贺煎煎再见谢怀砚,下巴还仰着,脸却是控制不住红了,先是绯红,后头就像他的名字,被翻炒煎煮,红透了。
他跟来洛阳,是来告诉贺小七,休想住他的煎煎宫,休想喊谢怀砚爹的!
可看见荷叶被里乖乖睡着的小婴儿,他就呆住了。
等小婴儿睁开眼,朝他笑,他心脏震动,咚咚咚跳。
他是不想养弟弟的,但——小七笑起来有酒窝唉。
可是三天前他还信言旦旦,三天就反悔,岂非男子汉行为,虽然不讲信用是纨绔常做的事,但他是大魏三皇子,就算是纨绔,也得讲信用的。
最重要的是,谢怀砚肯定会笑话死他,把他贬低鄙视进地缝里。
贺煎煎捧着碗,气哼哼的咀嚼着平时根本不会吃的芹菜,暗地里观察谢怀砚。
谢怀砚给他搛了些青菜,声音温润和缓,“小七太乖,我原本只是想着争取一下试试,现在打算尽力争取。”
贺煎煎忙不迭点头,他也有一样的感觉,“小七跟别的弟弟是不一样的!老爹你一定要争取到!”
谢怀砚嗯了一声,“不过小七受了劫匪不小的惊吓,身体弱,人多就紧张,你不要太多打扰他,等他睡着,或者身体好一点再去看他。”
小七差点被坏人抓走!
煎煎不由握紧了拳。
又发现老爹并没有嘲笑他出尔进尔,心里不由涌出了无限的感激和温暖,给老爹也搛了一团青菜,“谢谢老爹,以后我再也不想着要跟贺茶茶换爹了。”
“……”
谢怀砚缓缓搁下碗:“原来你有过换爹的想法——”
贺煎煎心里一突,放下碗说了句去玩,一溜烟跑了。
随邑谢千候在一旁,看得笑,“可不敢叫小殿下知道,您也说要换五殿下来,否则整个京城都闹翻天。”
谢怀砚头疼地压了压眉心,把青菜团一团囫囵咽了,倒后悔两个月前没有提,现下看那几位的意思,是当真想横插一杠,争夺小七的抚养权了。
贺煎煎跑到小七的马车前,掀着车帘偷看了一会儿小七,没有打扰小七睡觉,四下看了看,恰好看见那个平时看见他们就鬼鬼祟祟的太常寺正卿正在远处鬼鬼祟祟,立时喝问了一声,“薛大人。”
薛回本打算端着碗避往别处去,被小魔星喝叫住,心肝也跟着一颤。
回身讪笑着行礼,“小殿下有何吩咐?”
贺煎煎跑上前,倒竖了眉头,“你次次见本殿下就躲,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本殿下的亏心事?”
小童衣着是沉静的冷蓝色,性子却火爆,腰间挂着一柄小木剑,行走间颇有凌人的气势。
薛回忙笑道,“微臣哪里敢,这不是正吃饭,怕在小殿下面前失了仪态,想吃完再来给殿下请安。”
贺煎煎哦了一声,在大树边坐下,“本殿下不介意,你一边吃,一边把伤本殿下弟弟的人,通通告诉本殿下!”
薛回嘴角抽了抽,虽然想原地滚蛋,也不得不先回禀小殿下的话。
事实上除了他,整个太常寺的官员,遇见几位皇子,除非避不开,平时都是绕道走的。
起因要从皇子们的名字说起。
众所周知,太常寺管宗祠名牒。
尤记得五位皇子满月前,他带着手底下两位臣工、少府司监正三人去御书房请示几位殿下的名讳。
那时茶炉上正有茶香缭绕,陛下御笔朱批未停,随口念了一句,“春水煎白茶,饮酒至微醺。”
他们几人正绞尽脑汁夸赞陛下文采,还没出口就听陛下说,“拿去用罢,无事诸卿退下?”
懵圈过后,几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也不敢多说什么,一步三回头地告退了。
原本拟定好的宫殿名就略显典雅严肃,与陛下画风不太统一。
虽说陛下似乎不太计较这些细节,但谁也不敢跃过陛下去。
五位皇子居住的宫殿顺势定成了春春宫,煎煎宫。
匠造司的宫人见字知意,字体一改先前的雅正隶书,悉数做成了幼圆体,雕刻的麒麟瑞兽,也变得胖乎乎。
陛下第一次去大皇子宫殿时,他随驾在侧,尤记得宫门前,陛下困惑地看了他好几眼,直看得他两股颤颤问可是有不妥。
陛下停顿了片刻,大约是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说了声算了,再没有理会过。
等他回味过来,陛下只是给了一个闲适淡雅的意境,要他以此意境为几位皇子起名,而非直接以此为名时,已经晚了。
大魏百姓都称赞陛下起名鬼才,坊间无论男孩女孩,都流行起了叠字名。
外邦来的使者不敢多说,却总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皇子们对陛下恭敬爱戴,以为名字是陛下起的,非但不嫌弃,反而很喜欢。
他们几个就心虚了,哪怕是小七殿下,他每回请安,也都是战战兢兢的。
喝水水,喝茶茶,喝酒酒,搁谁谁也不愿意啊。
煎煎二字也没好到哪里去,每次见谢家家主,谢家家主那沉缓的目光,都让他倍觉压力,保不齐小殿下性子这样火爆,就因为名字烈火烹油的缘故。
薛回心里苦哇,捡着些能说的说了,看小殿下怒火熊熊要炸裂,忙起身道,“再有两个时辰就到京城了,微臣得先去检查下小七殿下住的酒酒宫,先行一步了。”
薛回一边说,一边退,一溜烟跑了。
贺煎煎气得顾不上他,张罗着侍卫去抓一点蛐蛐儿来逗弟弟开心,无名堡被金鳞卫剿灭,一个没留,幕后主使姜门也被消灭了,母亲已经给小七报了仇,但他还是好气,小七肯定被吓坏了。
贺酒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听见李清阿姨欣喜的唤声,原来李清阿姨跟张乔阿姨要离开了。
“奴婢要回临朔了,小殿下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快快乐乐长大呀。”
贺酒在心里重重点头,她很珍惜有妈妈的时光,会努力,也会很爱惜仙女妈妈给予的身体,不会辜负。
李清抱着小殿下轻轻举了举,是真的舍不得这样乖的小殿下,但她也有自己的孩子,尤其是老三,性子跟小殿下相似,特别粘母亲,出来两个多月,她也想念儿女了。
且她既被授予了官职,不当离开太久,她想回去做官。
贺酒知道李清阿姨也有自己的宝宝,小宝宝肯定像自己想念仙女妈妈一样,想念李清阿姨,就只轻轻扑着手跟李清阿姨道谢。
李清破涕为笑,看着小婴儿白嫩的脸,不由也起了斗志,地方官员五年一次考核校评,如果做出政绩,是会被调入京为官的。
努力吧,做出成绩,才不辜负这一段机缘。
李清将小殿下交代给李固,细细交代些衣食住行当注意的,小殿下被劫持之前,就是李固李嬷嬷在照料。
送别李清阿姨,贺酒心里难受,被抱进皇宫,又被巍峨壮丽的宫宇震住,知道这是妈妈住和办公的地方,就像来到最美的天宫,一路上看得目不暇接。
雕梁画栋的阁楼,汉白玉砌筑的长阶回廊,金乌西沉,宫灯千层次第,夕阳的余辉里,漂亮得好似人间仙境。
想着她现在走过的青石路,也许就是仙女妈妈曾经踏过的,就更激动了。
内侍总管山蓝刚送完小八殿下回来,这会儿送小七殿下去酒酒宫。
分宫殿用的是抓阄,小七殿下抓到的宫殿最偏远,距离陛下居住的中正楼,有将近两个时辰的路。
没有父亲照拂,住得又这样偏远,真是雪上加霜。
绕过大皇子殿下的春春宫,远远的才能看见湖对面的酒酒宫。
山蓝叹气,拂尘抬了抬垂落的藤花,“大皇子这会儿铁定是在兰台阁看书,咱们直接去酒酒宫罢。”
侍从宫女们应声称是,都有些叹息。
贺酒却是看得屏住了呼吸,酒酒宫好美,好美。
月辉洒落湖泊,映出粼粼波光,岸边漫天遍野的野花开得正好,夜风轻拂,惊动了些许流萤,月光下起舞翩飞,好似星河倒影,汉白玉堆砌的小径上洒着纷飞洛英,往里走种着枣树,梨树。
正是春日的季节,千树梨花开,深蓝的星空下,梨花白上一轮弯月皎洁无暇,两盏琉璃灯映照着中间的云朵木板,木板上酒酒宫三字胖圆,歪歪斜斜毫无规律,反而透出些憨态可掬的自然野趣。
有虫鸣鸟叫,却不多,白色的短尾小兔正啃着花叶草,见人来受了惊,一下窜进洞里去了。
上辈子也有种花的露台院子,但被圈在了弟弟的卧房外,她看不见,上辈子她只有一间漆□□仄的小阁楼,这辈子却有这样漂亮的宫殿,上辈子只有幻想出来的小白狗陪她渡过打雷的雨夜,现在却有可爱的小兔子。
是兔子妈妈带着小兔子们,藏在草丛里,探头探脑地洗脸。
还有仙女妈妈。
贺酒轻轻吸了吸鼻子,进了院子门,是花圃,往里的院子,挂着一盏盏琉璃灯。
灯是云朵的模样,瓦当上的小神兽也都胖乎乎的,木门的边框都被打磨得圆润,屋子干净又整洁。
暖呼呼的。
她被放在被褥上,床榻周围都有填充了棉花的靠枕做防护,被子是柔软的蚕丝,都是最好的。
山蓝带着侍从们巡殿,仔细检查有无错漏的问题。
知道小七殿下胆子小,叮嘱时也压低了声音,“酒酒宫周围栽种的花木都不要动,都是特意栽种的药材,能驱虫蚁,会有匠人定期修剪。”
“是。”
“现在屋子里的东西角都是圆的,以后不管添置什么东西,有棱角的地方,都磨圆了,磨不掉的,都包起来,有一点错漏,仔细剥……”
山蓝往寝宫里望望,知道小殿下年幼,未必听得懂,还是把那话咽回去了,“仔细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报来杂家这里,杂家也会常来看看的。”
“是,侍中大人放心。”
贺酒听出来,是担心她调皮爬来爬去磕碰到。
好贴心。
看着宫殿里的一切,就很想念仙女妈妈。
她一直醒着不睡,等山蓝叔叔他们走了,就幻想出小白团,在整个酒酒宫逛了一遍,好大,除了寝房,还有洗澡用的寝房,放着小木马,机关小狗的玩具房,还有练武用的武场和梅花桩。
但是没找到能书写的笔墨和绢帛,得去酒酒宫外面找。
上辈子她是害怕黑夜的,但这辈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亮太大,太明亮,还是因为她想着酒酒宫外的花田,惦记着要把冶铁工艺送给妈妈当礼物,竟然一点不害怕。
小白狗直接从墙边的小洞钻出去,跳进花田里就到处扑腾打滚。
花瓣被激飞,又随着夜风缓缓飘落,撒在白玉阶上。
百合,蜜蒙,三七,佛手菊,贺酒从这头奔到那头,又从那头奔回来,开心得打滚,想起自己出酒酒宫的目的,又一下蹦起来,跑到湖边的柳树下,往湖对面张望。
湖对面是大皇兄的春春宫,听李清阿姨说,大皇兄虽然年幼,却已经读了很多书,春春宫肯定有笔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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