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平安物语
新尝祭上的那场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
从刚开始宛如银河倒灌的滂沱大雨逐渐发展成连绵不绝的阴雨,整座平安京被笼罩在水雾之中,浓郁的云色遮蔽天空,直到第八日的清晨,才正式放晴。
百官及各家咒术师,本对要在新尝祭上祭祀两面宿傩一事颇有微词,只是畏惧他的实力,才佯装顺从地出席仪式。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祭祀竟真的祈来了雨。
龟裂的耕地痛饮雨水,干涸的河床重新复苏,清气流淌,天地洗去尘埃,万物充满欢愉。
这场雨来的太及时,不管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之人的算计,只有一点能够确定——两面宿傩,成功坐稳了神坛。
他的形象依旧代表着傲慢和暴虐,日月星进队之血染就的深红土壤尚未褪色,食人之恶名广为流传,但百姓们可不管这些。
神道教崇拜的神祇从不分善恶,恶神亦是神。
至恶者镇压诸恶,呼风唤雨,震慑八方邪祟,那祂,就是神。
而此时此刻,这位被诸多人或恐惧、或忌惮、或敬畏的恶神,正在……午睡。
新尝祭上虽然起了点风波,但好在计划一切顺利,借用天皇之血和八咫镜的能力,宿傩成功瞒过上天,暂时缓解了诅咒带来的副作用。
不仅如此,原本毫无头绪的解咒方法,也因八神缘展开领域时的异象,让他有了一点思路。
两面宿傩这段时间的心情,可谓是非常不错。
七天七夜的大雨,让四时节律终于恢复了正常,初冬的平安京天气微凉,泥土中还带着潮湿的味道。
和室大门紧闭,窗户也只开了一条缝隙,宿傩斜倚在矮案上,看着香炉内袅袅升起的轻烟,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轻点在这缕烟雾的上方,暗香浮动,轻烟萦绕在指尖,乖巧又温顺。
有点无聊,要不把八神缘叫醒吧,看她炸毛还挺有趣的。
视线穿过薄纱般的烟雾,投向和室另一侧熟睡的人影,宿傩单手撑头,忍不住开始思考起来,这女人难道是猪吗,怎么这么能睡?
不过是午膳之后的小憩,看她这架势,是要直接睡到晚上?
在其幽幽地注视下,缘的身影微微一动,竟真的有了转醒的趋势,当然,不是因为两面宿傩。
当啷——当啷——
脚腕上系着的铁链存在感极强,稍稍一动便叮当作响,吵得人头疼。缘从榻榻米上坐起身,无视那足有碗口粗细的沉重铁链,兀自发起呆来。
糟糕,这种感觉,难道……
没有犹豫,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拖着铁链就往外走去,刚走到障子门前,脚腕上的链子便倏地一紧,将其牢牢困在原地,不得再进一步。
感觉到脚腕上传来的阻力,缘顿了顿,顺着绷直的铁链向后看去,正对上宿傩那张欠揍的脸。
“你做什么去?”
宿傩晃了晃手中
的链子,嘴角微扬,脸上的笑容格外戏谑。
这种程度的束缚,对他们任何一人而言都无足轻重,羞辱意义远超实际用途,可当事人的厚颜无耻,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缘轻叹一声,脚下的锁链应声而断。
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物下摆,迎着对方逐渐危险起来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太粘人会被讨厌的哦,宿傩。”
哗啦——
断裂的铁链从半空中划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直朝缘袭去,她却像无事人一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果然,下一秒,本还来势汹汹的进攻直接停在了她眼前,伴随而来的,还有宿傩的一声冷哼。
“不要仗着我的纵容,得寸进尺。”
闻言,缘眨了眨眼,随即理直气壮地说道:
“说什么呢,我现在可是你的心肝小宝贝,此时不得寸进尺,更待何时?”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家伙之所以还留着她,没急着解决那伤害同步的诡异效果,不就是因为看上她的领域了吗。
切,还装,一有机会她立刻逃。
听到这话的宿傩,表情异常精彩,沉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恶心。”
这回缘却没有立刻反驳回去,反而目光微妙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开口问道:
“我们之间应该有伤害同步效果在吧,你没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吗?”
“你什么意思?”
宿傩眉头微皱,下意识检查起身体的状况,除了小腹处微弱到可以忽略的不适外,没有任何异样,反倒是八神缘身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他凝眉望向眼前人,语气中略带一丝不解。
“你受伤了?”
奇怪,明明有血腥味,却不见伤口,莫非是内伤?
宿傩站至缘身前,巨大的体型差让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对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他伸手抵住其背后的移门,将她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中,接着便俯下身,如同猛虎嗅闻蔷薇般,在缘身上仔仔细细地搜寻起来。
沿着鬓边的几缕碎发向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如同珍珠般莹润饱满的耳垂,再往下看去,就是他曾咬过数次的纤细脖颈。
温香扑面而来,记忆中鲜甜的血肉滋味再次浮现,宿傩的眼神一暗,可奇怪的是,相比于吃掉对方,他现在,更想做其他事。
宿傩将一只手虚放在缘的颈侧,手掌不经意般在这片细腻的肌肤上擦过,即便他已经很小心了,可太过粗粝的指腹,终究还是在其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怎么这么娇气?
他在心中轻嗤了声,目光却愈发晦涩。
宿傩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股冲动是怎么回事。
不过无所谓,既然想要,就要吧。
他缓缓低下头,滚烫的鼻
息喷洒在身下人的颈侧,衬得那红痕更加诱惑动人,宿傩喉结轻动,正当他准备进行下一步时,一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毫不留情地将他推远了些。
“别像条狗一样的闻来闻去。”
缘嫌弃地擦了擦脖子,有点担心这家伙会不会把口水滴到自己脸上。
他刚刚绝对又是想啃自己了吧,一天天的,净盯着脖子祸害,这么喜欢啃脖子,让里梅去卤鸭脖啊!
看着依旧虎视眈眈地望向自己的宿傩,缘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
≈ldo;就算是诅咒之王也得有点常识吧,知道什么叫做月经吗??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本还有些不满,打算将人拽回来继续下一步的两面宿傩,闻言脸顿时黑了。
“你来月事了?”
“对啊。”
缘的回答十分坦率,在见到宿傩那复杂的表情后,她狡黠一笑,视线不经意般从他的小腹划过,紧接着便转身径直向外走去,只留下一句隐忍着笑意的话语,被风送进宿傩的耳中。
“男人嘛,一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的,忍忍就过去了。”
新尝祭那晚发生的事,既让两面宿傩看在领域的份上,暂时饶过了缘并对其颇多纵容,却也致使她被看得更紧了些。
为防止她再去接触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们三人单独搬离出来,住进了小天皇赐下的府邸中。
对此,八神缘表示——
诬陷,统统都是诬陷,她什么时候主动接触过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了?
都是他们主动贴上来的!
即便她极力反对,可宿傩显然不会理会“阶下囚”的诉求,甚至还过分地在宅院周围布下只针对她的结界,完全限制了她的人生自由。
没法出门,府中也无其他女眷,那缘就只能……找里梅。
雅致又清幽的庭院空无一人,这座府邸位于平安京的近郊,人迹罕至,屋后便是大片大片的竹林。
虽然刚经历大旱,但这片土地乃皇室所有,草木都没受到破坏,大雨过后,甚至还能听到几声微弱的虫鸣和鸟啼。
当缘找到里梅,并将自己的情况告知给对方后,里梅的表现极其淡定,早有预料般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裹,放在了她的面前。
“算算日子也确实到了,今晚我会准备点清淡的饮食。”
正好奇包裹里是什么的缘……
为什么这家伙记得比自己还清楚啊,某种程度上,感觉比宿傩还要可怕呢。
换了身衣服并简单处理过后,八神缘便直接赖在了里梅这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以咒术师强横的体质,小小生理期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但缘还是仗着自己现在的情况特殊,硬是趴倒在软垫上装柔弱,骗里梅做【蘇】给她吃。
这道甜品做起来极耗时间,需要不停地熬煮牛奶,直到将其煮成固体为止,塑型之后用冰块降温,最后再浇上蜂蜜,奶香四溢,甜而不腻。
里梅本不想理她
,奈何八神缘实在太能耍赖,最后甚至还威胁说要去偷吃百姓供奉给宿傩大人的贡品,他才无奈地选择妥协。
在缘廊一侧支起炉子,控制好火候,让锅中的牛奶保持小火沸腾的状态。
一边有条不紊地搅拌锅中牛奶,他一边还对缘这种任性的行为表示谴责。
“那可是祭祀给大人的贡品,你理当忌讳些才是。”
“哦”
缘懒懒地应了声,随意敷衍道:
“吃贡品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有和菓子吃。”
她又不是没偷吃过两面宿傩的贡品,究竟会不会被出事,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没有人!
随着牛奶的不断熬煮,浓郁的奶香味在院中散开,缘看着院子上方那层薄薄的【帐】,开始思考该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知地逃出去。
新尝祭那晚,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能跳入【食骨之井】中,重新回到现代。
谁料宿傩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来,拎着她的领子便将她带了回去,一晃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不知薨星宫的位置有没有变化。
希望没有吧。
缘无声地叹了口气,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黑影,正从半空中俯冲而下,直直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转瞬之间,便来到了两人眼前。
那是一张由咒符折成的千纸鹤,上头隐隐传来咒力的气息,大概是阴阳师那脉的秘术。纸鹤下还系着一封信,畅通无阻地穿过【帐】后,就落在了里梅的手上。
拿到信的里梅看上去毫不意外,面不改色地将其收入怀中,继续熬煮牛奶,这反倒让缘有些好奇起来。
“信封上有宪和亲王的私印,是他寄来的?”
“嗯。”
里梅淡淡应了声,显然没有在她面前拆开信的打算。
尽管一切都显得很正常,但缘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上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让她忍不住再次试探道:
“看你的样子,你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闻言,里梅搅拌牛奶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微微垂下眼,语气极为平静地说道:
“很快,你也会知道了。”
这样打哑谜的行为,无疑让缘更感好奇。
这并不是送来府邸的第一封信,接下来的日子里,陆陆续续有其他信相继送上门来。
或是通过咒术师的手段,或是直接派人送到门口,总而言之,本还略显清冷孤寂的宅院,在这几天竟变得意外热闹。
缘可不觉得宿傩会是什么受欢迎的角色,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刚理出些该如何悄无声息穿过结界的头绪,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秉承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理念,她趁里梅不注意,从他那儿偷偷盗走了一封信。
信上书写的内容格外简洁,是某个咒术师家族送来的贺信回帖,表示他们极为荣幸收到邀请,等到吉日那天,便会赴约前来,参加两面宿傩的婚礼
。
诶?两面宿傩要结婚?和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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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继续往下扫,在看到新娘子的名讳时,八神缘愣住了。
等等,宿傩,要娶她?!
她都猜想过可能是里梅,唯独没有想到是她自己……真相只有一个,这一定是两面宿傩用来折辱她的手段!
重新将信纸封好并放回里梅的房间,缘的神情异常严肃。
不能再等了,必须得赶紧找机会走,还有关于如何破解宅邸外层结界的研究,也得加快速度。
这是宿傩设下的【帐】,还是仅针对她一人的结界,即便能直接以暴力破之,但这种方法闹出的动静太大,必然会引起那家伙的注意,只能寻求其他办法。
顶着这样的压力,缘一改往日的懒散,短短三天内,还真让她研究出了安全穿越【帐】的方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快,她就迎来了这阵东风。
数日后的傍晚,正是掌灯时分,院中的石灯笼排列在道路两侧,幽幽烛火随风摇曳,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星子黯淡,倒衬得火光愈发鲜艳。
宿傩来时,缘正拨弄着灯台中的烛芯。
火光忽明忽暗,她的眉眼间像是笼上了一层轻纱,清雅又婉约,和平日里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相去甚远。
见此情景,宿傩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往旁靠了靠。
可他的动作到底还是迟了些,站在其身后的宪和亲王以及一众女官,已然看清了缘现在的模样。
“缘小姐。”
宪和走上前,风度翩翩地朝她施了一礼,眼底是纯粹的欣赏。
“许久未见,您的容色依旧姝丽非凡。”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对方,缘的眼底闪过一缕诧异,但人家不仅长得帅,说话还好听,一上来就开启夸夸模式,她虽不至于太热情,但还是礼貌性地向其颔了颔首。
“是宪和亲王啊。”
缘的唇角轻轻勾起,那双犹如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含着浅浅笑意,火光掩映下,更添三分妩媚的柔情。
宪和本就是个多情的性子,见状笑得更加开怀了。
直到被一阵如有实质的杀意惊醒,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起来,眼前美人未来的夫婿,可就站在自己身边。
空气格外寂静,宪和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宿傩却没有理他,只是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正仰头望向自己的八神缘,沉默良久,才忽地开口说道:
“为她试礼服吧。”
他虽看着缘,但这话却是对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女官说的。
随着宿傩的话音落下,女官们捧着十二单衣走上前,恭敬地站至两人身侧,请她起身试衣。
缘眼神微闪,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所谓的“礼服”,恐怕就是之后的婚服。
不是吧,两面宿傩来真的啊……
为了让
她丢脸,这家伙真的很努力呢。
缘心头一紧,面上却仍装作不知情般眨了眨眼,略带好奇地询问道:
“做什么?”
≈ldo;不用管,去试礼服吧。?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宿傩伸出手,携起一缕落在她肩上的长发,在指尖绕了两圈后,便任凭其自由滑落,眼神一片平静。
这样正常的交流,这样自然的神态,这样亲昵的动作,缘微不可觉得僵了僵,脑海中已被三个字刷屏——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啊?!
不然如何解释这一系列的灵异现象。
在说完那句话后,宿傩便带着宪和亲王出去了,房间内只留下一屋子女眷,缘还沉浸在刚才那微妙的惊悚感中,直到女官已经为她穿上半套礼服时,她才勉强缓过神来。
穿上十二单衣是一件繁琐且极其耗时的事情,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拖延时间。
再加上如今府邸中有许多生人,气息混杂,宿傩还不在眼前,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打定主意,她没有片刻犹豫,当即弄晕了房内其他人,褪下碍事的外衫,头也不回向着院墙跑去。
略花费些时间破解【帐】,当缘轻盈地翻过院墙且没有触发任何警报之时,她无声地笑了。
可很快,这笑容便消失无踪。
山寒水冷,月色如霜,抱着她的人却炙热到有些烫手。
冷不丁落入这么个滚烫的怀抱,缘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头顶传来一声耳熟的嗤笑,低沉又磁性的嗓音连带着那厚实的胸膛也随之轻颤起来,震得人头皮发麻。
“你想跑去哪儿?”
刻意拖长的尾音泛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宿傩好整以暇地盯着怀中人,神色玩味,咬字却格外清晰。
“我的新娘。”
八神缘……八神缘非常认真地建议道:
“宿傩,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砍对方两刀吗,你这样真的怪吓人的。”
总不能因为她免疫物理攻击,就自动开启精神攻击吧,好可怕,她好想立刻找到【食骨之井】,然后马不停蹄地回现代接受心理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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