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尚武,加之习武能强身健体,哪怕是文臣,家里孩子只要拥有武学根基,基本都是从开蒙就练起。
十五六岁、已经够格在秋猎里大放异彩的,自然不会错过太学武试,七八岁的,也跟着家中父母一起到了猎场,不少世家子弟,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一手好骑术,随大人们夜猎,收获也不少。
卢晟见小七殿下侍从正远远候在路旁,朝齐修示意。
两人勒马靠边,落后一些,把手里拎着的笼子交到文洋手里。
三皇子殿下常常往酒酒宫跑,有时候也会带小七殿下出宫来,他们对酒酒宫的宫女侍从都不陌生。
卢晟规规矩矩告了礼,“三殿下知道小七殿下喜欢小老虎,特意让我们抓,老师说幼虎虽小,却也容易伤人,小殿下还年幼,便只抓了小兔子来,供小七殿下赏玩。”
齐修也把竹篮子递过去,里面装着新鲜的盆子果,“三殿下让采摘的。”
文洋文灵给小公子们问好,两个孩子七八岁,一个是谏议大夫卢大人家的嫡孙,一个是大农令齐长卿齐大人家的嫡次孙,经常跟三皇子殿下在一块儿,他们都认得。
文灵道了谢,忙又往路那边张望,没想到陛下回营后会直接去外帐,现下文武百官面前,还有外邦使臣在场,可不要冲撞了才好。
卢晟奇怪问,“小七殿下呢。”
“小殿下做虎服衣,在前面偶遇陛下呢……”
文灵有些着急,声音压得小小的,也不敢贸贸然出声喊小殿下回来,文武百官都在,跑上前去更惹人注意。
卢晟张望了两下,看不见,想着那情形,倒是乐出了一口小米牙,又连连摇头,没用的。
虽然目的不同,但偶遇陛下这种招数,许多仰慕陛下想成为皇妃,皇后的男子用过,前面五位皇子特别年幼的时候也用过。
但只有有冤要伸的百姓试了有用,或者什么想出仕做官的有才之士,艺高人胆大,才敢来这么一出。
从小父亲就叮嘱他和家中的姊妹,什么多余的事都不要做,只管安心修习文武艺便是,只要把本事学好,学扎实,总有出彩的一日。
小七殿下想用这样的办法吸引陛下的注意,是很不明智的。
……现在敢用这样的办法‘偶遇’陛下的,已经不多了。
小七殿下身边的宫侍们,出的主意真的太糟糕了。
卢晟这样想着,忽而见前方高头大马上,一名金银锁子甲将军张弓拉弦,箭矢朝东北向射出。
“小心——”
不少靠后的官员也发现了,却已经来不及,那锁子甲将军三箭连发,往路两旁草丛里射去。
文灵心拔到嗓子眼,“小七殿下——”
却见劲风席卷那射出的箭矢,悉数击到路旁山石上,石块碎裂飞溅,旋即那高头大马上的锁子甲将军受了重击,落在地上,口吐鲜血,连续挣扎几次,也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你——你大魏怎生无礼伤人,本将军射龟——”
官员们散往两边,禁军已经将雍国十六名使臣团团围住,山蓝惊魂未定,忙查看小七殿下有没有伤到,看小殿下只是被吓到了,才略安了心。
谢璿上前,冷笑一声,“出猎山时,仆射已经告知过各位,内外营不可动刀箭,诸使来朝,却意图背后暗杀我大魏皇子,好大的胆子。”
文使冯明德哑口片刻,挡在杨成面前,拱手讪笑,“误会,误会,杨将军许是看差了眼,以为有猛兽出没,担心伤到陛下,这才放箭想拔除祸患。”
他当然知道杨成压根不是什么看岔眼,只不过是这两年,眼睁睁看着大魏这块囊中之物,彻底失去掌控。
瞧着原本能成为雍国国土的荒蛮地,隐隐有能与大雍分庭抗礼的趋势,岂能不恨。
加上昨夜夜猎,使臣团里备下的武士好手,竟然敌不过大魏太学里的生涩小子们,被对方夺了宝棋,里子面子都输得干干净净,岂能不恨。
如此荒蛮之地,怎能跃居雍国之上,杨成想给大魏一点教训,趁机误伤个把皇子,大魏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谁让这些该死的崽子要装扮成动物的,自找死路。
冯明德掀了掀自己的儒士袍,请罪,“请陛下恕罪,一场误会——”
却只见那一身正服,单手抱着一只可笑乌龟的女子,袖袍间门内劲涌动,只一挥袖,躺在地上喘气的杨成摔出去数丈,撞在松木上,口吐鲜血,他与使臣团的其余十四人亦如是,胸口皆受了一掌,重伤不起。
冯明德吐出压在喉咙里的鲜血,手指颤抖,“你——贺——陛下,你——”
往四周看去,竟无一名臣子出列劝谏或制止,非但不劝谏,看着他们的目光中,反而有隐隐的痛快鄙薄。
待恭送陛下离开,于节才皮笑肉不笑,朝地上不知死活的两人道,“抱歉,吾皇陛下也不是有意的,一场误会,于某安排了营帐,冯大人与杨将军这阵子就留在京城,好生养伤罢。”
冯明德胸口起伏,怒不可遏,却也一个字不敢说,那贺麒麟,绝非是什么善交之辈,杨成伤势重,他们随行的医师爬过来看,已是被吓白了脸,哆哆嗦嗦地。
杨成经脉被震碎,以后是瘫在榻上,一辈子也下不来床了。
贺酒都不敢像上一次一样,紧紧抱妈妈,一动不敢动,手甚至不敢碰妈妈的袖子,就这么一会儿,她出的汗大概都已经把乌龟壳都润湿了。
那箭射过来的时候,她想爬起来跑,但是身体已经吓呆了,只有精神体一下子冲到了妈妈腿上,只不过就在顷刻间门,那连飞射来的箭矢被击碎,她和哥哥弟弟们被一阵劲风扫过,像是被风卷过的小鸭子,全被卷到了背后,她脑袋差点磕到石头,被仙女妈妈捞起来了。
她听叔叔阿姨们谈话间门透露出的消息,已经明白那两人是雍国的使臣了。
贺酒被抱着往高台去,屏息着,还没有迎来责骂,但仙女妈妈一直是这样,冰雪一样的容颜上,一直都是没有情绪的。
她分辨不出来,仙女妈妈是不是生气了,有多气。
贺酒浑身没有力气,嘴唇张了几次,“娘亲……酒……我给你惹祸了么?”
都说两国邦交,不斩来使,但那个使臣朝她射箭,她的身份是皇子,事关国威,可能就必须得让雍国使臣知道厉害……
给妈妈惹祸了。
贺酒忍着泪,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不敢呼吸。
她很后悔。
“没有什么祸端是你一个三岁小童能惹出来的,休要多想。”
清淡而无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贺酒努力憋着泪,“对不起。”
她做错事了,但——仙女妈妈好好!
山蓝追上前来,只见得小殿下泪眼汪汪一动不敢动,赶忙笑道,“几位小殿下可有心了,自个缝的小虎服,等着偶遇陛下,昨儿个特意问了奴婢,以为陛下您从山里回来,会回内营洗漱,是奴婢没料到。”
本不是什么不能透露的消息,又事关小殿下,山蓝便也顾不上许多。
高台下群臣按序落座,贺麒麟将手臂里的乌龟交给山蓝,“带下去罢。”
台下是比武用的旷地,大臣们各自安静地坐着,还有许多年轻的武士候列在下面,贺酒知道妈妈要忙,压住想亲妈妈的冲动,也不用山蓝叔叔抱,自己往御台后面走。
山蓝都没来得及拦,就见着绿壳乌龟用一点也不乌龟的速度从军鼓背后消失了,一句走这边就压回了喉咙里,小七殿下的性子实在内秀得厉害,如果一条路是正路人很多,一条要翻下台阶走草丛,小七殿下必然会选择翻高阶走草丛。
规矩不规矩的,小殿下还不满三岁,就不讲了罢。
太常寺正卿薛回,太学祭酒谢勉擂鼓之后,武考就正式开始了。
不过和往年一些宴会差不多,总有那么些心思不在仕途上的人,比拼打抖,容貌衣衫过度修饰,目光飘忽,不住朝上首望去,面颊绯红。
只不过对上陛下深沉可怖的目光,以及武场真实变冷的气温后,便又都收了心思,堂堂正正起来。
山蓝看得叹气。
贺酒没有察觉到武场上的变化,她走得飞快,为了避免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去亲妈妈。
她避开人群,想回内营,只不过刚走到武场边就被拦住了。
是六皇兄,九弟弟,十弟弟。
贺酒想起自己的计划,失败了,她是不是要被打了。
贺酒捧在身前的手指不由自主捏紧。
但她确实有错的地方,她的办法没有奏效,还差点惹了大祸,大家这段时间门的辛苦都白费了。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的,只不过贺酒声音小,几乎都被六皇兄的声音掩盖住了。
贺饮饮抱着小老虎服,憋红了脸,“要不是我硬要跟你换小老虎服,穿乌龟的就是我,他们想射我。”
贺微微问,“小七你没事吧?”
贺酒紧绷着的心一下就放松下来了,贺饮饮把小老虎服还给弟弟,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爹爹教训我了,说我不应当抢弟弟的东西,说弟弟不哭闹是因为懂事,不是因为不想要。”
贺醺醺也把小豹服还回来,“娘亲——的袖子好厉害哦,一下就……把我们扫到背后了,一点不害怕。”
贺醺醺缓缓说,像一只真正的小乌龟,大家都笑起来,贺酒抱着衣服,在心里重重点头,是的,娘亲娘亲,只要在娘亲身边,一点不害怕!
在她脑袋快要磕碰到石头时,就被捞回来了,而且娘亲根本没有责备她,让她不要多想。
就是想亲妈妈。
贺酒抱着小老虎服,目送哥哥弟弟们去到各自爹爹身边,她一点也不想看比武,脑子里一直在幻想亲妈妈脸蛋的场面。
光想想就要晕菜了!
远远跟着的水蓝纳闷地看着坐在草丛里的小七殿下,刚才他看小殿下们挺和睦,就没上前打扰,等了一会儿,不见小七殿下有动作,不得不走过去,绕到前面。
见小殿下脸红红的正发呆,左看右看,“小殿下?可要奴婢抱你回去?”
贺酒醒过神,脸色通红,抱着衣服站起来,朝水蓝叔叔道谢,她现在就回去准备,今晚,就今晚,她去仙女妈妈的营帐,看看仙女妈妈晚上睡觉会不会踢被子。
当然,没有经过仙女妈妈的同意,她是不会偷亲仙女妈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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