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人鱼之前心灵的窗户被闭塞,但是自从眼睛变蓝之后,舒棠越来越容易感知到人鱼的情绪了。
比方说她和人鱼一起下五子棋的时候,舒棠正在埋头冥思苦想,举着黑子左右徘徊,一抬头就看见人鱼充满怜爱地看着她。
舒棠:“……”
他什么意思?
比方说舒棠早上赖床,抱住人鱼的鱼尾打滚,结果她发现人鱼眼神变得很古怪,要是平日里她一定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对,但是现在,对方的眼神一扫,舒棠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嗖嗖地往被子里钻。
但还是晚了一步,她很悲惨地复习了一遍昨天夜里的新姿势。
比方说舒棠每天早上都要和人鱼一起进行高难度语言练习。
但是在心灵的窗户打开之后,舒棠终于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因为她一上课,人鱼就露出了“陪小孩子玩游戏”的眼神。
人鱼每次都会装模作样地听着,因为眼睛是黑的,舒棠也看不出来专心不专心。
但是现在,舒棠终于发现人鱼听课的时候,注意力都在她的嘴唇上;
一整堂课下来,对方都在全神关注地玩她的头发。
舒棠火猫三丈。
她觉得心灵的窗户打开后,他们两个人完美的恋爱产生了一些裂缝。可见还是神秘感产生美。
不过,也有例外:
至少,在每个清晨,看见露水下的人鱼的蓝眼睛,舒棠都会怦然心动;在一起看电视时对视,她也会被阳光下蔚蓝的眸子所迷惑,时常忘记了自己要看的是电视。
人鱼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表面装作无事发生。
但是时常会若无其事地挑光线最好的角度,在花园的蓝玫瑰当中,用那双美丽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舒棠,美丽的长发和鳍都像是在发光。
而每一次看见这一幕,她都会不受控制地被召唤到人鱼的身边,被人鱼抬起了下巴懒洋洋地吻上来。
这种新型钓猫法,屡试不爽。
以至于舒棠过了好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当然了,人鱼的眼睛恢复正常后,越来越多的人可以认出来他的身份。甚至于在恢复蓝色后的第一天,他们一走进研究院,就直接得到了全体研究员摘下帽子的致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见到人鱼的第一面,就会叫出“元勋”的称呼。
舒棠觉得人鱼从前眼睛是黑色的,有点像是在眼睛上打了码。而且人鱼的气质有点吓人,敢仔细看的目前只有舒棠一个,现在那种阴森的气质因为蓝色的眸子淡去了许多,就和十年前的祝延就十分相似了。
辨识度大幅度提升。
虽然这样出去,买包子经常被多塞两个。但是为了避免没有必要的麻烦,舒棠和人鱼不再去人多的地方逛街了。
他们改成了在人少的凌晨和傍晚出来散步,剩下的时间大部分都待在庄园里。
舒棠知道人鱼前段时间一定是出去做了点什么,这才让他们的生活恢复了宁静。但是她闻到人鱼身上的血腥味后就再也没有去问过人鱼,一直到人鱼不再半夜出去,她才不再天天担心人鱼回不来。
等到人鱼开始天天在家里懒洋洋地甩鱼尾,舒棠就知道,这是安全了的信号。当时她仅仅是认为不用提心吊胆了,却没有想到,后续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
时间过得很快,日历只剩下十多天的时候。
舒棠在早晨的新闻里,偶然间听见了一则消息:
“据悉,燕市近期上空出现的庞大精神体……”
舒棠十分震惊。
她一直以为他们不会承认人鱼精神体的存在、会找借口糊弄过去。就像是在南岛市一样。
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变化发生了。
新闻直接承认了那是元勋的精神体,甚至还连番进行专题播报,展示了那精神体的庞大和强大。
舒棠看见了出现在电视上的新的发言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小陈。
而且小陈似乎还升官了。
他出现在了很多大人物中间,而且是站在第一排。
舒棠十分震惊。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波诡云谲的斗争,什么九龙夺嫡、什么纸牌屋,但是这些脑补全都被打破了。
因为她一转头,看见人鱼懒洋洋地甩甩鱼尾,眯着眼睛享受阳光和花园的花洒。
——这是舒棠在浇花的时候的灵感。
她买了一个自动转头喷雾固定在墙上,这样就可以一边浇花一边给人鱼的鱼尾浇水了。
这样燕市干燥的夏天,家里的鱼就不会觉得太干了。
舒棠看见了人鱼脑袋上的彩虹,她立马被吸引了过去,完全把刚刚的事给忘了。
……
祝延的外号是人形核武,在没有变异前,就已经是联邦最顶尖的特种兵,战斗力无人能敌。
然而时隔十年,更新换代,很多人已经对十年前的事情模糊记忆了,还有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上任,认为可以掌控这只怪物,在巨大的利益前蠢蠢欲动。
但是就像是陈生提醒的那样,人鱼已经不是过去的祝延了。
这只深海里的凶兽只信奉一个准则,弱肉强食。
这座人类的文明里那些衣冠楚楚的政客,在这只怪物面前,没有任何谈判的价值,“他”直接将他们拉入了另外一个黑暗的丛林法则当中。
在这里,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于是,在给两派都换了首领后,世界平静了。
怪物发现再也没有威胁他巢穴的生物后,回家了。
外面的风风雨雨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小家。他们仍然在窗前一起看书看电视,在出太阳的时候一起在花洒下面浇水。
不过,渐渐的,有很多人开始来到他们的庄园拜访。
有不少在电视上时常出现的面孔。
第一个拜访的,是一对夫妻。
舒棠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她以为是来他们庄园帮忙打扫的——小陈说园艺师和打扫的阿姨会隔几天来一次,于是舒棠就直接让他们帮忙打扫一下庄园前面的小花园。
这对夫妇面面相觑,但是想到某些画面,立马老老实实地接过了扫把,把地给扫了。
他们无法想象那个可怕的怪物也会有爱人,如果是十年前的祝延倒是有很多的追随者,但是现在这个完全不像是“人”了的怪物,他们又是敬畏、又是害怕。
他们一直认为这个传闻中的女孩子是被抓进来的。
直到他们听见了窗户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和笑声。
……
舒棠发现每次来打扫的人都不一样,于是她就把家里修剪下的蓝色玫瑰全都系上扎带,挂在了门口,放了一篮子的花束。
因为每次离开,都会得到一束蓝玫瑰。
后来,就有了一个传言,叫做“蓝玫瑰外交”。
意思就是能够拜访大首领的,都会得到一支蓝玫瑰。
……
庄园里的生活与世隔绝。
因为蓝色玫瑰绽放,于是有了一个代称:蓝玫瑰庄园。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面古堡里的怪物生活的地方一样,充满了神秘而传奇的色彩。
但是实际上,怪物和他的女孩会浪费大部分的时间在厨房里翻菜谱,一起试着烹饪新的食物。
他们一个炸厨房、尝试板蓝根泡面的究极黑暗料理;一个负责吃光小猫的所有失败作品。
他们对于外界的变化总是显得很迟钝。
舒棠是在某一天早上看联邦新闻的时候,看见了昨天来拖地的门卫大叔,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舒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那些人的身份,她开始有点紧张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
准备了下午茶和点心招待他们。
又像是一只蝴蝶一样在蓝玫瑰庄园里的怪物面前转来转去,询问他:
“我们要不要去买两套正装?”
“早上见客人穿拖鞋不好,哎得换皮鞋。”
她还会坐在扫地机器人上面大呼小叫,指挥怪物推着她把卫生搞了。
怪物更讨厌这些不速之客了。
因为光是明天的下午茶,小猫就从晚上念叨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指挥怪物扛着她去烤姜饼。
第二天拜访的人一进来,就撞见了黑着脸的怪物。
虽然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那双眸子毫无感情,他阴冷地盯着他们,尖锐的鱼鳍竖起,高大的身影在阴影后面阴沉沉地看着他们。
拜访的人发出了一声尖叫,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等到她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两个踉踉跄跄鞋子都飞了的背影。
她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喊他们留下来吃顿午饭的时候,他们跑得更快了。
她回头对怪物,十分生气:“他们真没礼貌,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怪物收起了黑脸,低头评价:“素质,低下。”
两个人深有同感地一起点头。
携手回去看肥皂剧去了。
渐渐的,舒棠发现来的人眼睛里只有恐惧,若是热情一点,眼神里就全是谄媚和算计,她不喜欢他们看向人鱼方向的眼神。
于是,她直接在蓝玫瑰庄园的大门口挂了一个牌子,不接待客人了。
再也没有人打扰他们了。
……
日历本上的数字越来越小,舒棠每翻一页,都感觉到时间过得飞快。
舒棠早上起床,再次一翻,突然间发现日历只剩下了两张纸。
她呆住了。
才想起来了如今已经是九月的夏末了。
她有些期待,还有一些不安。从早上开始心脏就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一直到下午被老院士给单独叫过去之后,舒棠才有一种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她让人鱼在研究院的楼下等她,然后和老院长一起进行了一场简短的谈话。
老院长说:
“像是元勋这样严重的精神力暴动,治愈的例子并不多,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治愈元勋,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
“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老院长给舒棠看了八个临床案例。
精神力暴动治愈后,患者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
但有人会记得梦里发生的细枝末节;也有人一觉醒过来却忘记了全部。就像是凭空失去了很多年的记忆,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突然间失去了几年的青春。
老院长告诉舒棠:“其实这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因为精神力暴动的时候非常痛苦。病好后,有些病人会为了保护自己,大脑会自动屏蔽这段记忆。”
舒棠离开的时候,外面下起来了瓢泼大雨。
她在窗户上数雨点,数到了第十一滴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舒棠一转头,就看见了大雨里的人鱼。
舒棠知道,小玫瑰肯定全部都听见了。
因为人鱼苍白的唇紧抿,正在死死地盯着她,像是一座不会动弹的雕像。
一直到舒棠说:“小玫瑰,我们回家吧。”
他才僵硬地动弹了一下,接过了她手里的伞。
他们两个人慢慢地朝着那座庄园走。
舒棠发现经历一些事情,真的会让人长大。比方说要是在来燕市之前遇见这样的事情,她会不知所措、会迷茫想哭。然而现在,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镇定得许多。
舒棠不会在这个时候喊停,她也不想阻止祝延治好病。她希望小玫瑰再也不会神经痛,再也不会因为某一次精神力暴动而失去生命。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主动地开始安慰人鱼。
“小玫瑰,你相信嘛?就算是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也会走到一起的。”
“小玫瑰,我们的信息素很配的。”
“你知道命中注定吗?”
人鱼终于低下了头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舒棠从前也不信这个的。她觉得命中注定就是一个传说。就连她的父母,也是在匹配后,很多年后才慢慢相处出来了感情。
但是当遇见了人鱼之后,她觉得也许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发生。
他们一个在燕市、一个在南岛市;
一个是海里的鱼,一个陆地上的猫。
南辕北辙、千里迢迢。
舒棠说:“其实,如果可以忘记那十年,也挺好的。”
舒棠:“还有还有一半的概率嘛。”
但是她一回头,发现人鱼没有跟上来。
怪物沉默着。
舒棠回去给他撑伞、又拉了拉人鱼。但是他不愿意撑伞、也不愿意跟上来。
他就站在原地,很固执地不愿意被她拉走。
“不想。”
他不想忘记。
舒棠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僵持在了雨中。
好一会儿之后,她看见人鱼的发丝开始滴水,她只好走过去,拉住了人鱼的袖子,拉着人鱼回家。
她凑过去蹭了蹭人鱼的面颊上冰冷的雨水,于是他终于松动了,跟着她回家了。
她像是从前一样,拿着毛巾在花园给他擦那一头潮湿的长发。
但是人鱼仍然固执地对她说:“不想。”
舒棠:“可是不继续的话,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人鱼沉默不语,但是抬头盯着她,仍然重复了一遍说:“不想。”
舒棠停了下来。
就在她想要叹气的时候,下一秒,她被人鱼抓住了手。
怪物发出了嘶声,把她拽到了自己的脖颈边。
声音在雨声中也变得潮湿。
他说:
“标记。”
舒棠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冰冷的气息,有点想哭,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
在她受到的教育当中,这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因为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标记对方,都是不道德的、趁人之危的行为。
因为只要她标记了他,不管记不记得,他都会不受控制地被信息素吸引,再次爱上她。
一会儿,她才平复了呼吸,对人鱼说:
“小玫瑰,这样不公平,等过几天……”
但是她却激怒了这只凶兽。
怪物发出了愤怒的嘶声,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眼神充满了控诉地看着她,长发的雨水往下落。
这才是对他最大的不公平。
因为她竟然想要夺走他人生当中唯一的光和欢喜。
她愣住了。
他们对视着。
安静了好一会儿。
如果他不爱她,他当然可以回去继续当祝延。
但是如果不爱她,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找到欢喜。
怪物此时的样子很凶,可是眼神就像是一只求她不要丢掉他的小狗。
他在请求她。
和从前每一次一样,请求她不要离开、不要丢下他。
舒棠面对这样的眼神,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在坍塌。
于是她也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
哪怕他是在请求她做一个卑鄙的小偷,把他偷走。
她被说服了,但那并不是她僭越了心中对于公平的定义,而是她充满了对爱人的怜惜。
于是她抱住了这只高大的怪物,鼻尖相抵,她说:“好。”
怪物于是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发出了嘶声、低下了头,近乎哀求地对自己的小猫说:
标记我。
驯服我。
……
在这个冰冷的夜里,他们成为了一起盗窃案的共犯。
窃取的东西,是怪物的一颗心。
他们决定将那颗心暂时寄存在了小猫的身上。
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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