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阿姨很健谈,转头又跟沈宿聊起来。


    劝沈宿年纪轻轻不要堕落,多学点东西,考几个证,前途一片光明,当什么保安?还说沈宿如果决定考编,阿姨就把她侄女的联系方式给他。


    6号病床的小胖子也凑过去,说他家里有祖传的豪宅,还有一块地,养着上百头羊,他是家里独苗,以后这些都是由他继承,问阿姨能不能把侄女的联系方式也给他?


    阿姨问小胖子家住哪里?小胖子说在郊区,阿姨说她侄女家在市区,两家离得太远,异地恋没有结果。


    而后话题转到5号病床那只鬼魂身上。


    “这个人呐,这里有问题。”阿姨指指自己脑子。


    时榆顺着阿姨的视线看过去。


    大概是翻身的缘故,原本蒙住整张脸的被子往下滑了些,露出雪白枕头上乌黑的短发,以及一小块苍白的额头皮肤。


    这应该是一个男性,从被子下的体型来看,还是一个有些瘦弱的男性。


    “我们住进来的时候他就在住院,住了好久啦,每天三次治疗都不见好,平时不跟我们说话,谁也不搭理,治疗回来就睡觉,有时候饭也不吃。我们住一起这么久啦,谁都没见过他说话嘞,如果不是哑巴,可不就是这里有问题嘛?”


    阿姨说话声音不小,看起来一点也不避讳。


    只是在阿姨说话途中,时榆注意到一只骨节苍白的手从5号病床的被子里伸出来,将滑下去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再次将整个脑袋盖住。


    那只鬼魂醒了,但他没有出声反驳,而是将自己藏进厚厚的茧里,像是要把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离。


    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不,是没有安全感的鬼。


    时榆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一身黑色,鸭舌帽,口罩,没有安全感……不,应该是他想多了。


    时榆没有再想下去,他打开游戏面板。


    他的手虽然变成半透明状,但点游戏面板是可以点动的。


    游戏功能一切正常,系统没有发布新的任务,对于他们身体的变化系统也没有做任何解释,他的探索度还停留在“13”,不过探索度现在也没用了,【我的直播间】界面依然进不去,显示“游戏中不允许进入自己直播间。”


    而个人主页里他的粉丝数……


    自从接下隐藏支线任务后他就开始掉粉,现在掉得只剩下10万了。


    要是夏弯弯在就好了。


    可以问问她,一般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取消关注一个主播?


    不过自从夏弯弯他们四人通关离开后,他们的名字就从时榆的游戏好友列表消失了。


    不过问下沈宿或许也可以?


    由于鬼魂现在能听到他们说话,直接聊天不方便,时榆在游戏里给沈宿发信息说了下关于掉粉的事情。原来沈宿跟他情况一样,也是接了支线任务后开始疯狂掉粉,而且沈宿比他惨,现在只剩下7万粉丝了。


    “难道粉丝不希望我们接这个任务?”时榆发出疑问,“还是我们的表现让粉丝失望了?”


    沈宿:“我觉得是粉丝不忍心看我们死。”


    时榆:“?”


    沈宿:“如果没有猜错,这个隐藏支线的通关率非常的低,低到可能老玩家想通关都得脱一层皮的程度,而我们两个新人玩家,能活着出去的概率可想而知?如果我看电影的时候得知我很喜欢的一个角色马上要领盒饭了,我可能也会不忍心看下去。”


    时榆:“说的有点道理。阿姨们都睡了,你要睡觉了吗?”


    沈宿:“睡吧。护士来换过床单被套,今晚可以睡床,也不会有别‘人’来和我们挤。”


    因为,他们已经变成挤别人病床的那个“人”了。


    时榆:“好。”


    于是两人各回各床睡觉。


    病房内一片安静,直播间因为他俩的对话没法安静了。


    【沈宿说对了,我是不想看你们死所以取关,但他也说错了一点,这通关率不是非常低,是直接为0!老玩家通关要脱一层皮?不不不,他们直接死了。】


    【所以他们都知道自己快死了,为什么他们还能这么冷静???】


    【睡觉?他们睡得着么?】


    实际上时榆没睡多久就醒了。


    他瞥了一眼1号床,沈宿睡得很熟。


    他动作很轻的下床,来到窗边,看着外面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的深沉夜色发呆。


    沈宿半透明状态已经蔓延到腰部,而他除了两条手臂完全半透明,他的两条腿也开始了。同化使得鬼魂可以看到他们,他们可以和鬼魂交谈,他们的名字从人世界的病房挪到了鬼世界的病房……明天,会不会根本不会天亮了?


    “是不是在想,明天还会不会天亮?”


    一个陌生男声从后方响起。


    时榆转头,发现是5号病床的那只鬼魂。


    与他猜想的没错,这是一个有些瘦弱的青年,穿着病号服,长着一张清秀的脸,个子比时榆高一些,但不会有沈宿高。


    在那两位阿姨口中,这是一个从来不与人说话的怪人。


    此刻这个人却来主动跟他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时榆问。


    青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一句真假难辨的话:“最多明天中午,你们就会变得和我们一模一样。”


    “你是以前的玩家?”时榆又问。


    青年还是没有回答,转身回自己病床了。


    好像青年半夜起来就是为了特意告诉他一句——你们明天要死了。


    时榆也回自己床上睡觉。


    这一晚他做了个梦。


    真正意义上的做梦,他在梦里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梦见他在一间狭窄闷热的房间里写作业。


    一门之隔的客厅是噼里啪啦摔砸东西的声音,和男人的谩骂声,他依然在闷头写作业,连笔尖都没有抖一下,房间里摇头风扇嗡嗡的吹着。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响。


    哐当一声。


    房间门被踢开,他写字的动作停下。


    摇头风扇被一脚踢得不转了,他被一只手拎着后领拖拽出去,丢在客厅的地板上。


    他身体摔进一堆啤酒瓶碎片里,两个手心扎得全是血,他用手肘支着地板刚刚坐起,又被一脚踹翻在地。


    男人一边谩骂一边对他进行拳打脚踢,骂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听不真切,但是挨的打却是实实在在的,连痛感都很真实。


    醒来的时候时榆仿佛还能闻到血腥味掺杂着酒精混着男人的汗臭在闷热的夏天发酵出来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时间是早上8点。


    外面的天依然没有亮。


    这个梦做得奇怪。


    时榆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被殴打的经历,而梦里的狭窄屋子也是他所陌生的。


    时榆看向5号病床的青年。


    一直缩在被窝里睡觉的青年从床上爬起来了。


    病号服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戴着白色棒球帽和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跟着来喊他的护士出去治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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