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女皇受过什么罪,宁晏并不关心。又不是睡一被窝的,八竿子打不着。


    这等皇族秘辛,尤其是涉及皇帝本人的受难,全国大概也没几个活人敢让别人知道。


    果然,穆衡下一句就是:“那时我还小,窝在书房角落看话本,我娘悄悄在书房祭拜她的状元同僚时念叨的。被我娘发现后,一顿暴打,叫我无论听到什么也别问,更别妄议天家事,不许同任何人说……”


    穆衡越来越小声,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了,赶紧捂嘴:“我刚才说了什么?”


    宁晏叹气,穆衡竟如此胸无城府,安抚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他的嘴,比穆衡严实一百倍。


    宁晏想起当初,他的盟主父亲,同他说过的话。


    他爹说:“你爹年轻的时候好游侠,每每仗义纾困,路见不平必拔刀相助。我的老盟主师父就告诫我:行侠仗义,是为比你弱的人拔刀;那些比你地位高的人,切莫以侠义之心待之。”


    他爹就问师父,这是为何,侠义怎能有分别之心?焉知那些比他高位比他强的人,就不会遇到不平事?万一人家还有虎落平阳之日呢,也是见死不救?


    他爹的师傅就举了个例子。


    说:龙困浅滩,或被虾戏,或被鱼救。当龙飞天,你知道它下一步会干嘛?


    他爹对答:龙必然是赏鱼万铢,助鲤鱼登上龙门,以偿恩义。至于那群虾,肯定一脚踩死,狠狠报仇。这才是江湖快意,恩怨均能得偿。


    他爹的师傅摇头否道:错,你那只是鱼的想法。事实上,当龙再次飞天,它会一脚踏平了浅滩。这样,世上再无浅滩,也无谁可知龙困浅滩一事。


    他爹那时听了,虽不明白世上怎有这般忘恩负义的行为,却也始终记得。后来有一天,一位落难的王爷误入武林盟的一个分舵,这个分舵舵主自然是施展了武林人的行侠之心,助王爷脱困。


    三日后,该分舵上下百余人,全部丧身火海。


    此后,武林盟再也没有这个分舵了。


    他爹说:“这位落难的王爷,到底是谁,武林中人无谁可知;他到底为何落难,更无从猜测。或许有人知道,但无人敢让其他人知道。皇室半点咳嗽声,武林便是一场血雨腥风。我也终于知道我师父,当年说的是什么了。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就是要让你远离天家,切莫以鱼之心度龙之腹。”


    宁晏听他爹讲完这个故事,产生了不可理解的震撼。而今天,他似乎真切地懂了点。


    穆县令是知道当年女皇在前朝受过罪的,女皇甫一登基便要他起复回京,焉知不是一场对前朝知情者的诱杀?


    穆县令读过不知道多少车的书,自然警觉。便只肯自请到远离朝堂的乡野之地当个县令。既不拂意抗旨,却也永生不回京城,不再去见那女大十八变的帝王,同君王彻底陌路不识。


    这一切,何尝不是安抚帝心,求得全家在“浅滩”的一线生机。


    穆衡不念书,看话本好习武,她娘也不管,想必是知道她没那混朝堂的智慧。


    宁晏的爹再三告诫他,他们是一条“鱼”的思维,不能以“鱼”的常识揣度“龙”的想法。也别去同情那条龙,关心龙受过什么罪。


    尤其不能对龙仗义相助,免得它脱坑回踩,把鱼踩成咸鱼干。


    不愿细想,宁晏赶紧将此事翻过。


    宁晏拿过书谢过穆衡,约好三日后再见,便告辞了。


    出了穆府,揣着二十多两,宁晏直奔银楼。


    他倒不是看镇上的夫郎们都穿金戴银也想扮俏,而是准备打一套银针。


    银楼掌柜见他穿着打扮,本想拒绝,待他摸出银子来,赶紧招呼客人坐下。


    宁晏要来纸笔,画出他要的银针样式,让掌柜备注好不同型号长度各几根。


    银楼的师傅们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有客人定制银针,也不用来穿针引线,只听了客人交待,要打得很细,工艺考究。


    “工钱不是问题。若能做,先付定,三日后我再来拿。”


    和银楼掌柜谈好交易,花了三两银子工费定制四十九根银针,银针耗银另算。


    要是往日,宁晏肯定心疼。当初宁三不过花了三两银子,就能把原主逼死。


    现在不同,宁少侠凭自己的身体赚钱,劈叉都能入账,提气。


    宁晏又去了趟医馆,准备给王姐买一些补血气的药。


    虽说他现在有银子傍身,不在乎那点人丁税,照顾王姐反而亏空得快。但宁少侠岂是那种强卖强嫁后又过河拆桥之辈?


    以王姐伤势和失忆的遭遇,若没人看顾,别说病死,她都能把自己饿死。


    何况成亲的时候他还对着婚书发过誓,说要投桃报李,便绝无反悔。


    待将王姐身子养好,或她家人寻来,再提分别不迟。


    现在,只需照顾好她,大丈夫方能问心无愧。


    然而宁晏跑了好几家医馆,都说没补血的药。


    直到在某家医馆,遇见一个曾经在他手里买过草药的小学徒,她才悄悄告诉宁晏缘由。


    最近上面来了一群官差,吩咐医馆外伤药、补血补身子的药,一概不能卖。


    宁晏皱眉,如今外面那么多受了灾的流民,天气又炎热,他们本就或伤或亏空,医馆不卖药,这不是变相杀人吗?


    学徒也是愤慨,说那有什么法子,都是上面大官的意思,整个楚州都如此,县令也没辙。


    没有家的流民还能怎么着?草一般的命,伤了就忍着吧。


    荒谬!这群狗官谋害的不是这个镇的几千流民,是把数万甚至更多的性命放在火上烤了。


    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宁晏早就提刀杀狗官了。杀了狗官,皇帝还得赏他银钱,封他牌匾。


    但这个世界,他只是宁厌,更不认识皇帝。


    想来如今大宣的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苛捐杂税无比多,洪水来了不见赈灾,打仗全吃败仗,还放任官员草菅百姓。


    真是文不成武不就,摊上这样的女皇,大宣要完。


    宁晏抱着一摞书一路腹诽,忽听见一个书店小二在小声招呼他:“这位书生,买书吗?大人看的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店新到了一批避火图,要不要看看?”


    “什么图?”


    “哦,没什么图。”


    听了声音才知道认错性别,小二赶紧摇头。这种大人看的书,女人才能买,男人是不敢买的。


    但宁晏已经听到了。应该就是他想的那种图。


    那种——无论哪个世界,都喜闻乐见的图。


    宁晏在书店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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