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也许司屿早该意识到,主神任务的本身就该立足于任务主体之上,既考核目标。

    司屿双手不禁抓紧薄毯,眼睫微颤,神色在短暂之间转换,她仰头,苍白的小脸带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快意和激动,说:“多洛缇雅,末世正式结束了。”

    多洛缇雅抬手,摸了摸司屿的脸颊,目光温柔似水:“嗯,末世结束了。”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司屿轻轻地笑了一下:“好。”

    蒋雀闻言:“回家?司屿教授要回津南市吗?”

    司屿的档案上,津南市是她的家乡。

    司屿摇头:“不是,我们要回多洛缇雅的家乡,将桑洛带回去安葬。”

    蒋雀说:“那我送你们吧?我会开直升机。”

    多洛缇雅拒绝:“不用,我们开车过去。”

    “谁开?”蒋雀纳闷道。

    一个鲛人,一个不方便。

    司屿讶然:“你要自驾游?”

    多洛缇雅点头:“嗯嗯。”

    “这几天我找赖舒学习了开车,等明天我们开车回家,这一路上我们可以走走停停,欣赏风景,拍拍照,好不好?”

    司屿眸光一闪:“好,都听你的。”

    蒋雀说:“那我给你们准备车子。”

    多洛缇雅笑笑:“谢谢你。”

    “没事,”蒋雀摆摆手,“末世能结束,我们应该感谢你你们。”

    她想到死去的那些鲛人和桑洛,不禁叹了口气:“明日我送你们走,我想再看看桑洛一眼,可以吗?”

    多洛缇雅说:“可以。”

    她推着司屿的轮椅,“我们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好。”

    司屿被多洛缇雅推着远离了热闹欢腾的人群,中央基地到处弥漫着末世结束的激动和喜悦,唯独她心里越来越沉重。

    回到房间后,司屿看着收拾行李的多洛缇雅,摸了摸越来越硬化的双腿。

    RLV药剂的作用在她身上只能解除丧尸病毒的余毒,对于“化尾”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司屿自然一清二楚,多洛缇雅怕是也明明白白。

    可是——

    “司屿,你看看,我们还有没有漏掉的?”多洛缇雅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打开,让司屿检查一番。

    司屿看了一下,说:“没有漏掉的。”

    “那好,”多洛缇雅把行李箱拉上,坐在司屿身边,握住她冰冷的手,“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司屿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薄唇缓缓勾起个弧度:“好。”

    她抬起手拥住多洛缇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突然问:“多洛缇雅,当初断尾疼不疼啊?”

    多洛缇雅毫不意外司屿会知道此事,有时候她觉得司屿那双蓝眸能看透所有人,就像她这次做的局,将亚尔维斯和沈威宁以及阿加莎全都解决掉,还让鲛人彻底消失在人类的世界之中,保护了隐居在欧利罗岛的鲛人,也让桑洛免受了被实验的痛苦和折磨。

    比起这些,她所受的断尾之苦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疼。”

    司屿捏了捏她的后脖颈,故作埋怨道:“说谎。”

    多洛缇雅笑了笑,撒娇似的说的了实话,声音都打着弯儿:“疼,特别疼。”

    司屿指尖一滞:“有多疼?”

    多洛缇雅担心司屿多想,随便打了个比喻:“就像被人捶了一闷棍,疼那么一瞬间就不疼了。”

    司屿闭了闭眼,没再继续问下去。

    哪怕多洛缇雅隐瞒不说那时的痛苦,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鲛人断尾的痛苦。

    如同噬骨钻心。

    多洛缇雅见司屿沉默,补充道:“其实也就疼那么一阵,忍过去就好了,真的,我不骗你的。”

    那时,桑洛被抓,阿加莎告诉她亚尔维斯真正目的是想要生吞活剐了桑洛,改变自身基因,获得鲛人能力和天赋。

    鲛人可以化腿上岸,但是双腿若沾染一滴水就会瞬间化尾。

    亚尔维斯已经知道了鲛人的弱点,多洛缇雅再次化腿上岸无疑是自寻死路。

    于是,她委托阿加莎切断她的鲛骨和脊柱,从此鲛人断尾,遇水如焚。

    后来阿加莎被司屿暴露她和亚尔维斯的阴谋,多洛缇雅才想起那时她断尾后的虚弱,阿加莎没有趁此将她吞食,是因为她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强行吞食她是无法吸收融合,容易反噬。

    所以她想要从亚尔维斯手中换来基因针,有了基因针,阿加莎可以毫无顾忌的吞食她,吸收她的血肉和天赋,利用鲛人之心达成她想要的一切。

    也是那时,多洛缇雅觉得司屿好委屈,真的好委屈。

    她明明在想办法救她,救桑洛,保全鲛人一族,而她却想要了她的命,想要亲手杀死她。

    那时,多洛缇雅想着,若是司屿想要用她的心尖血去救人类,她也愿意。

    可是司屿没有开口,连一丝动她的想法都没有。

    多洛缇雅双眼泛红,泪珠滴落在司屿的肩头,哑声:“我真的不疼。”

    司屿摸着她的后背,轻声应道:“嗯,不疼了。”

    ——

    天蒙蒙亮。

    多洛缇雅推着司屿和行李箱来到了蒋雀给她们的越野车旁。

    来送她们的人有很多,多到整座中央基地的人都来了。

    蒋威走到司屿面前,递给她一把枪,没说太多话,只留了一句:“保重。”

    司屿接过:“我也该谢谢你的帮助,不然我也无法走到现在。”

    若不是蒋威暗自帮忙,多洛缇雅不会有身份进入洛桑科研所,塞尔西等人也不会活着离开欧利罗岛,亚尔维斯和沈威宁也不会这么快暴露真实面目,让司屿可以趁机将他们都铲除。

    蒋威喟叹:“你也帮了我很大的忙,感谢的话不必再说了,你们一路顺风,好好照顾自己。”

    司屿笑了笑,转身看向一直招手的蒋雀、宋子歌和赖舒,三人都红了眼,一脸不舍和留念。

    司屿招招手回应他们:“再见。”

    宋子歌说:“司屿教授,多洛缇雅,你们一路保重。”

    赖舒舍不得:“司屿教授,多洛缇雅,你们有空常回来。”

    蒋雀抿唇:“司屿教授,多洛缇雅,你们一路顺风。”

    塞尔西见不得分别的场景,他只是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眼。

    司屿轻笑:“好。”

    多洛缇雅也笑了笑,摆摆手。

    她把司屿抱上副驾,系好安全带,自己跳上驾驶座,启动车子,掉转车头。

    如今这个世界没有了丧尸,从此广阔天地,一马平川。

    中央基地所有人看着渐行渐远的越野车,终是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和不舍,一声声高喊着。

    “司屿教授,谢谢你——”

    “司屿教授,谢谢你——”

    “司屿教授,谢谢你——”

    司屿透过后视镜,看着站在中央基地门口的众人,嘴角一点点扬起。

    多洛缇雅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与司屿十指紧扣:“司屿小朋友,我们要开始完成你的生日礼物,去旅游了,你开不开心?”

    司屿眸中闪着莹亮的光,大笑了起来:“特别开心。”

    “我也开心!”

    多洛缇雅猛踩油门,越野车飞驰在广阔无垠的土地上,迎着朝阳,奔向日记本中那抹不曾亲眼见过的风景。

    从京都到达南沧天牝,她们边走边玩,耗费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到达大陆的最南角。

    南沧天牝,一片还未被开发污染的海域。

    金黄色的沙子柔软的好似云朵坠落。

    阳光肆无忌惮的倾泻下来。

    海浪声一下一下的击打岸边的礁石,像是风声在奏乐,轻松又惬意。

    司屿看着多洛缇雅搭好帐篷,拿了两瓶水递给她:“热不热啊?”

    司屿摇头道:“不热,阳光很舒服。”

    短短半个月,这个世界恢复的很快,它就像是个自愈非常厉害的孩子,虽然这三年磕磕绊绊受了不少的伤,但它仍保持初心和童真,微笑的面对一切。

    如今,这柔软的沙滩,湛蓝的海水,炙热的阳光就是它慷慨的馈赠。

    多洛缇雅摸了摸她的脸,触手冰冷。

    她搭帐篷用了半个小时,而司屿坐在太阳下半个小时,身体却冷的好似凝固在冰川里一样。

    多洛缇雅敛下眼中复杂的情绪,她坐在司屿身边,问:“我家是不是很好看?”

    司屿点头:“很美,美到我都不知道拿什么词汇来形容它。”

    “我和桑洛在这里诞生,后来为了寻找人类给桑洛治病,我们就离开了这里,再后来,欧利罗岛适合桑洛养身体,那里又有与我一样的族人,我们就定居在了欧利罗岛,已经好久没回到这里了。”

    多洛缇雅眸中含着深深的怀念:“这里没有变过,和我离开之前一模一样。”

    “沙子还是那么柔软细腻。”

    “海水还是那么透彻蔚蓝。”

    “对了,”多洛缇雅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起身,“我去给你找个东西。”

    司屿疑惑的看着多洛缇雅跑远,她跑到一个巨大的礁石后面,过了十几分钟又跑了回来。

    “你干嘛去了?”

    多洛缇雅把藏在背后的双手伸出来:“你看。”

    掌心里有一个漂流瓶。

    瓶里还有许多纸条。

    “漂流瓶?”司屿拿过来,看这材质,年份很久,不似现代产物,“哪来的?你写的?”

    多洛缇雅摇头:“不是我写的,这个瓶子是从远方飘来的。”

    “也是因为这个瓶子,我才会想着去找人类。”

    司屿打开漂流瓶,倒出里面的纸条:“这里面写了什么?”

    “不认识。”

    “不认识?”司屿诧异道,“你不是学会了人类的知识了吗?”

    多洛缇雅说:“但纸条上写的不是汉字。”

    司屿拆开一个纸条,上面果然不是汉字,而是埃及语。

    怪不得多洛缇雅不认识。

    “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多洛缇雅见司屿看的认真,以为她知道纸条上的内容。

    司屿又拆开了其他纸条,大致意思都是一样的。

    “上面写着思念和祝福。”

    多洛缇雅歪头不解:“什么意思?”

    司屿解释道:“大致的意思,有一个人失去的所爱之人,便写了漂流瓶,希望在远方的爱人可以收到他的思念和祝福。”

    多洛缇雅呐呐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她握着玻璃瓶,“那他的爱人会收到吗?”

    司屿说:“漂流瓶只是个情感寄托,只要他一直记”话音一滞,司屿捏了捏腿,额头瞬间流出冷汗,她忍痛继续说下去,“只要他一直记着他的爱人,他的爱人就会永远能收到他深深的思念和祝福。”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多洛缇雅立马从兜里拿出针剂给司屿注射,这半个月内,司屿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她能感觉到那腿上的鳞片越来越多,双腿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鳞片覆盖,若是鳞片长到脊柱上,司屿就彻底化尾了。

    司屿看着多洛缇雅泛红的眼角,叹了口气:“没事,我不疼了。”

    “真的吗?”多洛缇雅直视司屿的眼睛,“真的不疼了吗?”

    那眼神认真的仿佛洞察了一切。

    司屿辩解的话堵在嘴边说不出来。

    “这药对你没用了吧?”

    司屿默然垂首。

    多洛缇雅咬了咬嘴唇:“如今加大药剂,对你的作用已经不如从前了,不是吗?”

    司屿想说点什么,可当看到多洛缇雅那眼中的泪水,像是一团棉花堵在心口和喉咙。

    “其实,RLV药剂必须要有鲛人心尖血才可以研制成功是吧?”

    司屿瞳孔一颤,不可思议的看着多洛缇雅。

    多洛缇雅泪流满面,呜咽道:“我不傻,我可是鲛人首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们的不对劲儿。”

    “所有人都再逃避我,不敢看我的眼睛,他们恐惧我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是鲛人,而是他们怕我看出什么端倪。”

    “我蛊惑了塞尔西,他告诉我你在实验室的那几天,根本没有在研制解药,而是成为了实验体,你靠着你已经鲛人化的身体,让他们抽取你的心尖血,研制RLV解药。”

    “这些我都知道了,”多洛缇雅声音不自觉的抬高,像是在控诉司屿的隐瞒,“所以,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

    “瞒到有一天我一睁眼看到怀里人悄无声息的死去吗?”

    最后一句话,多洛缇雅嘶声力竭的吼了出来,带着强烈的不甘和后怕。

    司屿低下头,沉默了许多,弱弱地说道:“对不起。”

    多洛缇雅表情狰狞了一下,她抬手,将司屿紧紧搂在怀里,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流:“司屿,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不想听你无能为力的释然和妥协。”

    “我只想让你活下去。”

    “想让你长命百岁,健健康康,去过你曾经梦想的日子,幸福到老。”

    司屿眼眸轻怔。

    她瞳孔陡然扩张,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司屿猛地推开多洛缇雅,看她泛光的胸膛,浑身战栗,嘴唇颤抖:“多洛缇雅,你…?”

    不该如此。

    哪怕她存了那种心思,哪怕她认为多洛缇雅是爱她如命的。

    也不该这么快的。

    在面对生死,人类往往是怯懦的,自私的,恐惧的。

    而不是此刻,她这么简单的,从容的,坦然的。

    多洛缇雅笑了起来,脸上的酒窝漾着快意和欣然,她怜惜的摸着司屿凹陷下去的脸颊,骄傲的说:“司屿,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和桑洛都有一个神奇的天赋,这种天赋只会在密迩雅族的鲛人中产生,名唤“天示”,以鲛人之心与上天做交换,便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司屿心念极闪。

    她知道。

    从她意识到主神任务真正的“任务”是什么的时候,她就知道多洛缇雅一定也拥有同桑洛一样的天赋。

    “为什么是现在?”

    明明她们刚到南沧天牝,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她们该欣赏着海边落日,在帐篷里缠绵拥抱,听着海浪声起起落落;

    她们该期待着灿阳日出,在炙热的阳光下热烈亲吻,感受着海风的温柔吹拂。

    不该是现在这么突然,让司屿一时迷茫失措。

    多洛缇雅说:“若是可以,在末世结束的那一刻我就想使用这个天赋。”

    “人类因为你有了新的未来,新的希望,而我希望你因为我可以获得重生。”

    司屿瞳孔一颤,张了张嘴。

    多洛缇雅语气愧疚,颤声:“是我贪心,让你受苦陪我回家,这半个月,我每次看到你犯病,我心如刀绞,想代你受过。”

    “可我又太过自私自利,期待着盼望着你能挺下来,陪我回到家乡,见一见我出生的地方,也许这样,你就不会在往后余生忘记我。”

    之后的日子那么长,长到人类的记忆会变得模糊不清。

    她与司屿的相遇短暂又仓促,在司屿的这一生里,几乎是不足为提的。

    多洛缇雅害怕又恐慌,恐惧着司屿会将她彻底忘记。

    司屿的脸上袭过一阵揪心的痛,她抬手摸了摸多洛缇雅的脸,触手不似之前那么温热,而是在逐渐的转凉,那速度比此刻的落日还要猛烈。

    “多洛缇雅,我不会忘记你的。”她手指发抖,一字一句,艰涩道。

    多洛缇雅弯了弯唇,笑容明朗又灿烂,她把手中的漂流瓶递给她:“若是想我了,就往海里扔漂流瓶,我会收到的。”

    深海是鲛人的归处。

    司屿握紧漂流瓶,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尽量展现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好。”

    多洛缇雅似是力竭一般,用了好大的力气摸向司屿的眼眸。

    那湛蓝的眼眸中满是她的身影。

    她的目光涣散,眼皮越来越沉重,轻笑了一声,喃喃低语:“桑洛,我们”

    “回家了。”

    【滴——】

    【主神任务《鲛人断尾,重获新生》已结束。】

    【考核评分:100%】

    【请考核者确认是否离开当前世界?】

    司屿搂紧倒在她怀中气息全无的多洛缇雅。

    她听不到她胸膛中那猛烈的跳动,她也感受不到她的体温和气息。

    这一刻,世界都安静了。

    第62章

    司屿抱着已经凉透的多洛缇雅呆坐很久,久到月落日升,久到海水涨潮,冲垮了多洛缇雅搭好的帐篷。

    司屿闭了一下酸胀的眼睛,悠悠的长叹了口气,双手打弯,抱起多洛缇雅往远处走。

    许久未使用双腿走路,让司屿恍惚了一下,轻飘飘的迈出一步,差点因为落地不稳而摔倒在地。

    司屿连忙抱住多洛缇雅,站在原地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身体,这才稳扎稳打的迈出第二步。

    她把多洛缇雅放在干净的礁石上,礁石被太阳晒的温暖,旭日初升时携带的暖意也无法将她的冰冷褪去一分。

    司屿又将另一个帐篷里的桑洛抱出来,放在了多洛缇雅身边。

    两个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差劲儿。

    海水涨潮迅速,不一会儿就把大片的沙滩乱石淹没,司屿和多洛缇雅还有桑洛坐在一块硕大的礁石上,听着海浪声一下一下地的冲刷礁石的“沙沙”声。

    司屿看着已经从海平面慢慢升起的太阳,如此硕大,如此火热。

    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她偏头,看着多洛缇雅挺翘的睫毛和流畅的五官,轻声道:“多洛缇雅,你看,太阳出来了。”

    “很美,你的家乡很美。”

    “我很喜欢。”

    朝霞将海面染成橘红色,波浪随风翻涌,美得不似人间。

    司屿抬起手,怜惜的摸了摸多洛缇雅的脸颊,柔声道:“多洛缇雅,我送你和桑洛回家,好不好?”

    无人应答她。

    只有无尽的风声和海浪声。

    鲛人生于深海,也归于深海。

    司屿先抱起了桑洛,走进大海,海水渐渐淹没她的小腿、腰间,直到胸口。

    一股海浪袭来,司屿松开了桑洛,让他的身体随着海浪飘向远方,沉入海底。

    “桑洛,谢谢你。”

    司屿从未想过害死桑洛,她牵扯桑洛入局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她有百之百的信心可以保住桑洛,哪怕堵上她这条命。

    虽然一切都按照她所预想的方向在行动,可她真的没想到桑洛会为了保护所有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鲛人最终死在了冰冷无情的岸上,被尘土染脏了。

    “还有,对不起。”

    司屿垂眸,遮掩住眼底的黯然,嗓音低沉。

    回到岸上,司屿小心翼翼的抱起多洛缇雅,将带她到刚才放走桑洛的地方。

    浪来的猛烈,海水淹没了多洛缇雅的脸。

    司屿心头一慌,将她抱的更高,慌道:“你没事吧?多洛”

    话音一滞。

    司屿瞳孔一颤,心口泛起一股抽痛。

    她看着面前紧闭双眼,面色苍白的多洛缇雅,嘴角微微上挑,还带着一丝浅显的笑。

    金色的头发随着海水浪涛浮动,似是不舍一般,与司屿的黑发在海水中缠绕。

    司屿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柔情无限。

    她亲吻她的嘴唇,颤抖不止。

    “再见了,多洛缇雅。”

    一字一句,平静的好似每日与多洛缇雅的问好。

    海浪来的猛烈,司屿被推的踉跄了一下,多洛缇雅的身体被海浪裹挟些往海中飘浮。

    司屿抓住她的手指,指节泛白,脸上闪过一丝不舍和悲痛。

    缠绕的发丝被海水冲散。

    原本的平静被一点点击溃。

    “多洛缇雅,你”司屿吞了吞喉咙,深深的看着被海水一遍一遍淹没的多洛缇雅。

    她想说什么?

    说不舍?

    说痛苦?

    说抱歉?

    手指用力勾紧,司屿瘦弱的身体被海浪拍得摇摇晃晃。

    她像是堵着一口气,死死压在胸口,势要与大海做抗争,极力的想留多洛缇雅一刻。

    【滴——】

    【主神任务已结束,请考核者确认是否离开当前世界?】

    当系统一直未听到考评者的回复,会不断地提醒考评者是否离开任务世界。

    司屿身体一震,指尖泄力。

    她瞪大眼睛,看着多洛缇雅随波逐流,渐行渐远,最后沉入深不见底的海底。

    司屿定在原地许久,看着多洛缇雅消失的地方,目不转睛。

    直到海水淹没她的胸口、脖子、口鼻和头顶。

    司屿在海底睁开眼,看着阳光落入海底折射出来的光芒。

    一切宛如昨日。

    司屿仿佛在海底见到了那条奋不顾身向她游来的鲛人。

    ——

    5900年8月1日。

    一个每年都会全世界欢庆的特殊节日,人们将人类对抗丧尸成功的那天名为“重生”,全世界的人类都会放假7天,纪念当年的苦难悲痛和拯救全人类的英雄司屿。

    人们会去墓园祭拜当年死去的家人和军人,然后再去末世遗址,中央基地的中心广场看那个清零的显示器以及旁边建造的司屿雕塑。

    广场被鲜花覆盖,都是前来感谢的人类赠予的,一人一朵,代表着感谢和祝福。

    “听说RLV第一代解药是通过鲛人实验研制出来的?”有人好奇道。

    “假的吧,这世上哪有鲛人!”有人立刻反驳道,“你看电影看多了吧,RLV第一代可是司屿教授亲自研制的,上哪弄鲛人去!”

    “也是吼,司屿教授真的很厉害,能研制出RLV药剂,解除丧尸病毒,真的很伟大。”

    “那是,要知道现在的RLV(2)药剂就是在RLV一代的基础上改变的,蒋雀和宋子歌等科学家从司屿教授留下的资料中找到了研制的方法,用了整整五年,这才让RLV药剂不再紧缺,所有人都可以用上,还可以改善个人体质呢。”

    “RLV(2)研制用了五年,可我咋记得RLV一代司屿教授好像用了很短的时间就研制成功了呢?”

    “呵呵,那可是司屿教授啊,基因针和R-11药剂都是她研发的,”那人指着雕塑,口吻自豪,“这丰功伟绩,别说在中央基地建立雕塑让人类祭拜,就是全世界各地都建立一个雕塑都不足为过。”

    “而RLV(2)的药剂相比于RLV一代好像少了一个元素,所以研制时间长了一些,但其功效并不输于RLV一代。”

    “哎,司屿教授真的好厉害,听说她死的时候还没到30岁呢。”

    “对啊,天妒英才啊”

    众人听闻,连连感叹惋惜。

    “妈妈,那个人就是让这个世界变好的人吗?”小女孩指着坐在轮椅上的雕塑。

    女人温柔的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看向雕塑的目光感激又激动:“对啊,当年妈妈在末世里怀了你,害怕你降生在那个不好的时光里,可妈妈又舍不得和你分开,若不是司屿教授研制出解药,让末世结束,妈妈就不会拥有你这么可爱乖巧的宝宝了。”

    女孩把手中的菊花放在雕塑面前,肉嘟嘟的小脸满是认真,“谢谢司屿教授,谢谢你救了我妈妈。”

    女人将女孩抱在怀中,泪眼朦胧,神色仍有些后怕和庆幸。

    她的丈夫已经死在了末世,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的希望和未来,女人不怕死,但她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孤苦无依在那个危险的末世里无法存活,女人不仅一次想要带着孩子一起去死。

    结果,她听到了司屿教授研制出了丧尸病毒的解药,末世很快就要结束了。

    那一刻,女人看见了光。

    许久未见到的光,穿透乌云,落在了她的身上。

    女孩抱住哭泣的妈妈,小手在背后拍了拍,嗫声:“妈妈,不哭,生生会永远陪着妈妈的。”

    女人抱紧女孩,哽咽着。

    女孩看向人群,大大的眼睛扫过一个人,眨了眨。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跟雕塑长得好像的女人。

    唯一的区别就是雕塑上的人在做轮椅,笑容温柔,目光慈悲。

    而那个人站立行走,看起来冷冰冰的。

    司屿压低帽檐,带上口罩,转身离开了中央广场。

    还未走多远,背后传来了“咯哒咯哒”的声音。

    这声音过于熟悉,毕竟前世她大部分与它相伴。

    “司屿教授,好久不见。”

    司屿转过身,看着轮椅上的塞尔西,十年过去了,他更苍老了许多,如今都无法下地行走。

    狭小的箱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司屿摘下口罩:“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

    末世结束后,司屿就从人类的世界里消失了,所有人都以为司屿死掉了。

    塞尔西看着司屿的样貌与十年前几乎没有变化,他笑了笑:“司屿教授这样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

    他转动轮椅,走到司屿面前,“来多久了?”

    司屿说:“刚到一会儿。”

    她只是把这里当做终点站。

    塞尔西说:“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司屿想了想:“好。”

    司屿重新带好口罩,推着塞尔西走出巷子,巷子外有保镖和车子。

    保镖见到塞尔西旁边的司屿,刚要做出行动,就被塞尔西严厉喝住:“这是我的贵客,不许胡来!”

    保镖颔首,退后,恭敬的给司屿开门。

    两人上了车,去了塞尔西郊外的别墅。

    回到家后,塞尔西就让所有人离开了,诺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人。

    司屿坐在一旁,喝着新泡的茶,看着远处的碧树高山,鼻尖涌动着沁人心脾的乌龙茶香和山间吹来的春意。

    塞尔西偏头:“这十年,您还好吗?”

    司屿淡淡道:“还好。”

    “您去哪里了?”

    “四处走了走。”

    塞尔西摩挲着茶杯,沉默片刻,说道:“是多洛缇雅救了您吧?”

    司屿指尖划着茶杯口,淡黄色的茶水映照出她复杂的眼神:“恩,是她。”

    塞尔西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十年,您过得很苦吧?”

    爱人死去,孤身一人游荡。

    四海为家,那是一个苦字说得。

    司屿勾唇:“不苦,过得很充实。”

    “以前没能力出去看看,如今有了机会,便想着都看一遍,到时候也能将与她听。”

    塞尔西说:“漂流瓶吗?”

    司屿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塞尔西笑笑:“HOME科研所我还会时常回去,偶然在东暨海边捡到一个漂流瓶,本以为是垃圾想处理掉,却发现瓶子里有纸条,纸条上的字迹与您一模一样,我便相信您还活在这个世上。”

    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漂流瓶的缘故,让塞尔西相信司屿还活着的更多原因是多洛缇雅不会让司屿轻易死去。

    塞尔西犹记得当年多洛缇雅从他口中听到司屿所做的一切,那黑眸中的认真坚定和不甘悲痛让他到现在也无法忘怀。

    司屿扶额轻笑:“竟被你捡到了?”

    “在哪呢?”

    塞尔西笑着说:“我重新扔回大海里了,想必多洛缇雅在等您的信件,我可不能当着罪人。”

    司屿喝了口茶:“谢谢。”

    “没事,”塞尔西看了一下司屿,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心中埋藏许久的疑惑,“司屿教授,当初您为何主动让我告诉多洛缇雅实验室里的真相?”

    司屿端茶的手指一颤,茶水溢出,打湿了袖口。

    似有一滴茶水从手臂流进胸膛,烫的她心尖一颤。

    为什么?

    能有什么为什么?

    那时的司屿自知没有多少时间了,原身身体本就脆弱不堪,如今被她这么一折腾,存活的时日更加渺茫。

    鲛人断尾她靠着“背叛”多洛缇雅,让她对她产生极端恐怖的恨意,自愿断尾上岸找她报仇而完成;

    可重获新生却没有在丧尸危机解除,末世结束的那一刻完成。

    司屿便知道了多洛缇雅一定和桑洛拥有一样的天赋,而她需要多洛缇雅自愿为她付出这个天赋,让她重获新生,完成任务。

    于是,她让塞尔西靠近多洛缇雅,给多洛缇雅可以蛊惑塞尔西的机会,让她亲耳听到实验室里的一切。

    司屿想让她愧疚,让她悲伤,让她产生无法弥补的悔恨。

    想让她心甘情愿的付出天赋。

    可她精心策划的这一切,在到达南沧天牝的那一瞬间,被多洛缇雅轻而易举的击碎了。

    多洛缇雅是羞愧难当了,是悲伤到不能自已了,是拥有了无法弥补她的悔恨了。

    可真正让她完成任务的那一刻不是她所特意强加到多洛缇雅身上的这些极端情绪。

    而是。

    司屿感受到了多洛缇雅对她沉重又炙热的爱。

    塞尔西见司屿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她蔚蓝的眼眸直视前方,眼中情绪复杂,让人看不懂她内心所想。

    在塞尔西的认知里,司屿是一个坚强,可靠,善良,认真,强大的天才,任何苦痛灾难在她身上都没有打磨她的坚如磐石的意志和精神,任何无与伦比的词汇都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完美的体现。

    他从未见过司屿露出一次悲痛懦弱,痛哭流涕的样子,她永远都是这么平静的,安宁的,身姿挺拔的倾听着你的苦痛与难耐。

    而她的痛苦和难耐却被她藏了起来,无人可知。

    “司屿教授,您不伤心吗?”

    塞尔西没得到司屿的回答,反问了别的。

    司屿机械般的眨眨眼,说了一句与脸上的表情非常突兀的话。

    “她死了,我是伤心的。”

    就算不会崩溃发疯,嚎啕大哭,可落下一滴泪感怀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司屿她太平静了。

    塞尔西不禁又问了一遍:“您,真的伤心吗?”

    司屿垂眸,看着茶杯中的倒影。

    她把茶杯放到桌上,起身:“我该走了。”

    塞尔西忙道:“不多留几日嘛?”

    司屿摇头,带好帽子和口罩:“我该回家了。”

    回家?

    塞尔西看着司屿远走的背影,叹了一口绵长深远的气。

    这次从京都到南沧天牝要比当年快了许多。

    司屿重新踏上那片许久未见的海滩,看着一如往初模样的海洋。

    她静静地坐在沙滩上,听着海浪声,观赏着太阳一点点从海平面落下。

    司屿拿出漂流瓶和纸笔。

    以往给多洛缇雅写漂流瓶,她都会写很多字,写自己在各个国家城市里的所见所闻,写那里的风景优美,人文特色。

    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可此刻,司屿没有写很多字。

    她折起纸条,塞入瓶子里,拿出绳子将瓶子绑在腰间。

    司屿起身,缓缓走进海中,走到曾经她放走多洛缇雅的那个地方。

    摊开双手双脚,任由海水将她淹没。

    司屿闭上了眼,沉入海底。

    这一次,她想把故事亲自讲与她听。

    第63章

    初春时节,寒风依旧凛冽。

    司屿跪在还未化雪的石子路上,腰背挺直,面不改色的看着一块一块石子砸向她。

    一开始进入这具身体,司屿脑中还一片混乱,只能一边应付眼前形式,一边快速整理脑中传输过来的记忆和意识。

    额头一痛。

    司屿眉头紧蹙,眼皮被温热又粘稠的液体覆盖。

    她抬起手,抹掉眼睛上的血,看着不远处正哈哈大笑,鼓掌叫好的少男少女。

    “哈哈哈,六姐真厉害,一下子就打中那怪物的头。”

    “七弟,我只是随手一扔,碰巧而已,只是有些可惜,没能砸到那怪物的眼睛。”

    “没事,六姐,石子多的是,我们今天都砸完,我还不信砸不到这怪物的眼睛?”

    “好,这怪物的眼睛太邪门,咱们今天非得把她的眼睛给砸掉!”

    “看着,六姐!”

    说罢,少年拿起一块尖锐的石子,用了力气,狠狠地撇向司屿。

    司屿眉头微蹙,刚要移动半分,躲开准备命中她眼睛的石子。

    须臾间,从右后方飞来一块石子打飞了面前的石子。

    石子相撞,掉落在司屿面前。

    “谁啊?不要命了?敢打掉本王的石子?”

    少年边骂边看过去,见太子身边的常青山,细长的眼睛瞬间瞪圆,忙道:“青山表哥,你怎么来了?”

    “天合,你这是在干嘛?”太子厉声道,看着司屿满脸是血,目光不满,抬手让身边的随从扶起司屿,“你怎么可以对你的三姐拋石子?”

    赵天合哼笑:“她算个屁啊,一个蓝眼睛的怪物,也配是本轩王的姐姐?”

    他看向一旁的少女,“本王只有一个姐姐,那就是六姐,至于其他人,狗屁不是。”

    太子拧眉,怒道:“再怎么说三妹也是父皇的亲生骨肉,你怎可以胡来,你快跟三妹道歉。”

    赵天合气不过,拿起一个石子又砸了过去:“本王就不道歉,本王要砸死她,父皇都不会怪我,你凭什么教训我?”

    “曾安,你快…”太子见状,刚要让随从护住司屿,余光瞥到一把匕首从侧后方飞出去,将飞出的石子击飞,匕首直直的插入青石板中,刀刃锋利,泛着一丝冷光。

    “太子,你竟敢…”赵天合以为是太子赵天明出手,结果他看见匕首上的图纹,是常家特有的飞鹤,顿时吓得熄了火。

    “天合,你若还敢放肆,我便带你出宫,回军候府小住几日。”

    赵天合瞬间脸都吓白了,连忙摆手,脸颊上的虚肉都在颤抖:“不不不,我不去住,我错了表哥,我真的错了。”

    常青山眯了眯眼:“知错就改,知道吗?”

    赵天合垂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服气,呕气道:“知道了。”

    他甩袖离开,离开的背影都带着浓浓的愤怒。

    身旁的宫人立马跟随过去,生怕晚了一步遭受轩王毒打。

    太子见常青山轻飘飘的治住轩王,舒了口气,拍着常青山的肩:“也就是你才能管住这个无法无天的“天王”了,平常母后太惯着他了,竟让他如此顽劣放纵,随意欺辱旁人,如今竟然还敢欺负三妹,真是胆大妄为了。”

    常青山肩膀一转,躲开太子的搭手,淡淡道:“臣没做什么。”

    赵天明摆摆手:“都说了在我面前不要称臣,你我本是同根同源,何必如此生疏。”

    常青山沉默不语。

    赵天明也知这位表弟向来沉默寡言,内敛沉稳,也不再跟他计较称谓。

    他看向赵思思,拧眉:“思思,七弟胡闹,你不拦着他,竟也跟着胡闹,女孩子如此顽劣,成何体统,回寝殿,闭门思过七天。”

    赵思思噘嘴:“不过是一个被厌弃的怪物,太子哥哥你为什么帮她出头教训我们?明明之前你也…”

    “住嘴!”赵天明眼神警告,“胆子大了,还敢顶撞我了?”

    他余光瞥了一眼常青山,见他没什么反应,眸光一闪。

    赵思思垂头:“思思不敢。”

    “那就乖乖回去受罚,待你思过后,才可以出门,知道吗?”

    赵思思:“知道了。”

    她瞪了一眼司屿,气冲冲的转身离开。

    此时御花园只剩下司屿、太子随从、太子和常青山。

    司屿透过太子随从的肩膀看过去,那人站在太子身旁,虽年岁不大,但周身气场已然十足强大。

    眼神冷寂,面部线条流畅自然,鼻梁高挑,垂眸时的睫毛又长又翘,脸颊白净细腻,看起来略带三分稚气,嘴唇抿着的时候又带着七分冷漠严肃,有点唬人。

    此人外表不足以让司屿多番注意,可此刻耳边的提示却让她移不开视线,和常青山刚好对上了眼。

    一人目光颤动。

    一人眼神诧异。

    【滴——】

    【主神任务已开启。】

    【考核目标已确认。】

    【考核内容已确认。】

    【请考评对象尽快完成任务。】

    常青山知道天都皇宫里有一位被世人传闻“妖眼怪物”的公主,是皇帝生辰时,喝多后宠幸了一个宫女,因怀有皇室血脉,赵文帝给了宫女一个美人的位分,后来因为这个美人受了刺/激,还未满月便诞下了一位天生蓝眼的女孩。

    众人以为蓝眼是病症,但太医局却说女孩身体康健,并未有什么隐疾。

    而后赵文帝命知天居推算这位公主的命数,知天居却无法算出,只能沉默不语,交了一卷空白的“命书”。

    因此,赵文帝将这位公主和美人扔入冷宫自生自灭,而那位公主的生母因生产后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身体虚弱,精气耗尽,最终无人救治,死在了凛冬之日。

    反而这位公主却在冷宫存活了下来,虽过得比天都城里的乞丐还要贫困煎熬,但人家在冷宫却过得有滋有味。

    像是夹缝求生的青竹,顶开厚重的尘土和石板,恣意生长。

    常青山以往进宫,他也会路过御花园,但他一次都没有见过这位传闻中的三公主。

    如今相见,让他有些同情和好奇这位公主的处境。

    本以为轩王是在欺负一个宫女,毕竟跪在地上的女子身穿破布烂衣,像是皇宫里最下等“良使”才穿的衣服。

    只是那腰板挺直坚韧,看似不屈不挠。

    常青山本就看不惯自己这个表弟,明明年岁不大,却被姑姑娇纵成了心肠狠辣,任意妄为,专横跋扈的怪癖性子,如今见到他欺负人,便立刻出手制止了轩王这次残忍恶劣的“玩闹”。

    但却没想到那位他以为是“良使”的女孩竟然是三公主赵司屿。

    常青山见三公主被太子随从曾安扶起,因好奇心驱使,想要看看传闻中的蓝眸是否真的恐怖如斯?

    他余光瞥向三公主,却无意与她双目对视。

    以他的武功,若是想偷偷瞄谁一眼,那人定会察觉不到,但此刻被三公主瞬间抓住,常青山有些挂不住脸,双颊微微泛红,快速转移视线。

    司屿隐在厚重刘海下的眉头微微一挑,眼中精光一闪,俯身行礼,呐呐开口:“司屿多谢太子殿下,常世子。”

    赵天明摆摆手:“无事,三妹还是早些回去包扎休息吧。”

    他看向常青山,“青山,咱们还没聊完,走,去我殿里的湖心亭继续聊,如今父皇让你随常元帅一起出征,你我兄弟不知要分别多久,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说。”

    常青山:“嗯。”

    他抬脚,跟着太子离去。

    曾安见司屿站稳,没说什么,跟在太子身后,快步离开。

    春风依旧冷冽,司屿摩挲了两下手臂,撕掉三指宽的裙摆,走到曦月湖水边,看着湖面倒映出来的脸。

    厚重的刘海遮住半张脸,将双眼盖的严严实实,额头的血流下来,把乱糟糟的头发黏在脸上,水面波动,让她枯瘦的脸看起来犹如恶鬼。

    司屿撩起刘海,看清原身样貌,依旧是与自己相同的脸。

    她舀起冰凉的湖水,冻的她手指都在发颤。

    湖水洗过伤口,司屿面色不改,拿过刚才撕扯下来的布围在额头上,看起来跟个义士似的。

    “这个给你。”

    司屿眼神一转,猛地站起身,见身后之人,似是被吓了一跳,瘦弱的身体不受控的往后倒去。

    常青山见状,立马上前迈出一步,抓住司屿腰间的衣带。

    咔嚓——

    一道清脆的撕裂声。

    噗通——

    一道沉闷的落水声。

    常青山瞳孔骤缩,看着手中残留的腰带碎片以及摔进湖里的三公主。

    他内心瞬间涌起深深地愧疚,连忙走到湖边,拉起司屿的手臂,将她从冰冷的湖水中拉起来。

    常青山见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于心不忍的脱下外衣盖在司屿身上:“抱歉。”

    其实不用抱歉。

    司屿也没想到这身衣服这般脆弱,竟然轻轻一扯就坏掉了,她也没想自己会掉进湖里。

    真特么冷!

    “无,无事。”

    冻得她说话都在抖。

    “若不是我突然出现,你也不会坠湖。”

    常青山是真的很内疚。

    如今三公主的衣服湿透,他才真真切切的看清楚这位三公主的处境。

    瘦小。

    虚弱。

    如竹竿的身体,寒风若是猛烈些,都怕将三公主这小腰身给吹断了。

    司屿摸着常青山的外衣,衣服质感细腻光洁,比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好上百倍。

    “谢谢。”

    常青山心里更不好受了,他看着司屿乱糟糟的头发贴紧脸庞,惨白如纸的脸在头发缝隙中裸/露,乍一看如同水鬼一般。

    他从怀里拿出一方丝帕递过去:“擦水。”

    司屿没接,只是抬手将贴在脸上的刘海撩开。

    她露出一双夺目惹人的蓝眸,直视目光惊诧的常青山,莞尔一笑:“不用了,已经脏了你的一件衣服,就别浪费这么好的云锦手帕了。”

    常青山时常听闻三公主的蓝眸有多么可怕渗人,甚至有人传闻那双蓝眸会让人看到地狱,直视蓝眸的人会遭遇不幸和悲苦。

    风言风语,愈演愈烈。

    常青山就算不信鬼魅之事,但也是满心好奇这位公主到底生的有多么丑陋才将世人吓得编造出这么多令人生怖的传言。

    可此刻,常青山深知传闻的可怕,能将一个明珠似的人贬低成尘埃污垢。

    三公主虽然骨瘦如柴,但这张脸却真真是令人难以忘怀。

    落水后的皮肤更加透白细腻,眉眼精致,姿容娇艳,一双蓝眸清澈透亮,似他小时曾见过的沧海一般,幽深多情。

    衣服湿透,湿哒哒的挎在她纤瘦的肩膀,漏出精致漂亮的锁骨和修长白皙的脖子。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这位三公主弱弱的将他的外衣拉紧。

    常青山尴尬的移开眼,把手中的帕子强硬的塞进司屿的手中:“用吧。”

    司屿捏紧手帕,擦了擦下颌的水滴:“刚才,多谢常世子出手相救。”

    “无事。”

    今日被他撞见,不论是谁,他都会出手。

    常青山看天边晚霞,临近宫门下钥。

    “三公主早些回寝殿吧,臣先离宫了。”常青山微微弯腰,拱手道。

    司屿偏头看向常青山离去的背影,眼神还未收回,就看见那人身子猝然止住脚步,有些懊恼的转过身。

    “这个忘给你了,”常青山把手中的白玉瓷瓶递过去,“一日三次,抹在伤口上,不出三日就能恢复如初。”

    司屿眨眨眼,目光懵懂又单纯:“这是?”

    “伏珍膏,”常青山他看着司屿额头的伤,说,“经常涂抹,伤口很快就能恢复如初,还不会留疤的。”

    这么美丽的一张脸,落了疤太可惜。

    常青山见司屿只是看着药瓶,并未接过,心想她定是不好意思拿。

    他刚要强硬的塞过去,掌心触碰到一抹冰凉。

    凉如软玉的手指在他手中停留,那抹凉意似是活了一般,从掌心流进手臂中的脉络,延顺至心尖,让常青山感受心脏好似停顿了一秒。

    他自小不爱与旁人接触,哪怕是亲身父母也会因礼教尊重而保持距离,但若是无意触碰,他也不会说什么,却没有像现在这么特殊奇怪的反应和感觉。

    常青山眉头微蹙,刚要收回手,那冰凉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讶然:“三公主,你?”

    司屿正视常青山诧异又费解的神色,低低开口道:“刚才听到太子说,常世子要随常将军出征关山岗,抗击北桡敌军?”

    此事并不是什么机密,出征的圣旨早已颁布,三公主能知道,常青山不觉得惊奇,反倒是此刻三公主对他的举动让他匪夷所思。

    “是的,三日后臣就会随常将军出征。”常青山看着握紧他的手掌的手指,细如新出的笋芽尖。

    指甲圆滑,白中透粉。

    “三公主,你是想和臣说些什么吗?”常青山抽手,那抹冰凉转瞬即逝,连带着骚动他心尖的凉意都扯走了。

    司屿收回手,眼神莹亮如星,嗓音清雅:“常世子,两军交战,危险万分。”

    “请您好好活着。”

    常青山神色动容。

    自打他随父出征,御敌北桡后,所有人对他只有恭贺和期盼。

    恭贺他定会如父亲一样马到功成,捷报频传。

    期盼他将北桡敌军打得节节败退,护佑天启国百年安宁。

    就连他的亲生母亲也是满心希望他可以光宗耀祖,为常家争光,不枉付她多年的付出和培养。

    战场凶险,马革裹尸。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所有人都知道常青山这一去,再次回到天都的机会很渺茫,他会成为关山岗的一道顶天立地的大门,必须死死挡住能够威胁天启国的豺狼虎豹,才能不负赵文帝和天启百姓的祈愿。

    从未有一个人,能如三公主一样,这么直白坦荡的告诉他。

    希望他活着回来。

    常青山深深地看了眼司屿,黑眸中情绪翻涌,复杂的难以表述。

    他深喘了一口气,嘴唇抿紧,脸颊酒窝深陷,面色纠结又隐忍。

    常青山朝司屿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司屿看着常青山离开的背影,嘴角挑起一抹温柔又怀念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取自《木兰辞》

    第64章

    天启五十一年,春末夏初。

    一场雨淅淅沥沥的落满天都城。

    雨势连绵悠长。

    前几日还斜风细雨,今日却突然凶猛了起来,犹如银河倒泄,使得天都城内河流湖泊水位持涨。

    暴风骤雨将天都城彻底浇透,直至第二天才缓缓停歇,待辰出之时,乌云散去,烈日悬挂于天,将天都城照亮,一切隐晦腌臢都无处可藏。

    百姓们陆续出门,清扫门前被雨水打落的树叶和石砖中的积水,孩童们故意踩着水坑,继续在父母无奈的教训下,嘻嘻哈哈的哼唱着歌谣。

    “旱魃出,大旱至。”

    “野火烧,黄土裂。”

    “孩儿声声啼不休……”

    “天角塌,地方陷。”

    “今生象,天之晓。”

    “原把神迹当妖邪……”

    ……

    孩童清脆又稚嫩的歌声在清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柔软轻盈。

    本是晴光大好,风和日丽的景象,却被皇宫中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打破。

    一名良使似是见到鬼一般,发了疯的在宫道中连滚带爬。

    “死人了——”

    “死人了——”

    “轩王死了,轩王死了啊啊啊啊……”

    刹那间,硕大的宫城之上似是笼罩着一层无法穿透,让人窒息的云层,就连阳光都被阻隔。

    赵文帝得知七皇子赵天合惨死冷宫水井之中,若不是这几日大雨滂沱,天都城内河流大涨,将井底轩王尸体推了上来,众人还以为轩王在外游玩,并未回到宫中寝殿。

    皇后娘娘知道轩王惨死,悲伤痛苦的情绪难以压抑,痛哭高喊一声:“我的儿啊——”

    话音未落,竟气息一滞,直接昏死过去。

    赵文帝没想在这森严肃穆的宫城之中竟然让一个皇子惨死于水井之中,多日都没人发现不对而探查其下落。

    天子震怒,令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立刻纠察轩王死因,三日之内必须给出答案。

    一时之间,风云涌动。

    刑部尚书李呈、御史大夫方正堂以及大理寺卿顾永河共同协查三天两夜,最后得出结论。

    轩王因醉酒,意识不清,不小心摔入冷宫水井之中,溺毙而亡。

    正直夏季,气温高升,燥热难耐,尸体许是在水井中浸泡多时,已经腐烂的厉害,五官泡烂,难以识辨容貌,若非尸体身上的衣着和玉牌,众人还不敢相信此刻腐烂发臭的正是受宠的七皇子。

    三司法核查的结果让众人信服,奈何皇后抵死不信,非要说轩王是被人迫害致死,不然怎么会惨死于冷宫那种偏远阴森之地?

    赵文帝也有些狐疑,冷宫之地位于宫城最偏僻的西北角,那里偏僻幽静,关押着犯错的妃子以及幽庭的良使等下人。

    轩王的寝殿在东南方位,两地距离较远,就算轩王出外游玩,也该从东华门进来,又怎么会死在冷宫里?

    这一点疑处大理寺少卿给出了回答。

    因为这几日轩王时常流连“风月台”,而风月台在天都城的西北角,只有从西直门出去,横跨两条街就可以最快走到风月台。

    风月台。

    光是“风月”两字就透着浓浓的的缱绻缠绵以及那一点点隐涩难言的感觉。

    就算不是天都之人也知道此地的玄妙。

    自风月台建立以来,时常会有外城之人进入天都,意图探寻风月台的美妙绝伦。

    在风月台里,只有你想不到的乐趣和惊喜,没有风月台做不到的享受和追求。

    风月台可以满足世人一切的所求所愿。

    有这么一句话在天启国流传。

    入风月,既成仙。

    赵文帝得知轩王死之前竟然一直在风月台戏耍玩闹,不仅在销金窟里斗鸡走马,一掷千金,还在雅阁白日宣淫,夜御数女,试图让一个下贱的□□进入皇室成为王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如今还因为醉酒意识不清,溺死于水井之中。

    此等混账之事竟然让许多百姓以及世家子弟都看的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简直是给皇室蒙羞,败坏皇家名声!

    赵文帝怒极!气极!

    立刻下旨让礼部尚书商丘操办轩王丧事,入皇陵,将这件让皇室无颜的丑事尽快了结。

    皇后不想此事草草了结,仍旧怀疑轩王是被谋害致死,还将凶手之名挂于高贵妃头上,让赵文帝继续调查,还轩王清白。

    赵文帝和皇后大吵一架,勒令皇后禁足乾宁宫,何时冷静下来何时才可以出宫。

    因此皇后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赵文帝心累不已,让高贵妃暂管后宫一切事宜。

    这场闹剧兜兜转转,终于在关山岗传来震惊朝野的大捷报才彻底停歇。

    北桡投降。

    赵文帝大喜,封常青山为常胜将军,嘉赏无数,功爵百世流传,庇护常家子孙千载,荣宗耀祖。

    班师回朝的圣旨快马加鞭送到了关山岗,令常青山不日回天都复命。

    待第一场秋雨湿透了天都城。

    常青山率领的御天大军终于抵达了天都城门,天都所有百姓夹道欢迎,拍手称贺,恭送着常青山和两名副将一起前往皇宫面圣述职。

    凌天殿

    常青山以红巾束着高马尾,眉宇间刻着坚毅,一双黑眸凌厉幽深,英气十足,皮肤带着些蜜色光泽,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不缺世家公子的风流,也不失震慑沙场的肃穆威严。

    气宇轩昂,雄姿勃发。

    他身着银色华丽铠甲,从殿外缓缓走进大殿,周身气场强大,一身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与他直视。

    常青山面不改色的接受众臣的崇拜和仰慕,单膝跪地,抱拳道:“微臣常青山,拜见皇上。”

    赵文帝大笑,抬手道:“青山,快快起来,如今你得胜归来,朕今晚在御花园设宴,一庆你不世之功,二庆天启国大胜北桡,三庆战争结束,百姓皆可安居乐业,再无塌天之忧,你觉得如何?”

    常青山颔首:“臣遵旨。”

    众臣跪拜:“臣等叩谢皇上——”

    御花园

    华灯初上,月色朦胧。

    随着禄承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太子驾到——”

    “高贵妃驾到——”

    ……

    禄承公公声声高呼,响彻御花园,所有大臣皆跪地相迎。

    赵文帝带着皇后和高贵妃落座高台之上,太子坐在皇后右侧方,随后便是七皇子轩王以及五皇子赵天佑。

    高贵妃左侧方坐着四皇子赵天宇,身旁坐着六公主赵思思。

    御座之上,赵文帝抬手笑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赵文帝看向常青山:“今晚是给青山举办的庆功宴,美酒佳肴,歌舞奏乐,大家不用拘束,尽兴就好。”

    “谢皇上——”

    常青山单膝跪地,微微抬头:“微臣叩谢皇上圣恩。”

    “都说了不要拘束,快快起身。”赵文帝招手。

    禄承上前,扶起常青山:“常将军,请起身。”

    “多谢禄承公公。”

    禄承笑一笑:“常将军这话是要折煞奴了。”

    赵文帝笑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善良,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天都,定要多待些时日,陪陪家人,你父亲天天念叨着你,你也要时常进宫多陪陪你姑姑。”

    “关山岗那边已经安定,暂时用不到你,如今天启国有你和你父亲在,定能安宁。”

    “还是陛下想的周到。”皇后笑得温柔,但眼中的悲怆却难以隐藏。

    常青山颔首:“微臣听命。”

    禄承抬手:“常将军落座,用膳吧。”

    禄承手中拂尘一甩,高喊:“进大膳,大乐奏起,舞伶献技——”

    常青山的位置摆在了太子旁边,他一落座,太子便递来酒杯,恭贺常青山得胜归来。

    “太子殿下言重,臣所做都是为了皇上和天启国。”常青山喝尽杯中酒水。

    他看向高台之上身姿憔悴的皇后,两人隔空对视一眼,皇后眼中泪花闪烁,似有万千愁苦蕴藏其中。

    赵天明察觉到常青山和皇后的对视,重重地叹了口气:“母后因七弟身亡之事,郁郁寡欢许久,如今听青山你回来,这才挺着病弱的身体参宴。”

    常青山收回视线,似是不解道:“轩王怎么死的?”

    赵天明诧异道:“青山不知?”

    常青山:“微臣该知道吗?”

    一个刚从关山岗回来的人,能将天都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清二楚,怕是想要落人口舌,引人怀疑心思不正吧。

    赵天明懊恼道:“是我忘了青山刚回天都,还不知天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本不想再提起此事徒增烦恼,但母后肯定会叫你过去聊聊家常,到时定会提及七弟之事,你若不知内情,随意谈起,怕是会惹母后伤心。”

    赵天明凑近,低声道:“青山,我与你交心,万不可将此事在传给他人。”

    常青山点头。

    赵天明又重重的叹了一声,这才细细讲来轩王身死的缘由。

    恰逢这时。

    一声“三公主驾到”,引得众人望去。

    常青山眉头一挑,转头看去。

    只见这位三公主不似六年前那么可怜弱小,虽身形依旧纤细瘦弱,但周身气质已然大变。

    矜贵高雅,出尘脱俗。

    一身白色水仙烟罗软纱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腰肢纤细,盈盈可握。

    如绸缎的头发被晚风吹动,与臂弯处的披帛缠绕。

    姿容娇艳,掩映生姿。

    尤其是那一双蓝眸,蕴着慧气和轻灵。

    三公主似是察觉到常青山的视线,偏头看向他,微微颔首。

    那蓝眸中盈着浅浅的笑意,让常青山微微蹙眉。

    赵文帝见司屿到来,神色温和了许多,招手道:“来了,功课学完了?燕国士竟然舍得放你出来?”

    司屿行礼道:“回父皇,师父留的作业完成了,师父让司屿回来参加庆功宴。”

    她侧首,看着常青山,“也让我给常将军问声好。”

    常青山抱拳行礼:“微臣见过三公主。”

    司屿回礼:“常将军,好。”

    “燕鸣焉身子如何了?前几日朕听说他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

    司屿说:“只是风寒入体,师父已制了药,养续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赵文帝似是想起什么,放下酒杯:“这次来可带了?”

    司屿点头:“儿臣算过日子,想来父皇已经用完,特意今日前来,一是恭贺常将军凯旋,二是给父皇补充。”

    赵文帝笑了笑:“还是你贴心。”

    “身体可还好?”

    司屿:“儿臣没事。”

    “那就好,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

    赵文帝满眼重视和关切,却让常青山觉得奇怪。

    司屿颔首:“儿臣遵命。”

    常青山眯了眯眼,见赵文帝一旁的禄承走到司屿面前。

    司屿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瓶递给禄承。

    赵文帝拿到瓷瓶后,立刻拔掉盖子,倒出三粒碧色药丸,混着烈酒吞服下去。

    常青山不解:“陛下是身体不适吗?”

    赵文帝说:“并非,这段时间朕有些疲惫懈怠,这是燕国士结合天象给朕做的补药。”

    常青山关切道:“陛下为了天启百姓劳心伤神,应好好修养,保重龙体。”

    赵文帝笑笑:“朕知你心意,如今你平定关山岗,制服北桡敌军,已经替朕解忧,朕心甚悦。”

    他揉了揉眉心,“朕有些累了,就先回殿休息了。”

    常青山:“微臣恭送陛下。”

    司屿:“儿臣恭送父皇。”

    禄承扶着赵文帝离开御花园,皇后和高贵妃也跟着离开了,皇后临走时还给了常青山一眼。

    常青山默默接收,抬脚离开。

    司屿看着常青山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肩膀被人重重一搂,浓重的酒味喷薄而来。

    “三姐,好久不见,你更加美丽动人了。”赵天宇看着司屿的脸,目露痴迷之色。

    司屿躲开他的手:“四弟醉了。”

    她看向赵天宇身旁的随从,“带四皇子回去休息。”

    随从不敢动。

    赵天宇扯着司屿的披帛,双颊泛红,眼神在司屿身上上下打量:“我与三姐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不如三姐送我回寝殿,咱们兄妹彻夜长谈这段时间的思念?”

    司屿一点一点的抽动披帛,赵天宇也随着披帛的缩短慢慢靠近她。

    “四弟,你太累了,还是早些回寝殿休息,你说呢?”

    赵天宇瞳孔一颤,眼皮似是被千斤坠拉着,歪七扭八的向后倒退两步,喊道:“本宫累了,要回去睡觉。”

    “是。”随从立刻扶着赵天宇离开。

    司屿掸了掸披帛,往外走,路过几位正在交谈趣事的大人,他们见到司屿,纷纷行礼。

    司屿一一回礼。

    李丞看着司屿离开的背影,揉了揉额角,放下酒杯,摆手道:“各位同僚,今日就喝到这儿,明日还有早朝,大家早些散了吧。”

    大臣们觉得言之有理,纷纷离场。

    司屿走在宫道,路过的宫人见她的瞬间,表情肃穆又尊重,纷纷跪地叩首。

    从东华门走出宫城,宫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前室跳下一人。

    身形比司屿还要娇小,约到司屿胸口。

    头发高高束起,随着她跳跃的动作左右摆动,嗓音稚嫩轻灵。

    “主子,你回来了。”

    司屿抬手,擦掉岁杪嘴角的渣渣,撩起裙摆,踩着杌凳,坐上马车:“岁杪,走吧。”

    岁杪咬着酥饼,把杌凳收起来,坐上马车,马鞭一扬,离开了如同巨兽的宫城。

    马车行至长宁大道时,马车稍稍停顿了片刻,似风吹动帷裳,翻腾了两下才消停。

    岁杪又扬起马鞭,轻喊了一声:“驾——”

    “公主,常青山回来天都城,怕是皇后在背后驱使,想让他彻查轩王死因。”

    司屿淡声:“想查就查。”

    “可是”

    司屿抬眸:“可是什么?”

    “轩王之死,与我们有何干系?”

    来人沉默片刻,嗓音压低:“公主说的是。”

    司屿指尖在小桌上敲了敲:“这几日安稳些,不可妄自行动,等我消息。”

    “是。”

    前室传来岁杪的声音:“到了。”

    司屿闭眼:“下去吧。”

    “是。”

    那人跳下马车,是一条无人幽闭的空巷,他看着马车驶离,转身走出空巷。

    “岁杪,去风月台。”

    岁杪调转车头:“是。”

    ——

    常青山没在乾宁宫待多久,他早知皇后想与他说些什么,无非就是帮她探查轩王真正的死因,也把她心中暗定的凶手说了出来。

    虽说已有怀疑的凶手对象,但实际在常青山这里并无大用。

    毕竟皇后怀疑的对象实在太多,几乎将宫中这几位皇子公主,前朝的各位大臣都猜疑了一遍。

    就连那位少时弱小可欺,如今风光霁月的三公主都怀疑上了。

    说她因轩王欺辱打骂她多年,定是怀恨在心,所以趁着轩王醉酒,偷袭轩王,抛尸水井。

    常青山听到这儿,不禁有些可笑。

    皇后即知轩王从小欺辱三公主,如今三公主就算报仇杀害轩王,到也算是遂了这因果报应。

    不过,他确实也想查查这位三公主。

    毕竟在关山岗这六年,他也听了不少关于这位公主的奇闻异事。

    常青山被皇后拉着谈了许多,虽有疲惫倦意,但皇后毕竟是他姑姑,从小对他也算是爱护有佳,轩王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表弟,如今惨死,缘由不知,他确实应该帮皇后彻查真相。

    不管是意外还是仇杀,都该有个交代。

    常青山踩着宫门下钥的时辰出了宫城,他还特意走了西直门,顺便看了眼当时轩王溺毙的水井。

    如今已经被赵文帝下令填实,封了起来。

    通往西直门的宫道,偏僻阴森,过路的宫人少的可怜,就连烛火被风一吹都透着一股阴测测的诡异感觉。

    轩王这人,虽然顽劣跋扈,但实则胆子小的可怜,怕黑怕鬼,不敢一人独自走这种到处弥漫着森冷阴暗的宫道,就算有侍卫跟随,他定然不会走这条宫道回寝殿。

    可按照三司法提供的案文所说,轩王这段时间流连于风月台,而西直门离风月台最近,所以轩王直接从西直门回了宫城,因醉酒意识不清,不辩道路,误坠入水井之中,溺毙而亡。

    其实不怪皇后多疑,如今常青山自己探查一番,也觉得疑虑漏洞过多。

    常青山出了西直门,直接去了风月台。

    此时的风月台,正是热闹之际。

    画梁雕栋,琼楼玉宇,鳞次栉比。

    灯火如昼,恍如烈日当空。

    丝竹弦乐,不绝于耳。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不似花香,不像粉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踏入风月台的一瞬间,身心都得到了释放,让人想要一直待在这里,久久不离。

    常青山询问了雅阁的位置,走到雅阁门前,约有四层高的阁楼,碧瓦朱甍,犹如贝阙珠宫,飞檐之上挂有青铜铃铛,风吹铃响,清脆高雅。

    岁杪关上窗户,回身道:“主子,常将军来了。”

    司屿摊在软塌上,闻言笑了笑:“竟急成这样。”

    岁杪拧眉:“要不要我去提醒一下拾春?”

    司屿摇摇手指,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不用,你去告诉拾春一声,好好接待一下咱们这位常将军。”

    岁杪思忖了片刻,眸中划过一道亮光,应道:“好,我知道了,我立马去找拾春姐姐。”

    常青山走进雅阁,只见一位风韵犹存的女子走到他身边,娇笑道:“这位俊俏的公子,是来听曲还赏舞啊?”

    扑面的香气让常青山险些窒息,他移开一步,淡淡道:“听曲吧。”

    “那公子是想在一楼大堂还是上楼包厢?”

    常青山耳廓一动,听到三楼传来了男人呼喊“拾春”两字的声音。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递过去:“三楼,挑个安静点的包厢。”

    “好嘞。”老鸨笑嘻嘻的接过金子,带着常青山上了三楼。

    “翠竹阁,公子里面请,稍坐片刻,一会奴家就给您送来酒水。”

    常青山坐下,他让老鸨挑个安静的包厢,奈何这等风月场所何谈安静。

    只是静下片刻,隔壁房间突然传来暧昧不清的声音,忽高忽低,搞得常青山额角青筋直跳。

    他头一次这么恨自己的耳力这般好。

    房门被打开,常青山闻声看过去,只见身穿桃红衣衫,身姿窈窕曼妙,容貌娇媚的女子手拿酒壶杯盏走了进来。

    “你是?”

    女子娇滴滴笑道:“奴家拾春,见过公子。”

    常青山眉头一挑:“是老鸨让你来的?”

    拾春关上房门,坐在常青山面前,将杯盏倒满酒,递过去一杯:“奴家在楼上见到公子,被公子的风姿所倾倒,便求着妈妈让奴家来服侍公子你。”

    常青山没有接酒杯,他上下打量着这位拾春姑娘。

    样貌妖媚,一颦一笑,抬眼垂眸时皆带有摄魂夺魄的风情。

    宛若一个勾魂夺魄的妖精。

    “公子,奴家手酸。”拾春委屈巴巴道。

    常青山接过酒杯:“拾春姑娘可是这雅阁的花魁,特地来服侍我,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拾春羞答答一笑:“公子说笑了,能与公子这样的妙人缠绵一夜,是拾春的福气。”

    她起身,双手搭在常青山肩膀,一个扭身,坐进常青山怀中,红唇贴近常青山的耳边,“春宵苦短,公子打算就这么一直坐着吗?”

    常青山看着她:“姑娘想要做什么?”

    拾春勾唇,手指摸索着常青山的脖子,眼中凶光一闪:“自然是想让公子”

    纤细修长的十指猛地收紧,捏住常青山的脖颈。

    “早登极乐!”

    常青山嘴角一勾,翻手为掌,狠狠地打向拾春小腹,将她击飞。

    “你的内力怎么…怎么能使出来?”拾春吐出一口血来,难以置信道。

    他明明闻到了“清虚散”和“噬魂香”,内力和武功都不该如此强大。

    常青山站起身:“说,你背后之人是谁?”

    拾春捂着小腹,冷笑一声,手指放在嘴边,吹出一声哨响:“去了阎王殿,让阎王告诉你吧。”

    房门猛地被踹开,涌进来十几名黑衣人。

    常青山见黑衣人腰间金牌,拧眉:“天门?!”

    江湖上非常厉害神秘的杀手组织。

    眼前十几名黑衣人竟然是天门中一等金煞。

    竟没想到会在雅阁这种地方出现。

    常青山心道今日自己太过莽撞闯入雅阁,也许从他进入风月台开始,他就被人盯上了。

    拾春喊道:“杀了他!”

    黑衣人立刻持剑冲上来,常青山踹飞几名黑衣人,直接破窗跳下雅阁。

    扑通一声,坠入落月湖。

    黑衣人毫不迟疑,接连跳下雅阁,追了上去,却发现常青山已经在落月湖消失,不见踪影。

    湖中没查到,黑衣人便立刻上岸去寻。

    常青山虽武功内力超群,但也没想到这风月台藏龙卧虎,初入风月台时闻到的异香怕是有鬼,竟压制了他的内劲,让他无法使尽全力。

    他跳入落月湖后,躲在了雅阁水下,见黑衣人游走,常青山才敢出来,往落月湖的对岸游去。

    落月湖很大,一端是风月台,一端是长宁大道。

    常青山费力爬到岸上,意识渐渐模糊,昏迷之前,他好似看到一道纤细飘逸的白影走了过来。

    司屿查探了一下常青山的身体,见他并无大碍,舒了口气。

    岁杪羞愧道:“对不起,主子。”

    “我以为您让我找拾春姐是想让她杀了常将军,是我传递信息有误,您惩罚我吧。”

    司屿抱起常青山离开,淡淡道:“以后少以为。”

    岁杪:“”

    作者有话说:

    双更~~~

    第65章

    茂密的枝叶挡住日光,在窗棂上投射星星点点的斑驳,树影随风摇动,耳旁虫鸣鸟叫。

    常青山眼皮一颤,睁开双眼。

    光晕在眼前闪过,霎那间,常青山意识陡然清明,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清雅简约的房间里。

    屋内装饰干净又单调,房梁垂落白纱,上面绣有云彩,被微风吹起时恍若浮云流转。

    常青山垂头,见衣服完整,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穿好鞋子,余光扫到了梳妆台面,走出了房间。

    入眼便是一座栽种着梨花树以及各类青菜的庭院还有此刻走到他面前昂首挺胸的鸡鸭。

    常青山知道自己被人救了,毕竟昏迷之前他记着有人向他走来。

    那一抹纤细的白影,应该是名女子。

    不知为何,常青山脑海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醒了?”

    身影瞬间清晰,凝聚成常青山黑眸中的模样。

    “三公主,是你?”

    常青山看着司屿向他走来,素白的衣衫沾染了一些黑灰,披帛随意搭在手肘和肩上,看起来有些凌乱。

    她眼睑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黑影,蓝眸中浮现着血丝,憔悴又虚弱的模样让人不禁想要怜惜一下。

    司屿走到常青山面前,将手中的碗递给他:“将军,睡得可好?”

    常青山没接:“是公主救的我?”

    “是怕这里有毒?”

    “公主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若是将军怀疑,我可以先喝一口。”

    “公主,你”

    常青山话音一滞,见司屿真的喝了一口。

    司屿拧眉:“啊,好苦。”

    好看的小脸拧巴起来,她立刻吃了一颗左手上的酸梅子缓解苦涩。

    “喏,没毒,将军可以喝了。”司屿又一次把药碗递过去。

    常青山眉头拧紧:“这是什么药?”

    司屿说:“补药。”

    “补什么?”

    “壮阳。”

    “”常青山瞳孔一缩,双颊泛起淡薄红晕,“公主,你你这是?”

    司屿噗嗤一笑:“玩笑话,这是补气血的。”

    “我只是见将军太紧张了,想着缓和一下你我之间僵硬的气氛,将军莫要怪我,好吗?”

    常青山没说什么,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他刚要擦拭嘴角的药渍,一颗酸梅子忽地抵在唇间。

    常青山被吓的后退半步:“公主,你”

    司屿歪头,将手中的酸梅子往前递了递:“不苦吗?”

    苦。

    那碗药苦的常青山舌尖发颤。

    但跟这个苦劲儿相比,此刻这位三公主的一举一动让他更加心惊胆战。

    “不苦。”

    常青山又退半步,把碗放到一旁的石桌上,重复道:“微臣,不苦。”

    “好吧。”司屿收回酸梅子,含进口中,“你不吃我吃,不能浪费了。”

    常青山眉头微蹙。

    那颗酸梅子可是碰过他的嘴唇。

    常青山垂眸,抬手行礼道:“昨夜多谢公主搭救,眼下微臣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司屿莞尔一笑,让开:“将军慢走。”

    常青山抬脚离开。

    “主子,他好像很怕你?”岁杪看着常青山离开的方向,噘嘴抱怨道,“他可真没良心。”

    司屿看她塞了满嘴的酸梅子,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你有良心,就给我留两颗酸梅子?”

    岁杪瘪嘴,不舍地摊开手:“其实岁杪还给主子留了一颗,要不,给您吃?”

    司屿伸出手。

    岁杪眼巴巴看着掌心的酸梅子,艰难的吞咽了一下。

    司屿的手调转了个方向,轻轻敲了一下岁杪的头:“护食儿,你自己吃吧。”

    岁杪脸上扬起大大的笑,立马把酸梅子扔嘴里,含糊道:“主子最好了。”

    司屿无奈笑笑:“吃这么多酸梅子,不酸,不难受吗?”

    岁杪摇头:“不难受,解苦。”

    “苦?你又吃什么了?”

    岁杪微笑:“刚才主子给没良心熬药,好香,岁杪喝一口剩下的药汁底。”

    她回想起那股苦涩,稚嫩的脸蛋立马皱巴巴,嫌弃道:“好苦。”

    司屿:“”

    “以后不要随便乱吃东西!”

    “哦,”岁杪呲牙一笑,“对了,主子,云戈传信来,说想见您。”

    司屿说:“让他再等等。”

    岁杪点头:“那我去跟他说,让他别急。”

    她猛地偏头,看向侧屋,“主子,拾春姐姐和易安哥哥来了。”

    司屿坐下石凳:“去把院门关上。”

    “好。”岁杪身形一闪,院门像是被风刮过,砰的一声关紧。

    岁杪躺在屋檐上,从怀里拿出一个苹果,边吃边翘腿,悠闲又自在。

    拾春和易安从侧屋走了出来,跪在司屿面前。

    “主子,拾春知错了。”

    司屿说:“不怪你。”

    拾春见司屿不怪她,暗暗舒了口气,说:“主子,常青山来风月台,定是想要细查轩王死因,昨晚打草惊蛇,常青山定会多加谨慎,找寻机会重新进入风月台,您要放任他继续查下去吗?”

    司屿的手指在是桌上轻轻敲打:“他,我来处理,你们不用管。”

    拾春颔首:“是。”

    司屿看向一旁跪坐的易安,身形消瘦如竹,垂着头,白皙细腻的脖颈让人不禁想要上手抚摸。

    “易安,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易安抬起头,肤色晶莹如玉,清新淡雅的眉眼之中透着浓重的决绝和坚毅,鼻尖一点朱砂让他秀雅的面容增添一丝艳丽。

    他弯起嘴角:“易安不悔,不退。”

    若是常青山还在,见到易安的容貌,定会有些惊诧。

    司屿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个楠木做的瓶子:“这是惑心蛊的子母蛊。”

    易安神色动容,小心翼翼的接过,重重地叩头道:“多谢主子。”

    “待事成之后,我会让你与妹妹团聚。”

    易安眼眶泛红:“易安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定当做牛做马,报答主子大恩大德。”

    司屿轻笑一声:“做牛做马也好。”

    做人太苦了。

    常青山一走出宅院,回头看了眼,见宅子上的牌匾写着“定天”。

    而这座宅院旁边便是知天居,距离宫城东华门只隔一条街道。

    长宁大道。

    心口泛起一阵温热,常青山眉头一挑,摸了摸胸口,心跳震耳欲聋。

    他摸了摸手腕,脉象平稳,气息平和,昨夜那种被压制的窒息感已然全无。

    就连身上的旧伤也舒缓了许多。

    那碗药,有点厉害。

    常青山想起昨晚御花园,司屿给赵文帝的药瓶,碧色的药丸虽说是补药,但他总觉得那药丸的功效不仅仅只是为了补精养气。

    他走到知天居面前,看着牌匾上的黑金字样,是赵文帝亲笔题写,无上荣耀。

    路过知天居的百姓,皆会停留一刻,躬身拜上一拜。

    像是在庙宇求神佛保佑一般虔诚真挚。

    “公子,要求吗?”

    常青山看着身旁穿青衣的妙龄女子,容貌清雅秀美,垂挂髻上带着不菲的金钗玉簪,冲他腼腆一笑。

    “求什么?”

    女子莞尔一笑:“公子所思什么,便可求什么。”

    “为何不去寺庙,反而在这里求?”

    常青山看着知天居,不似庄严宝相的寺庙,不像金碧辉煌的宫廷,很简约大方的一座三层阁楼,墙体莹白,看起来一尘不染。

    飞檐挂着金色符文,随风飘荡,院中有槐树参天蔽日,树枝上面挂满了祈福红色绸缎,那绸缎上还有字样。

    女子掏出一枚铜板:“公子是外地人吧?”

    “这里要比寺庙更加神奇,所求所愿,在这里皆会得到答案。”

    “只要诚心许下愿望,将载有心愿信仰的铜板置入门前的御尊鼎,便可期待着神佛护佑。”

    常青山看着知天居门前放着一个大鼎,此鼎形制巨大,器厚立耳,腹部充实,下承四柱。

    工艺精巧,鼎身四周铸有飞天凤凰与盘天巨龙,足上刻有祥云图腾,线条清晰流畅。

    鼎身中间刻有“御尊鼎”三个大字,笔画起止锋芒毕露,气势惊人。

    一笔一划,像是用刀剑才能写出。

    这座鼎给人的一种雄伟庄严,威武浓重之意。

    “姑娘所求什么?”

    女子看向常青山的目光越发羞涩,害羞一笑:“金玉良缘。”

    常青山迟疑:“那还”

    女子紧张的看着他,期待着:“公子以为如何?”

    “挺难的。”

    女子:“”

    常青山仿佛见不到女子僵硬的神色:“姑娘若是期待这口鼎可以满足你的心愿,那姑娘继续求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

    女子见常青山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念,气愤的跺脚。

    “小姐,你别生气,常将军毕竟是一介武夫,性子冷酷淡漠,他在关山岗驻守杀敌多年,定然不懂男女之间的柔情蜜意。”

    “狸奴,你可知若不是今日偶然撞见他,之后再想见他定是不容易的,”赵沁悠眼中闪过几分算计,抓紧手中帕子,“常青山如今被皇上器重,授封爵位,常侯爷又是重臣元老,势力庞大,无人匹敌,我若是可以与他成婚,此后定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权势滔天,无人敢惹。”

    狸奴说:“那小姐,我们为何不让老爷去求亲?”

    “老爷那么疼爱您,定会帮你求得一份好姻缘。”

    赵沁悠蹙眉:“爹爹会帮我求得一份好姻缘,但常青山的正妻之位不是这么容易求来的。”

    “皇后娘娘不会让她的侄子随随便便娶一个世家小姐,她肯定是想让常青山娶常氏宗亲里的小姐,以巩固她背后势力。”

    “我想要的东西我要自己去争取。”

    赵沁悠看着常青山离开的方向,目光满是坚定和势在必行。

    常青山回到军侯府,管家早早就在门前候着。

    “邱爷爷,你怎么在这儿?”

    邱迟说:“世子一夜未归,侯爷担心你。”

    “我爹呢?”

    邱迟说:“在祠堂。”

    常青山垂眸:“我娘的忌日快到了。”

    “老爷思念夫人,昨晚喝了许多夫人酿造的竹叶青。”邱迟叹了口气,“世子去看看老爷吧。”

    “好。”常青山刚走两步,回过头问道,“那三人呢?”

    邱迟笑笑:“许是累到了,还在睡,老仆便没去打扰贵客休息。”

    常青山无奈摇头:“算了,让他们睡吧,醒了更闹心。”

    “邱爷爷,你别在门口站着,大中午热得很,晒得人不舒服。”

    邱迟颔首:“好。”

    常青山去往祠堂,见世人心中秉节持重,从容不迫,一丝不苟的镇国军侯正抱着他娘亲的牌匾嘀嘀咕咕,时不时还特别委屈抹两下眼睛,看起来弱小又无助。

    “爹,你又在跟我娘哭诉什么?”

    常青山走过去,抽出牌匾,擦了擦上面的泪痕,“我娘怕是听烦听厌了。”

    常曦抬手打过去:“臭小子,说什么狗屁话呢?你娘可爱我了,怎么会烦我厌我?”

    常青山轻松躲过:“真该让外人看看,咱们天启国的一等军候现在哭唧唧的模样,定会笑掉大牙。”

    常曦夺回牌匾,小心翼翼的摩挲着:“笑就笑呗,你爹我才不在意,只要云依喜欢就好。”

    “也就我娘能受得了你这里外不一的模样。”

    常青山刚要坐地上,屁/股下面窜出来个蒲团。

    “地上凉,注意点。”

    常青山扯了扯嘴角:“关山岗那地儿,比这石砖更凉。”

    常曦:“那是我不知道你这小子和你娘的阴谋,不然”

    他迟疑片刻,幽幽的叹了口气。

    “爹,你别想那么多,好好的在家颐养天年,”常青山拿起地上的酒壶,挨个晃了晃,找了个还有存货的酒壶,喝了一口,“有我呢。”

    常曦摩挲着牌匾,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风月台那种地方少去。”

    常青山斜眼:“?你又让月卫跟着我?”

    常曦不满:“老子保护孩子,天经地义。”

    “我长大了,懂事了,还能杀敌擒贼了,保护什么。”

    “你本事再大,也是个毛头小子。”常曦指着他,“那种地方少去,不干净,你若是想”

    “算了,懒得说你,你先回房吧,你想要的爹给你准备好了。”

    常青山纳闷:“你准备什么了?”

    常曦似是恨铁不成钢的瞟了一眼他:“这种事你自己去看,别问我。”

    “不知羞!”

    常青山:“??”

    他一头雾水的离开了祠堂,一回到牧云阁,院中的丫鬟和奴才看他的眼神都带这样一丝丝无法言说的羞涩和隐晦。

    常青山见卧房门开着一条缝,想来是有人在房间打扫。

    他有些疲倦,打算先休憩片刻,反正赵文帝让他休假,不急着上朝,所以这段时间常青山也清闲许多。

    常青山推门走进去:“不用打扫,先出”

    话音陡然止住。

    常青山看着床上坐着的女子,被子遮住大半的身子,小露香肩,容貌娇媚,那欲语还休的眼神止不住的往他身上飘。

    “你是谁?”

    女子咬了咬嘴唇,羞涩的直起身子:“奴家,奴家是侯爷给世子选的姬妾,来来伺候世子您的。”

    锦被滑落,女子光滑白皙的身躯赫然暴露,小臂上有一颗艳红的朱砂痣。

    “奴家是是完璧之身还请世子疼爱。”

    常青山额头青筋直跳,立马偏头,扯过房梁上的丝绸帷幕,扔过去盖住女子赤/裸的身体。

    他脸色凝如浓墨,踹门出去,咬牙切齿道:“常!羲!”

    祠堂内。

    常曦怜爱的摩挲着师云依的灵牌,语气略带抱怨和苦涩:“咱这孩子,实在是太苦了。”

    “在关山岗多年,喜好与天都的世家子弟都不同了些,这倒也无所谓,孩子开心就好。”

    “我这当爹的,最见不得孩子受苦难受,青山年岁毕竟是大了,又憋了这么久,我也理解他昨晚的行为,但咱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女人啊?”

    常曦欣慰地笑了笑:“所以说啊,我给青山准备了一个惊喜,他一定会很满意的。”

    “你若还在,也会觉得我做的很好。”

    作话:

    常青山:这厚重的父爱就是鱼儿没了自行车。

    第66章

    天色渐晚,晚霞似牧云阁被抱出来的姑娘的红脸一样,让人难以忘怀。

    直到繁星点点,侯府的喧嚣才慢慢停歇。

    吸溜吸溜——

    吸溜吸溜——

    吸溜吸溜——

    吸面条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吵得人头疼。

    慕任歪头,躲开飞来的花瓶,无奈道:“又不是我吃的最大声,将军为何不砸他们俩?”

    申明廷耸肩,将碗里的拌面一口吞下:“我吃完了。”

    云戈放下筷子:“我也吃完了。”

    总而言之,刚才那声音绝对不是他们俩发出来的。

    慕任:“”

    一个心黑!

    一个手毒!

    常曦见常青山还要比划,立马喊停:“不行了,不行了。”

    “你爹腰要断了,腿要折了,头昏眼花,要吐血了。”

    常青山看向云戈:“给侯爷看看,是不是真如侯爷说的那么严重?”

    云戈刚要起身。

    常曦立马站直身子,控诉常青山的冷漠:“真是世风日下,你看看天底下哪家敢做孩子打老子这种不孝之事?简直有违礼教纲常啊?”

    “那也没有谁家父母往自家孩子里塞塞”常青山拧眉,欲言又止。

    常曦叹气道:“我这不是为你好,怕你身体再憋坏了。”

    常青山:“你怎么不给你自己塞。”

    常曦严肃:“我不能对不起你娘亲。”

    常青山:“那你就给我塞,你这样对得起我娘吗?”

    常曦点头:“对得起。”

    常青山:“”

    “继续,我们打过!”

    常曦立刻躲在邱迟身后:“与其让你去风月台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寻欢作乐,不如爹爹给你寻个好人家的姑娘,不是挺好的嘛?”

    “你这小白眼狼,没良心啊。”

    常青山磨牙:“你给我出来,别躲在邱爷爷身后。”

    “我就不。”

    常曦推着邱迟往前送:“替我拦住这小子,我先走了。”

    常青山刚要追,就被邱迟拦下。

    “世子,老爷也是好心,你别生气了。”

    常青山甩袖,神色稍缓:“多大的人了,还办这种糊涂事。”

    他听着旁边的吸溜声,回头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申明廷摊手,以示清白。

    云戈耸肩,无所畏惧。

    慕任咬着最后一口面:“”

    怪他了?

    浪费粮食不是会被军法处置的嘛!

    还是将军你自己定的。

    慕任吃完最后一口面,邱迟把碗筷收拾走。

    他撩起衣摆擦了擦嘴角,得到了云戈一个嫌弃的白眼,单纯的问道:“将军,昨夜你真去风月台寻花问柳了?”

    申明廷和云戈对视一眼,纷纷后撤一步。

    慕任还不知道这两人想要干什么,突然眼前一花,他感觉自己飞上了青天,下一秒又狠狠地坠入石砖之上。

    差点要把他吃的最后一口面摔出来的。

    “哎呦——”慕任趴在地上,委屈巴巴道,“将军,我不就是吃面大声了点嘛,咋还打人呢?”

    他又没有浪费粮食,要打也该打云戈那个小子,那家伙还剩下半碗面条就不吃了。

    常青山眯眼:“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申明廷站出来,表现了一下说话的美学:“将军,昨晚你去风月台是不是去查轩王死因了?”

    常青山坐在石凳上,喝了口凉茶:“是有这个打算,但,打草惊蛇了。”

    “打草惊蛇?”申明廷问,“难道风月台提前知道了将军你会去,所以做好了陷阱等着将军你跳?”

    常青山把昨晚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风月台和天门有关系。”

    “天门?”云戈闻言惊诧,“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

    常青山点头:“风月台里有十几名天门一等金煞。”

    “一等金煞?”云戈惊呼,看向常青山的目光充满了关切和担忧,忙问,“将军可有受伤?”

    “让云戈给你检查一下吧?”

    天门的一等金煞可是最厉害的杀手,传闻一等金煞出动,就代表着必死无疑。

    “没有,”常青山摆手,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昨晚进入风月台时,不小心误中了异香,内力和武功皆被压制,为了躲避一等金煞的追杀,我跳楼,躲进落月湖才逃掉。”

    “那将军昨晚去了哪里?”慕任揉了揉刚才被常青山差点拧断的胳膊,“是在湖里待了一整晚吗?”

    他又是惊吓又是佩服,“将军好体魄,竟然能在湖中待一夜还能如此英姿勃发。”

    常青山:“”

    云戈叹了口气,走到常青山身旁给他把脉。

    申明廷无奈的看着慕任:“慕副将乃是天生勇士,气吞山河的气势无人可敌,就是咱这脑子能动则不动,好吗?”

    慕任笑嘻嘻道:“你夸我呢?”

    申明廷:“呵呵,对,夸你呢。”

    慕任一把搂住申明廷的肩,兴奋地晃了晃他的身体,笑道:“好兄弟,一辈子。”

    申明廷的肩膀被他捏的生痛,他甩开慕任的铁手,喝道:“莽夫!收着点你的力气。”

    慕任知道自己力气大的很,立马收手,乖巧的站在一旁。

    申明廷揉了揉肩膀,继续刚才的谈话,问道:“将军昨晚离开风月台后去了那里?”

    他们三人等到子时还未等到常青山回侯府,碍于常青山的武功在天都城内无人可比,他们三人也就很放心的洗漱睡觉了。

    常青山想到那抹纤细的身影,那人的一颦一笑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烁。

    他咬了咬嘴唇:“我是在”

    话音未落。

    云戈忽地“嘶”了一声。

    慕任好奇道:“你怎么了?”

    云戈看向常青山:“将军是不是吃过龙芽草?”

    单明廷见常青山的表情有一瞬的变动,问道:“龙芽草是什么?”

    云戈收起把脉的手,解释道:“龙芽草是疗伤圣药,花瓣似龙鳞,顶端花蕊如巨龙吐焰而得名,具有活血化瘀,止痛解毒的功效,因生长之地较为险恶,所以采摘困难,有市无价,如今一株龙芽草可值千金。”

    “千金?”慕任惊呼,“这什么龙芽草这么贵啊?谁能买得起啊?”

    他转念一想,常青山乃是军候世子,又是皇上亲封的常胜将军,北桡投降后赏赐了常青山不少价值不菲的奇珍异宝和名家大作,俸禄也跟着水涨船高,而且常氏家境显贵优渥,宫中那位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还如此疼爱常青山。

    别说千金了,就是万万金常青山都能拿得出来。

    “将军服用龙芽草不稀奇,将军又不是买不起,你惊讶个什么?”慕任说。

    云戈:“我当然知道以将军的能力定然可以买到龙芽草,但这龙芽草不可以随意用药,否则会产生巨大的毒性,让这价值千金的良药变成肝肠寸断的毒药。”

    慕任惊呼:“哈?这么厉害!?”

    他立马抓住常青山的手臂,“将军,你有没有事?肠子疼不疼啊?”

    常青山眉头一挑:“不疼。”

    他推开慕任,“你掐的我疼。”

    慕任尴尬的站在原地:“对不起将军,我没控制好力气,弄疼你了。”

    申明廷好奇道:“那龙芽草应该怎么用才能让人服用无害呢?”

    常青山看向云戈,目光闪过一丝好奇。

    云戈细细讲来:“其实龙芽草要想无毒入药并不难,就是过程麻烦了些,需得精心熬制八个时辰,熬药之人必须每时每刻都要观测龙芽草在药炉中的状态,以备加入青黛粉来溶解龙芽草在熬制过程中产生的毒素,只有这样一丝不苟的熬制下去,龙芽草才可以真正发挥它的疗效和作用。”

    申明廷斜眼:“你的意思是说,熬制龙芽草的人得睁大眼睛,看着一个药炉八个时辰?”

    “这哪是熬药啊?这分明是熬人啊!”

    慕任赞同的点点头:“跟熬鹰有的一比。”

    常青山垂眸不语。

    怪不得今早见到三公主时,她看起来那么憔悴疲倦,眼中布满血丝,眼圈泛黑,衣衫都被弄脏了。

    她竟然帮他熬制龙芽草整整一夜,未曾得到一丝闭眼休息的机会。

    而他竟还怀疑她给的药有问题,对他居心叵测,用心不良。

    常青山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窘迫。

    慕任好奇道:“将军,你昨晚是被人救了吗?”

    申明廷:“救将军之人竟然舍得用龙芽草制药,还彻夜不眠熬制龙芽草,此情此意真是让人心生敬佩。”

    云戈附和:“确实,龙芽草本就不易采摘,制药更是艰难,可见救助将军之人定是菩萨心肠,心地善良。”

    常青山:“”

    好了,他已经很愧疚了!

    他兀地起身,转身要往外走去。

    申明廷问:“将军又要去哪里?属下陪你,以免再遇到风月台那种事情时也好有个照应。”

    慕任立马道:“属下力气大武功高,属下也跟你同去,掀了那风月台。”

    云戈眯了眯眼,双手环胸,没说什么。

    “不用,我有别的事情让你们办,”常青山看着他们,“你们今晚再去一次风月台,替我查个东西。”

    申明廷神情严肃:“是。”

    常青山转身快步离开。

    慕任不解道:“将军让我们去风月台调查,那他要干嘛去?真的不用我们陪吗?”

    申明廷不争气的白了他一眼:“将军不喜欢欠人人情,此刻怕是要去付药钱。”

    云戈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慕任见云戈离开,问:“你又干嘛去?”

    “拿药。”

    “拿药?”慕任纳闷,“他生病了?”

    申明廷白眼要翻到头了:“慕任,你的脑子要是真一动不动,就砍了得了,省的让人看的烦心。”

    “将军不都说了,风月台中有压制内力和武功的异香,云戈不得提前准备解药,不然我们过去不就是给人家磨刀的嘛?”

    慕任右手垂在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道:“对吼。”

    申明廷捂胸,气吁吁的往云戈屋子走去,喊道:“云戈,快给我一个人参片,我要被这个傻大个气死了。”

    房间里传来云戈哭笑不得的声音:“在药箱里,自己拿。”

    常青山重新回到“定天宅”,看着紧闭的宅门,身形一闪,踏上房顶。

    他回府后换了一身玄衣,借着夜色刚好隐藏于青砖绿瓦之间,因院中的梨树太大,视线受阻。

    只见一袭白衣在树叶间隙之中徘徊,像是三公主的身形。

    常青山微微探身,试探地往前移动。

    脚尖刚刚落下,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的往右边一偏。

    常青山看着脚下莫名出现的果核,双手立刻握住瓦片试图稳准身体。

    稍稍喘了一口气,常青山此刻的视线被梨树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见不到。

    他眉头微微一皱,继续挪动身体,结果不知道又哪来的果皮,脚尖又一滑,力气没稳住,直接踩碎了一片瓦。

    清脆的声音瞬间惊动了院中的人。

    “谁?”

    常青山懊悔地抵了抵腮,无奈飞身落下。

    “是我。”

    司屿将手中的水桶放下,好整以暇道:“将军何时爱做这梁上君子?”

    常青山面露尴尬之色:“微臣可以解释。”

    “那将军解释吧。”

    常青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可以解释此刻他被现原形的窘迫和为难。

    司屿见他纠结不已,抿唇一笑:“将军用过晚饭了吗?”

    常青山微顿,呐呐道:“还未。”

    司屿卷起袖子:“我也还未用晚饭,将军要不要留下一起吃?”

    常青山本想拒绝,可看到她眼眸的一瞬间,脱口而出道:“好。”

    司屿笑意不止:“那将军稍坐片刻。”

    她去园圃里摘了一些青菜和辣椒,走到旁边的厨房里。

    常青山坐在院中石凳之上,看着在厨房忙乎的司屿,暗暗唾弃自己此刻的过分行为。

    怎么可以让尊贵的公主为你洗手作羹汤?

    怎么可以不请自来做了那可耻的梁上君子?

    怎么可以不知羞耻的与还未出阁的女子共处一室?

    怎么可以

    这么好吃!

    常青山吃了一口司屿端来的酸辣拌面,面条劲道,调料酸辣可口,搅拌在一起,竟出奇的爽朗可口。

    “若将军喜欢吃,锅里还有。”司屿见常青山三两口就吃完了一大碗,无奈笑笑。

    常青山心知此行此举已是逾越,不可行放肆之举。

    他放下碗筷:“不了,微臣吃饱了,多谢公主款待。”

    司屿放下筷子:“将军言重了。”

    常青山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

    常青山解释:“此乃血玉。”

    司屿拿过来看了看,血玉温热,握在掌心仿佛是在发烫。

    “这血玉竟能自行发烫,好神奇。”

    常青山点头:“这是微臣在关山岗的一处烈焰沟中的温泉里找到的,而后打磨成可以随身携带的大小。”

    “奇珍异宝,我该谢谢将军让我开了眼界,”司屿把血玉递还回去,“将军,这等宝玉,还请妥帖收好。”

    常青山:“给你的。”

    司屿微顿:“给我的?”

    “为何?”她笑弯了眼,问道。

    常青山眼神闪躲:“谢礼。”

    “上午走的匆忙,忘记给公主谢礼。”

    司屿婉拒:“这太贵重了。”

    常青山抿唇:“比起公主给的那碗药,不重。”

    司屿摩挲着血玉:“将军可知送人玉佩的含义?”

    “不知。”

    一块玉佩,能有什么含义?

    司屿轻挑一笑,目光狡黠:“天都城里,若是哪位郎君送了姑娘家玉佩,发簪这种贴身佩饰,可视为定情之物呐。”

    “”

    常青山顿住。

    司屿眸若秋水,噗嗤一笑:“玩笑之话,将军莫要怪罪。”

    常青山:“”

    “此玉佩只是谢礼,夜深了,微臣先行告退,公主早些休息。”

    他有些不敢再继续待下去,总怕这位公主还能口出什么狂言,让他无法应对。

    “将军?”

    常青山脚步猝然停下,没有回头。

    司屿站起身,走向常青山。

    常青山耳力超群,就算司屿脚步轻如鸿毛,也像是一步步踩到他的心尖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

    直至两人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之时,脚步停了下来。

    常青山暗暗长舒了口气。

    “说到感谢,也该是我谢谢你。”

    常青山回过身,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有些过近了,近到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那双蓝眸中自己的模样。

    紧张又局促。

    司屿眼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无限柔情,她唇角一弯:“谢谢将军还活着。”

    常青山瞳孔一颤。

    风吹云散,月牙弯弯才露尖尖。

    “咔哧主子,那个没良心的咔哧好像被你吓跑了。”岁杪咬着苹果,控诉道。

    司屿偏头,冷声:“去把房顶上的果皮果核收拾了。”

    岁杪咬住苹果:“??”

    “下次再敢乱扔垃圾,禁食三天。”

    岁杪表情扭曲:“”

    第67章

    天都城的天气变化多端,时而转晴时而阴沉。

    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气,忽地一声惊雷突降,乌云便密密麻麻的堆积而来。

    大雨淅淅沥沥的浇落了满院的落叶。

    雨水顺着梨花树叶流下,落在巨大的伞面上,发出“嘀嗒嘀嗒”的脆声。

    司屿坐在伞下的摇椅上,把玩散着温热的血玉。

    虽说是普普通通的谢礼,但是礼物却选的非常衬人心意。

    “主子,这个玉佩有什么问题吗?你已经看了好久了。”岁杪咬了一口梨子,纳闷道。

    梨子个大水多,一口咬下去,满满的汁水。

    司屿看着血玉上冒出来的梨汁,指尖微顿,警告道:“岁杪!”

    岁杪连忙擦掉雨玉上的汁水,讪讪一笑:“主子,我错了,已经擦干净了。”

    司屿又细细擦拭了一下:“离我远些吃。”

    岁杪噘嘴,站在伞边边啃梨:“主子,这血玉云戈不是给你带过一块吗?比这个还要大上许多,我也没见你像这块血玉这么爱不释手过,是这块血玉有什么问题吗?”

    她猜测道:“难道是那个没良心的在这块血玉里下蛊了?”

    血玉确实不大,被人切割成圆滑形状,平扁的样式,没有刻一丝花纹形状,简简单单的款式,若是放在首饰铺子里,十个姑娘里得有十个姑娘看不上。

    “没有,”司屿摸着通透发热的血玉,“只是觉得很有趣。”

    岁杪纳闷道:“有趣?”

    她不懂有趣在哪里,“主子,这块玉佩平平无奇,哪里有趣?”

    “玉佩无趣,”司屿将血玉握在掌心,轻笑了下,“送的人有趣。”

    秋风乍起,吹得梨树叶沙沙作响。

    司屿的头发被吹的乱糟糟。

    岁杪见状,刚要把梨子随手一扔,却见司屿盯着她看,她怯怯收手,把梨子果核扔进厨房的泔水桶里。

    “我没乱扔了。”岁杪乖巧的摊开手。

    司屿点点头。

    岁杪跑进卧房,拿过梳子来,动作轻柔又细致的打理司屿被吹乱的青丝。

    梳齿温热,触碰头皮的瞬间,热意流遍全身,驱散了点点寒意。

    岁杪握着发烫的梳柄,说:“主子,后日十五,该去广济寺上香了。”

    司屿闭着眼:“嗯。”

    晨光熹微,雨后的天都城透着生机勃勃。

    东篱阁

    三楼包间。

    常青山饮了一口热茶,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淡淡开口:“查的如何?”

    那人右耳带着一颗莹亮如星的耳饰,修长的脖子刻有弯月图案。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回月主,追杀您的人是来自南疆拂涯居杀手,善用蛊虫和毒药。”

    常青山沉声:“我本欲从槐山秘密进入天都城,竟也被他们发现,追杀而来。”

    “回月主,”男人从怀中拿出一个琉璃瓦盒,“您看。”

    常青山见盒中之物:“蛊虫?”

    一个细小的黑虫,约有蚊子大小,只用肉眼观察很容易忽视不见。

    “是的,此乃追引蛊,常用于追踪跟随之事,若是被种追引蛊中的引鬼,下蛊之人便可以利用追鬼查找引鬼下落,那么所持引鬼之人则会无处遁形,行踪毕露。”

    “想必是拂涯居在追杀您时,特意在您身上下了追引蛊,云戈军医虽然给您配了许多解毒良药,但追引蛊不是毒药,也不是毒虫,普通的药物对追引蛊没有用。”

    常青山眉头微蹙:“温礼,这追引蛊如何能解?”

    温礼收起琉璃瓦盒,从怀中拿出一个丝帕,打开丝帕,递到常青山面前:“回月主,此乃龙芽草,药性猛烈如炽火,待属下熬制八个时辰后给公子吞服,就可以烧死公子体内的追引蛊。”

    常青山:“”

    他拿过龙芽草,见草叶青翠花蕊红如火。

    常青山看着看着不禁笑出了声。

    温礼纳闷道:“月主,是有什么不妥吗?”

    “无事,”常青山把龙芽草放入怀中,“还有其他事吗?”

    温礼想了想:“还有一事,属下觉得很奇怪。”

    常青山:“你说。”

    温礼细细讲来:“属下听从月主之命,去槐山截杀拂涯居,但暗月卫找遍槐山都没有发现拂涯居的踪迹,却在一处悬崖底发现了所有拂涯居杀手的尸体。”

    常青山提眉:“何人所杀?”

    “不知,”温礼抿抿唇,“但拂涯居杀手死状凄惨,不似刀剑所为,而是被蛊虫杀死的,像是一种反噬。”

    “蛊虫反噬?可能吗?”常青山手指轻敲桌面,“南疆善于用蛊,当初常曦征讨南疆时,差点被南疆蛊虫剿灭一万大军,若非祭月山庄出手对抗南疆蛊虫,常曦还没办法将南疆制服。”

    “但祭月山庄素来以长月剑法闻名,根本不懂如何利用蛊虫杀敌御敌,所以,当年帮助常曦剿灭南疆蛊虫大军的并非祭月山庄。”

    温礼闻言沉思,问:“月主,温礼立刻去查。”

    “不用,此事我回去问问常曦就行,”常青山手心握紧,“你继续去查我之前交代你办的事情,时间紧急,我在天都城待不了多久,务必在我离开天都城之前将所有暗藏的阴谋杀机铲除。”

    温礼抱拳道:“是,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好,”常青山眉峰微扬,“你先走吧。”

    “是。”

    温礼起身,跳窗离开。

    包间的房门被推开,慕任、申明廷和云戈走了进来。

    “将军,我刚才看到下面的菜价,一盘简简单单拌黄瓜竟然要一个碎银,”慕任抱怨道,“这东篱阁简直是黑店,明目张胆的抢钱啊。”

    申明廷坐下:“天都城物价本就比关山岗高,如今六年过去了,物价更是突飞猛进。”

    他给常青山添了杯热茶,“将军让我们来东篱阁不是为了吃饭,而是想说一些不想让常侯爷知道的事情吧?”

    常青山点头:“你们去风月台查的如何?”

    昨晚让他们去查风月台,一晚上都没回来。

    云戈抿了口茶,说:“风月台的异香确实有问题,那香不是天启国产物,而是来自南疆,名叫噬魂香。”

    “而后我们也去了雅阁,本以为那位拾春姑娘被将军戳穿伪装会逃走,结果她还在那里迎客,我们特意点了那位拾春姑娘,与她聊了一会儿,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和破绽。”

    申明廷说:“那位拾春姑娘好像有恃无恐,十足自信,哪怕当初她放走了将军,她也不怕将军会怀恨在心,回头报复她。”

    慕任也觉得奇怪:“就像她在故意等着将军你回去一样。”

    常青山垂眸:“不是她不怕,而是背后之人无所顾忌。”

    “除了这个,你们还发现什么了?”

    云戈突然说:“风月台三日后会举行美人宴。”

    “美人宴?”慕任纳闷道,“这是什么?”

    云戈解释道:“我也是从雅阁宾客口中得知的,风月台会在每年的四季之中挑选一日设为美人宴,美人宴的内容就是从各个国家买来一大批样貌身姿一等一的美人供有钱有权的贵客拍卖玩乐。”

    申明廷看他:“美人宴跟轩王有什么关系吗?”

    云戈突然提起美人宴,肯定有原因。

    云戈赞叹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夏季美人宴,轩王和四皇子赵天宇都参加了,轩王花了一万两金子竞拍到了拾春姑娘,成为了拾春姑娘的入幕之宾,从那之后,轩王包下了拾春姑娘,不让她接客,轩王夜夜流连雅阁与拾春姑娘寻欢作乐,两人还常去销金窟斗鸡走马,一掷千金,而轩王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博取拾春姑娘欢心。”

    “两人恩爱模样让众人吃惊艳羡,甚至有人传轩王打算迎娶拾春姑娘成为王妃,皇后得知大怒,把那些嚼舌根的人都杀了,勒令轩王不许再去风月台胡闹,还试图将拾春姑娘杀了,以绝后患。”

    “但皇后派去的杀手都有去无回,在风月台里销声匿迹,而后就发生了轩王溺毙事件,拾春姑娘伤心了几日,而后被老鸨开解了心事就出来接客了,而她接的第一个客人你们猜猜是谁?”

    慕任好奇道:“谁啊?”

    云戈说:“太子赵天明。”

    申明廷纳闷道:“太子不是去调查轩王死因嘛,他见到拾春很正常啊?”

    云戈淡淡道:“彻查轩王死因有三司法,何时轮到一个太子屈尊降贵的去找一个风尘女子调查?不觉得有些多管闲事了吗?”

    “而且当初刑部李丞大人准备带走拾春姑娘,也是太子保下拾春姑娘,说她只是一届卑贱柔弱的女子,何来的胆子敢对轩王下手,再加上太子事先审查过拾春姑娘,说她并无嫌疑,李丞就没有咬着拾春姑娘不放。”

    慕任见所有人沉思不语,他提出困惑:“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证明什么?”

    “难道还能是太子勾结拾春姑娘杀害了轩王殿下啊?”

    话音一落,三人目光都落在了慕任脸上。

    慕任被看的背后一凉,头顶发麻,张了张嘴,哑声道:“我,我就是就是猜猜,应该不会不会吧?”

    “太子和轩王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不能吧?”

    云戈看了眼不吭声的常青山:“我也只是把我所了解到的消息说出来,肯定还需要验证,不可妄自下结论。”

    申明廷深深吸了一口气:“轩王死因,果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常青山看向云戈:“这些消息你从而得知的?”

    云戈耸肩:“老鸨口中。”

    慕任惊讶:“老鸨能跟你说这种私密之事?”

    云戈微笑:“我虽然武功不如你们,但是我会用药。”

    “撬开一个人的嘴不是很简单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慕任想起在关山岗,他们抓到了北桡副将,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机密,奈何那人嘴巴严得很,什么刑具都用了,就是不开口,颇有骨气。

    后来云戈出马,不出一个时辰,众人只听到那人痛苦不堪的嘶吼声,然后就招供了,问他什么都如实告知,看向云戈的眼神仿佛见鬼一样,瑟瑟发抖。

    从那以后,云戈不仅是军中名医,还是闻风丧胆的鬼医。

    申明廷表情怪异道:“那老鸨还活着吗?”

    云戈想了想:“活着挺好的,就是脑子可能不太好,容易忘事罢了。”

    申明廷:“”

    常青山无奈一笑:“也行,起码问出来一些有用的东西。”

    云戈骄傲的扬起下巴。

    常青山目光一闪,眉眼微动:“三日后,我们去参加美人宴。”

    “看看风月台和拾春姑娘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第68章

    槐山

    浮云缥缈,阳和方起,山林道路静谧无声。

    唯有风吹林梢发出来的“沙沙”声响。

    因昨日骤雨降临,上山的路越发泥泞难走。

    山顶之上传来钟鸣之声,声声悠远,不绝于耳,诵经声也随风飘来,清雅凝神,抚世人烦扰。

    雨后的山路泥泞湿滑,走起来困难艰涩,司屿特意穿的雨靴已经裹满了黏腻的泥土,越走越沉重。

    她拿起旁边丛林中的树木断枝,将靴子上的泥土刮掉,继续往山上走去。

    微风浮躁,将半人高得丛林吹得宛若海浪波涛。

    司屿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密林,嘴角微微绷直。

    断枝被她插在山路上方的泥土里,司屿试图借力往上走,忽地脚底一滑,身子不受控的往前栽去,俨然要摔个四仰八叉。

    司屿预想中的满身泥土没有到来,腰肢被人临空揽住。

    还未等司屿回过神来,身子已经被人摆正。

    常青山见司屿呆愣的模样,眉头微蹙:“公主,你还好吗?”

    被吓到了?

    今日常青山特意来到槐山调查拂涯居杀手突然死亡之事,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走,常青山只能借助轻功穿梭于粗壮高大的树杈之间。

    槐山之上有一座庙宇禅房坐落于深山之中,广济寺。

    是天都城比较有名的寺庙。

    这座广济寺不似天都城内的寺庙金碧辉煌,规模宏阔。

    其外观黄墙黑瓦,透着一股厚重内敛的肃穆沉着之气。

    庙宇规模不大,古色古香,明柱素洁。

    来此寺庙上香之人,不求姻缘,不求钱财,不求高进,不求福气。

    只能求取平安康健,略显单调平凡。

    又因广济寺位于槐山深处,山路难走,寺庙位置偏僻幽静,所以来广济寺上香的人要比天都城内的寺庙少很多。

    以至于当常青山看到司屿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如此时辰,如此地方,只身一人,爬涉这寸步难行的槐山,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常青山隐藏在丛林树枝之间,看着这位瘦弱的三公主在和泥土做斗争。

    她还特意穿了雨靴,靴子上沾染了厚厚的泥土,见她捡起一段树枝,边走边刮靴子上的淤泥。

    看起来弱小又无助。

    山路本就崎岖难走,雨后泥土湿润松软,藏在淤泥下的石子就像是陷阱一样,一时不注意就容易脚底打滑,摔下山去。

    果然,常青山这个念头刚从脑中闪过,眼前那道纤细的身影猛地往前摔去。

    常青山眉头一皱,脚尖在虚空之中一踏,飞身上去,揽住司屿的腰身,将她摆正。

    见她神色怔愣,怕是因为差点摔倒而受了一些惊吓。

    常青山收回揽住她腰间的手,问道:“公主,你还好吗?”

    “将军?”司屿眨眨眼,回过神,“将军,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本想问司屿为何在这里,却被她先开口询问。

    常青山面不改色的说:“打猎。”

    司屿挑眉:“是为了今年的秋狝做准备?”

    天启国每年都会有秋季狩猎的活动,今年的猎场会设在槐山以及相邻的回廊密林。

    每每临近秋猎时节,皇室宗亲,世家子弟都会前来练习围猎,意图在秋猎之时大放光彩,得到皇帝另眼相看。

    常青山点头:“嗯。”

    司屿笑笑:“将军还真是奋发图强啊?今年秋狝将军你定能拔得头筹。”

    “公主您呢?”常青山眼底闪过一丝幽光,“公主为何一人来这槐山,身边也没个随从跟随?”

    司屿目光闪烁,神色看起来有些落寞:“我的侍女今天回家探亲了。”

    “那其他人呢?”

    先不说司屿是不是公主这等尊贵身份,就是一名普通人家的女子也不该独自一人上山,这样太危险了。

    司屿唇角轻抿:“我习惯一人,随从太多反而不适应。”

    常青山眉心浅浅的皱起。

    他想起眼前这位三公主的艰难处境,她并不像受宠的六公主那般从小就拥有赵文帝和高贵妃的疼爱,无论是前呼后拥的侍卫随从,还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三公主恐怕都没有六公主拥有的多,甚至可以说,她从未得到过一个公主该有的殊荣与尊贵。

    若不是当年的祈福求雨,这位三公主可能还在冷宫里自生自灭。

    “公主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常青山不知,他问这话时,语气都带着一丝温柔和小心翼翼。

    司屿眨眨眼,故作严肃道:“打猎。”

    常青山:“”

    司屿看透常青山的沉默:“将军这是什么表情,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将军想在秋狝中大放光彩,我自然也想秋狝中一鸣惊人,得父皇欢喜。”

    常青山没应答,只是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司屿。

    那过于直白的目光就像在和司屿说:你看我信吗?

    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还打猎?

    弓怕是都拉不动吧?

    司屿看明白了常青山的眼神,不服道:“将军不信?”

    常青山:“信。”

    司屿:“”

    满满的讽刺意味。

    司屿撇撇嘴,拿稳树棍继续往山上爬。

    常青山看着她步履艰难的样子,眼角微动,跟了上去:“公主若是想打猎,不如挑个好天气,带着你的侍女一起过来?”

    “就得今日。”

    常青山眉头微皱:“为何非得今日?”

    这三公主还挺倔强。

    司屿踩中一块石子,身子一歪,险些又要滑到,幸亏树棍死死插在地上让她可以立马稳住身形。

    “今日是个良道吉日。”

    常青山收回想到扶的手,想了想:“什么良道吉日犯得着公主如此重视,不惜弄脏了公主名贵的衣物也要来这槐山?”

    司屿:“今日宜打猎。”

    常青山:“”

    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沉默的。

    司屿噗嗤一笑:“将军生气了?”

    常青山:“微臣怎敢对公主生气,这是大逆不道之罪。”

    司屿指着山上的庙宇:“我是来还愿的。”

    常青山看过去,广济寺的牌匾出现在他的眼眸:“还愿?”

    司屿踏上青石台阶,跺了跺脚上的泥土,说:“嗯,还愿。”

    “如今愿望达成,定是要酬神答谢的。”

    常青山站在广济寺门前,有一小僧站在门前清扫落叶,见来人,双掌合十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司屿回礼:“阿弥陀佛。”

    常青山也回了礼。

    “公”他看了眼小僧,换了称呼,“小姐会在这里还愿多久?”

    司屿偏头,笑道:“青山是要同我一起下山吗?”

    常青山听到她的称呼,怔默片刻:“是。”

    毕竟是天启国三公主,身份尊贵,他如今看见了,定然不能置之不顾。

    司屿笑意渐浓:“一个时辰就够了。”

    常青山颔首:“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入密林深处。

    小僧见常青山消失,刚要上前说话,就看到司屿给他的眼神示意。

    小僧身子一滞,垂首,继续打扫青石台阶上的落叶。

    司屿扔掉树棍,走进广济寺。

    树后的常青山见司屿进入广济寺,目光短暂的扫过小僧身上,飞身离开。

    广济寺大殿,供奉着一尊雄伟庄严的佛像。

    司屿跪在蒲团之上,双掌合十,叩拜三下。

    她缓缓起身,走到佛像后面,转动莲花台上的一瓣莲花。

    眼前的黑青石壁突然向两边拉开,露出只容下一人通过的道路。

    司屿走进去,石门缓缓关上。

    顺着石阶而下,走了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水池之上伫立一座石台,石台上是由玄铁所铸的牢笼,牢笼里盘坐着一人。

    此人双手双腿被铁链捆缚,一袭玄衣着体,黑发垂地,脸庞线条分明,显得面容硬朗而英俊,眉眼修长舒朗,看似如温玉,实则内藏韬晦。

    他紧闭双眼,端的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架势。

    听到司屿的脚步声,男人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冷冽坚毅,却在见到司屿的一瞬间变的温柔和煦。

    男人招招手:“小屿,到爹爹这里来。”

    司屿微微一笑,踏上立于水池中的石柱,一步一步,踏上石台之上。

    她站在铁笼外,淡淡开口:“轩王死了。”

    男人满意一笑:“你做得很好。”

    司屿腼腆一笑:“爹爹满意就好。”

    “当然满意,你是我女儿,继承了我的聪慧与谋略,”男人神色得意又倨傲,“如今轩王惨死,你又握有轩王之死的真相,完全可以将宫城搅的天翻地覆。”

    他见司屿眉宇间带有一丝忧愁,问道:“小屿,你在想什么?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司屿抿唇:“常青山回朝了。”

    男人颔首:“我只此事。”

    “定是皇后让他回来帮她查探轩王之死的原因。”

    男人思忖片刻,惊疑道:“常青山不会查到你了吧?”

    “刚才小僧看到常青山同你一起来这广济寺,是发现了你吗?”

    “还未,”司屿欲言又止,“但也快了。”

    “来的路上,他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试探我。”

    男人拧眉:“什么叫快了?他试探你什么?”

    司屿咬了咬唇,无助的看着他:“爹爹,天门是您的部下,向来只听您的号令和驱使,我虽是您的女儿,但他们”

    剩下的话止于口舌,可男人也听明白了司屿的为难和苦楚。

    “发什么事了?告诉爹爹。”

    司屿似是苦恼一般,摇头道:“没事的,爹爹,女儿可以处理好的,女儿不想让爹爹烦心。”

    男人知道自家女儿软弱的性格,在宫城中卑躬屈膝这么久,就算他让天门帮助司屿做事,但骨子里的软弱和胆怯是无法轻易抹除的。

    他眉头一动,喊道:“京辞——”

    司屿后方突然出现一道身影,藏于岩石暗影之下。

    “属下在。”

    男人问:“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

    司屿回头,目光恳求,忙道:“京辞,最近无事发生的,是吧?”

    京辞犹豫片刻。

    男人冷道:“如实说来。”

    京辞如实说:“皇后恳求常青山查明轩王死因,常青山查到了拾春,拾春违反了司屿小姐的命令,擅自对常青山出手,而后,常青山派出两名副将和军医潜入风月台调查拾春和风月台背景,风月台已经被朝廷盯上了。”

    男人脸色一沉:“拾春真是太放肆了!竟敢擅自胡来!”

    司屿忙道:“爹爹,拾春也是怕风月台被查,所以才会对常青山下手,她不是故意的。”

    “风月台可是你一手建立的,若是被朝廷盯死,我们就相当于被砍掉了一只臂膀,万不可将风月台毁掉。”男人看向京辞,语气暗含警告和威胁,“去找拾春,教训一下。”

    京辞颔首:“是。”

    “爹爹,不要。”司屿制止道,“你若是替我惩罚了拾春,她更加生我的气了。”

    “她那是生你的气吗?”男人不满道,“她从一开始就不服气。”

    “她自以为是我的义女,就想着做天门的门主,才在你的头上耀武扬威?!”

    “爹爹,我理解拾春对我的敌意,我虽然是您的女儿,但她陪在你身边多年,天门众人都很信服她,尊重她,我也该摆正我的身份,和她好好配合,早日将您救出去。”司屿语气低落,带着一丝委曲求全。

    男人看着司屿,目光流露出一丝怜惜:“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容易被人欺负,拾春就是被我骄纵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摘下手上镶着一颗如眼珠大小的绿色宝石的戒指,扔给司屿,“此乃天门门主身份象征的绿目,你带着,天门上下没人敢不听你的指令,若谁敢不服,京辞会帮你教训他们。”

    司屿颤巍巍的拿着戒指,满眼惊慌:“爹爹,这太贵重了。”

    男人淡笑:“你是我女儿,以后爹爹的东西都是给你的,何谈贵重啊?”

    司屿握紧戒指,咬了咬嘴唇,坚定道:“爹爹,你等等小屿,小屿一定会将您救出去,杀了赵文帝,替母亲和爹爹您报仇。”

    男人笑弯了眼:“嗯,爹爹信你。”

    “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司屿点头:“好的,爹爹。”

    她深深地看了眼男人,转身离开。

    京辞冲着男人躬身,随即也消失在地牢之中。

    走出大殿,京辞冲司屿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司屿慢悠悠的往寺外走去。

    她抬眸看去,只见常青山站在槐树之下,身形高挑,微微仰头看天,脸庞精致线条流畅,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双唇似口含樱桃一般艳丽。

    一阵清风吹过,槐叶飘飘然的落下,刚好落在了常青山的眉心。

    他似是宠溺又无奈的拿下树叶,指尖揉着叶杆,翘起唇角,脸颊酒窝深陷。

    司屿就这么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满目怀念。

    第69章

    常青山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只是以为路过的是广济寺僧人罢了。

    但有一个脚步声却向他走来,最后停在寺门前不动,似是在端倪着什么。

    常青山回过头,刚好和司屿那双充满思念和莫名情绪的蓝眸对上。

    他不解那眸子里的神情,那么厚重,那么炙热,那么汹涌,那么让人动容心颤。

    像是阔别已久的相遇,又像是从未离开的相守。

    如此复杂,如此悠长。

    也许她察觉到他对她的探究,三公主神色依旧坦然,慢慢向他走来。

    她眉梢荡开了柔和的笑意,蓝眸清润如水,温声道:“将军何时到的?”

    常青山听她称呼如前,看了眼寺庙里徘徊的僧人,淡声道:“刚到。”

    “那下山吧。”

    “好。”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

    原本上山的道路就已经很艰涩难走,如今下山的道路竟有些寸步难行。

    常青山看着山路泥泞,深浅不一,有点地方还有水洼,看起来危机重重。

    他捡起一个树棍递给司屿:“拿着。”

    司屿拿过,见他两手空空,关切道:“将军不用吗?”

    常青山背手而立,脚踏实地:“不用。”

    端的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架势。

    司屿眼睛一转,落寞道,“是我连累了将军,真是对不起将军。”

    常青山眉头微蹙:“公主言重了。”

    “下山的道路不太好走,公主贵体,理应万分小心,”他往前走,每走一步,将脚印踏实,“公主跟着微臣的脚印走就好。”

    司屿点头:“好,多谢将军。”

    “不谢。”

    常青山一边往下走一边关注着司屿的行动,见她一步步踏进自己的脚印之中,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诡异又奇妙的感觉。

    就像是她在一步步靠近他,踩着他的脚印踏入了他的安全区,悄无声息的融进他的生活和一切。

    明明是攻略侵占的举动,常青山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危险。

    他好像对这位公主过于包容,以至于她已经走到他面前,与她脚尖相对时,与她视线相交时,与她呼吸交融时都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压迫和威胁。

    “将军在想什么?”司屿歪着头,嘴角含笑道。

    常青山退后一步,转身继续往前走:“无事。”

    司屿贴心道:“将军是怕我没跟上吧?我每一步都踩在了将军的脚印上,不会走丢的,将军放心。”

    常青山抿唇:“好。”

    “将军的脚印看起来好小,”司屿惊奇道,“与我的脚印竟然能完完整整的贴合,好神奇哦。”

    常青山眉头微皱:“公主说笑了,微臣一介粗鄙武夫,怎么会与公主脚印相同。”

    “是微臣为了踩实脚印,落脚的位置缩短了,”他踩了旁边的泥土,“这回公主再看看,微臣的脚印还与您的相同吗?”

    司屿看过去,果然脚印比之前大了些。

    “将军的脚是多大的?”

    常青山:“公主问这干嘛?”

    司屿比量了一下:“应该有8寸7左右吧?”

    常青山眼皮一跳:“差不多。”

    司屿恍然大悟:“将军还真是贴心,为了让我好下山,竞委屈了自己的脚,踩出与女子相同大小的脚印,定是不容易的。”

    常青山嘴角绷直:“公主言重了,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怎么能算应该做的?”司屿不满道,“将军戎马半生,劳苦功高,乃是神兵天降,如今却为了让我安全下山,竟将一个8寸7的脚印硬生生缩到6寸6,这太委屈将军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常青山:“”

    “将军,接下来的路您还是回到8寸7的脚印吧,别委屈了自己的脚。”

    常青山磨牙:“微臣不委屈。”

    司屿苦恼道:“可我替将军委屈啊。”

    “”常青山牙关咬紧,“男女有别,公主万万不可对一个男子感到委屈,怕是有失皇家颜面,还请公主慎!言!”

    司屿忍笑,柳眉一耸:“皇家颜面,我配吗?”

    “我只是个不受宠的三公主,自小在冷宫长大,若非当年求雨办了点为国为民的好事,怕是天启国子民不知皇室中还有位三公主吧?”

    “”

    你要是这么想把天聊死,就直白点!

    说这么委屈可怜的话让谁心里不好过呢?

    常青山眉头紧蹙:“公主不可妄自菲薄,天启国子民还是很尊敬您的。”

    “当年大旱,若不是三公主您挺身而出,怕是天启国子民很难熬过去的。”

    司屿苦笑一声:“谢谢将军的安慰。”

    常青山扯扯嘴角:“公主,天色转阴,似有大雨要来,我们还是早些下山吧。”

    司屿点头:“好的。”

    常青山见司屿抬脚踩到刚才自己故意踩出来的虚假脚印之上,瞳孔一缩,忙道:“别踩”

    话音未落,靴子已然踏在那脚印之上。

    那脚印只是常青山为了糊弄司屿轻踏出来的,根本没有探查那块泥土的情况是否结实稳妥。

    如今见司屿毫无顾忌的踩上去,常青山生怕她踩不实,脚底打滑摔下去。

    果然——

    人就不能胡思乱想,一多想就容易出事。

    常青山见三公主身形一晃,整个人似风中杨柳枝一般东倒西歪。

    他立刻伸出手去拽司屿在空中摆动的双手:“公主,小心。”

    司屿脚底打滑,控制不住身体的摆动,直愣愣的往前扑去,她慌张不已:“将军,快让开——”

    让开!

    常青山怎么能让开!

    他皮糙肉厚摔一下没什么事,若是三公主在槐山出了事,到时候可就不好交代了。

    常青山双手摊开想要借住扑过来的司屿,奈何泥土松软,无法借力,两人狠狠的撞在一起。

    还没等他细想胸前感受到的柔软和鼻尖的清香,脚底一滑,眼前一花,两人摔倒在地,竞直接滚落下去。

    常青山死死搂住司屿的身体,此时也管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规矩。

    他恨不得将司屿嵌在身体里,以防她甩飞出去。

    滚落的同时,常青山眼疾手快的抓住一个裸/露在外的岩石,稳住了两人的身体。

    常青山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低头看着怀里人:“公主,你还好吗?”

    怀里人不吭声,常青山心下一紧。

    他一手抓着岩石,一手搂着司屿的腰肢,此时只能晃动司屿的身体,问道:“公主?公主?能听到微臣的声音吗?”

    不会是刚才摔到哪里了吧?

    就在常青山担心司屿是不是摔坏的时候,怀里人终于有了动静。

    三公主抬头,对上常青山慌乱关切的黑眸,微微一笑:“我没事,将军可有事?”

    常青山舒了口气,语气略有些重:“刚才为何不应话?”

    司屿眨眨眼:“将军是在关心我吗?”

    常青山拧眉:“公主,此时不得玩闹,哪里可有不适?”

    “我没事,倒是将军,哪里可有受伤?”

    司屿被常青山保护的很好,除了衣衫沾染了泥土,身体没有任何磕碰。

    山路本就淤泥砾石遍布,常青山将她搂在怀中,靠这自身血肉去滚,去撞。

    常青山见司屿确实无碍,观察了一下四周,找了一处平稳的地方,抱着司屿跳过去。

    他松开手,淡淡道:“微臣无事。”

    司屿凑近,鼻尖嗅了嗅。

    常青山猛地后仰,睁大眼:“公主这是做什么?”

    司屿站直:“将军受伤了。”

    语气肯定,不容置疑,让常青山无法找理由骗过司屿。

    这位三公主懂得一些医理,之前的旧伤口在滚落途中破开,鲜血流出,染了衣衫,定然会被三公主发现。

    “旧伤,没什么大事。”

    常青山看着前方,因他们滚落下来,竟然离山脚很近,山路也平稳结实了许多。

    “公主,我们继续下山吧,再走不”

    常青山刚走一步,就被掌心突然冒出来的手给拉住。

    那手冰凉似玄铁,抓住他的掌心,用了些力气止住他的脚步。

    “将军的伤若是真无碍我可以不管,但将军的脚怕是不好受吧?”

    常青山抽出自己的手:“微臣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还是早些下山吧。”

    司屿一个跨步挡在常青山面前。

    常青山面色一沉:“公主,不要胡闹。”

    此时天色转阴,远处飘来的乌云像是裹挟着暴雨,竟有些压迫感。

    常青山旧伤复发,激得内力不稳,气血翻涌。

    他不想和三公主继续纠缠下去,此刻的耐心在一点点消磨。

    “将军是看不起我?”

    常青山眸光一沉:“微臣不敢。”

    “那将军可还认我是公主?”

    常青山沉声:“自然。”

    “那本公主说什么,将军作为臣子定当遵守照办,是吧?”

    常青山似是懂了司屿话里话外的意思,刚要辩解:“微臣”

    “你就说是不是?”

    常青山看着此时的三公主,她站的笔直,似一根修长挺拔的青竹,哪怕乌云压顶,依旧不改容色。

    蓝眸透彻清润却藏着一丝不容置哙的威严和魄力,颇有皇家天威的气场。

    常青山动了动唇:“是。”

    “那好,接下来我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将军听从照做就好,不然就治你大不敬之罪。”

    常青山:“”

    司屿见他稍稍妥协,蹲下检查他的右脚腕。

    常青山见状,不禁后退,慌道:“公主,不可。”

    “过来,我不脱你的鞋,只是摸一摸骨头有没有事,”司屿抬头,语气带着一丝矛盾的温柔和严厉,“听话。”

    常青山神色一动,内心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

    这口吻,这语气,怎么怎么让人有些难为情?!

    司屿伸手过去,常青山没有躲。

    她隔靴摸了摸常青山脚腕,虽然肿了,但骨头没事,“还好,骨头没事,等下山了将军随我去定天宅上个药就行了。”

    常青山脸色有些不自然,抿唇:“不用麻烦公主,这点小伤,我府里的军医可以处理。”

    “哦。”司屿站起身。

    常青山见司屿轻巧答应,一时没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竟有些胆大妄为,难以置信。

    他竟然还想着司屿会坚持下去,非要逼着他去定天宅?

    “那我们下山吧,”司屿看了眼距离,“距离山脚已经没多少路程了,之后的道路也平稳好走许多,就不劳烦将军带路了。”

    常青山板着脸,没有表现出此刻内心乱七八糟的情绪。

    他刚要抬脚往山下走去,突然右手被人握住抬高,三公主从手臂下钻了出来,在常青山震惊的目光下,将他背了起来。

    常青山:“!!”

    他倒吸一口凉气,“你在干什么?放我下来!”

    瞧给常青山吓的,连尊称都没了。

    司屿嘴角微勾:“将军再晃一下,咱俩直接滚到山脚下岂不是更快更好?”

    常青山顿时不敢动了。

    他支支吾吾道:“我一个强壮的男子岂能让你一个娇柔的女子背?快快放我下来。”

    “强壮?”司屿掂了掂常青山,似笑非笑的说,“看来将军回天都后瘦了挺多。”

    常青山:“”

    奇耻大辱!

    常青山还要说什么,就听到司屿压低声音:“青山,听话。”

    “”

    常青山咬住下唇,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受辱,委屈又不服,难耐又隐忍。

    活脱脱一副被恶霸强迫的良家姑娘。

    司屿背着他往山下走去,常青山的两只手就这么直愣愣的架在她的肩头,腿上的肌肉也时刻紧绷着。

    板正又僵硬,好气又好笑。

    司屿抵了抵腮,身子故意歪了一下。

    常青山条件反射似的搂住司屿,慌道:“怎么了?”

    司屿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将军睡着了呢?”

    “走了半天背后都没声音。”

    常青山:“”

    “难道将军真的睡着了?”司屿见他还不说话,“是我罪过,吵醒了将军,那将军继续睡吧。”

    常青山面色纠结:“微臣没睡。”

    “那将军累了吗?一路也没见将军说句话,若是累了可以睡会,待下了山我在叫醒将军。”

    常青山磨牙:“不累。”

    “将军既然不累,那咱们聊聊天吧?”

    常青山看着山下,明明看起来并不长的路程却像是被无限延长了一样,两人一直在往下走,却依然不见尽头。

    他心里是又急又燥,又羞又怯。

    “公主若是想聊天,不如放下微臣,”常青山试图劝服三公主这过于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行为,“山路不好走,万不可一心二用。”

    “将军说得对。”

    常青山嘴角上扬。

    司屿抓紧他的腿,似是思考过一样,回答道:“那就不聊了吧。”

    常青山嘴角拉直。

    作者有话说:

    常青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70章

    三公主在众人的印象里是瘦小,懦弱,胆怯,随意可欺,任意摆弄的“过街老鼠”。

    甚至可以说是“不存在”的。

    她就是一缕无色无声的清风,在偌大的宫城中里几乎透明,偶然吹拂过路人的鬓发,旁人也从未记挂在心上。

    虽有公主之名,却无公主之荣。

    自小如杂草一般在冷宫中长大,被六公主七皇子随意欺辱打骂,穿的是破布烂衫,吃的是残羹剩饭,活得还不如幽庭中的下等良使。

    常青山早就有所耳闻这位处境艰难的三公主,但六年前一见才发现这位三公主比他想象中过得还要不如意,更艰难困苦。

    而后,他便随父出征,离开天都城整整六年,这六年一直在关山岗抵御敌寇,对天都城的信息也闭塞了许多,等再次听到三公主的名声时,已是天启四十八年。

    那时天启国,旱灾肆虐,各地区几个月都不降雨,天天都是烈日当空,河流纷纷干涸,水井枯竭,土地龟裂,庄稼作物因脱水烤死,颗粒无收,就连人也因为多月的暴热而活活烤干,死在干裂的土地之上。

    而远在关山岗打战的常青山和御天大军也都受了这次旱灾的影响,军饷大减,粮草都断送了,各个士兵将士紧衣缩食,勒紧裤腰,实在饿急了就去挖树根踩杂草充饥。

    当时数十万的士兵把一个山谷的草都吃空了,常青山也因此发现了血玉。

    一时间,天启国满目疮痍,路断人稀,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赵文帝为此忧心忡忡,不仅祭祀祈求神佛降下甘霖,让天启国子民渡过难关,还在皇陵守灵多日祈愿祖宗保佑。

    但降雨还是迟迟未来。

    而后,知天居燕国士敬告上天,说是与神佛交谈得知,需得天命之人才可以求来甘霖,拯救天启国子民于灾难之中。

    何天命之子?

    乃皇室之人。

    于是,赵文帝以及拥有皇室血脉的皇子、公主、王爷甚至是郡主世子等人进行祭祀求雨,结果都不如人意,还是一场雨都没有求来。

    就在大家失去希望,坐以待毙的时候,有人想起了冷宫里还有一位三公主。

    众人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将冷宫里的三公主拉出来试一下,结果这一试还真求来了雨水,还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

    一时之间,举国欢庆,天启国百姓视这位三公主为神明转世,天命之子。

    赵文帝目光里也渐渐有了这位三公主的存在,开始对她照顾有加。

    从此,这位三公主离开了冷宫,被燕国士收为亲传弟子,住在了定天宅。

    她成了被世人崇敬和尊重的传奇色彩,天都国子民称她为“神迹”。

    而常青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想到了那双透彻如深海的眼眸,也许真是神佛降下的奇迹。

    那么美妙绝伦,那么神秘优美……

    六年过去了,常青山再一次对这位三公主刮目相看。

    好像曾经见过的三公主并非真的“三公主”,现在的三公主才是天启国尊贵无比,金枝玉叶的三公主赵司屿。

    此刻,常青山也不纠结司屿放不放下他这件事了,毕竟背了这么长时间,若是继续纠结阻碍,倒显得他有些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

    眼下,他心里有些奇怪。

    这位三公主虽然看起来身形纤瘦,但小胳膊背起来还挺有力,走了这么久都没有抖过一次,脚步扎实稳妥,没有让常青山感受到一次晃动。

    他看着司屿的额角,连滴汗都没有。

    目光渐渐下移,白皙精致的侧脸,如一块上好的白玉,晶莹剔透。

    小巧的鼻,嫣红的嘴,清润的眉眼,每一处都像是精心雕琢一样,完美的令人惊叹。

    “好看吗?”

    常青山顿住:“什么?”

    司屿嘴角微勾:“将军觉得我长得如何?”

    常青山被抓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公主自然是国色天香。”

    “那将军可喜欢?”

    “?”

    常青山瞳孔微缩,语气带着不确定和怀疑:“什…什么?”

    司屿走到山下的凉亭,放下常青山,直视他略带茫然的神色,重复道:“将军觉得我国色天香,那可喜欢?”

    喜欢?

    喜欢什么?

    你的样貌还是你的什么?

    常青山犹疑道:“公主此话何意?”

    司屿耸肩:“没事,就是随便聊聊。”

    “接下来将军打算如何?”

    “回侯府还是去定天宅?”司屿贴心问。

    常青山说:“接下来就不麻烦公主了,微臣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过会会有人接微臣回侯府。”

    司屿颔首:“那好,那我就先走了。”

    常青山见她要独自一人离开,说:“公主不如稍等片刻,待侯府的人来了,送公主回去?”

    司屿脚步未停,潇洒随意的摆摆手:“不劳烦将军了。”

    常青山没再强求留下司屿,他看着司屿远走的背影,眸光意味不明。

    “温礼?”他唤道。

    亭外一道黑影闪过,在常青山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在,月主有何吩咐?”

    “三公主你可有监视?”

    “之前监视过,但月卫来报并无问题,而后因月卫人手不够,属下就没有在继续监视三公主。”

    温礼向来听从常青山一切指令,不会反抗,但他遇到不理解的事情也会直接说出来,以免办错事情,引常青山不快,“月主,是这位三公主有什么不对劲吗?”

    常青山淡声:“你觉得三公主如何?”

    温礼照实说:“花容月貌,弱小可欺。”

    常青山短促地笑了下:“倒是挺中肯。”

    温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位三公主虽然是天启国的公主,但和六公主相比的话,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穷困潦倒的漂亮姑娘,若非当年旱灾,三公主求雨成功得到赵文帝的重视,成为了燕国士的弟子,此刻三公主恐怕还在冷宫自生自灭呢。”

    “你在天都城这么多年,对这位三公主的了解只有这些吗?”

    温礼不解:“月主以为,三公主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常青山指尖在栏杆上敲打:“天门在风月台追杀我时,是三公主捡到了坠入落月湖的我;今日我来槐山探查拂涯居杀手死因,偶遇了前来广济寺上香还愿的三公主。”

    温礼思忖道:“月主怀疑这些并非巧合?”

    常青山看他:“你觉得像巧合?”

    “落月湖连接着风月台和长宁大道,三公主所居的定天宅就在长宁大道上,”温礼看向槐山山上的广济寺,“广济寺是求平安的庙宇,虽前来上香的信徒不如天都城内的多,但每月也会有数百人过来祈求还愿,三公主自从搬出冷宫入住定天宅后,每年每月十五都会前来槐山广济寺求佛上香的。”

    “今日也是十五,倒也符合三公主这些年的习惯。”

    “每年每月十五都回来广济寺上香?”常青山诧异道,“她为何来这里上香?所求什么?”

    温礼摇头,娓娓道来:“这属下不知,自月主离开天都城随侯爷出征后,您让属下派人监察天都城内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以便有人对侯府不利,对常氏下手,属下整合了暗月卫和明月卫,监视了天都城内有权有势的人,这位三公主我也派过一个暗月卫去监控。”

    “在天启四十八年前,三公主一直在冷宫里待着,从未踏出宫城半步;而后旱灾肆虐,三公主因求雨成功,拯救天启国子民免受旱灾困苦,便成了燕国士弟子,搬到定天宅,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时常会进宫看望赵文帝,就是每月十五去广济寺上香。”

    “三公主每次去广济寺上香时,月卫都会跟随,三公主一直在大殿拜佛诵经,但并未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而后属下就让月卫回来不用监视三公主了。”

    温礼见常青山沉思不语,试探问:“月主,属下继续派人监视三公主?”

    “不用。”

    以前月卫没查到三公主有问题,现在恐怕更查探不到。

    “我自己来就好。”

    温礼讶然:“月主自己来?”

    他恍然大悟,“难道月主刚才让三公主背也是故意试探?”

    “”常青山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差不多。”

    “那月主可探查到什么了?”

    常青山回想一下,问:“四书五经、忠孝节义、圣训和策问、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骑射武术,这些都是皇子公主要学习的课程,但三公主之前在皇宫中的处境,怕是没有办法学习到吧?”

    温礼点头:“三公主从小就在冷宫,自然无法到太学堂中接受大学士和御前侍卫的教学。”

    常青山想到司屿背她时沉稳有力的臂膀和双腿。

    就算是常年干活的农妇也无法在那样一个泥泞难走的山路上,步伐稳扎的背着一个男人走下山来。

    常青山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弧度。

    这位三公主绝对不简单。

    温礼知道常青山自有打算,也不再继续过问。

    他看向常青山的右脚,“月主,属下带您回府吧。”

    常青山点头:“好。”

    他见温礼走到他面前,蹲下,纳闷道:“你干嘛?”

    温礼说:“月主右脚不适,属下背您回府。”

    常青山:“不用。”

    “我自己可以。”

    温礼站起身,见常青山往亭外走去,虽然看起来并无大碍,但右脚腕那边细看下来还是有些不便。

    “月主,还是属下背着您吧?”

    “不用。”

    “月主,三公主能背动您,属下也可以的。”

    “不用。”常青山闭了闭眼,“背来背去,成何体统?”

    温礼很是费解:“月主,三公主能背您,为何属下背不得?”

    “三公主”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银针,温礼每说一次,就像扎他的脑袋一下。

    常青山嘴角一抽,反斥道:“都说了不用。”

    温礼心疼自家月主,还想再争取一下。

    常青山一个冷眼飞刀过去:“再说一个字你试试?”

    温礼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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