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璇顺着她目光往左看。
vip待客厅里，坐着个女人。
烟灰色的职业套装，工整规矩，并不似以往来找厉凛的女人似的，打扮得花里胡哨，但她就这么慵懒坐在那，便美得像幅画，过往的男女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朝那边掠过。
她喝着咖啡，有男人上前搭讪，是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创投总监。
尹璇收回视线，对前台说：“厉总的脾气你可能还不知道。别说等三天了，就是三个月，也未必肯见人一面。”
她没再多言，接过前台殷勤递过来的访客资料，迅速整理好，夹胳膊间，扭头就走。
她鞋跟高，踩出匆忙的笃笃声，往里一拐，亮灰的内壁高墙把身后众人艳羡的目光阻隔。
里面是厉凛的专属电梯。
除了他本人，和他的秘书团队，没有谁有资格进入。
尹璇乘电梯升至二十二楼，一路畅通走到最里，叩门，进入。
皮椅上的男人，让人眼馋。
但尹璇没有半点动容。
她跟他四年了，深知这个男人的心硬如铁石，在他那没有男人女人之分，只有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
女人跟他可以谈利益谈钱权，唯独不能谈感情。
否则，一颗心死百次都不为过。
尹璇从始至终都抱着打工人的心态，兢兢业业地把自己当成工作机器，才成为了他秘书团里唯一的女性。
等他挂上电话，她走上前：“厉总，下午两点和恒思集团沈总约了赛马，在御庭马术场，过去需要四十分钟。”
她飞快口述着，同时将资料递过去一份。
厉凛单手接过，对着落地窗上的模糊倒影调整领带：“这几天没有新客来访？”
尹璇：“没有。”
她帮他处理过多次女人的纠缠，所有风月相关，通通算作没有。
衬衣领口遮住狰狞的长疤，厉凛在窗前立了会，提醒她：“姓宋的，确定没有？”
尹璇一怔，厉凛从不会主动问起某一位访客。
脑海中现过楼下女人那张慵懒风情的脸蛋，她眼皮跳了跳：“……有。”
厉凛单手抄裤兜里，转过身，另只手伸到她面前。
尹璇会意，迅速将访客资料递给他。
厉凛扫一眼访客时间，往前翻了几页，自上而下地睥着她：“等了三天？”
他语气很淡，却像凝了一层薄冰。
尹璇的心猛地咯噔了下。
她直觉自己犯了个大错，沉默一秒：“对不起厉总，下次宋小姐到访，我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厉凛没应声，提步向门口走去。
尹璇知道，这事儿算过了。
她松开微汗的手心，快两步，跟上。
乘电梯直达公区。
直觉使然，走出拐角的第一时间，尹璇就将目光投到了那位宋小姐身上。
这一次，她看得十分仔细。
宋小姐依旧随意坐在待客区，卷发懒勾在耳边，那位富二代创投总监还流连在她身侧，似在逗她开心。
她很给面子地笑了笑，发丝随着她动作，在瓷白的耳垂边轻颤，看得那创投总监晃了神，借机靠近了她些。
她仿若未觉，依旧笑得灿烂，甚至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创投总监受宠若惊地接下。
厉凛脚步兀地一顿。
尹璇等秘书团成远跟着顿住脚步。
一群人静立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其他人不知缘由，尹璇心里那个猜测却逐渐清晰。
为证实猜想，她微动了下眼，让余光刚好落到身侧男人身上。
男人手抄裤兜里，垂着眼皮盯着不远处笑着交换名片的两个身影，脸上肌肉紧绷，目光更是冷得不近人情。
-
宋佳意冷眼瞧着眼前男人拙劣的搭讪，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直到听到他说出自己的身份，宏远的创意总监。
她这才撩起眼皮子，对他展露出笑容，耐着性子套了他几句话出来，听闻厉凛让他关注医疗市场，她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她一向这样，无利不起早。
起早，就一定有利可图。
这场邂逅，宾主尽欢。
却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
宋佳意往吵杂声里望，一个被簇拥着的男人从光鲜壁柱处走来，前台几人已迅速挺直了腰，过往人头攒动，来来回回，他脚下生风，一路的问好声此起彼伏。
她顾不得和这人介绍公司事宜，抓起装着男人西装的黑牛皮纸袋。
起身之时，她看到厉凛从等候区经过，没给她一个眼神，人已远去。
宋佳意来不及其他，声音已经脱口而出：“厉总。”
他没听见，继续和下属交待工作，表情冷肃。
她又叫了声，声音更大了些：“厉总。”
四面八方的保安闻风而来，他听见动静，才回过头，手指动了动，安保退下去。
厉凛立在原地，没动，看她踩着小高跟快步走来，在他面前站定。
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皮半耷拉着：“宋小姐。”
宋佳意勾唇浅笑：“原来厉总还记得我。”
记得还装听不见，害她差点被保安架走。
宋佳意在心里暗骂他。
厉凛目光往不远处那男人身上扫了眼：“怕打扰宋小姐好事。”
宋佳意挑眉：“我的好事，目前只有厉总能给。”
厉凛淡笑了下，话锋一转：“找我？”
“这个。”宋佳意手中勾着手提袋晃了下，“厉总昨晚落下的。”
厉凛目光下移。
他身后的一群人跟着视线下移，看着口袋里的西装，烫眼睛似的匆忙移开。
宋佳意知这句话引起了众人误会，却不打算解释，顶着这种误会如果能狐假虎威，让她在宏远更顺利，她甚至不介意误会更深。
她上前一步，手指网上一抬，手中质感的手提袋也跟着网上抬高：“物归原主。”
厉凛没接。
通常情况下，尹璇会代他接过物品，但此刻她不敢妄动。
她不动，身后清一色的男秘书们就更不敢接了。
于是，像被人按了暂停键。
场面出现了空前的沉寂。
半晌，厉凛才伸出手，接过手提袋。
收手之际，男人指腹不经意地从她手心擦过。
宋佳意有些意外。
他手指并不似傅斯诚那般细皮嫩肉，指腹上有并不符合他身份的圆茧，坚硬而粗糙地从她细嫩的掌心刮过。
信息提示声响起，打破了沉寂。
尹璇如释重负地看向手机，上前一步提醒道：“厉总，沈总一行人已经到达御庭马场。”
宋佳意闻言心中一动：“厉总要去马场？”
厉凛：“宋小姐有指教？”
宋佳意笑盈盈地说：“指教不敢当，不过恰好我马术水平还不错。”
-
沈茹声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好不容易听得门口有动静，她看向来者，笑起来：“怎么才来啊，厉师兄。”
语气熟稔。
不过下一秒，她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厉凛后面跟了一个女人。
女人进屋，目光扫过来：“沈小姐，又见面了。”
沈茹声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当即脸色不好了：“是你啊。”
她爸沈磊朝她一瞥，她撇撇嘴，不乐意的：“宋小姐怎么来了？”
宋佳意走过去，笑：“刚好遇到厉总，就一起了。”
沈茹声：“恐怕不是刚好吧。”
宋佳意完全不介意，她的目标不是沈茹声。
她迎上前，依次和沈磊几人握手。
沈磊是思恒集团董事长，余下两位是中世银行行长和互联网四个巨头之一，都是平时宋佳意很难接触到的人物，她抓紧机会和几人自我介绍，商业寒暄几句。
今天的主角是厉凛，没说几句，话题又绕到他身上。
沈磊身材微微发福，颧骨高，笑起来脸颊肉挤一团：“厉先生不是刚到了一匹骏马吗，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饱个眼福。”
对于爱马之人而言，马场是最好的生意场。
众人一同往马厩走，穿过马场时，几匹马在草地上悠闲吃着草，其中一皮头细颈高、体型饱满的栗色马特别吸睛。
沈磊酷爱马匹，看得挪不开眼，连声感叹：“这匹阿哈尔捷金马真是漂亮，听说是凯撒的后代。”
众人惊奇。
凯撒被誉为阿哈尔捷金之王，他的后代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沈茹声看过去，目光欣赏艳羡：“爸，这谁的马？”
沈磊笑着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她从出生就在这，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可惜运气不好，一次也没遇见过她的主人。”
宋佳意看了那马几秒钟，笑了笑。
小插曲后，几人一路抵达马厩，看到厉凛的新马时，亦连连赞叹。
厉凛这匹是弗里斯兰马，被毛黝黑油亮，四肢强壮有力，肌肉线条优美结实，像一个力量勃发的英俊战士。
沈茹声惊呼一声：“厉师兄，这匹马真帅，能给我骑一骑吗？”
沈磊无奈地摇摇头，轻斥：“这种马认主的，再说你又不会骑马，凑什么热闹。”
沈茹声在父亲面前娇憨尽显：“马主人陪我不就行了，可以吗厉师兄？”
这匹弗里斯兰马高大威武，坐两个人也不嫌挤。
更何况这人是厉凛，沈磊乐见其成，他不再反对，反而转头看向厉凛。
厉凛手里抓着一把牧草，往马嘴里喂，待马吃完，抚摸着他的鬃毛：“不好意思，我跟他还不熟，帮不了沈小姐。”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让沈磊有些尴尬，却听他下一句：“但我听闻宋小姐马术不错。”
宋佳意抬眼，望向厉凛。
后者手抚着英俊高大的马匹，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目光。
她算是明白了。
厉凛对这位沈小姐没什么意思，今天她能得他首肯跟来，想必这位是做了让她挡桃花的打算。
她想攀上厉凛，就必须给他递出投名状。
宋佳意移开视线，唇边勾起抹笑：“对，沈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你同骑一匹。我技术还行，保你安全。”
沈茹声冷眼瞧着她，扯了扯唇：“算了吧，我也不是什么马都骑的。”
这句话说得极不客气，翻译成人话：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和我骑马的。
连沈磊都皱了皱眉，宋佳意却像听不出来一般，笑容未变：“那沈小姐想骑哪匹？”
沈茹声打量她一眼，故意给她出难题，抽出一只胳膊，指向马场：“那匹。”
正是之前众人极尽赞美的那匹马。
沈磊笑着打圆场：“尽说孩子话，宋小姐不要——”
“可以。”
宋佳意吐出两个字。
沈茹声觉得好笑，提醒她：“我指的是那匹，有主人的阿哈尔捷金。”
宋佳意直接往更衣间行去，经过沈茹声是停下，对着她展露笑颜，“不好意思，我就是她的主人。”
-
更衣室内。
沈茹声脸臭得可以。
一行人就她和宋佳意两个女生，此刻没有外人在场，她连装都懒得装了，换好骑马装，出来时把更衣间的门甩得哐当作响。
宋佳意对镜，调整好腰带，没理她的大小姐脾气，转身往外：“走吧。”
她穿着骑马装，手里抱着头盔，飒爽利落，马术裤紧贴着腿，下半截没入英气的骑士靴中，腿部线条被勾勒得淋漓尽致。
沈茹声看得火大，跟在她身后，出了女更衣室，边走边阴阳怪气：“真是难为你了，为个男人手段层出，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吧。”
先有点火，后是骑马。
冒出个阿哈尔捷金马主人，身段还妖妖娆娆的，不是有意，她都不信。
宋佳意懒洋洋唔了声：“过奖。”
沈茹声被噎了下：“我是在夸你吗？不要脸！”
宋佳意脚步忽地顿住，转过身。
沈茹声一个没注意，差点撞她怀里。
宋佳意比她高出几公分，又穿着骑马装，近距离下，气场扑面而来。
沈茹声吓一跳，面上不甘示弱地回瞪她。
宋佳意往后仰，旁边刚好靠着妆镜台，她单手撑住光洁的大理石台面，往旁边歪了下：“要脸能拿下厉凛？”
她的坦诚和无所谓，都是沈茹声没料到的，她语气缓和了了些，却依旧没好气地刺她：“你不是已经有傅斯诚了吗。怎么，他不能满足你？”
宋佳意冲她眨眼，嗓音松弛：“他满足得了我一方面，却不能满足我另一方面。”
坦荡又露骨的话，让沈茹声涨红了脸。
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睁着大眼睛继续瞪她。
宋佳意被她这个反应可爱到了，她决定把话说明白，干脆把头盔往台面一搁，放缓了语调：“妹妹，我想拿下厉凛，不是因为他是男人，而是因为他是宏远中国区唯一的合伙人。”
沈茹声狐疑的：“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宋佳意看着她的眼睛，压下身子朝前倾，平视着她，吐气如兰，“如果你是宏远合伙人，那我今天想拿下的人，就是你，沈茹声。”
“你喜欢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嗯？”
女孩子香香软软的气息吐在她的耳廓，沈茹声发着颤，她捂住羞得通红的耳朵：“你有病啊，宋佳意！”
啪一声，摔门而去。
宋佳意忍着笑，眼泪差点没憋出来，沈茹声这人，调戏起来还蛮好玩的。
没一会，她敛起笑意，在原地静了几秒，对着空旷的黑吐出几个字：“厉总好像很爱听人墙角。”
她手臂从台面抬起，向上，啪地摁下灯光开关。
室内骤亮。
休息沙发上，陷着个男人。
他毫无被识破偷听的羞愧，坐姿很懒散，领带在脖间歪斜，松松地蹭着喉结处那道长疤。
看得人眼热。
他说：“承让，宋小姐也不差。”
宋佳意知道他指的是那晚，她站在长廊，偷窥到他和沈茹声对话的事。
当即闭上嘴。
厉凛从皮质沙发上起身，单手插兜，朝她这边走，“这地方我先到，辛苦替你把门，却被你倒打一耙，够无情的。”
这里是公区，连着男士更衣室。
宋佳意看了眼，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笑着：“无情还帮厉总挡不想要的桃花？”
做了事，就要点出来，好歹能争取个辛苦费。
厉凛扯唇，哼笑了下。
宋佳意乘胜追击：“厉总准备怎么感谢我？”
他斜靠在她对面台沿：“看你接下来表现。”
宋佳意歪着脑袋，仰起下巴，挑眉盯他，继续谈条件：“不先预支点感谢费？”
顶灯打下来，她眼睫毛绒绒的，灰黑的光影扑在眼下，衬得眼珠子更加黑亮。
他站在她眼睛的亮光处。
厉凛喉结动了动。
他不想再看到她勾人的眼，抓起她搁台面的头盔，猛一下扣在她头上。
宋佳意感觉眼前一黑。
脑袋连同眼睛一起，被坚硬的头盔笼罩住，男人的手抓着头盔往后一带，她才得以重见光明。
那只手隔着头盔，从她头顶滑下，拉出藏在耳边的安全绳扣，手指夹着绳扣，从她下巴描绘而过。
啪嗒，严丝合缝地扣上另一侧绳扣。
宋佳意不知他的意图，姿势未变，依旧盯着他，眼睛在顶灯下丝丝入媚，仿佛乘着一汪水。
厉凛一只手拽着头盔安全绳，另只手从兜里抽出一张黑金名片，夹在食指和中指间：“这个预支怎么样？”
宋佳意垂眼，视线直勾勾捉着他手上东西，不敢相信能这么轻易拿到他的名片。
她安静的这两秒，厉凛不准备等她，手指往下一转，黑金名片一点点插入她泛着光泽的皮质腰封：“还算满意？”
宋佳意后知后觉开心起来：“当然。”
这是厉凛的名片。
有了它，她可以拥有他的联系方式，不用一筹莫展地坐在宏远大厅，进行不知何时到头的等待。
这也是一个信号，意味着她将正式踏入他的私人社交圈。
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收着吧。”厉凛扯了扯唇，“应该比你的值钱。”
废话！
宋佳意在心里暗道，不想下巴的安全绳骤然缩紧，被男人猛地一拉，她猝不及防地轻唔一声。
下巴轻微的痛感迫使她高仰起头颅，直视他的眼睛。
厉凛的眸色很浅，眼型狭长，这么盯着人看时，显得又冷又狠。
“另外，给你个忠告。不想名片跌价，就不要逢人便给。”他漫不经心笑着，嗓音却被密闭的房间裹得沙冷，“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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