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吐完后直起腰,远远看了南潇雪一眼。
女人抱着双臂站在那,一袭瓷青色旗袍像雨里的一枝青竹,风光霁月的模样,与她的狼狈形成鲜明对照。
安常:……
她本来寄望着,若南潇雪是她臆想出的幻觉,吐完以后大脑能清醒点,一回头就发现南潇雪已消失了。
可南潇雪还在那,带着一脸困惑。
那……南潇雪是真的?连带着刚才靠近时那微温的鼻息,潮腻的触感,好像都在提示她是真的。
安常再也按捺不住,一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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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跑回家拴上门,所幸今天没碰到文秀英女士起夜,否则又要问她这副模样、身后是否有女妖精在追。
安常往里走的时候简直想哭:是真有女妖精啊。
那些她常翻的明清话本子里,女妖精想吸书生的精魂,都是勾着对方先吻一吻自己的。
她现在虽无限怀疑刚才遇到的不是幻象、就是南潇雪本人,但心里有个更强烈的想法:真正的南潇雪会让自己吻她?
刷完牙洗完澡,安常坐到书桌前,搬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窗外的雨还在绵绵密密下着,桌上铺的那张扎染蓝印花布好像都被晕开,沾上她搁在桌棱的手腕。
她上网搜索南潇雪的名字,又隔了个空格,打上一个【吻】字。
都是粉丝在说:南仙风光霁月,所幸是一名舞者,不用像演员一样时时献出银幕热吻。
那样的嘴唇,天生就不该是用来接吻的。
那样姣好的形状,薄情的姿态,美成了一件冷冰冰没感情的瓷器,合该收藏在博物馆聚光灯下受万世瞻仰。
就像粉丝所说:南潇雪这样的人,就该独美到老。谁敢肖想轻薄,简直罪该万死。
所以查不到,网上关于“南潇雪”和“吻”的新闻,什么都查不到,出道十多年,无论跟男跟女,一丝丝绯闻都没有。
这样的南潇雪,真会让自己吻她?
安常立即给这一想法烙上“绝对不可能”的钢印,她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她长相顶多算清秀,性格愣怔,没钱没背景,窝在一个水乡小镇也绝没有什么大好前途可言。
就算南潇雪想一晌贪欢,多的是人排队等着,为什么找她。
安常想了想,又登上那个心理咨询网站。
【你好。】
对方回复很快:【你好。】
不知何时起,安常来找这位心理咨询师时已有了朋友聊天的语调——除了跟朋友聊天不用花钱,而每找这位一次就要支出六十,令安常十分肉痛。
【我想问问,人的幻想可以真实到什么程度?】
【什么意思?】
【就是比如我幻想和南仙接吻,我的感受会真实到什么程度?】
对方一阵沉默,估计在暗暗吐槽她流氓,成日里对着国民女神幻想,其他估计没谁像她这么大胆。
可她连春梦都讲过了,再讲讲自己肖想的吻也没什么,毕竟她花了六十,对方有绝对的保密义务。
对方问:【你的感受真实到了什么程度?】
【我握着她胳膊,能感受她肌肤软弹的触感,凑近她,能闻到她体香缭绕,我离她的双唇越来越近,能感受到她的鼻息打在我嘴唇上,滑腻腻的,冰凉凉的。】
【可勾得我在发烫,耳朵烫,胃里也有团火在烧。】
【那一刻我脑子里想的,可能不止是一个吻而已。不瞒你说,我想……】
她刚展开讲了一点,被对方叫住:【这位患者,您停一下,您还是瞒着我吧,不然我们网站真的要被封了。】
还问她:【有没有想过发展一个副业,去写点带颜色的小说?】
安常认真想了想:【还是算了吧,现在全网严打,据说抓到了要被拖去坐牢。】
【牢饭不好吃,劳动时间还要被安排去做果丹皮。】
安常不想去做果丹皮,她还是更想修文物。
诶不对啊,她花六十块钱是来聊发展副业的么?
她把话题拉回正轨:【幻想真实到这种程度,是有可能的吗?】
【有可能啊,并且很常见,心理学家荣格就研究过这个问题,并且提出了著名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理论,前者是每个男生喜欢的女生形象,后者是每个女生喜欢的男生形象,就像真实存在的人一样,深深根植于每个人心里,并且永远都不会离开。】
这一番话让安常心里略好过了点。第一因为对方终于抛了些心理学理论,让她觉得这六十块没白花。
第二是对方告诉她这种情况很常见。人嘛,一方面想要自己特别,一方面又害怕自己是真正特别的那一个。
只是……
安常合上电脑,托腮望了会儿窗外的雨。
真是幻想么?
******
另一边,南潇雪回到酒店房间,商淇照例在边工作边等她,要跟她对一遍明天的日程。
“找着感觉了么?”
商淇把南潇雪大半夜游荡在宁乡旧街小巷的行为,称为“找感觉”。
南潇雪带着一脸困惑。
商淇打量她一番:“你这是找着了,还是没找着?”
南潇雪坐在沙发边,伸手拂了拂垂落胸前的一缕长发,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商淇是个钻到钱眼里的俗人,不然她这会儿还真想背两句《洛神赋》,但她背不出,只在心里化出一个简单粗暴的结论:美,真他妈美。
但南潇雪翩跹着蝶翼般的长睫:“我是一个令人作呕的人么?”
商淇这个工作狂大半夜也在喝咖啡,这会儿差点没一口黑咖喷在电脑屏幕上:“什、什么?”
南潇雪把问题具象化了一点:“跟我接吻的话,你会想吐么?”
商淇严肃点头:“会,真的会。”
南潇雪睁了睁眼。
商淇:“主要我俩太熟了,一想到跟你接吻,我真的有点……犯恶心。”
南潇雪撇了一下唇。
“你怎么会这么问?”商淇道:“全世界除了我应该没人跟你接吻会想吐吧。”
南潇雪一手撑住自己的下颌,斜斜半倚在沙发靠上,未置可否。
商淇撇她一眼:“你……”
“嗯?”
“来到宁乡后,感觉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
******
第二天早上,安常对着餐桌上的姑嫂饼和白粥,忍无可忍的看了眼淘宝,显示她买的速冻包子今日送达。
小镇的闭塞带来安宁,也带来麻烦,譬如物流总是格外缓慢。
安常喝光白粥,拿起两包姑嫂饼塞进帆布包,走出家门。
今年梅雨季的天气奇怪,总是早上透出一点天光,到中午时暗沉又松散的云层开始聚拢,有时纷扬的雨丝很快落下,有时憋着、憋着,一直拖到入了夜才肯吐露,像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
这日又是如此。
石板路不平整,一个个的小坑洼里,还攒着昨晚落的雨,一点薄透的晨曦洒下来,透着光亮,大抵可以被点水的蜻蜓当镜子。
不出所料,路过河畔时,安常又遇见了南潇雪和她的团队。
看来这座石桥是舞剧拍摄的一个主场景。
商淇带着人各有各忙,倒是南潇雪立在河畔一脸闲逸,一身翠碧旗袍是她与这世界的屏障,晨曦落在缎面上往下滑,俗事落在缎面上往下滑,南潇雪遗世而独立,美得不染纤尘。
安常只远远看着南潇雪,胃里又开始隐约的翻涌。
她以前没这毛病,再怎么紧张也不至于吐,只是从发生那件事开始,身体好似就再难承受高压的情绪了。
但她打定了主意,向着南潇雪走过去。
“嗨。”声音有些发颤。
南潇雪抱着双臂,转眸瞟她一眼。
目光冷淡极了。
安常反而有些放心——这样的南潇雪,昨夜会让自己吻她?
相较于在真实的南潇雪面前吐,她宁可在想象中的南潇雪面前吐。
她稍微放大了些胆子,在薄而透的晨光里,盯着南潇雪那张绝色的脸瞧。
心里一动——
没有!
真的没有!
清晨的南潇雪眼下,没有那颗浅红的小泪痣!
还有一种可能,安常问:“你化妆了么?”
“什么?”南潇雪挑了一下眉。
她的神情在说: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好?要么连招呼都不打,要么一开口就问这么不礼貌的问题。
她透着一脸不耐,性子里的傲慢又冒出来。
安常实在不愿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但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包姑嫂饼:“这给你。”
南潇雪轻蹙了下眉,出于基本的礼貌还是伸手接过:“这什么?”
纤白手指在晨曦中越发通透,宛若冷玉。
无论性格如何傲慢讨厌,她的确有副好皮囊。
安常介绍:“姑嫂饼,宁乡特产,如果没吃早饭可以尝尝。”
“噢,谢谢。”南潇雪恹恹的,一看就不会尝。
可安常也不在意南潇雪尝不尝,她是要验证一件事,若今晚再遇南潇雪的话,便可知道答案。
来到博物馆,放下帆布包,安常又开始对着那只北宋青釉瓷瓶打坐。
瓷瓶在晨曦中,美,却木。
哪有昨夜南潇雪那般顾盼的神采。
安常发现自己开始像那些志怪小说里的书生,开始无限期盼夜晚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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