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缘的猜测没有错,就在被关入咒牢的第二天,她便迎来了第一次审问。
提审她的是个面生的中年咒术师,头发花白了大片,眉心的川字纹如同斧凿般深刻,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
他端坐在审讯桌的后方,上来便是一句下马威。
“八神缘,你可认罪!”
相比于来人的严厉肃穆,缘却表现得异常淡定,她一手撑腮,眼底没有一丝波澜,闲闲道:
“说来听听。”
这位负责审讯的咒术师显然见惯了各种刺头,闻言丝毫没有动怒,而是一板一眼地再次念了遍咒术总监会下达的裁定。
翻来覆去总归不过是那几l句话,她都有些听腻了。
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讲话,缘的心思却已经飘到了其他地方。
今天是京都姐妹校交流会的第二天,不知道经历过昨天的事后,交流会还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
应该可以吧,反正参与这次交流会的学生们又没出事,她的同期和学弟学妹们看着神经都挺粗的,打起架来一个比一个疯。
啊,不对,她已经从咒术高专退学了,也算不上什么同期不同期的。
“八神缘,你这副态度,对之后总监会判定最终裁决可没有什么益处。”
就在她神游天外之际,负责提审她的那个咒术师又说话了。
室内的光源正位于其身后,刺眼的白光在他身周晕开一层朦胧的光影,使得他的面容更加不清晰,只有那低沉有力的声音,不断在狭小的审讯室内回响。
缘微微眯起眼,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反而勾唇一笑,曲起手指轻叩桌面。
“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要再浪费时间完成这些毫无意义的程序了,直接告诉我你们开出的条件。”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沉寂,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得那么直白,男人沉默良久,才从身边的公文包中再次取出一份文件,将其缓缓推至她的面前。
“你很年轻,也很聪明,应该知道怎样的选择对你最好。”
“是吗?”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缘随意翻阅了一遍眼前的文件,嘴角的笑容逐渐加深。
以这份文件上所列举的种种条件,与其说这是让她脱罪的前提,倒更像是一纸卖身契。
立下束缚,自愿加入并效忠于咒术总监会,至于那个特别执行小队队长的名头,在她看来,简直和让她当头犬没什么区别。
咒术界中人尽皆知,特别执行小队明面上是保卫总监会的安保队伍,实际上却是高层们通过各种手段搜罗而来的私人武装力量,直接对他们的安全负责,一般不参与进咒术界的其他任务中。
像是去年夏油杰发动的【百鬼夜行】,便只有咒术高专、自由咒术师和北海道的爱奴咒术连参与进对新宿和东京的保卫中,连特别执行小队的影子都没看见。
据说当初夜蛾正道也
曾经请求总监会派出这支武装队伍,缓解新宿和东京两地咒术师数量紧张的压力,却被对方以种种借口搪塞过去。
不过联想到昨日收到的消息,咒术总监会也遭遇了诅咒师的袭击,想必这支小队损失惨重,他们才会这般迫不及待地吸收新鲜血液。
若她真的接受成为特别执行小队的队长,将身上的罪名摘干净,未尝不算是权宜之策。
然而……
“不好意思,我拒绝。”
笑着将这份文件推回男人的眼前,缘笑得异常灿烂。
然而,她不愿意。
负责审讯的咒术师微微一顿,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许久,确定她已经下定决心,没有丝毫周旋的余地,才轻叹道:
“很遗憾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会将答案如实禀告给上级。”
让在外等候的看守人员将八神缘再次带回咒牢,看着他们逐渐走远的身影,男人眼底划过一道深思,最终还是开口补充了一句。
“保重。”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一如既往的沉稳,在这处静谧的空间内分外明显。
似乎是没想到向来不近人情的审讯师会忽然说这种话,两位看守人员都忍不住微微侧目,只有缘什么也没说,低低笑了声,便抬步主动走向咒牢所在的方向。
这也是个聪明人啊……
审讯室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一个稍年轻些的咒术师从其中走了出来,将手中记录下来的对话交给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前辈,你方才最后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太符合规定。”
“嗯。”
男人随意应了声,翻阅一遍手中的笔录,见其没有什么问题,才在签字栏中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最近我会申请休假,部门的活儿就暂时交给你了。”
“什么,休假?那个……您要休多久?”
“暂时一年吧。”
“一年!!!”
咒牢中没有窗户,也没有能够记录时间的设备,分不清外头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身在其中之人,对时间的感知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乱之中。
八神缘想对夏油杰说声抱歉,之前还觉得咒牢的基础设施挺完备,住在里面也没什么不好的。
现在才知道,没有网络和垃圾食品的地方,简直跟地狱没有任何区别!
醒了就看看书,困了就回去睡觉,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过了几l天,她终于再次被带了出去,而这次要见的,还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稀奇啊,总监会竟然肯放你进来探监。”
缘进来的时候,五条悟正慵懒地坐在审讯室内那把一看就不舒服的椅子上,这样冰冷简陋的环境,却硬是被对方颀长的身姿和顶级的颜值撑起,有种拍摄国际大片的高级感。
总觉得有种刻意凹造型的嫌疑……
随意地落坐在另一个位子上,她自然而然地问道:
“和京都校的交流会,谁赢了。”
“这还用说,当然是我们学校,在英明神武的五条老师——也就是本人的领导下,获胜简直如同探囊取物……”
提到这个,五条悟立刻兴奋起来,围绕自己有多么厉害多么睿智展开了一长段似乎没有尽头的演讲,无视其过于激动和自恋的发言,缘面无表情地强调道:
“我已经不是高专的学生了,五条悟。”
滔滔不绝的演讲被无情打断,听到这话,他不自觉得一愣,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不敢置信。
“这么快就不叫我老师了?!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算了。”
正不满地抱怨着,他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闭上了嘴。
刺眼的大灯明晃晃地照着眼睛,缘微微抿唇,略感不适地垂下眼眸。
“总监会已经下达最后的通知,他们决定判处你死刑,认命我为死刑执行人。”
五条悟的声音很轻,区别于从前的玩世不恭,他的表情十分认真。时间仿佛变慢了,空气在沉默中流动,他倏地直起身子,目光紧紧攫住缘的脸,一字一句说道:
“我拒绝了。”
话锋一转,他轻笑出声,语气陡然变得轻松起来。
“你真该看看那群老头子气得要死,却又没办法做什么的样子。身为特级,只有同为特级的咒术师有资格,也有能力执行死刑,你和杰被关在咒牢里,我拒绝了那群老橘子的要求,要想召回忧太或者九十九由基,不知道还要花上多长时间。”
五条悟的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似乎眼前这棘手的情况,在他眼里也没有多糟糕一般。
不过也确实,迄今为止,这家伙手底下的学生有不少被宣判过死刑,不都好好地活到现在。
微微勾起唇角,道:
“谢谢你,五条悟。”
冷不丁被如此严肃的致谢,他愣了半晌,随即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还真不叫我老师了啊……算了,随你吧。八神命的事,我会想办法找到他,调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嗯,谢谢你。”
室内再次陷入长久的宁静,审讯灯之下,八神缘的表情在五条悟面前纤毫毕露,不管是垂眸还是轻笑,睫羽的轻颤,唇角弧度的渐深,一切都诚实地倒映进他眼底。
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犹如在幽幽夜色中绽放的昙花,在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中,仿佛随时会被狂风扯下枝头,接着无情地揉碎在暴雨中。
看着这样的对方,他忽地开口问道:
“你还相信他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缘却明白了五条悟口中的“他”,指的究竟是谁。
抬起眼,视线在面前这片刺眼的白光上逡巡良久,最终还是没办法聚焦到身前人的脸上,反倒因为强光的刺激,而让眼底微微湿润。
强行忽略掉眼睛的不适,缘平静地说道:
“我感到难过,不是因为他欺骗了我6[]6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而是因为我再也不能相信他了。”
少女漆黑的瞳孔被无声浸润,面上明明没有多么悲哀的表情,可这平静的叙述,却让五条悟不由得心上一颤,惊讶地愣在了原地。
八神缘这是……哭了?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高专的时候他倒是试图安慰过歌姬,只不过似乎没安慰到点上,对方还小气地生气到现在。
正想着该怎么组织语言,审讯室的大门却被忽然敲响。
紧接着,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室外的光线从缝隙中涌入,守卫人员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抱歉,这次的探视得提前终止了,天元大人想要见一见八神缘。”
有了其他光源,眼睛的不适得到暂时缓解,缘眨眨眼,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五条悟,却见他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
两人面面相觑,接着又默契地同时望向来人。
虽然不清楚天元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掺和进来,但光凭推测,显然不能够证实他们的猜想,既然如此,不妨切切实实地走上一遭,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通常来讲,关进咒牢中的人,很少有在身上仍背负着罪名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外出活动的。
夏油杰是个意外,他所佩戴的咒具【不退】,几l乎能完全限制咒术师发动术式,在武力上不再具备威胁性。
然而特级咒具何其珍贵,具有“封印”“限制”这两种特性的咒具,更是少之又少。
于是,最后的最后,八神缘是在一队守卫人员紧张地看管下,才来到了【忌库】所在的正确门口。
高专内的教学建筑、神社、庙宇,林林总总加起来有超过1000道门,天元将唯一正确的入口藏在这数千道门中,并且每天更换配置,以防外敌发现入侵。
这道正确的门,不仅通往高专用来专门收藏危险咒物的【忌库】,同样拥有能够直抵高专最下层的升降机。
天元所在的薨星宫,正位于高专的最下层。
将一棵树藏于树林之中,将一滴水融于江河之中,这个做法很聪明,然而,却依旧被人破解了。
即便那件事发生之后的不久她便被管关入了咒牢,但缘依旧通过他人的转述,勉强拼凑出当时发生的真相。
交流会的第一天是两校团战,战斗正进入白热化阶段之际,作为赛场的区域却陡然降下未经备案的【帐】,于此同时,特级咒灵花御现身其中。
趁着众人将目光聚焦在此地,高专咒牢、忌库、远在千代田区的咒术总监会大楼同时遭到袭击。
根据【窗】在事后对咒力残秽进行的排查,参与进袭击的人员中,除去几l名被通缉已久的诅咒师,其中还有属于八神命的咒力残秽。
若说他们刚开始还只是怀疑,但对方在这件事发生后一直杳无音讯的举动,便在无形中佐证了他们的观点。
相比于本身就是咒灵的八神命的叛逃,在那群高层看来
,似乎总监会大楼遭受袭击和【忌库】被盗这两件事?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更加令人紧张。
毕竟其中一个关乎他们的身家性命,另一个,则关乎咒术总监会的权力,是否能继续稳定维持下去的基础。
【忌库】中拥有能够通往薨星宫的升降机,而总监会的权利,建立在作为国内主要结界的基底的薨星宫上。
换句话来讲,没有了天元,没有了薨星宫,咒术总监会现在所能履行的职能,也将如同虚设。
大概是【忌库】被盗的事给这群高层们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忌库】门口的守卫人数又增加了一倍,再加上负责押送缘的看守人员,现场浩浩荡荡聚集了一大批人。
但真正有资格进入其中的,却不过五指之数。
五条悟刚开始还想死皮赖脸地跟着进去,异常自然地无视了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却不知是谁在背后告黑状,将这件事捅到了夜蛾正道那儿,直接被赶来的校长摁倒在了升降机外头。
在一众人员的目送下,缘慢悠悠地步入电梯,透过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缝隙,她最后看见五条悟笑嘻嘻地朝自己挥了挥手,以及夜蛾正道点头示意的动作。
喀嚓——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升降机的大门完全合拢,逐渐向下运行。
这条通往薨星宫的道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修缮的,电梯格外老旧,头顶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连带着影子也在墙壁上张牙舞爪,非常有恐怖片的氛围。
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一切,下意识得将其在心中与平安时代的薨星宫做对比。
至少进入的方式高科技多了,没再用皇室的血当作引子。
不过千年之后的皇室,血统也早已在一代代的通婚中变得不再纯粹,是否还具有平安时代皇室血脉的奇效,现在仍然是个未知数。
总不能抓个亲王放点血试试……吧?
没过多久,升降机便到达了底层,映入眼帘的,是和平安时代毫无二致的景色。
恢弘的环形宫殿群,高大威武到仿佛贯穿整个筵山地脉的御神木,就连其上缠绕的注连绳以及“之”字型御币,都如同昨日一般,丝毫未曾改变。
这里,就是薨星宫的本殿。
即便心中早已推测出薨星宫真正存在的地界,并不以地面上进入的区域为标准,然而当眼前之景真正出现时,缘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叹出声。
从平安时代到令和时代,从京都到东京,相隔千载的时光,数百公里的距离,这座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地下宫殿,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往昔的记忆在脑海里浮现,一时间,竟有物是人非之感。
缘站在升降机的门口缓了许久,才重新收拾好心情,沿着特定的路线,逐渐向本殿走去。
虽然宫殿群的外表和从前一模一样,但进入的方式却与平安时代有所差异,要先根据特定路线进入本殿,拾级而下,穿过最后那道门的结界,才能见到天元的本体。
这防卫的森严程度
,比千年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也不知道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把人都逼成这个样子了。
按照攻略在薨星殿中优哉游哉地行走着,缘的体能不好,走几l步便要停下来歇会儿,顺道参观一下周围的风景,惬意程度堪比春游。
上次来这儿时还在逃命,压根儿没心情关注周围的景色,这次的时间倒是充裕了,足够她在路上墨迹一段时间。
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道旁的古建筑究竟始建于哪年之时,身旁却突兀地传来一个声音。
“你究竟还要磨蹭多久?”
常年未曾有人涉足的地下宫殿,阴森又黑暗的建筑群,忽然出现在耳边的人声,要素太过齐全,缘微微一顿,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曾经看过的恐怖片来。
她慢慢转过头,在见到身后那个不明物体时,无数词汇涌入脑海。
禁婆?水猴子?八尺大人?
沉默良久,她才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问道:
“你哪位?”
她是在薨星宫没错吧,薨星宫里除了住着天元外,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稀奇古怪的地底生物吧,这副既然没有外人看见,就随便敷衍着长长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即便她面无表情,即便她语气平淡,但天元依旧从这短短三个字中,听出了无比震惊的情绪。
“是我。”
淡定地指了指自己,她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好吧,从这张同正常人完全不同的脸上,也确实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可缘至少明白了,对方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好歹千年前曾经见过天元一面,虽然她的外形与从前天差地别,气息也有所变化,但在经过严谨认真地推敲之后,缘最终还是确定了其真实身份。
尽管如此,有一个问题,她不得不问。
“能冒昧地问你个问题吗?”
在天元看来,不管是千年前的八神缘还是千年后的八神缘,年纪都连她的一个零头也比不上,属于幼崽之中的幼崽。
面对幼崽,她的态度向来很和蔼。
因此,听到对方的问题,天元也只是宽容地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问下去。
“那个……你和两面宿傩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本以为会被问及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天元……
她都准备好解释“同化星浆体”这个概念以及同化未成功的后果了!谁晓得这年纪还没她零头大的小姑娘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大概是她身上无语凝噎的气息太过浓重,缘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解释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两面宿傩在平安时代的本体有点像。”
说有点像还是保守了,他们同样拥有四只眼睛,外表与正常人类截然不同,这二者的相像程度,简直如同异父异母的亲姐弟般。
宿傩倒还初具人形,天元现在的形象,已经完完全全变异成了其他生物。
岁月这把刻刀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平安时代那个清冷成熟的美女呢?
“唔,两面宿傩啊。”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天元头疼地揉了揉脑袋,沉吟半晌,才接着说道:
“那家伙确实和我有点关系,不过现在却不能告诉你。”
“现在不能告诉我?”
精准地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缘反问道:
“也就是说,未来的某个时刻,你能告诉我。”
“没错。”
天元点点头,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意图,直接了当地说出了条件。
“如果你接任了我的位置,不管是国内的结界核心,还是薨星宫的使用方法,抑或是咒术界中这数千年来的所有秘密,你都能知晓。当然,免除咒术总监会对你的死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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