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的生活安逸,没什么太过耗神的地方。
安常到家已经一点多了,简单洗了个澡,倒也不算太困,坐在书桌前把笔记本电脑搬出来,登上上次那个心理咨询网站。
嗯,敬业,果然还在线。
安常花了六十块钱,点进上次的对话框:【你好,我又来了。】
咨询师章青:【南仙的幻象又出现了么?】
看来网站对所有患者都有病案记录,不用再讲述一遍前情,这让安常感到放松。
【对。】
【这次是在哪?】
【在我工作室。】
【与你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是么?这次你们产生了交流?】
【嗯,她跟我说话了。】
【说什么?】
【问我认不认得她,我又对她讲起我做过的那两个梦,她好像……还挺感兴趣的。】
【你是什么感觉?】
【我想吻她。】
安常想起近在她面前那张泛香气的薄唇。
【……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觉得她是真的么?】
安常想了想:【从感性上来说,我觉得她十分真实,我好像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感受到她皮肤散发出来的温度。但从理性上来说,我又知道她不是真的,因为我一个朋友是她粉丝,告诉我这段时间她正在邶城舞剧院筹备新演出。】
她问:【我的情况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建议您到线下来面诊一次。】
对方发来工作室位于海城的地址。
安常犹豫了下:【如果我痊愈了,那幻象就会消失对吗?】
【如果您恢复得好,是这样。】
【那如果我一直不治疗,会怎么样?】
【不建议您这样,也许您的认知障碍会越来越严重,直至影响您的正常生活。】
【好,我知道了。】
【建议您尽快就诊。】
【嗯。】安常并未约定一个具体时间,只含糊的说:【到时见。】
病是要治的,她才二十五岁,可不想真出现什么严重的心理障碍。
只是她默默想,等到南潇雪下一次出现后,再去海城做咨询吧。
她实在好奇,那张看上去凉薄的唇,吻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南潇雪看上去那么真,应该不会像影子一样吻不到吧?
吻上去,是否就像她所修的那只玉壶春瓶,青瓷间一点朱砂红,清冷间泛起丝丝的魅意。
南潇雪幻象出现的时间不固定,有时一两天,有时一周。
第二天一早起床,安常对文秀英女士提出严正抗议:“不要再拿姑嫂饼糊弄早饭了,你要实在不想做,我网购点速冻包子回来吧。”
走到博物馆,刚好遇见小宛,拎着两只油汪汪的肉粽:“早啊,吃早饭了吗?”
“分你一只?”
安常摇摇头。
她其实不习惯与人太过热络。
保持着表面的君子之交就好,一旦交了心……
罢了,安常不愿再想下去了。
小宛问她:“听说今天镇长要带参观团过来了吗?”
安常:“你舅舅说的?”
小宛点头。
小宛不是宁乡本地人,家离得倒不远,因为她舅舅在所辖宁乡的地级市工作,才把她安排到了这儿的博物馆。
她比安常还年轻,大学刚毕业,二十二岁,至于这么年轻为什么甘愿到宁乡来埋没青春,安常没问过。
甘愿留在宁乡的年轻人,大概都有段不太愉快的往事。
安常不太在意有没有参观团。
去年她刚回宁乡,进博物馆继承文秀英女士的位置,顶着进过故宫文物组的金字招牌,本来镇长是对她寄予厚望的,一来指望她修出什么石破天惊的文物让博物馆声名远扬,二来指望每每有游客前来的时候,她能夸夸其谈一番。
毕竟故宫工作回来的诶,见过大世面的诶。
结果发现,安常工作上没什么特殊造诣,以前文秀英修些什么,她也修些什么,至于更高难度更有价值的文物,她是堆放在库房里不动的。
好像从没什么太大野心。
二来安常实在寡言,每每游客前来,她被镇长叫过去,只是垂手站在一边,介绍的话还没镇长多。
镇长催她,她也只是说:“多看看吧,文物自己是会说话的。”
这么来上几次后,镇长彻底放弃她了,即便是有参观团,她也是窝在工作室修自己的文物,反倒是比她后来两个月的小宛,还要比她介绍得更多。
一投入工作,她便忘了有参观团要来的事了,唯独小宛在午饭时提了一句:“参观团怎么还没来?”
安常吃着带来的盒饭,心想文秀英女士这道茭白肉丝,真是咸到打死卖盐的了。
阴了整日的天,雨闷闷的落不下来,倒是在四五点的时候提前拖出一个黄昏,空气里染着暧昧的灰调,好像拎起来拧一拧,就会有陈年故事随水滴一同落下来。
安常今天对时间这么有概念,是因为她刚好要调一种颜料,与今天的天色相似,是一种泛灰调的青,需要精准把握颜料接触空气的时间。
准备原料时,发现有一种颜料没了。
她拿过库房钥匙,去取了一趟。
库房里堆满各种颜料、画笔、衬纸、丝线,随便一挪,便漫起一大股灰尘的气息,呛得人猛打一个喷嚏。
安常对这里熟悉极了,不开灯也能在逼仄的柜架间找到自己所需的颜料。
锁了门,回到自己工作室,一怔。
屋里立着个纤长的人影,背手看着她工作台上的玉壶春瓶,一件瓷青色旗袍与上次略有不同,细节处更显精致。
听见安常进门,扭过脸来看她,连灰色的空气都染不脏她的脸,还如长着青竹林的冷雪地,莹白雪粒间好像埋藏着许多的故事。
这是南潇雪的幻象第一次在白天出现。
安常想:这不会又是一个她症状越发严重的表现吧?
看来这次“见”完南潇雪后,一定要去海城进行心理咨询了。
也就是说,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见”南潇雪了。
她直愣愣盯着瞧。
瞧南潇雪冷白的脸,秀挺的鼻,瞧那张看上去凉薄的嘴唇,不知有没有机会被任何人的吻染热。
南潇雪开口:“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安常直接答:“我想吻你。”
反正这只是她自己的幻想,不讲快一点,一会儿幻象又消失了怎么办?
此时屋外的雨终于落下来了,落在博物馆那方小小的天井里,落在那颗晚夏会结出颗颗红果的石榴树上。
雨势渐大,空气里渐渐有了哗哗的雨声。
南潇雪的声音被雨声染得很氤氲,她挑着一点眉尾问:“你说什么?”
“我说,”安常慢条斯理的说:“我想吻你。”
她慢慢踱上前,一步步的靠近南潇雪。
她问:“你接过吻么?”
南潇雪包裹在旗袍立领里的天鹅颈微滚了滚:“没有。”
安常想,当一个外在气质太过清冷的明星也有难处。
南潇雪多少岁来着?三十左右了吧,竟然还没接过吻。
不过这只是她的幻想,也不知现实中的南潇雪是否真的没接过吻。
她盯着那双点墨的丹凤眼问:“那你想接吻么?”
“与我。”
南潇雪压了压唇角。
这时外面一个声音响起:“你在这儿啊。”
那么暗哑,一听就是烟嗓。
南潇雪抬眸,安常回头,见一个穿深灰西装套装的女人,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脚上一双七厘米高跟鞋,细细带子绕着踝骨分明的脚腕。
短发,利落,最抢眼就是手腕上那只金表,对权力追逐的渴望一览无余。
南潇雪招呼一声:“商淇。”
又问:“你们听完介绍了?”
“嗯。”
这时,镇长、小宛带着一群人走过来,小宛脸上有掩藏不住的喜色,对着安常眨了眨眼。
镇长笑道:“安常,你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吧?南小姐她们要在我们水乡拍实景舞剧了。”
实景舞剧,顾名思义,就是把舞台上的舞剧搬到实景中来,用像拍电影的手法拍摄下来。安常不关注娱乐圈,以前没听过这种做法,想来是一种新的思路。
这没什么问题,问题是——
安常缓缓转身望着面前的南潇雪。
南潇雪上挑的眉眼里带了些戏谑的笑意,对安常扬起一只莹白的掌心:“安小姐,你好。”
商淇和身后所跟的人都有些意外:
一向眼睛长在脑袋顶的南仙,几时这么主动过?
安常愣着不动。
镇长在她身后拼命清嗓子,又笑道:“这是馆里瓷器组的文物修复师安常,很厉害的,之前在故宫工作,作为人才引进回乡的。”
又催促:“安常,快跟南小姐握手啊。”
又解释:“安常是很厉害的文物修复师,成天埋首在文物堆里,大家都笑她说修文物修‘痴’了,个性就是有点愣,别介意啊。”
可忙坏他了。
安常不得已抬起一只手,跟南潇雪轻握了握。
认命的闭了闭眼:妈的,暖的。
她刚才脱口而出说要吻的南潇雪,不是幻象,是真的。
而商淇听到她以前是故宫的文物修复师时,好似发出了一声轻笑。
安常心里“咯噔”一下:怎么,都说娱乐圈经纪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难不成知道她以前的那件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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