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司洺缓缓抬头,视线掠过庄阮的下巴,嘴唇和鼻尖。
他的眼神毫无波澜,庄阮却好像看到了那下面暗藏的深邃旋涡。
时间停滞了几秒,呼吸也乱了几拍。
“一根烟而已,不至于这么感动。”
顾司洺起身和庄阮拉开一些距离,学着她白天的话,“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庄阮觉得自己好像又不那么清醒了,不然怎么会对着这么个可恶的男人动恻隐之心。
好在此时冬夜,冷风很快就把她脸上的燥热带走了。
她手中的香烟已经点燃,此时独自烧着,散发出和顾司洺身上同样的气味。
“刚才你手机没锁屏,我看见来电显示是中介。”
庄阮摆弄着手里的火光,语气不爽道:“我以为你无家可归,想要发发慈悲罢了。”
“我还以为是刚才听到太多秘密,你要把我拉回家灭口。”
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又绕回来了。
“我有什么秘密?”庄阮嘟囔,“只是向老同学提醒了一下他错误的人生道路而已。”
顾司洺整理了几下毛衣袖子上的褶皱,淡淡问:“老同学?”
果然,所有人都不相信。
如今这“所有人”里,又加上了他顾司洺。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前男友吗?”
庄阮借着酒劲,举烟指着顾司洺:“避开别人,躲在黑暗的楼道里劝他和现女友分手,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顾司洺叹了口气,伸出长臂将庄阮手中的烟抽出,帮她抖了抖烟灰:“别生气,我没以为什么。”
他的手大而灼热,把烟头放回原位时,和庄阮泛着寒气的指尖一触即分。
“他不适合你。”
这还是庄阮第一次听别人评价雷奕哲不适合她。
大学四年,大家觉得雷奕哲和庄阮都是天才,他们一样的优秀、一样的骄傲,本就应该好好在一起。
直到雷奕哲出国。
那段时间,所有同学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从羡慕变成了同情,没人会在庄阮面前主动谈起雷奕哲这三个字。
就连庄阮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以至于看起来封心锁爱,冷酷绝情。
她从来没有想和那些人解释过。
可现在坐在她身旁的男人说,她和雷奕哲不合适。
“你知道谁适合我吗?”庄阮小声问道。
顾司洺沉默。
庄阮没有理会:“这世界上我唯一信任的一个男人,他能给我所有的幸福和快乐,我爱他敬他,希望他永远不要离开我。”
她凑近顾司洺的耳朵,生怕惊动什么一样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顾司洺低着头,长腿曲起,将手腕拄在膝盖上。
庄阮自问自答,呼出一团白气:“财——神——爷——”
说完,她哈哈大笑,拍了一下顾司洺的肩膀:“不过现在你应该更需要他。”
顾司洺揉了揉眉心:“承蒙关心,已经找到工作了。”
庄阮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
“刚才某人说要发发慈悲。”顾司洺随意按着手机的锁屏按钮,“说话算话吗?我在找单身公寓,老同学给推荐推荐?”
庄阮把一口没抽的烟掐灭:“有是有。”
“不过…怎么推荐?”她看着顾司洺眨眨眼睛,“好像也只能口头推荐吧。”
顾司洺无奈地笑。
“庄阮同学,赏脸加个微信?”他再次按亮屏幕,诚恳请求,“发发慈悲,请你吃饭好不好。”
庄阮掏出手机给小陈发了个微信,随即调出微信二维码:“顾司洺,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这些年我听过挺多关于你的事。有人说你被娱乐圈大佬包养,有人看见你在纽约的中餐厅端盘子,还有人说你被骗到非洲给部落首领当女婿。”
“今天一天和你遇上两次,也算是咱俩有缘。我能不能采访你一下,以上传言到底哪一条是真的?”
“我没那么传奇。”顾司洺扫码时,手机发出滴的一声,“你觉得我过得不好?”
庄阮摇摇头。
她反而觉得顾司洺过得很好。
不论是在医院还是会所,他每次出现时所表现出对世事的淡定与坦然,庄阮做不到。
她心里算计太多,牵挂太远,没资格做一个佛系的人。
不多久,一辆黑色奔驰由远及近驶来,灯光照亮白月会所侧门的小路。
助理小陈将车缓缓停到了庄阮和顾司洺面前,摇下车窗刚要打招呼,看到面前的一幕心中大惊。
阮姐不是说今晚是营销之夜吗?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这个帅哥是谁,阮姐为什么穿着他的衣服?
这是把自己营销出去了?
电灯泡小陈极力克制内心波澜起伏的八卦之魂,离开驾驶座,绕到后侧打开车门:“阮姐,我扶你?”
“我没事。”
庄阮将外套脱下还给顾司洺,走出几步坐进车里。
顾司洺目送她上了车,又在原地站了几秒。
随着车子再次启动,他才反应过来什么,拿着外套走向车边,敲了敲车窗。
此时庄阮的防御模式已经修复成功,她按下玻璃,露出带笑的媚眼:“现在想上车?晚了。”
顾司洺左手撑在车顶边缘,躬身靠近车窗,往她手里放了一样东西:“这个给你。”
庄阮伸手接住,是那个精致的银质烟盒。
“这么贵重的东西,送我?”她拿着烟盒把玩,“给了我,你的烟放哪儿?”
顾司洺起身退开,在适合告别的距离看着她,“有害健康影响颜值,以后不抽了。”
小陈用激动颤抖的脚踩着油门,把车开出白月会所:“阮姐,回家吗?”
“回公司吧。”庄阮还在摩挲手中的烟盒:“有了点新灵感。”
“行李都在车上,您回家也能画的。”小陈担心她的身体,“明天上午要直播,您今晚还是得早点休息。”
庄阮盯着窗外,此时车子正驶过清大的校门,她想要透过那门看看校园现在的样子,却被夜晚的灯光刺得眼眶酸涩。
小陈好奇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庄阮。
她刚入职不久,自认已经足够了解这个精明强干的女boss。
在她看来,庄阮是一个很简单的人,简单到可以用几个字来概括:无情的赚钱机器。
公司正处于发展阶段,除了工作和设计,庄阮没有太多自己的生活。她的业余时间基本都窝在家里,或者去医院陪姐姐。
庄阮虽然时常在工作场合演得千娇百媚左右逢源,可一旦有人想主动靠近半步,她便会立刻笑着划清界限,不给对方留一丝丝的机会。
小陈一直觉得自家老板就是个寡王,左心房里被塞了绝情丹的那种,没有想到今晚能看到她和一个异性走得这么近。
吃瓜心态让人智商掉线,小陈没脑子地打了直球:“阮姐,刚才那位是…你男朋友?”
庄阮一愣,想起上午夏小凡问的那句“你是我小姨的追求者吗”,面露困惑。
“就是个老同学而已。”庄阮扒着前排的座椅,把头探向小陈,“你觉得我们俩看起来像情侣?”
小陈不敢再多嘴,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是你们…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熟到人家把外套给你穿,临走还送个贴身烟盒当礼物。
庄阮靠回座位上:“嗯,可能是因为我们颜值都很高,容易在视觉上被划在一起。”
小陈踩油门的脚又是一抖,被这职业病般的直女发言雷得无言以对。
庄阮怎么也想不出来她和顾司洺哪里熟了,不过这一天下来,她们的交集确实是要比大学时多一些。
顾司洺和以前不一样了。
曾经他好像更沉默寡言一些,总是举着相机落在队伍的后面,拍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今,倒是变成可以和人在夜色中打趣,并关心地递出一件外套的成熟男人了。
“小陈,你毕业多久了?”庄阮回头看向已然飞驰而过的清大校门,“还能记得上学时候的事情么?”
小陈有些唏嘘道:“我刚毕业两年,上学的时候…基本上只记得挂科啊,熬夜肝论文啊这种痛苦的事,其他的好多都想不起来了。”
“痛苦的事…”庄阮喃喃自语。
她的大学时期过得很普通,像其他同学一样去各种地方采风,埋头在画室浪费颜料,熬夜准备毕业作品。
临毕业姐姐出事,她才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赚钱上,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过到了现在。
刻意去回想才发现,这些年过得匆忙辛苦,很多人很多事,她都已经记不清了。
“阮姐,真的要去公司?”
庄阮收拾心神:“回医院吧。”
*
晚上十点,住院部1207。
夏小凡下午约了和同学出去玩,结束后就直接回家了。
庄阮进屋看到庄妍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不由皱起了眉:“姐,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下午多睡了会儿,还不困。”
庄妍放下书,招呼庄阮过去:“聚会有意思吗,都见着谁了?”
庄阮换了衣服坐到床边,揉着脱下高跟鞋的废脚:“普通同学,都是现在混得好的,我全当见客户了,发了好多名片。”
“普通同学。”庄妍闻着妹妹身上淡淡的烟酒气,试探开口,“那上午那位呢?”
上午那位好像也是普通同学。
庄阮找出床头柜里的碘酒和棉签,往脚后跟的伤口上随意涂了涂。
“他啊,也赶巧见着了。”
脚后跟钻心的疼痛转瞬即逝:“姐你不用担心,误会都解除了,我跟他打不起来。晚上碰上时我还跟他还闲聊了几句呢。”
庄妍看着她精致的侧脸,知道她在装傻:“阮阮,有些话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是要说的。”
庄阮假装没有注意到姐姐严肃的表情,嬉笑地钻到她怀里:“明白明白,催我找对象嘛。”
“阮阮,我的病我认了,但我不能接受你因为我牺牲自己。”
“小凡快成年了,她和你一样要强,不用你再操心。”庄妍抚摸庄阮的头发,“我想看你找到幸福,在活着的时候。”
找到幸福?可什么算幸福呢。
庄阮觉得那应该是个很脆弱的东西,好像你越要用力追求它,反而会什么都得不到。
“什么活着不活着的。”庄阮指着姐姐心脏的位置,“唐医生说了,它恢复得很好,只需要继续保持。”
“这么相信唐医生啊。”
庄妍捏捏庄阮的脸,“唐医生的儿子刚刚入职繁星娱乐,明天你直播完了和他见一面好不好。”
庄阮惊得猛然坐起:“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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