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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持续发疯。

    周光彦没想到周闻笙会把沈令仪安排在城南这个小区。

    他在这里也有房子, 只不过只当它是一份微不足道的资产,买来以后从没住过。

    这里门禁严格,安保很到位, 要不是当初他录过人脸信息,今晚都没法进来。

    周闻笙只报过一遍地址门牌,他记性好,听完就记住了, 顺着门栋找过去。

    一路上,周光彦很难形容,自己内心到底什么感受。

    沉重是无疑的。

    还有无法控制的某种冲动。

    想要不顾一切,将沈令仪带回自己身边的冲动。

    他按响了门铃。

    门打开的瞬间,周光彦心脏提到嗓子眼儿,下一秒又落回来, 看着面前这个年纪稍长的女人, 眉心微拧。

    “沈令仪在么?”他淡淡地问,不动声色往屋里打探。

    这套房子估计是周闻笙的私有资产。几年前周光彦听她说过,有在这个小区购置房产。

    那会儿方瑾还说, 他们姐弟俩房子买到同一小区, 互相能有个照应。周闻笙满脸嫌弃, 说才不要他照应,也不会照应他, 这混蛋玩意儿不给她找麻烦就不错了。

    周光彦默默想, 周闻笙说得没错,自己确实就是个混蛋。

    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收回目光,又打量着陆姐。

    陆姐也在打量他。

    陆姐认出来了, 心说这不是小沈妹子那前男友么?一想起他之前害沈令仪哭成那样, 陆姐就生气。

    她是周闻笙雇来的, 跟周闻笙交流不多,不了解周闻笙身份背景,对周光彦在京圈什么地位,更是全然不知,看他神态冷傲,举止贵气,以为这人属于家里有点钱就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

    “找小沈妹子啊?她不在。”陆姐冷冷说道。

    周光彦猜她应该是周闻笙雇来照顾沈令仪的保姆,往屋里看了看,追问:“她去哪了?”

    人家去哪儿,需要跟你报备?你一前男友,管得也太宽了吧!陆姐暗自腹诽,面上依然冷冰冰:“看电影去了。”

    周光彦皱眉:“看电影?”

    陆姐重重点头:“是啊,下午就出去了。”

    周光彦:“一个人去的?”

    他不禁揪心,真要是自己也一个人,也太危险了。

    陆姐笑起来:“那不是,有小伙子陪她一起呢。”

    周光彦立马想到林然。

    “林然陪着吗?”他问。

    陆姐先是一愣,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很快又想起来,林然是周家保镖,这阵子留下来保护沈令仪,他陪她出去,守护她的安全,再正常不过。

    “嗯,小林兄弟陪着呢。两个小年轻,出去放松一下。你找小沈有什么事?”陆姐好奇问道。

    别是把人家心伤透了,自己又后悔,打算纠缠不休,求复合吧?陆姐心里揣测。

    周光彦沉默,没有回答,过了会儿才问:“她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陆姐摇摇头:“没有。看完电影怎么不得在外面逛逛啊?你先回去吧,或者,自己打电话问问小沈?”

    其实陆姐想说的是,人家好不容易想开了,心情变好了,你该回哪儿回哪儿,别再过来找存在感。

    来这边的路上,尽管不知道见着沈令仪该说些什么,周光彦还是想了好多话想告诉她。

    到了这儿压根没见着人,扑了个空,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不言不语,丧气地站在门口。

    陆姐想着,这人到底是周小姐的弟弟,不好弄得太僵,便挤出个笑脸来,语气柔和几分:“小伙子,你先回去吧,在这儿守着也不是办法,有什么事儿可以打电话发消息跟小沈说,不过我建议,最近最好还是先别去打扰她。”

    陆姐停下来,叹一口气,说了句真心话:“她能走出去,真是很不容易,你先别来刺激她了吧。”

    她看着面前男人的脸,只见这张俊美非凡的面孔上,似乎没什么多余表情,可细看了去,仍是可以捕捉到悲伤情绪。

    说不出来为什么,看到他这副落寞样子,陆姐竟忍不住可怜起他来。

    “回去吧,在门口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陆姐摇着头叹了口气。

    周光彦面上没什么情绪,转身迈步走开。

    车停在小区外,他回到车里,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点了根烟,仰头靠着椅背,透过前窗,淡漠地望着外面,心里乱成一片。

    四周变得很安静。

    其实外面人来人往,但周光彦除了心里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那天去海城二院找沈令仪的画面。

    她惨白着脸,红着眼,听他说着那些伤人至深的鬼话。

    耳边又响起那番鬼话——

    “打掉我的孩子,想名正言顺结婚?我倒是要看看,京州谁敢碰老子玩烂的女人。”

    那时候的周光彦不知道,这话曾经伤沈令仪多深,后来就会伤他自己多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往他内心深处一点一点捅。

    或许,沈令仪也是这个感受,他想。

    这么想来,他更是恨自己口无遮拦,那一刻只想撒气,全然不顾沈令仪会有多伤心。

    他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又觉得这一巴掌,不如沈令仪抽来得痛快。

    沈令仪肯定还恨着他。

    她要是能骂他,打他,这番悔恨倒也能有个出口。

    他摁灭烟头,伏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如同被抽了气似的,丧气地就这样等待着。

    等她回来,打他骂他。

    ·

    沈令仪和林然是下午四点半出去的。

    头天听陆姐说了那些话,沈令仪看见林然,怎么都觉得别扭。

    后来趁陆姐出去买菜,她鼓起勇气,问林然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甚至失恋了,所以才这么不开心。

    听到这话林然愣住,随即笑了一下,反问她:“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沈令仪想了想,中肯答道:“没有‘很’,但确实跟之前有变化,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林然的确有心事。计划因为某个同伴偏离了轨道,危机藏在未来,如同定时炸弹,他没法高兴起来,可又不能担忧得太过明显,于是每天仍跟往常一样,嘻嘻哈哈过日子,没想到还是被沈令仪看出来了。

    沈令仪能看出来,陆姐想必也早已经看出。林然心里多了丝警惕。

    他皱起眉头,语气沉重:“我就是有点儿慌,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虽然可以外出,可出去心里也不踏实。

    周家和警方一天不查出害沈令仪的幕后黑手,他们就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沈令仪忽然懂了他这番感受——尽管这只是他的一种掩饰,但沈令仪当真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沈令仪感觉特别愧疚。要不是因为她,林然也不会受伤;要不是被周闻笙安排来保护她,他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忧心忡忡。

    林然淡着脸摇头,歪了歪脑袋,唇角泛起笑意:“怎么会以为我谈恋爱了?”

    沈令仪脸一红,嘟囔:“还不是陆姐说的!她这人,没事就爱乱猜……”

    林然笑意不减:“所以你是信了?”

    沈令仪转脸看向别处,声音小了许多:“没有啊,这不是来找你求证么。”

    林然咧嘴笑起来,扭头看着窗外:“我没心思谈恋爱。”

    这话让沈令仪不免好奇:“为什么啊?”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正是热衷于恋爱的时期。

    林然望向窗外好一会儿,淡淡答道:“没时间,没心情,也没有遇到喜欢的。”

    沈令仪笑起来,越发好奇了:“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她觉得林然这人是真靠谱,长相也不赖,说不定以后可以介绍自己同学给他认识认识。

    林然却冷着脸摇头:“收起你那点儿当媒婆的心思,我现在对女人没兴趣。”

    沈令仪一愣,眉毛挑得老高:“啊?原来你喜欢男的!”

    林然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忽地喷出来,呛得咳嗽,缓过来才拧着川字眉瞪过去:“沈令仪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啊我告诉你。”

    沈令仪故意使坏逗他,见他真急了,乐不可支:“你自己说对现在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啊!哈哈逗你呢,谁叫你老爱逗我?扳回一局!”

    她习惯在林然面前没什么心理负担,小女孩儿心性显露无疑,林然对她也时常哭笑不得,只能摇着头,沉默浅笑。

    看着她乐了好一会儿,林然忽然开口:“想看电影吗?”

    沈令仪止住笑,懵懵的:“啊?看电影吗?也可以,咱们开投影吧。”

    林然挠了挠后脑勺,眼睛看向别处,青涩俊秀的脸上有了几分害羞:“去电影院看。”

    沈令仪犹豫:“出去看啊?会不会不安全……不过最近咱们也都有出门,没遇到什么事,应该没事吧……”

    林然勾唇:“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这话倒不假,沈令仪也笑了:“行,那等等陆姐,她回来咱们一起去,下午都在外面吃得了,她也别做饭了,成天做饭,怪累的。”

    林然见沈令仪误会了自己意思,手有些无处安放,又挠了挠头:“那个,我是说,咱俩去看。”

    沈令仪一愣,这回明白了,指了指他,又指向自己:“就咱俩?你,和我?”

    “嗯。”林然点头,垂下眼眸。

    他想,自己脸应该没红,就是这会儿有点烧得慌。

    算了算,活了二十二年,还是头一次因为姑娘脸上发烫。

    沈令仪也没舒坦到哪去,脸上温度不比他低,头埋下去,眼观鼻鼻观心,声音细细小小的:“咱俩出去享受,留陆姐一个人在家,多不好啊……”

    林然默默浅抽一口气,扭头望向别处,不看她,沉下嗓音:“估计你叫她去她也不会去。”

    沈令仪不说话了,头几乎埋进胸里。

    半晌,两个人忽然同时开口。

    林然:“走不走?

    沈令仪:“你是不是喜欢我?”

    四目相对,两脸懵圈。

    沈令仪问完就后悔了。恨自己干嘛多嘴问这个,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她要是觉得跟他单独看电影不太妥当,直接拒绝就行,怎么非得问出个所以然?

    现在搞得这么尴尬,对彼此都不好。

    沈令仪懊恼又自责,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红得快炸了。

    她低头不敢看林然,等了半天等不到他任何反应,终于按捺不住偷偷抬眼看去,却正好撞上他那双清冷的眼睛。

    “那、那个我、我——你别多想,我就是随口一问,你——”

    她慌慌张张解释,舌头不争气地打起结来。

    话没说完,被林然打断:“就朋友之间看个电影,是你想得比较多吧?”

    他语气轻松平淡,神色也比方才自然得多。

    沈令仪长舒一口气,目光坦诚看着林然:“跟你说哦,虽然这么说有点自作多情,我还是觉得提前讲清楚比较好。就是我现在——不对,以后也一样,完全不想再谈恋爱了。如果你对我没有任何幻想,那还好;如果有,请赶紧掐掉,我不喜欢养鱼和玩暧昧。”

    林然笑了,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把玩,漫不经心看过来:“那你还挺坦荡。”

    沈令仪点点头:“不管怎样,都不应该做玩弄别人感情的人。”

    林然也点了点头,往嘴里塞根烟,按下打火机点燃。

    “你以前,被玩弄过?”他看着她,问。

    沈令仪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抬眼看他:“不知道。”

    林然笑笑:“不想提就算了。走不走?”

    沈令仪:“看电影么?”

    林然点头。

    她想了想,起身往房间走去:“我换条裙子。”

    在柜子里找了条白色棉麻连衣裙穿上,沈令仪又将头发高高束起,缠绕成丸子头。

    林然靠在立式鞋柜上,见她出来,歪起脑袋,吹了声口哨:“你好,小妹妹。”

    这副痞子样,又把沈令仪逗害羞了。她蹙眉,撇了撇嘴,懒得理会他,走过去换鞋,系鞋带时,头顶又传来林然吊儿郎当的声音。

    “高几了啊,小妹妹?”

    沈令仪仰起脑袋瞪他:“你烦不烦啊!”

    林然笑起来,收起戏谑的目光,正儿八经说道:“真的很像高中生。”

    沈令仪一愣,不说话了,起身后也低着头,脸色沉下来。

    以前周光彦也总这么说。

    刚在一起那会儿,她才满十八没多久,本来就还小,穿着打扮也是中规中矩的学生范儿,有时周光彦会叫她小孩儿。

    她不太喜欢被这么叫。

    周光彦一叫她小孩儿,她就垮脸,不高兴。那会儿州广播也乐得哄她,搂着她问:“我家小孩儿怎么了又?”

    她气呼呼推开他:“别老这么叫我,显得我特蠢,特幼稚。”

    周光彦笑了,凑过来又将她搂住,这回使了几分力,她怎么也没法再挣开。

    “本来也不聪明。”他薄唇覆过来,在她额头轻轻印了一个吻。

    沈令仪更气了,冷着脸不理他,被他搂着一口一个“宝宝”这么哄,哄一会儿他没了耐心,大半个身子压过来,又开始欺负她。

    经过她多次抗议,后来周光彦不叫她小孩儿了,但每次她打扮得稍微显幼一点儿,他就忍不住揉她脑袋,边揉边说:“高中生,晚上哥哥帮你补课吧。”

    沈令仪生气:“哥哥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我都大学了!”

    周光彦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开口,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朵上:“哥哥给你买几套衣服,晚上咱们补课。”

    他语气这般暧昧,沈令仪就算是块木头,也懂了“补课”到底什么意思。

    “周光彦!”她羞红了脸,捂着眼睛不敢看他。

    这人混不吝一个,她越骂,他越乐呵,屈起修长的手指,在她白皙如瓷的颈侧来回轻蹭,薄唇微弯,痞气又风流:“晚上该叫周老师了。”

    那会儿沈令仪还没见识过他有多坏,以为这人只是嘴上占便宜厉害。

    后来连着几个晚上被周光彦按着“补课”,她哭着从口中挤出细碎的求饶,一声一声“周老师”叫着,倒是让他疯得更起劲了。

    那些羞臊的回忆涌进脑海,沈令仪脸色绯红,不自觉屏住呼吸,头埋得很低。

    林然打了个响指:“怎么呆住了,高中生?”

    她咬着唇,闷头开门走出去:“别这么叫我,我不喜欢。”

    林然察觉到她真生气了,便点到为止,不再惹她难受。

    他们没有提前订票,直接打车去到电影院,现选电影。

    很久没出来看电影,也没心情关注这方面,沈令仪不知道哪部好看,随便挑了一部国产文艺片,买完票看见立牌海报,才发现这部片子女主演是白星绮。

    白星绮投身演艺事业后,和沈令仪就没法像之前那样总黏在一起了。

    沈令仪回想,白星绮确实参演过一部文艺片,但不是叫这个名字,上网一搜,才知道改名了。

    进到影厅坐下,她立马对着大屏幕拍照,又拍了手中的电影票,微信上发给白星绮。

    以往白星绮忙着拍戏,工作时间不会看手机,回消息很慢,这次倒是回得快。

    白星绮:【谢谢沈小仙女支持~两张票诶[斜眼]和哪位帅哥一起来的?】

    沈令仪:【就我自己,买两张票,看我多支持你】

    回完沈令仪止不住心虚,偷偷瞥一眼旁边,看见林然正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爆米花。

    白星绮:【谢了谢了!我包了明天下午两点那场,请咱们班同学去看呢,没想到你这么爱我,抢先一步!】

    沈令仪:【知道就好……】

    白星绮:【切~这么高冷!我回京州了,庆功宴都开完了,咱们什么时候聚一下?】

    沈令仪:【我过几天去学校拿证,要不要一起?】

    白星绮:【还以为你会强烈要求今晚必须见到我本人!没想到居然这么冷漠,哼,女人!!!】

    沈令仪被她逗笑,笑着笑着又心酸起来。这阵子发生太多事,她何尝不想跟好朋友见面叙旧?可是又怕见着面,人家问起近况,自己绷不住哭出来。

    心里压了太多事,她不是不想找人倾诉,而是不知道该找谁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一直没回复,白星绮急了:【沈令仪你人呢?呜呜呜你是不是对我始乱终弃了!是不是有别的好闺蜜就不要我了!】

    看着弹出来的新消息,沈令仪哑然一笑,把泪憋了回去,回复:【没有啦,电影开始了,我要认真欣赏白小姐的表演[棒]】

    白星绮:【哼哼,你最好是!看完记得给本小姐写一万字观后感~】

    沈令仪:【……】

    白星绮:【你居然还有心情回复?不是应该已经被本公主迷得挪不开眼了吗?!】

    沈令仪:【……】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安心看起了电影。

    两个小时后,沈令仪哭着从电影院出来。

    林然不停地给她递纸:“我说,这么感人吗?不至于吧……”

    “你根本就不懂……”沈令仪从他手里接过纸巾,一边擦泪,一边抽抽搭搭说道,刚一擦干,立马又添了两行新泪。

    林然捂着脑门儿望天:“靠,你怎么这么能哭?”

    沈令仪吸吸鼻子:“因为真的很感人啊!女主真的好可怜!男主真的好爱她!最后两个人在雪中拥抱,你这种钢铁直男就不懂叫浪漫!你是不是对浪漫过敏啊林然?!”

    林然:“……”

    莫名其妙被骂一顿,他不仅不气,反倒觉得她可爱又好笑,抽出纸巾给她擦泪。

    “行了别哭了,眼睛肿成这样,脸也皱成一团,丑死了。”

    他嘴上嫌弃,眼里却满是笑意。

    沈令仪翻着白眼快步走开,林然追过去,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

    周光彦在车里坐了不知道多久。

    他没看时间,一根接一根抽烟。

    车里变得乌烟瘴气,就降下车窗透气,木着一张脸望向窗外。

    脑子里一片混沌,发了很久呆,他往嘴里又塞根烟,偏着头正准备点燃,忽地一愣。

    前面停下一辆出租车,车里下来两个人,正是沈令仪和林然。

    周光彦来不及思考,扔掉嘴里那根烟开门下车。

    他冲过去,从后面一把攥住沈令仪手腕。

    依然在回味电影剧情的沈令仪腕子忽然被人从身后攥住,吓得惊叫,旁边林然立即将她护住,整个抱进怀里。

    两人扭头一看,竟是周光彦,瞬间愣住。

    周光彦也愣了愣,目光从沈令仪脸上移到林然脸上,最后停在林然抱着沈令仪的那双手臂上,脸色沉下来,如同暴雨前灰暗的乌云。

    林然松开手臂,沈令仪也回过神,退开一步,与林然隔开距离,抬起胳膊想甩开周光彦的手。

    这人攥得死紧,她怎么甩也甩不开。

    “谈谈吧,给我几分钟。”周光彦不肯撒手,目光祈求,又不经意似的瞥向林然。

    浅浅一眼,占有欲和威胁感拉满。

    林然看得懂眼色,垂眸退到不远处。

    周光彦转过头来,视线回到沈令仪脸上。

    路灯昏黄的光落在她清丽的面孔上,他看着张瘦削的脸,发现她眼睛又红又肿,脸颊挂着泪痕。

    “怎么了,哭什么?”周光彦拧眉,扭头看向林然,“他把你怎么了?”

    沈令仪听出这话里的冷意,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衣袖:“林然陪我去看电影,是闻笙姐让他保护我的,你别发疯乱咬人!”

    她怕这疯狗误会自己和林然。

    这话没能让周光彦舒展眉头。他抬眼,黯淡的眸光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为什么骗我?”

    沈令仪吓得瑟缩,低头别过脸去,咬着唇不言语。

    “说啊,为什么骗我!”他压着嗓子低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令仪抬手又挣了挣,无论如何也挣不开这人的禁锢。

    他加了力道,攥得她手腕生疼,而他自己的腕部也紧紧绷着,骨节突出来,指节更是撑得发白。

    “根本不是做手术打掉的对不对?是车祸对不对?”周光彦胸口起伏,气息变得粗沉,狭长的眼尾泛着微红,深潭似的眸子氤出一滩潮湿。

    沈令仪惊得冷汗冒出,听他这话,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她不自觉摇着头,含着泪不停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知道什么车祸!周光彦,放开……你弄得我好疼!”

    男人疯起来彻底失控,拽着她往自己车上拖。

    林然冲过来,挡在车门口,清俊的面孔淡漠如霜:“周先生,你这样不对。”

    周光彦转脸看着他,冷眼笑问:“林然,你要反了是吗?”

    沈令仪原本怕得要死,光顾着哭,一句话也说不出,听到周光彦这话,生怕自己又连累林然,哭着抓住林然手臂想将他拉开:“你走!快走!别多管闲事!”

    她没什么力气,压根拉不开,林然挡在车前,挺直腰板,岿然不动。

    “林然你快走吧……我不能再连累你了,快走啊!赶紧走好不好!我求你了……”沈令仪撕心裂肺哭着,一手被周光彦攥住,另一只手反反复复推林然。

    怎么也推不开。

    她咬着牙,心一横,冲林然狠狠骂道:“你能不能滚啊?我和我男朋友的事,轮不到你管!”

    那张清俊的面孔震了震,目光从热渐渐到冷。

    半晌,林然迈开脚步,让出门口。

    沈令仪自知逃不过,麻木地坐上后座。

    前面车门砰地关上,周光彦启动车子,轰鸣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七千字好像也不算少嘿嘿……明天争取一万!!!周狗真的太渣了!!!我都想刀了他!!!感谢在2023-07-05 19:19:04~2023-07-06 22:2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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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是不是要我死,你才满意?

    沈令仪僵直地坐在后座, 浑身发冷,麻木地看着窗外。

    车在往大学城开。

    她不想回那里,可又十分明白, 周光彦是不会听她的。

    这人今晚难免要疯一场。沈令仪闭上眼睛,缓缓抽了口凉气,无助地抠着手背,指甲陷进皮肉, 抠出深深的印子。

    在一起那三年多,周光彦其实不常发疯,绝大多数时候,情绪都很稳定,不是顶着一张面瘫脸,就是皮笑肉不笑眼神冷如冰霜。

    坦白讲, 这人不发疯的时候, 都挺吓人的,发起疯来,没有一颗强心脏容易被他气背过去。

    沈令仪永远忘不了, 大二那年, 周光彦是怎么疯得她每每想起都会后怕。

    那年暑假之前, 期末考结束后,班里同学准备在KTV聚餐庆祝。

    沈令仪想去, 周光彦不太同意, 理由是他早就感觉她班上有些男同学对她不怀好意。

    沈令仪心想,别人再不怀好意,能比得过你?这话自然是只能藏在心里的。她挽着他手臂撒娇:“让我去嘛, 一个学期就聚这么一次, 四年顶多四次, 大学毕业后可能大家就没什么联系了。我们班人都挺好的,关系也不错,我平时就不住校,去学校上完课就走,你都不知道人家怎么说我闲话的。白星绮告诉我,我们班人倒是挺护着我,听见别人说我闲话,还会帮我怼几句呢!”

    那会儿周光彦正对着笔记本看文件,她说这么一大堆,别的没听见,就听见说闲话那句,面色一沉,冷着脸问:“说你什么闲话?”

    提到这事儿沈令仪就来气,撇着嘴嘟囔:“还能说什么?说我被包养了呗。天天豪车接豪车送,穿金戴银的,包包都是限量款——哪有这么夸张!我已经很低调了好吗?你送的那些首饰,怕太招摇我都不敢戴的,包也基本上只用你最开始送的那个,其他的全堆在柜子里。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这么能造谣!”

    沈令仪实在气不过。

    周光彦给予了丰厚的物质条件,可她一直都是秉承低调原则,从不敢太招摇。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又在艺术学院,心气高很正常,炫富秀恩爱什么的,大有人在,沈令仪则很少。

    一来她跟周光彦在一起,起初本来就是不情不愿;二来中学时期没少遭受校园霸凌,转学到京州后,有了姐夫这层背景,没人敢霸凌她了,她自己也怕再遇到这种情况,内心总是告诫自己要收敛,别太高调遭人嫉恨。

    饶是如此,仍免不了被人非议,甚至恶意诽谤泼脏水。

    “天天豪车接豪车送?我也没天天接送你啊,还有谁去接送了?”

    周光彦皱起眉头。

    之前因为豪车接送这事,沈令仪就跟他闹过,后来他或者司机去接她,都是开的家里最便宜的车——其实对比普通人来说,还是很贵了,可至少不像以前那么高调。

    沈令仪气道:“你怎么关注点总是那么偏?!有时候我姐,姐夫,还有宋钰姐姐也会接送我呀,人家好心接送,我总不可能挑三拣四的,让人家接送我时专门换车吧?”

    宋钰是她姐夫的妹妹,跟她关系好,拿她当自己亲妹妹,一有空就带她逛街吃喝玩乐。

    周光彦眉心这才松开,眼睛就没离开过电脑屏幕,伸手将沈令仪搂进怀里:“你管他们怎么说。咱俩自由恋爱,那些说你被包养的,都是嫉妒。”

    沈令仪想,什么自由恋爱啊,只有你自由,我可不自由。她叹气,丧着个脸:“说得容易,哪能真的做到完全不在乎别人的评价?我不像你,脸皮这么厚。”

    被骂脸皮厚,周光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勾了勾唇,嘚瑟起来:“那你可得学学我。”

    沈令仪噘嘴,脸埋进他怀里:“学不来。哪有小周爷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

    周光彦哼笑,扣上电脑,扳起她下巴,目光落在这张巴掌大的清丽面庞上。

    “你是小周爷的女人,小周爷就是你最大的底气。”

    她用那双水汪汪的鹿眼望着他,声音娇嗲:“那小周爷开开恩,让人家明晚参加班级聚餐嘛。”

    周光彦苦笑着仰了仰头。

    没办法,怎么偏偏就吃她这一套?

    他捧起她的脸,薄唇贴在她唇边,话语间带出淡淡烟草味的呼吸:“小周爷开不开恩,那可要看宝宝你有什么表现。”

    弦外之音沈令仪当然懂。她红着脸,翻身跨坐上去。

    脚下是色彩鲜丽触感柔软的波斯地毯。

    两个人在地毯上翻滚,像是坠入一场迤逦梦境。

    她不是不知道后果,不是不清楚未来,然而她没有选择。

    她回不到从前,人生无法按下重启键,只能在一次次暴烈的欢愉中,麻痹自己——会过去的,再忍几年,等到他要结婚了,就会放手了。

    男人尝到了甜头,最紧要那关口她化成蜜,跟他咬耳朵,他酥得头皮发麻,心里再是不想答应,也只能由了她去。

    生怕一拒绝,她就把蜜收走,不给他半点甜头。

    沈令仪去参加聚会时,腿都是软的,人也迷迷瞪瞪。

    顶好的遮瑕膏也遮不住眼睑下的黑眼圈,倒是把脖子上的吻痕隐去了大半。

    白星绮见她这样,还以为病了:“要不别去了,在群里说一声身体不舒服,咱们班同学都挺好的,会理解的。你赶紧去医院查查,脸这么烫,人又没精神,别是发烧了。”

    沈令仪苦着脸摇头。

    她哪敢去医院检查,真要去查,医生保准得劝她那方面注意克制。

    她倒是想克制,可周光彦不克制,她又有什么法子?

    “哎呀,脸怎么越来越烫了!你是腮红化重了吗?还是真发烧了?不行不行,我去药店买个体温计。”

    白星绮转身往路边药店里拐,被沈令仪一把拉住。

    “不、不用了,我就是没休息好,缓缓就行。咱们快过去吧,我看群里正发照片呢,好多人都到了。”她实在没脸说,自己脸红烫手身软无力,不是因为发的这个烧,是先前发了不该发的sao。

    白星绮没办法,只能扶着她上车。

    到了KTV,大家吃吃喝喝唱唱歌,她没精力参与,安静坐在角落,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里还是高兴的。

    只不过没高兴多久,就收到一条扫兴的消息。

    周光彦:【宝宝腰还难受吗?】

    真好意思问。沈令仪气得想捶人。

    沈令仪:【难受,腿也疼……】

    周光彦:【后天忙完带你飞新城,这个季节那边瓜果特好吃,烤羊肉也正宗。】

    沈令仪:【不想去。那边瓜果太甜,糖分好高啊。羊肉也不爱吃,膻得慌,骚味儿重。】

    周光彦:【那咱俩口味还挺不一样,我就喜欢骚的。宝宝骚起来真带劲。】

    沈令仪:【周光彦你是不是一会儿不欺负我就憋得慌!!!】

    周光彦:【确实挺憋的……我让老郑过来接你吧,周老师在办公室给你补课。】

    沈令仪:【流!氓!!!】

    周光彦:【怎么,沈同学不喜欢?不是叫得挺欢?】

    沈令仪:【我那是在哭……】

    周光彦:【周老师就喜欢看你哭。】

    沈令仪:【周老师,像您这么变态的人,真是不多见了……】

    周光彦:【过奖,周老师会再接再厉。】

    沈令仪:【去死!!!】

    周光彦:【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令仪恨不得摔手机,赶紧退出微信。多看一眼跟他的聊天记录都不行,羞臊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人浑话张口就来,实打实的便宜被他占尽,嘴上还要欺负她,沈令仪脸红如血滴,赶紧拿起一罐冰可乐贴脸上降温。

    她不回复,周光彦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其实沈令仪知道,他是最讨厌跟发微信闲聊的,这人一贯的原则就是——可发可不发的消息,一律不发;可回可不回的消息,一律不回。

    唯独对她不一样,消息发得勤,回得也快。有时候聊着聊着,她要是不回他,这人还要打电话过来,问她怎么不理大哥哥了,是不是在和别的小哥哥撩骚。

    她知道这人就是想刷存在感还嘴贱。天天被他管得这么严,哪敢撩别的小哥哥?别说撩了,走路上多看别的男人一眼,他眼刀立马飞过来。

    警告和威胁不要太明显。头顶大太阳,沈令仪挨了那记眼刀,感觉像是立马跌入冰窖。

    这次她没理会周光彦,过了会儿这人果然打电话来,但她没接着。

    同学们见她独自坐在角落,静静地不说话,以为她心情不好,纷纷围过来关心询问,又是让她唱歌,又是拉着她一起打牌。

    气氛很嗨,沈令仪没多久就玩儿进去了,压根没空看手机。

    大家正年轻,精力旺盛,嗨到半夜三点才觉得有几分累。白星绮醉倒在沙发上,捧着酒瓶子边哭边骂梁晓是个王八蛋。

    那阵子他俩闹分手,吵得不可开交,沈令仪没少听白星绮骂梁晓,陪周光彦去参加哥们儿间的局,为了替姐妹撑腰,她也没少给梁晓摆臭脸。回来周光彦还数落她呢,说她让梁晓太没面子,没必要搞成这样,她才懒得管梁晓有没有面子,气呼呼把周光彦也骂一顿。

    男人要是太狗了,那就活该被骂。沈令仪扶着喝断片儿的白星绮走出KTV,在路边等出租车。

    这个点儿出租车少,等了一会没等到出租车,倒是等来了梁晓那辆宾利。

    沈令仪看见梁晓就来气,还没来得及开口骂,这人就跟土匪似的,从她手里掳走了白星绮,车子绝尘而去。

    这会儿再怎么骂也不够解气,沈令仪气得直跺脚,正骂着,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名字,回头一看,是班长。

    班长踉踉跄跄朝她走来,路都走不了直线,好不容易到了她跟前,磕磕巴巴开口:“沈、沈同学,大晚上的不、不安全,我送你回、回家!”

    沈令仪看他这个样子,自己回家都费劲,还想送她,不禁失笑:“不用了班长,我给你叫个车,你先回去吧。”

    班长猛地一甩头:“别介!我怎么能自己回去?把你一个人留这儿,我不放心。你是不是以为我喝醉了?没有!我没喝醉!这点儿酒,小意思!”

    沈令仪无奈地笑了笑,碰巧有辆出租车路过,她给拦了下来。

    班长死活不肯上车,摇头晃脑否认自己醉了,差点摔倒在路边,沈令仪眼疾手快扶住他,不料这人却一把将她搂住。

    男女力量悬殊,沈令仪挣不开,被他死死搂着,又急又气,哭着喊他放手。

    班长不仅不放,还搂得更紧了。

    “沈同学,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也不是心甘情愿被那个老男人包养的对吧?听他们说那老男人虽然有钱,可是又老又丑,你这么年轻漂亮,跟着他,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出租车司机是个好心人,见状立马下车帮忙把他拉开,刚一拉开,他又冲沈令仪扑了过去。

    “令仪!你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回头是岸啊沈令仪!离开那个老男人,跟我在一起!我会疼你爱你,无条件守护你!他不可能娶你的!可我不一样,毕业咱们就结婚!不,不用等到毕业,等你满了二十岁,一到法定婚龄咱俩就去领证!沈令仪,我喜欢你!比那个老男人喜欢你多得多!”

    “那老男人算什么东西!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钱了不起啊?!我呸!早晚我要让他知道,他除了有钱,没有任何地方配得上你沈令仪!我他妈一定——卧槽!啊!”

    班长话没说完,忽然横空飞来一拳,狠狠落在脸上,他眼镜都被打飞了,捂着脸痛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又横空飞来一脚,直接被踹倒在地。

    沈令仪一转脸,就看见周光彦那张黑如阎罗的脸。

    她头一回见他气成这样,脸色冷得骇人,气场里带着杀意,目光凶狠得像是随时准备把地上的男人撕碎。

    班长躺在地上翻滚,痛得无法爬起来,捂着腰龇牙咧嘴,脸上又挨了一脚踹,血流得满脸都是。

    周光彦走近一步,蹲下来,抓起他衣领,冷着脸问:“我不配,你配?”

    班长吐出一口血,嘴里含含糊糊听不清在说什么。

    周光彦猛地将他推回地上,面无表情又往他身上一顿踹。

    沈令仪以前听别人说过,周光彦打架特狠,可没想到竟然这么狠,完全是把人往死里踹。

    班长抱住自己缩成一团,痛苦地惨叫。

    KTV经理听见动静,带着保安赶过来拉架,以为哪个混混闹事,正要报警,走近了一看,发现踹人的是周光彦,手机屏幕上的“110”一个一个删去,慌忙赔笑:“哟,小周爷来啦?这大晚上的,您消消气,消消气。”

    周光彦冷冷瞥他一眼,转回头来,准备继续踹人。

    经理怕再这么踹下去闹出人命,赶紧伸手将他拉开两步,满脸堆笑将他往KTV大堂里拉。

    “咱犯不上跟这种人计较,走,我给您开个总统房,咱们一醉方休!最近新来的几个酒水销售,哎哟,那叫一个肤白貌美会来事儿!我记着您以前可常来咱们这儿的,去年开始就不来了,怎么的呢,看不上咱这儿的酒水销售啊?”

    周光彦冷冷甩开经理,又回到班长跟前,抬脚要踹,沈令仪扑过来抱住他胳膊。

    “别打了!周光彦……”她死死抓着他,哭着不停地摇头,眼里满是惊恐,“别打了,我害怕!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周光彦扭头,冷冷看着她,勾了勾唇角。

    “死不了。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这么多年架不是白打的,周光彦很清楚怎么打会死人,怎么打不会,但却会让人痛不欲生。

    沈令仪已经吓得浑身发颤,眼泪不住地往外冒,声音也是抖的:“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周光彦,你放过他吧,他只是喝醉了!有时候人喝醉了没法控制自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周光彦鼻腔里哼一声,冷笑:“那我就让他长长记性,一辈子记得这个教训。”

    沈令仪见劝不动,扑在上去将周光彦抱住,往后推了几步,双手搂住他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咱们回家吧,求你了,周光彦,别打了,我好害怕……”

    她的泪顺着脸庞滑下,落在他颈上。

    周光彦火气还是没消,沉声冷冷地问:“你是怕他死,还是怕我坐牢。”

    沈令仪摇头:“都怕。咱们回家好不好?我错了,以后再也不随便出来玩儿了!”

    她其实想不通今天这事自己到底错在哪,明明没有错,为了阻止他继续犯错,还要给他道歉。

    可眼下如果不这么做,这人指不定把班长打成什么样。沈令仪忍着一肚子委屈,跟周光彦又是道歉又是保证。

    这人好半天没说话,KTV经理和保安也不敢开口表态,周围只有班长的哀嚎和沈令仪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周光彦扯下沈令仪双手,搂着她的腰等她站稳,抬眼看着她,问:“这人叫什么?”

    沈令仪不作声。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周光彦抿着薄唇点点头。

    “行,我自己查。”他有得是办法。

    沈令仪知道瞒不过,攥着他的手哭求:“你别闹了好吗?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样,以后班里谁还敢接近我?谁还——”

    “他那是接近吗沈令仪我问你,都他妈性骚扰了!碰你之前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没弄死就不错了。”

    说着,周光彦反手抓住沈令仪腕子,拽着她走回自己车边,将她往后座一塞:“还有你沈令仪,咱俩这笔账也得好好算算。”

    沈令仪哭得停不下来,看向窗外,经理和保安仍冲着他们这边赔笑。

    地上,是满脸血迹痛苦挣扎的班长。

    她不忍地转过头来,捧着脸大哭。

    周光彦一肚子火没撒完,本来就心烦意乱,听她哭成这样,更是烦躁,猛地打开音响,音量开到最大,震耳欲聋的后摇盖住了沈令仪无助的哭声。

    开回大学城那边地下车库,周光彦关掉音响,音乐戛然而止。

    他以为身后会传来沈令仪的哭声,后面却出乎意料的安静。

    周光彦扭头,看见沈令仪一脸木然,面无表情,垂眸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

    他下车,拉开后座车门,等沈令仪出来。

    沈令仪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出来。”周光彦手搭在打开的车门上,冷冷看着她。

    她还是不动,也不作声,下一秒,就被周光彦攥着腕子拽出来。

    进到家里,周光彦砰地把门摔上,松开沈令仪,黑着脸往卧室走。

    沈令仪这才又哭出声来,冲着他背影喊:“你凶我干什么?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还是给你戴绿帽了?!找我算什么帐!”

    周光彦正上楼,听到这话,走一半停住,转身冷眼看过来:“被他抱着这么舒服?都舍不得挣开是吗?”

    沈令仪气得血涌天灵盖:“我要是挣得开,能让他抱这么久吗?周光彦,你说这话没良心!能给的不能给的我都给你了,到头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饥不择食的形象!”

    周光彦不作声了,沉着脸下楼,走到她跟前。

    “给你打这么多电话怎么不接?”他冷声问。

    沈令仪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一看,十二个未接来电。

    “我跟大家唱歌打牌,没注意看手机。”她淡着脸解释。

    周光彦哪里会信,唇边挂起冷笑:“将近八个小时,没看一眼手机?沈令仪你问问你自己,这话可笑不可笑。”

    沈令仪是真没看手机,被他这样冷嘲热讽,心里实在委屈,眼泪扑潄漱往下掉。

    “有什么可笑的?要说可笑,我当初会跟了你,才是最可笑的!”

    周光彦冷笑着挑眉:“所以后悔了?后悔当初选了我,没选今晚搂你那个王八蛋?”

    沈令仪也笑了,冰霜般的目光对上他那双黑眸,半仰起脸,忍着不让泪再掉落:“他是王八蛋,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听KTV经理那意思,以前你还是他们那儿的常客呢,这两年怎么不去了?没在那儿遇上入得了眼的姑娘吧?”

    周光彦肺都快气炸,转过头扶着额,片刻后扭头淡淡看向沈令仪。

    “对,我人渣,我王八蛋,我以前爱出去浪。总这么翻旧账有意思么?咱俩在一起以后,我有对不起你过么?”

    沈令仪眼泪汪汪挤出个笑:“你对不对得起我,自己心里有数。”

    她抹着泪跑上楼,冲进卧室将门反锁,背靠着门闭眼流泪。

    那人没追上来。过了好一会儿,下面噼里啪啦叮了咣当一阵响,很久才消停。

    终于,楼下没了动静。

    沈令仪靠着门一点点滑落,瘫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头埋进膝盖,哇地一声哭出来。

    那晚周光彦不知道去了哪,没再回来。

    沈令仪就这样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哭到天亮。

    在出来时,看见楼下满地狼藉,被他摔得稀烂。沈令仪转身回到房间,默默收拾行李,搬回学校寝室去。

    没几天她就听说,班长住院了。

    从那以后,沈令仪再没见过班长。大三开学后,白星绮说,班长申请退学了。

    沈令仪很少回想这段记忆。

    她不敢想。

    无论是周光彦那狠戾的气场,还是班长那痛苦的哀嚎,都让她害怕得不愿回想。

    如今坐在车上,被周光彦强制带回来,她在极度的恐惧中陷入一种麻木状态。

    很久以后沈令仪想,这个时候,其实自己已经看透了。

    已经陷入了一种对幸福再无任何期盼的绝望。

    她被周光彦从车里拉出来,被他一路拽回那套曾经拥有过太多甜苦回忆的房子里。

    她看着周光彦摔门,陷进沙发里,双手捂着脸沉默,就像在看一出既不好笑也让人哭不出来的闹剧。

    她就这样安静又麻木地看着他,直到他抬起脸,痛苦而隐忍地望了她许久,最后忍无可忍开口:“为什么骗我?”

    “因为受够了。”她直视他焦灼的目光,视线清冷而淡漠。

    “周光彦,我受够了。”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你要是实在恨我,就杀了我吧。”

    周光彦仰起脸,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灯光透过一粒粒水晶,折射出绚丽光晕,晃得他眼疼。眼一疼,眼眶就红了,眼里升起雾气。

    “我对你不好么,沈令仪?”他低头,潮湿的眸子望着她。

    “好。”而她已经什么都不想争辩。

    “你是不是特恨我?”他攥住她手腕,收紧力道,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不见。

    “不恨了。”沈令仪淡淡开口,眸光清冷,“我只想向前看,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周光彦声音喑哑,压抑着难以言述的痛心和无奈,“那也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沈令仪以为自己泪已经流尽,再也不会因为他落泪,一听见孩子,麻木的心脏又开始揪着疼。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怪我?是我想车祸的吗?是我不想活了吗?周光彦,如果我没有那么坚强,或许早就跳楼了——从你威胁我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起。”

    她苦笑,摇了摇头,清冷寡淡的面孔上,看不见一丝希望和血色。

    “周光彦,其实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不爱任何人,你爱的,只有你自己。你以为的对我的爱,不过是一种偏执的占有欲。我这辈子,是不是只能做你的私人玩物?”

    沈令仪脸上笑意加深,眸中一片冰冷。

    男人没有说话。

    她觉得好累,默默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忽然一声巨响,沈令仪睁开眼,看见茶几翻倒在地上的茶几。

    周光彦笑了,摇着头看她:“以前哪次吵架,你不是锅碗瓢盆摔个遍,怎么这回这么冷静?”

    他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往嘴里塞,侧头点燃,转脸看向别处,喷出一口白雾,又扭过头来看着她。

    “这么护着林然,有感情基础了呗?”

    “周光彦,你是不是疯了?”

    沈令仪知道他要发疯,没想到会疯成这样。

    他倒不气,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点点头,冷笑:“对,疯了,我他妈就一疯子,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我逼你跟我在一起那会儿,你就该从楼上跳下去。”

    “是不是要我死你才满意?”沈令仪眼睛红得不像话,脸上挂满泪水却浑然不知。

    周光彦坐回沙发,后背仰靠着,抬脚踹开旁边的脚凳,烟塞嘴里,猛吸一口,吐出烟圈来。

    “你死了谁也别想好过。我头一个拉林然给你陪葬。”

    简直不可理喻。沈令仪心痛得像是快裂开:“周光彦,我骗你是我的事,你别伤及无辜!”

    他仍是笑,目光冷得令人发指:“那就跟林然保持距离。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疯起来会做出什么事。”

    沈令仪低头,垂下眼眸,好半天不作声。

    良久,她轻轻开口:“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不是说过么,让我‘爱滚滚,别后悔’?我自己滚,行了么?”

    她转身往外走,男人猛地起身追上来,攥着她腕子不撒手。

    “别碰我。”沈令仪用力想甩开,怎么也甩不掉。

    她扭头,恨恨看着他:“别碰我,我恶心!”

    周光彦不放手,任她怎么骂怎么挣扎也不肯放。

    有一阵她挣扎得实在太凶,他想起她小产至今还不到两个月,怕她伤着,拼命抱住她,不许她有大动作。

    闹了太久,她像是累了,无力地被他抱着,身体找不到重心,他感觉自己一松手,她就会昏倒在地。

    周光彦这才发现,她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打横抱起她,疾步上楼,将她轻放在床上,俯身握住她的手:“哪里不舒服?”

    沈令仪只觉天旋地转,许久才缓过神来,双目仍是无法聚焦,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角滚落两行清泪。

    “你们这些京圈公子哥,从来没把女人当人看,对么?白星绮怎么不明不白跟了梁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那晚谁给她下的药。”

    沈令仪缓缓转过脸,面色惨白,拧着眉却笑了:“还有你,周光彦,咱俩第一次睡的那天晚上,你根本就没有录像,对不对?你骗我说拍了照录了像,其实压根没有,对不对?我年轻,单纯,脑子笨,随便吓唬一下就当真了,你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骗自己,不断自我催眠:跟着你其实没什么不好。你有钱,有势,有地位,人还长得那么好看,家里背景也硬,这么看来,其实是我配不上你。能入得了小周爷的眼,我真该谢天谢地。

    “可是周光彦,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十八岁跟了你,到现在,心早已经被你伤透了,孩子也没了,拖着虚弱破败的身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好好活下去……

    “你们这些京圈贵公子呀,一个个的,吃人不吐骨头。”

    她声音一句比一句轻,却如同重锤,一下一下砸在周光彦心上。

    这些话,他没法反驳。

    在这个圈子里,大家提起女人,用得最多的字眼,不是“泡”,就是“玩”。

    他垂首沉默,避开她哀怨凄楚的视线,正想着要怎么回应她这番话,她忽地从床上跳下来,往外跑去。

    等他反应过来时,沈令仪已经跑出了卧室,跑向楼下。

    她拼了命地跑,像是身后有恶鬼,纵使前方万丈深渊,她也宁愿纵身一跃。

    周光彦差几步就追上了,却见她把檀木架上的古董花瓶推倒在地。

    花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沈令仪捡起一块瓷片,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狠狠划过手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6 22:28:36~2023-07-07 22:3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wangWaiJun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他终于失去。

    锋利的瓷片划过沈令仪白皙如雪的皮肤, 殷红鲜血瞬间涌出。

    她垂眼,看着手腕血红蜿蜒,瞳孔聚焦在破裂的伤口和不断往外涌的血液上。

    铁腥味钻进鼻腔。

    时间仿佛凝固, 此刻命运被按下暂停键。

    她就这样盯着自己亲手划破的伤口,血滴坠落,像是坠进了她心里头。

    她在这一刻,发现自己的心, 其实早已经空了。

    那些来自于外界的安慰,鼓励,赞扬,只是短暂的止痛药,无法治愈她从十八岁起就已经溃烂成泥青春。

    她想起来,周光彦总说, 他喜欢看她哭, 看她双眼迷蒙睫毛湿润地哭着求他。

    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竟会有这种奇怪的癖好。躺在床上控诉他那番罪行时,沈令仪终于明白了。

    他就是喜欢操控美好的东西, 然后一点一点将之摧毁。

    她年轻, 漂亮, 家世普通,头脑简单, 纯洁如白纸, 对周光彦来说,是个极好把握的操控对象。

    而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什么都晚了。

    将近四年的青春一去不复返。

    冲下楼的过程中, 她拼命跑拼命跑, 心里只想着, 前面就算是火坑她也跳——只要没有周光彦就好。

    可前面没有火坑,她知道周光彦很快会追上来,然后把她抱回去,冷着脸让她别再作,别再闹。

    再然后,是无尽的过往循环,历史复制。

    她累了,陪他玩不动了。

    他要是有耐心,就会哄哄她,稳住她;要是没耐心,就会把她关起来。

    她只能变成翅膀被折断的金丝雀。

    而他娇妻在侧,子女成群。

    往后的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她推倒了他花几百万买的古董花瓶。

    当初买回来时,他笑着告诉她,这是一位皇帝送给宠妃的。

    沈令仪不喜欢这个花瓶,但周光彦喜欢。

    她今晚终于做了这件以前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摔烂这个破花瓶。

    这花瓶完好无损在一天,她心里就堵一天。

    沈令仪老早就想把这东西摔个稀巴烂。

    摔碎周光彦心里那点自私的见不得光的念想——把她困住,让她一辈子当他的“宠妃”。

    捡起瓷片时,她忽然笑了,看着瓷片锋利的边沿,心里想,不是只有周光彦会发疯。

    把人逼急了,谁都豁得出去疯一场。

    瓷片划过肌肤,她以为会很痛,不成想痛感竟微不足道。

    兴许身体已经麻木了吧,她想。

    再疼也疼不过心里的疼。

    视线被泪水模糊,她一眨眼,泪滴在伤口上,融进血里。

    沈令仪昏了过去。

    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之间。

    在倒地前,她被冲过来的周光彦接住。

    他检查一眼她腕处的伤口,将她放在地上,迅速找来纱布缠住止血。

    血很快将纱布浸透染红。

    周光彦打横抱起她,箭步走出去。门大大敞开着,他来不及关。

    几乎是飙车去的医院。

    医生说,万幸他送来得及时。

    沈令仪割的是动脉。他想,那时候,看来她是一心想死。

    医生见他一脸颓丧,安慰道:“你妻子昏迷应该是因为晕血和过度紧张、害怕,你送来得很及时,她没有过多失血,放心吧。”

    周光彦淡淡道了声谢,坐在走廊长椅上,俯下上半身,双肘撑在腿上,脸埋进手心,痛苦地搓了搓脸,往后仰去,乏力地靠着冰凉的钢质椅背,闭上眼睛,满脸疲惫与颓废。

    他还是不明白,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他和沈令仪,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不是人,他丧良心。

    缓了一会儿,他恢复了点精力,上微信给周闻笙发定位,让她过来陪陪沈令仪。

    半小时后,周闻笙气喘吁吁出现在病房外的走廊,见着弟弟,抬手就是一巴掌。

    “周光彦,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没躲,被打也没吭声,头被扇向一边,侧着半边脸,垂头沉默。

    “我好不容易给人小姑娘劝好,你呢?半夜跑过去发疯,逼得人家自杀,周光彦啊周光彦,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周闻笙攥紧拳头,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

    “你跟你那拨狐朋狗友,一点儿没把女人当回事儿是吧?”她气得只想揍人,咬着牙问。

    周光彦仍是沉默,好一会儿才说:“等会儿沈令仪醒了,你劝劝她吧。”

    周闻笙气不过:“飙车那会儿你怎么说的?那会儿连跟我断绝关系都不怕,不想认我这个姐姐,现在知道我是你姐了?哎不是,周光彦,你自己惹的祸,凭什么总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默默听周闻笙骂完,周光彦闷闷开口:“她听你的话,你劝有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劝了她也不会听。”

    “活该!令仪以前就是太听你话了,才会落得这个下场。”周闻笙转过脸,不想看就周光彦。

    一看就心烦,怕自己控制不住在医院暴揍人渣。

    长叹一口气,她摇着头撵他走:“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她醒来要是再看见你,又得难受了,你该回哪儿回哪儿,别老出来蹦跶刺激人家。”

    周光彦也知道沈令仪不愿意再看见自己,可哪里放心得下,垂着头淡淡说:“我在这儿守着,等她醒了再走。”

    周闻笙忍不住翻白眼:“令仪手上那伤死不了,倒是看见你容易被气死。”

    这话说得难听,却不无道理,周光彦嘱咐她几句便丧着脸离开。

    “哎等会儿!”

    走到电梯门口,听见身后周闻笙叫他,扭头看过去。

    “以后你俩别见面了,你也别再纠缠人家,放彼此一条生路吧。”周闻笙走过来,在他跟前停下,语气比先前缓和了不少,语重心长劝道。

    周光彦别过脸,不作声。

    她接着说:“明天是你和予希领证的日子,今晚闹这一出,他们一家得多伤心啊,予希对你什么样,妈妈和我都看得明白,也就是你,没心没肺王八蛋,不知好歹。明天早点去接人家,耐着性子哄两句,别寒了予希的心。心要是寒透了,以后可就再难捂热了,听见没有?”

    周光彦始终一脸淡漠,迈步走进电梯,冷冷开口:“我不会跟她领证。”

    “你说什么?”周闻笙愣住,电梯门缓缓合上,她才回过神来,咬着牙跺脚,“周光彦,你简直胡闹!”

    ·

    王奇打电话来时,周光彦刚上车。

    正要启动车子,手机震动起来,见是王奇打来的,周光彦估摸着,调查的事应该有线索了。

    果不其然,电话一通,便听王奇说道:“周总,孙勇出事了。”

    周光彦眉心忽皱。

    目前已掌握的线索是,孙勇承认自己跟别人里应外合迫害沈令仪,但坚称自己没看见掳走沈小姐那人的脸,说那人一直戴着头套,身材也是最普通那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孙勇以前是赌场保安,染上赌瘾后,欠了一屁股债,从老家来到京州,改头换面,凭借出色非凡的身手被招进周家。

    半年前赌瘾又犯,在手机上参与电子赌博,欠下一笔巨债。

    周家开的报酬很高,但跟那笔赌债比起来,无异于杯水车薪,单靠工资,等到猴年马月都未必能还清。

    债主逼得紧,孙勇怕东窗事发被周家知道后丢掉这份高额工作,一筹莫展之际,有天休息外出时,忽然有个神秘人丢来纸条,留下一句话,说可以帮他还债,让他当天晚上在指定地点见面。

    孙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盯上的,更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什么提出帮他,到底有何居心。

    为了尽快换上赌债,他只能寄希望于神秘人。

    那天晚上,孙勇特意来到那条远离闹市,地址偏僻的街道,神秘人果然又出现。

    他不仅戴着黑色头套,还戴了头盔,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连鞋子也是黑的。

    神秘人递来一个黑色书包,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一百万现金。

    孙勇高兴之余,书包却被神秘人夺了回去。

    神秘人说,如果他愿意帮他们做事,这一百万就是给他的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他一笔巨款,足够连本带利还清赌债。

    孙勇问要他做什么,神秘人让他帮忙把沈令仪弄晕,配合自己劫走沈令仪。

    孙勇知道沈令仪身份,而沈令仪怀孕这事,他也是知道的。他和另外两个保镖都是方瑾信得过的心腹,方瑾接电话时,一般不会避着他们。

    那天方瑾打电话给沈令仪,威胁她流掉孩子时,他们三个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雇主家里的私事,无论是司机还是保镖,都不会多嘴和外传,这是最基本的行业准则和职业素养。

    然而方瑾没想到,孙勇竟会为了钱背叛她。

    他答应与神秘人合作,收下这一书包钱,当晚便拿去还给债主,债主见他一下还了这么多,也就多宽限了他一阵子。

    这些前情,无论是方瑾还是周光彦,都反复盘问过,也去他和神秘人接头的地点查过监控,但那天那个时段的路口监控,“碰巧”坏了。

    后来去到海城,孙勇偷偷把那套房子的监控弄坏,还给大家都下了药,要不是林然暗中发现他搞小动作,那天晚上,沈令仪肯定逃不掉。

    神秘人来以后,正要把沈令仪弄走,没想到林然半路杀出来。

    小区里的监控,方瑾和周光彦都查过,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而孙勇只招了这么多,后面再怎么威逼利诱,也问不出更多线索。

    周光彦调仰头靠上椅背,闭目扶额:“他怎么了?”

    王奇:“他开煤气自杀了。”

    周光彦正要往嘴里塞烟,听到这话,手停在半空,顿了顿,才把烟塞进嘴里,低头点燃。

    半晌,王奇等不到周光彦回应,轻声开口:“周总,周总?”

    “程予希这是急了啊。”周光彦冷笑。

    王奇不解:“您怀疑,孙勇不是自杀?”

    “不知道。等警方和法医判断吧。”他挂断电话,扭头看向窗外,沉着脸吐了口烟圈。

    ·

    周宅。

    周光彦忽然出现,发完疯就走了,周闻笙无法面对现实哭着离开,家里只剩下方瑾一人,面对伤心的程予希和愤怒的程父程母。

    佣人们纷纷埋头收拾餐厅残局,方瑾和程家人挪步至客厅。

    程予希哭得止不住,妆都花了,嗓子也哑了。

    程父气得攥拳,当即拉着程予希往外走,程予希却不肯,哭着说要等周光彦回来,好好跟他解释,不能让周光彦就这样误会她。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来!你还对那混账东西有什么幻想?人家都骑到咱们脸上了!还没结婚就这么猖狂,不拿你当人,不拿程家的脸面当回事,这要是结了婚,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吗?”程父指着女儿怒骂。

    程母牵起女儿的手,也跟着丈夫一起将她往外拉。

    “予希,听妈妈的话,这种男人,咱们不要也罢!你跟他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程予希摇着头甩开父母的手,眼泪仍在往下掉:“不,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等光彦,我要跟他解释清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程父气得发抖,抬起手给了女儿一巴掌:“有什么误会?这是误会吗?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程予希,你还没看出来吗?周光彦岂止是不爱你啊,他是恨你!恨之入骨!你再这样优柔寡断,早晚有一天会被他害得连命都没有!”

    程予希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连连退后好几步,躲在母亲身后。

    程母心疼女儿,又气她太蠢太不懂事,流着泪劝道:“予希,听话,先跟爸妈回家。”

    程予希摇头,怎么也不肯走。

    方瑾长叹一声,握住程予希的手,对她父母说道:“今晚真是让你们见笑了。我这个儿子,谁也管不了,谁也治不住,疯子一个,连他爸都拿他没招。予希心里在乎光彦,眼下两个孩子有误会,她不愿意回去,就现在我这边待一会儿吧。我让司机先送你们回去,晚些时候,再把人给你们送回程家。正好我也想单独跟她聊聊。”

    程母满眼怒气看过来:“周太太,这婚我们不结了。程家小门小户,配不上你们周家。周家家大业大,又是百年旺族,人命都可以不当回事,我们予希这么单纯善良,真要是嫁进来,说不定哪天命都没了!”

    方瑾脸上变了神色,一丝慌张闪过后,变得冷漠如霜,声音也透着凉气:“程太太,什么叫周家‘人命都可以不当回事’?你说这话,有依据吗?”

    程母被她严厉的目光逼退一步,低下头来,欲言又止,片刻后一把抓起女儿的手:“咱们走!周家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

    程母用了很大力气拽女儿,女儿猝不及防被拽走,另一只手却被方瑾拉住。

    “程太太,刚才我说过,有话要对予希说。”方瑾抬眼,冰冷的目光望过去。

    程母被她眼里的阴毒吓到,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扭头看了看女儿,见女儿一脸不情愿,只得叹气撒手:“你们有话快说,等会儿早点回家!”

    程父拉着程母走出大门,离开前扭头瞪向女儿骂道:“蠢东西!”

    程予希捂脸痛哭,却仍站在方瑾身边,不肯跟着父母离开。

    大门关上,四周安静下来,只剩程予希的哭声。

    方瑾扭头冷冷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吧,为什么这么干,什么时候干的?”

    程予希一愣,哭声止住,冲着方瑾摇了摇头:“方阿姨,连您也不相信我了,对吗?”

    方瑾走到沙发边坐下,气定神闲捧起茶杯,浅浅喝一口茶,抬眼望过来。

    这孩子,心思藏得真深,演技也是真好。

    只不过程予希玩儿的这些,都是当年她玩儿剩下的。

    这回她主要是大意在太相信程予希了。

    被方瑾用这种冷漠而严厉的目光上下打量,程予希心慌起来,又不可能这么轻易承认,一时哭得更厉害,泪流满面。

    “方阿姨,您是了解我的,我从小就心肠软,连个虫子都不敢打,怎么会有害人的心思?就算我真的恨沈小姐入骨,又怎么有胆子做出害人的行动?就算您不了解我,闻笙还不了解吗?我和闻笙做了这么多年好闺蜜,我什么性子,她最清楚,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她,看她——”

    方瑾冷笑着打断:“闻笙连沈令仪的真面目都看不清,又怎么会看得清你的真面目?”

    她放下茶杯,微微偏了偏头,看着程予希,慢悠悠继续说道:“予希,总的来说,你算是一个好孩子。阿姨能理解你,有时候人要是太执着了,就容易犯错。”

    “不是的!我没有——”

    “不用再解释了,阿姨心里有数。今天跟你说这些,倒也不是想责怪你什么,一来,是想提醒你一句,有时候做事,尤其是大事,不能太心急,要精心策划,合理布局,主打一个稳、准、狠。做不到稳准狠,就容易后患无穷,比如,现在这个局面。二来,是想提醒你,若真是铁了心要嫁给光彦,就必须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多余心思,一心一意为光彦好,为周家好。我们周家,可不欢迎心机太深,又太贪心的儿媳妇。”

    程予安静听完,沉默一小会儿,正要开口,方瑾站起来,挥了挥手:“多的咱们就不说了。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多说无益。总之,这事儿到底什么情况,我心里自有判断。你要是想说服我,就拿出最有利的证据,证明你不是主谋。光凭一张嘴空口否认,我可没那么容易相信。”

    她转身走向电梯,下了逐客令:“回去吧,我累了,先休息了。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过来找我谈。”

    程予希愣愣看着方瑾背影,紧咬着唇,心慌无措,却也知道现在已经无力回天。

    “程小姐,请回吧。”管家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程予希再是心有不甘,这会儿也只能悔恨万分地离开周家。

    楼上,方瑾回到房间,扶额在落地窗前坐下,连连叹息,浑身哪里都不舒服,心里更是憋着一口气,想想都窝火。

    竟然会是程予希……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姑娘的歹毒心思,藏得如此之深。

    现在更让她头痛的是,儿子得知真相,心里肯定觉得愧对沈令仪,又不愿意和沈令仪断了。

    这么想来,方瑾不禁感慨,当初程予希计划如果没失败,现在便不会有这么多是非。

    沈令仪这女人,还真是个扫把星,沾上她,准没好事。

    方瑾唉声叹气掏出手机,给女儿打电话过去。

    “闻笙,你去哪儿了?大晚上不回家,妈妈很担心你……”方瑾哽咽着抬手抹泪。

    那头,周闻笙声音带着哭腔:“妈,你说过,不是你干的,还发过誓,不可能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瑾闭目叹息,心酸地摇了摇头。

    她已经帮程予希把罪揽了过来,这时候再推回去,女儿也未必会信。再者,眼下她只想让周光彦快些结婚,别再跟沈令仪纠缠不清,除了程予希,现在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只能先保住程予希了。

    儿子那疯劲儿一上来,指不定要对程家下什么狠手,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程家又不是没有半点势力的平头百姓,真要斗起来,对周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方瑾把罪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也能暂且稳住儿子,让他不至于轻举妄动。

    可惜这番苦心,家里没人能懂,没人诉说,方瑾只能摇头叹气,独自咽下所有委屈。

    “妈妈错了,这次你就原谅妈妈吧!现在回家好不好?妈妈见不着你,心里不踏实。”方瑾流着泪劝道。

    周闻笙吸吸鼻子,哽咽拒绝:“这几天我想自己冷静一下,就先不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说完,周闻笙直接把电话挂断,母亲很快又打过来,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塞回包里,转身走进病房。

    沈令仪已经醒了。

    医生清理完伤口,给她打了麻药,又缝了针。

    周闻笙走进病房时,她正盯着自己手腕上那道伤,神色木然地发呆。

    “令仪……”周闻笙走到床边,轻轻叫她,端起水杯递过去,“喝点儿温水吧。”

    沈令仪摇头,转过脸去,不看她。

    周闻笙红了眼,放下杯子,握住她冰凉的手。

    “我知道,你恨光彦,恨屋及乌,连带着也恨我。我不该再多嘴讨人厌的,可有些话不说,我放不下心来。”

    沈令仪默默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仍是望着别处,不肯看她。

    周闻笙叹气,轻声开口:“我是做医生的,见过太多人轻生,送去医院,最后没来得及救回来。也许你现在觉得自己很不幸,恨自己没死成,可你得知道,老天爷之所以不让你走,是因为你还有很多幸福的日子没有过完。”

    沉默一会儿,周闻笙又握住了沈令仪的手,言语诚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是周光彦亲姐,可我跟我妈不一样,我真心希望你好,希望你以后的路很顺很顺,希望你的人生幸福美满。答应我,以后好好活着,再也不能做傻事了!”

    沈令仪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周闻笙还想再说什么,沈令仪忽然扭头,空洞的目光看着她,动了动干涸的唇。

    “闻笙姐,你回去吧。”她声音很轻,虚软无力。

    单单只这一句,像是耗费了很大力气,微拧着眉心,闭上泛红的眼睛。

    方才说了这么多,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周闻笙无奈叹息,点点头起身:“好,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睡一觉。就当——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以后,又是新的一天,永远,永远别放弃生命。”

    周闻笙走出病房,轻轻把门关上。

    ·

    凌晨三点,周光彦从车里出来,往医院走去。

    这两天太忙,又出了这种事,他每天冲澡洗漱完就出门,没时间剃须,下巴已经冒出一层浅浅的青茬,看上去沧桑又落寞。

    饶是这样,往人堆里一站,他也仍是最吸睛的那个,帅成了焦点,想低调都难。

    他回到沈令仪病房外,坐在走廊长椅上,有女孩子过来搭讪,他冷着一张面瘫脸,完全拒绝沟通,女孩碰一鼻子灰,悻悻走开,他就根块木头似的,动也不动呆坐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回过神时,已经凌晨四点了。

    周光彦起身才发现双腿发僵。他站起来,麻意从腿脚传开,忍着难受往病房走去。

    病房里黑漆漆,他摸黑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双肘撑在腿上,手捧着脸,肩膀不受控制地起起伏伏,压抑克制的啜泣声在黑暗中轻轻响起。

    很快,手心一片潮湿。

    记事起,他就很少哭了。成年以来头一次哭成这样。

    他觉得自己没出息,因为儿女情长落泪,可胸腔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又燃起一团火,火怎么也撒不出去,在胸腔里肆意灼烧,疼痛蔓延开来,烧得心上每一处都体无完肤。

    他终于明白,也终于肯承认,原来这就是爱情。

    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包括以前的自己,也不会相信,他是真的真的,很爱沈令仪。

    没有人相信,一个京圈浪子会为了一个灰姑娘收心——这故事美其名曰为爱情。

    他不否认,自己的确是个自私又薄情的人。

    可自己这样的人,依然会陷入爱情。

    周光彦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这么多恋爱白谈了。

    花丛中浪了这么多年,最后败在年轻十岁的小姑娘手里。

    处了三年多,搞得一团糟。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她也再不会让他快乐。

    现在他害怕闭眼,害怕睡觉,怕梦里重现她那张脸——惨白一片,没有血色,没有生机。

    他怕她死。

    她要是死了,往后余生,他注定成为行尸走肉。

    她拿瓷片割腕那一刻,他心都碎了。

    抱着她跑上车的路上,看着她惨白的脸和殷红的手腕,周光彦恨不得拿刀捅死自己。

    他记得,十八岁那年的沈令仪,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快乐,鲜活,尽管总爱跟他闹脾气,可只要他态度足够强硬,最后她还是会听话。

    吵得再凶闹得再大,融入彼此后,愤怒就无端端平息了。

    他年长她十岁,站在她的角度看,他确实不够年轻。

    可那会儿他也才二十八,正值壮年,气血旺盛,需索大得吓人。

    她就像花一样绽放,娇艳欲滴,惹人垂涎。

    有天周光彦在办公室百无聊赖,一时兴起,叫王奇备好纸墨。

    他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一句——

    教我如何不想她。

    他书法是跟圈内泰斗学的,一手好字龙蛇腾跃,雄健洒脱,写下这样万般柔情的句子,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下属叩门,要来汇报工作,他一把抓起宣纸揉成一团,往垃圾桶里扔去,才敢让人进来。

    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无数个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闪回,最后又全都消失,脑中空茫一片。

    什么也没有。

    周光彦哭着哭着,忽然跟断了片儿似的,顿住了,只是脸还埋在手心,泪已经迷蒙了眼睛。

    哭声止住后,四周安静下来。

    他渐渐缓过神,漆黑寂静中,仿佛有一只凶猛却又无形的猛兽,撕咬他的胸膛,啃食他的心脏。

    剧痛一阵接一阵袭来,可他喉咙像是被紧紧堵住,再也哭不出来。

    周光彦活了将近三十二年,做了将近三十二年的天之骄子,终于在这一天,变成一条败下阵来的狗。

    他无声地坐在黑暗中,无力地靠着椅背。

    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打破寂静。

    “你走吧。”床上的人忽然开口。

    周光彦愣住,不知道她是一直没睡,还是刚才被他吵醒。

    他不动,也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沈令仪又轻轻催一声——

    “你走吧。”

    周光彦终于起身,却没往外走,而是站着垂眸看她。

    尽管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别伤害自己。”他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

    沈令仪仍是那句:“你走吧。”

    周光彦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别伤害自己,我心疼……”他声音是颤的,最后一个字被吞了音,哑得没发出声。

    沈令仪无声笑了。

    原来他也会心疼。

    他有心吗?

    沈令仪笑着,泪从眼角滚落。

    “之前买给你的车和房子,还有其他东西,都留着,我再给你一张黑卡,以后怎么花都行,我不干涉。”他沉声说。

    沈令仪语气淡淡的:“我不要。”

    周光彦抽一口气,别过脸去:“拿着,不然我这辈子都不安生。”

    沈令仪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哭,可是鼻音怎么也掩不住,嗓子也哑得厉害:“你妈已经给我五千万了。”

    这五千万她也不会留。

    明天离开医院,她立马把卡夹书里寄回周家。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们给的,你都拿着。”周光彦走过去开灯,病房瞬间被照亮,刺得眼睛疼。

    他皱了皱眉,眯着眼睛又缓缓睁开,终于看清了病床上的沈令仪。

    她侧躺着,后背对着他,半边脸惨白无血色,闭着眼,眉心微蹙,不知是被伤口疼的还是被灯光晃的。

    周光彦走进病床,目光落到她受伤的手腕上。

    “还疼么?”他轻声问。

    沈令仪不答。

    他在床边坐下,抬起她胳膊,盯着伤处看。

    伤口长且深,医生给缝了针。

    她这么爱美一人,以后留了疤,该难受自卑了,他想。

    轻轻放下这只手,周光彦忽然苦笑。

    “你刚跟我那会儿,胆子那么小,贪生怕死的,怎么现在胆儿这么大了?”

    沈令仪没理他,紧闭着眼,不发一语。

    “那时候你就跟小兔子似的,风吹草动都能把你吓着。随便编个理由一吓唬,你就怕得要命。”周光彦单手撑在床沿,仰起半边脸,垂眸看她,唇边是若有似无的笑。

    “咱俩这几年,有时候我真觉着,跟夫妻没两样。吵吵闹闹的,锅碗瓢盆摔烂一套又一套,也就这么过下来了。哎沈令仪,你说,咱俩要是真结婚了,以后是不是也得离?”

    沈令仪无声叹息。

    明知他说的是疯话,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人像是发疯发出后遗症了,没完没了说疯话。

    “你大三那年,有一次咱俩闹得太厉害,我拿你没招儿,跟个傻子似的,跑去找大师算命,算咱俩八字来着。结果大师说,咱俩八字不合,也说不上是谁克谁,反正就是不合适,在一块儿不幸福。我觉得大师说的是实话,可心里就是不痛快,没给人好脸色,扔一千块就走了。”

    沈令仪听到这,觉得这人确实跟个傻子似的。她生日其实不准。给她办出生证那人,不知怎么把生日打错了,打成前面一天,父母当时手忙脚乱,也没细看,后来才发现日期错了,想想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去改回来,过生日也按证件上的这一天过。

    她抹着泪,继续听这人胡言乱语。

    “你闹着要走那阵儿,我就想,咱俩要是真结婚了,有孩子了,以后受罪的也是孩子。就咱俩吵起来那阵仗,孩子不得吓尿。所以还是别在一起好,别有孩子好。”

    周光彦笑起来,嘴咧得很开,唇边两个梨涡都出来了。

    很少有人发现他也有梨涡,因为他很少这么笑。沈令仪也是跟他在一起之后才知道的。

    后来认识周闻笙,才知道这是家族遗传,估计他爸他妈都有。

    沈令仪默不作声闭眼听着,他就这么一直说,想到哪儿说哪儿,一会儿说他们刚认识那会儿的事,一会儿说后面发生的事。

    有时候说着说着,就笑了,嗓音里却悲凉。

    有时候说着说着,忽然沉默,过了会儿再开口,嗓子又沙哑几分。

    就这么说到天亮,晨曦透过窗帘,洒在病床上。

    周光彦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他以为沈令仪早被他“念经”念得睡着,轻轻握住她的手。

    已经是夏天了,可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凉?

    他把这只小手放在自己手心,拇指指腹轻轻来回摩挲。

    他很想给她搓搓手,呵热气,或者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好给她暖一暖。

    可是又不敢,生怕吵醒她。

    她要是醒了,就会抽回手,不给他握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轻轻地握着这只冰凉的小手,像是捧着一团很快就要融化的小雪球。

    小雪球很白,亮晶晶的,精致又可爱。

    他还是忍不住把这团小雪球放在了胸膛。

    心跳一下又一下。

    要是心跳会说话就好了,他想。

    这样她就能知道,他有多爱她,又有多恨自己。

    在海城二院那天,孩子没了以后,她的手也是这样冰凉吗?

    他真后悔,那会儿没有好好握一下。

    好好握住她的手,跟她好好说一声,对不起。

    眨眼之间,眼泪落下。周光彦看着那滴泪从她手背蜿蜒而走,这才发现自己又哭了,正发愣,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抬眼看去,她已经睁开眼,正淡漠地看着自己。

    “你走吧。”沈令仪还是那句话。

    她抽出手来,手背在床单上蹭了蹭,像是嫌他的那滴泪脏。

    他充耳不闻,却又不敢再看她的脸,自顾自问道:“能再抱抱你么?”

    沈令仪坐起来,无力地靠着床头,几乎是哭求:“周光彦,你快走吧!”

    这人仍跟没听见似的,沉默片刻,忽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搂住。

    她愣了愣,回过神后挣扎起来,这人却越抱越紧。

    “周光彦,你弄疼我了……”她几乎不能呼吸。

    他松了松手臂,不肯完全放手,就这样抱了她许久。

    彻底松开之前,周光彦忽地把脸埋进她颈窝,蹭了蹭,薄唇覆在颈侧,印下一个吻,然后松手,起身,揉揉她头顶,拧着眉扯出笑来,转身离开。

    周光彦回到车里,启动车子往公司开去。

    六月的晨光迎面照来,落在脸上,有层柔软的暖意。

    就像把脸埋在她颈窝一样。

    他打开音响,音乐软件随机播放。

    他终于失去了她。

    终于,不得不跟青春告别。

    穿过拥挤的人潮,车水马龙的街道,不敢回望,不忍回想,以后的每一天,再也没有那个十八岁就跟了他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周光彦,你活该!!!!感谢在2023-07-07 22:34:34~2023-07-08 21: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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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别再打扰我。

    周光彦回到公司, 办公室里有休息室,也有浴室,他冲了个澡, 躺床上睡了会儿,照例是极度困倦却睡不着,便起来抽烟。

    刚到上班时间,王奇就来跟他对行程。

    “周总, 八点半您需要去接程小姐,然后去往民政局,上午只有这一项安排。下午有个关于榕城建钢项目的会议,两点半举行,约一个小时。四点还有京州电视台经济频道的访谈,约四十分钟, 采访稿上周给您过目了, 您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商榷吗?”

    王奇按部就班提示行程,其实心里最好奇的,是第一项——今天老板和程予希这个结婚证, 到底领不领得成。

    他不露痕迹地观察着老板的脸色, 老板只是淡着一张脸, 看不出喜怒,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周光彦靠着皮椅, 垂眸沉默, 过了一小会儿,唇角勾起淡淡的冷笑,薄唇微张, 玩味地开口:“呵, 领证。”

    这个态度, 王奇心里大概明白了。

    电话铃声响起,周光彦拿起听筒,听见助理问道:“周总,程小姐来公司了。您之前说过,她来就以您在开会为由拒绝会见,不过这次她很着急,好像出了什么事儿,我这边有点儿劝不住。”

    周光彦料到今天程予希会坐不住主动找上门来,冷冷吩咐:“让她来我办公室。”

    王奇又跟周光彦汇报了一个项目进程,退出办公室,看见程予希迎面走来。

    程予希一夜未眠,眼睛红得厉害,脸也微微浮肿,面容憔悴,疲态尽显。

    王奇见她来了,站在门外,没关门,恭敬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以往程予希心里再是瞧不上别人,人家跟她打招呼,为了维持温婉亲和的人设,还是会亲切大方地回应,今天这会儿实在没心情,装都不想装了,冷着脸毫无反应,径直从王奇身边走过,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进了办公室,关上门,程予希对着周光彦,又是另一副面孔。

    “光彦,你冷静下来了吗?还是……还是不信我吗?”她走到办公桌前,眼泪说掉就掉。

    周光彦最佩服的,就是程予希这演技。

    他不说话,微微歪着头看着她笑。

    她哭得越难受,他脸上讽刺的笑意越深。

    程予希觉得,自己面对的,压根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完全是个魔鬼。

    正常男人看见自己这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怎么可能一点怜惜之心也没有?

    她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生怕那根紧绷的神经一断,心理防线就会崩溃。

    事已至此,除了硬着头皮演下去,程予希别无他法。

    见周光彦始终只是冷漠地看着自己,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笑意,程予希忍着心痛,做出一副更可怜的样子。

    “是不是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认定,是我害的沈小姐?方阿姨已经说了,那些事,是她做的,我想她也是爱子心切,太希望你过得幸福,才会一时糊涂做那种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也不能平白无故,为了有理由不娶我,就给我扣这种阴险歹毒的帽子呀!”

    她哭哭啼啼说完,周光彦还是无动于衷,紧抿薄唇,冷眼看着她,过了会儿才挑了挑眉,开口说道:“程予希,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现在招了,我还能手下留情,给你留条路子。接着演,可就没这么好的事了。”

    程予希心惊胆战,却仍是不住地摇头。

    周光彦冷冷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还挺倔。我再问你另一件事,我爸躺在病床上,跟你有关系么?”

    程予希愣住,随即大声叫道:“没有!我怎么可能害周叔叔?!光彦,你是不是疯了?我没有理由伤害自己未来的公公!”

    她的确害过沈令仪,可要说她害了周兴平,那也太冤枉人了。

    周光彦默默观察着她的反应,心里推测,父亲的事应该确实和她并不相干。

    “行,那就请回吧。”周光彦往后仰去,慵懒地靠着椅背,抬起眼皮,递过去一个冰冷的目光。

    程予希紧攥住双手,颤抖着问:“光彦,你不跟我领证了吗?你不是答应过我,答应过方阿姨,一定会——”

    “走不走的?不走是吧?”周光彦拿起电话听筒,按下保安室短号,直接让保安队长带人来轰她。

    程予希贵为千金,哪里丢得起这个脸,只好满脸委屈离开,走到门口,还不忘楚楚可怜留下一句:“我会一直等着你,总有一天,你会看清楚,谁对你才是真心真意!”

    周光彦烦得要命,抄起烟灰缸往门口砸去,正正好砸在程予希脚边,吓得她惊叫,回头流着泪望向周光彦,却只得来他一声怒吼:“还不快滚!”

    办公室门终于关上,那个令人生厌的身影也终于消失。

    周光彦闭上眼睛,揉着眉心轻叹。

    半晌,心里又觉得不踏实,打电话给王奇,吩咐他在沈令仪病房外多安排点保镖,省得再出什么事。

    “还有,让他们别盯得太明显,她要是看出来了,该不高兴了。”周光彦叮嘱道。

    他实在是怕沈令仪再遇上危险。

    打完这通电话,周光彦忍着头疼开始工作。

    一整天都在忙,比刚入行那会儿还要拼命。

    上午助理给他送咖啡进来,见他眉头紧拧,手捂着胃,低头看文件,想起以前他不按时好好吃饭就容易胃疼,关切问道:“周总,您没吃早饭吗?要不要吩咐厨房——”

    周光彦头都没抬:“我胃药呢?”

    助理:“之前那瓶过期了,我去给您拿瓶新的。不过吃药之前,您还是先吃点——”

    周光彦:“咖啡放下,出去,”

    助理知道他脾气,不敢多嘴再劝,出了办公室,把这事儿告诉王奇,过会儿王奇还是送了份早餐过来。

    周光彦没说什么,也没吃那份早餐。

    中午王奇进办公室,看见餐盒原封不动摆在茶几上,默默退了出去,十分钟后,端了碗红烧牛肉泡面进来。

    还特意加了个卤蛋。

    周光彦默不作声盯着这碗泡面看了会儿,抬起眼皮,眸光发冷望过去:“王奇,你是真蠢还是假蠢?”

    王奇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周总,我实在是担心您的身体,所以才……下午既有会议又有采访,晚上还得出席酒局,我怕您身体吃不消。”

    周光彦签完一份文件,撂下钢笔,头也不抬挥了挥手:“行了滚吧。”

    王奇走后,他又盯着这碗泡面看了会儿,还是拿起叉勺尝了一口。

    面一入口便皱起眉头,叉勺扔进碗里,整个后背靠回椅背上,长长叹气。

    不是她煮的,叫人难以下咽。

    下午按照安排准时开会,散会,然后接受采访。

    周光彦极少接受采访,这次还是京州电视台台长找圈内熟识的长辈跟他软磨硬泡,才得来的这个采访名额。

    最初发来的采访稿上,除了行业相关问题,还有几个私信明显的八卦问题,周光彦当时一看到让王奇告诉那边,不回答任何私人感情问题。

    那边很配合,立马就答应删掉。

    来采访的是个年轻女记者,睿智理性,提问一针见血,看得出来提前做过很多功课,周光彦感受不错,发现这位女记者还挺有个性,颇为欣赏。

    其实赵欣在业内有个称号——访谈界女魔头。被她访问的对象,无一不经受她犀利的灵魂拷问,那些尖锐的提问,观众听了都不由得捏一把汗。

    周光彦是个例外。

    面对赵欣接二连三的“组合拳”,他应对得游刃有余,甚至时时掌握话语主动权,让赵欣尴尬愣住。

    以赵欣敏锐的行业直觉来看,这场访谈,播出之后绝对会爆,怎么都得登个微博榜一。

    访谈接近尾声,赵欣对周光彦越发好奇起来,没忍住开口问道:“周先生,有个问题或许很冒犯,不过我还是很想替大家问一下。”

    周光彦心下明了,挑眉:“感情相关?”

    赵欣笑了笑:“对,不知道能不能——”

    “问吧。”周光彦对这方面的提问没那么抗拒了,也自知无论赵欣问什么,自己都能轻松应对。

    赵欣没想到他会答应,严肃的脸上绽开笑容,黑框眼镜下,原本眸中那理性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八卦意味。

    “我看您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那么在这个年纪,以您这种身份,地位,站在您的角度,是怎么看待爱情的呢?”

    周光彦没有立即回答。

    他垂眸,陷入沉思。

    赵欣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打太极或者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回答——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大佬们,都是人精,最会说那种说了等于没说的场面话。

    过了一小会儿,周光彦抬眸,一贯冷硬漠然的目光,变得温润柔和,赵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她竟在周光彦眼中,看到一丝颓丧和挫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爱情。我只知道,当它来临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当它消逝以后,我才发现,它曾经来过。”

    周光彦说完,又将眼眸垂下,面上无波澜,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回答让赵欣愣住,她低头,默默体会片刻,才抬头笑了笑:“没想到周先生在感情上,也不尽如人意。”

    周光彦扯了扯唇角,没再开口。

    访谈彻底结束,王奇等在门外,见老板出来,立马说道:“周总,接下来要去应酬,需要换套衣服吗?”

    周光彦摇头,沉默往前走。

    王奇愣住,看着老板和访谈工作人员们的背影,心里纳闷,怎么问些金融问题,还把老板眼眶给问红了?

    晚上这场应酬,王奇本来可以不跟着,可周光彦最近状态不对,尤其是今天,一口饭也没吃,看样子等会儿上了餐桌也不会吃东西,上来就是喝,这哪能顶得住?

    王奇怕他晕在酒桌上,还是跟了过去。

    果不其然,上菜后,周光彦就没怎么动过筷子,酒倒是没少喝。

    王奇知道自己劝不动,想了又想,还是偷偷去到走廊,给沈令仪打电话。

    那边一直没接,王奇只好发条短信过去——

    【沈小姐,麻烦您劝劝周总吧,让他多少吃点儿东西,他不吃饭光喝酒,身体撑不住的。】

    等了很久,那边都没回复。

    王奇叹一口气,收起手机回到包间。

    周光彦正跟人谈笑风生,面上笑呵呵的,脸色却并不好,眼睛里,也没有真实笑意。

    其实他要是不喝,没人敢劝他酒,都是举着酒杯来敬他,他以茶代酒也没人敢说什么。

    偏偏他今晚着了魔似的,喝得比谁都疯,大家见他敞开了喝,又不敢收着,只好豁出去陪他一起喝。

    王奇在旁边观望,暗自捏了把汗,眼睁睁看着两个酒量差的倒霉蛋,给周光彦敬酒敬到自己断片儿,其中一个倒地就睡,另一个抱着桌子腿嚷嚷:“周、周总,您做人那是真敞亮,兄弟我今天给你把话撂这儿,谁他妈以后再敢说你狂,老、老子第一个出手扇他!”

    周光彦弹了弹烟灰,笑着让那俩人助理先把他俩送回去。

    喝倒两个,周光彦正让王奇往杯子里倒酒,旁边一位长辈伸过手来,手掌悬空挡在他杯子上。

    “行了光彦,吃点儿东西,别喝了。”长辈淡淡劝道。

    周光彦笑了笑:“梁叔,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

    梁叔摇头,一脸严肃:“就是知道你酒量,才怕你倒在这酒桌上。我跟你爸是至交,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要是出什么事儿,我今天还在场呢,怎么跟你爸交代?”

    周光彦觉得扫兴,但又没招,只得拿起筷子夹菜,随便吃了几口,味如嚼蜡。

    梁叔发话后,旁人不敢再给他敬酒,大家边吃边聊,王奇总算放下心来。

    散场时梁叔拍拍周光彦肩膀,让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出了饭店,走到路边梁叔才又开口。

    “大丈夫不该为小情小爱所困,我以为这道理你从来都懂。”

    周光彦先是不作声,过了会儿扯出一个不羁的笑来,吊儿郎当说道:“您想多了。”

    梁叔叹气:“我也希望自己想多了。怎么样,跟程家那丫头,定下来了?”

    周程两家闹掰这事,外界没人知道。周家不会往外说,程家更是没脸传出去。

    “我说梁叔,您还是多关心关心您家梁晓吧,他也老大不小了,成天跟一女明星耗着,您不着急啊?”周光彦不爱听这些长辈念叨,使坏把火力引到梁晓那儿去。

    这一招效果奇好,梁叔听到这话脸色就变了,长长叹一口气,拂袖而去:“那混账东西,爱怎么着怎么着吧,管他我能气死!”

    周光彦看着梁叔上车,一脸坏笑,挥了挥手:“梁叔慢走。

    目送那辆车开远,周光彦转身走到自己车边。

    王奇正站在后座车门旁,本该替他拉开车门,这会儿却捧着手机站着不动。

    周光彦比王奇高出一截,仗着身高优势,暗暗偷瞥,只见手机屏幕停在短信页面,发件人——“沈令仪”。

    周光彦脸上笑意凝固,往下看去,两行字映入眼帘。

    【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何联系,王秘书,以后请别再打扰我。】

    王奇埋头打完一行字,发送过去。

    【抱歉沈小姐,以后不会了!】

    王奇叹息,一抬头,看见老板就在身边,眼睛盯着自己手机屏幕,立马垂手将手机拿到身后,倒抽一口凉气。

    “周、周总,您请上车。”他拉开车门,心虚地躲开老板冰冷的视线。

    周光彦站着不动,脸冷得跟挂了霜似的:“你跟她发了什么?”

    王奇吓得赶紧递过手机:“您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还喝那么多,我怕您出事儿,就给沈小姐发短信,想让她劝劝您来着。”

    周光彦接过手机,盯着他和沈令仪的短信聊天界面,仔仔细细扫过上面每一行字,最后目光停在沈令仪那条回复上,许久没挪眼。

    王奇心里那叫一个悔。

    他原本是好意,想让沈令仪劝劝老板爱惜身体,没成想沈令仪这句回复,这个态度,完全就是给老板深受重伤的心又补了一刀。

    最致命的是,这句话,还被老板亲眼看见了。

    王奇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赔着笑说道:“抱歉周总,是我草率了。”

    他心下惶恐,以为会挨老板一顿臭骂,没想到只是冷着脸上车,入座后,才淡声交代:“以后别去打扰她。”

    “是,是,保证再也不会了。”王奇指天发誓,暗中松了一口气。

    车开过这条街,拐入另一个路口,进入热闹夜市。

    周光彦记得,以前陪沈令仪来这里逛过。

    有一次俩人还穿了情侣装。

    周光彦嫌幼稚,丢人,一开始不愿意穿,他不穿,沈令仪就生气,没办法,为了哄她只能穿上。

    路边有人卖气球,她还买了一个。

    他俩逛着逛着走散了,他也不急,抬头一眼望去那只飘在空中的粉色小猪,立马漾开唇角,知道了他的小娇娇在哪里。

    如今周光彦坐在车里,往街边看去,不远处,还有人在卖气球。

    车子开过那儿,一只只飘在空中的粉色小猪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周光彦转过头,淡着脸望向前方。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他们,再也回不去。

    ·

    沈令仪白天睡到中午,醒来后就出院了。

    周闻笙怕她乱跑,提早让林然过来接她。林然赶到病房时,她正从床上下来,见他进来,愣了愣,低头不敢看他。

    昨晚说出那番狠话,虽然是为了保护他,可那些话听着,真是太伤人了,沈令仪心里有愧,不好意思面对。

    林然倒是大大咧咧的,就跟没发生过那回事儿一样,走到沈令仪跟前,目光落到她手腕上的伤处,眉心微拧,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抬头看着她,问:“饿不饿?”

    沈令仪摇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

    林然笑了笑,拉起她完好的那只手:“走吧,带你吃东西。”

    沈令仪不习惯忽然被触碰,立马抽出手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霞。

    林然脸上仍是淡淡笑意,没作声,也没强求,转身走在她前头。

    沈令仪跟在他后面,一心只觉得刚才太尴尬,没注意自己身后断断续续跟过来几个男人。

    林然却早已了然,心里很清楚,这些人是周光彦派来保护沈令仪的保镖。

    想着大家都是同行,目的也一致——保护沈令仪,林然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带沈令仪离开医院,在附近找了家馆子。

    沈令仪没胃口,吃了一点就饱了,林然怕她饿,又买了一份馄饨打包带走。

    两人回到周闻笙给他们安排的住处,陆姐见着沈令仪,看她面容憔悴,手上还多了道伤,吓得正要问,林然食指压在唇上,暗暗冲她“嘘”一声,陆姐愣了愣,只得憋住好奇,领着沈令仪进房间。

    “小沈妹子,床品都给你换了套干净的,今天一早还把被子拿去顶楼晒太阳了,你快上床睡一觉吧。”陆姐见她眼睛红肿,还有黑眼圈,心里大概猜到几分缘由。

    她会这样,想必又是因为昨天找来的那个前男友。

    “谢谢陆姐,我先洗个澡,你也别忙活了,先休息吧。”沈令仪有气无力说道。

    陆姐点点头,退出房间,替她把门关上。

    一关门,陆姐就走到林然跟前,压着声儿问:“小林,昨晚她是跟那个前男友走了吧?”

    林然低头抽烟,不说话。

    陆姐觉得自己猜对了,也沉默起来,过了会儿冷不丁开口:“要我说,小林,干脆你去追小沈得了!”

    林然正抽着烟,这话飘进耳朵里,一下被烟呛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

    “您乱点什么鸳鸯呢陆姐,没谱的事儿别瞎说。”

    他垂下眼眸,脸色微红。

    陆姐不知他脸红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咳嗽,憋着笑凑过来。

    “什么叫没谱的事儿?我看你俩挺般配,年纪相当,相貌也都出挑,性格什么的,也合得来。反正我觉着吧,你跟小沈,比小沈跟她那前男友看着般配!她那前男友阴沉沉的,一看脾气就不好,小沈跟他在一起,肯定是小沈包容他让着他,不会幸福的!”

    林然失笑,摇摇头,一正言辞提醒道:“陆姐,您再这么八卦,我可要跟周小姐打小报告了,当心扣你钱。”

    陆姐翻了对白眼:“少来!你这孩子心肠最软了,陆姐知道!”

    林然笑笑不说话了,低头走开,去厨房摘菜。

    陆姐见状赶紧跑过去:“你干嘛呀这是?抢我活儿是吧!”

    林然:“您歇着吧,我来做晚饭。”

    陆姐惊讶:“哟,你还会做饭呐?”

    林然:“打小就会。”

    陆姐连连称赞:“你这孩子真不错,我要是有女儿,指定介绍给你!哎,我是没福气当你丈母娘咯!小林兄弟,加把劲儿追到小沈,以后请陆姐吃喜糖!”

    林然拿她这张嘴没办法,扭头看她一眼:“您现在生个姑娘也来得及,只要以后别嫌我老就成。”

    陆姐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拿起一片菜叶子抽他:“就凭你这张嘴,小沈嫁给你也有福气,天天被你逗得乐乐呵呵,多好啊!”

    见林然低头洗菜不说话,陆姐知道他不好意思,给他留面子,偷笑着出去,把厨房留给他。

    陆姐本以为林然只是抢着在沈令仪面前表现,做饭献殷勤,其实做不出什么好饭菜出来,没成想下午六点不到,这人麻溜做出一桌丰盛晚餐。

    不仅有清爽可口的家常小菜,连招待客人那种比较麻烦的硬菜也整了两道。

    “小沈,快出来吃饭!小林兄弟为了这一大桌子菜可累坏了!”

    陆姐敲敲沈令仪方面,夸张说道。

    其实林然在厨房里,一直游刃有余,驾轻就熟那样子,就跟在新东方培训过似的,陆姐看他做饭这么娴熟,都忍不住在旁边跟着学了会儿。

    沈令仪闻声开门,勉强地冲陆姐笑了笑:“你们吃吧,我不饿。”

    “那不行,不饿也得吃!等会儿睡觉又饿了。”

    “真不饿……你们先吃吧,不用管我,睡前要是饿了我就自己起来热热吃。”

    陆姐心想,人小林特意给你献殷勤呢,不吃多对不起人小林一番苦心!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沈令仪往饭厅走。

    “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爱惜身体,很多人就是作息不规律,该吃饭时不吃饭,该睡觉时不睡觉,把身体作坏了,年纪一上来,什么病都来了!”

    陆姐把沈令仪按在餐椅上坐下,说话间瞥到她手腕处的伤,心里难受,气她那前男友不是人,越气越想撮合她跟林然,张口就开始夸林然。

    沈令仪不是个傻的,见陆姐在自己面前替林然说尽好话,当然知道她想做媒,只是自己和林然,互相都没有那个意思。

    红着脸听完陆姐叨叨,沈令仪小声抗议:“我俩不合适,陆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见陆姐还想反驳,她赶紧转换话题:“林然呢?辛辛苦苦做这么一大桌菜,怎么不来吃?”

    陆姐冲客厅大门扬了扬下巴:“下去买橙汁儿去了,我俩决定喝点儿啤酒,他说你现在不能喝酒,怕你看着我俩喝嘴馋,非要下去给你买果汁儿。”

    说完,陆姐慢悠悠晃起脑袋:“啧啧,真够贴心的!”

    沈令仪恨不得把头埋进面前那盘清蒸黑鱼里。

    过了会儿林然拎着袋子回来,从袋子里拿出几瓶果汁,几瓶酸奶,还有一瓶鲜牛奶。

    陆姐笑着“点货”:“哎哟,橙汁苹果汁杨梅汁,原味酸奶炭烧酸奶蓝莓酸奶,外加一瓶鲜牛奶——小林,你这是要开铺子啊?”

    对于陆姐的调侃,林然已经免疫了,一脸淡定看向沈令仪:“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货架上的都拿了点,要都不喜欢,我再下去买。”

    沈令仪怕他真又跑下楼,赶紧点头:“喜欢喜欢,你别去买了,一会儿一趟怪累的。”

    林然问:“喝哪个?”

    沈令仪:“啊?”

    陆姐胳膊肘碰了碰她:“问你喜欢喝哪个,人小林等着给你开瓶盖儿呢!”

    “啊……我、我——”沈令仪慌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自己来就好。”

    她拿起杨梅汁,拧开瓶盖尝了尝,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口中激起味蕾,一小口就将她食欲勾起。

    见她眉心舒展,看样子像是想吃饭了,林然淡淡笑了下,夹一块黑鱼进她碗里:“吃这鱼伤口愈合得快。”

    沈令仪红着脸,点点头,小声夸道:“你懂的还真不少。”

    林然:“小时候总打架,我们福利院厨师对我挺好,每次打架挂彩,他就给我炖黑鱼,说是吃了黑鱼伤好得快。”

    “原来是这样啊。”沈令仪又点了点头,忽地一愣,抓住重点,“福利院?”

    陆姐也是一愣,瞪大眼睛看向林然。

    林然轻轻点头,语气平淡:“嗯,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沈令仪好奇:“京州的福利院?”

    林然:“嗯。”

    “那你爸妈呢?”陆姐嘴快,心里想什么便脱口而出,问完立马就后悔,觉得自己这不是往人家伤心处戳么?

    林然倒是一如既往平静,往沈令仪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自然而然转移话题:“尝尝这个,肥而不腻。”

    沈令仪和陆姐头一次听他提起自己身世,都不由得惊讶又怜惜。

    见他这样子,摆明不愿意多说,她们便也忍住好奇,不再多问。

    这段时间朝夕相处,陆姐拿沈令仪当亲妹妹,拿林然当亲弟弟,听他说完那话,心里怪难受的,夹起一块排骨放他碗里。

    “小林你这是干什么?老给别人夹菜,自己不吃,那哪儿行?来,姐姐给你来块排骨!”

    沈令仪也跟着往他碗里夹一块锅包肉:“来来来,林大厨今天辛苦了!”

    林然被她俩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没再说什么,埋头认真扒饭。

    他厨艺这么好,陆姐和沈令仪属实是没想到。

    每道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东西南北五湖四海,哪里的特色菜味道都很正宗。

    陆姐自认厨艺了得,尝到林然做的,也甘拜下风了,不住地赞他了不起,夸他以后的老婆有福气。

    两个小年轻心里自然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都不好意思接茬,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饭碗里。

    吃饱喝足,林然准备洗碗,被陆姐赶回客厅。

    “做这么一桌子菜已经够辛苦了,哪有还让你洗碗的道理?快去快去,陪小沈聊聊天儿!”

    沈令仪很久没吃这么饱过了,肚子很撑,站在阳台上消食,望着楼下发呆。

    林然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去,下面是小区游乐区,这个时间点,很多小孩子在那玩儿。

    林然抬起头,目光转回沈令仪脸上,见她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心知这是想起了自己那个孩子。

    他在这张清纯俏丽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悲伤了,只剩下麻木与漠然。

    “回屋吧。”他轻轻牵起沈令仪的手,往客厅走。

    沈令仪这次没有甩开他。

    进了客厅,林然自觉地松开手,问道:“如果闷得慌,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沈令仪摇头:“你歇着吧,今天辛苦了。”

    她往房间走去,到了门口,听见林然问:“喜欢吃我做的饭么?要是喜欢,以后都给你做。”

    她愣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陆姐,看得好像还挺准……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按下,想了想,淡淡说道:“不用了,谢谢。”

    身后的人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笑意:“那就好,我还怕你不识趣,非要说喜欢。正好,省得我每天忙活。”

    沈令仪扯出一个笑,扭头看向他:“嗯,别太累,早点休息。”

    她推门走进房间,轻轻将门关上,靠着门板,仰头望着天花板,长舒一口气。

    其实林然是个顶好的男孩子,性格好,长得帅,会做饭,沈令仪想。

    自己要是早几年遇上他,说不定真能爱上他,两个人谈一场恋爱,不管最后是分是合,总归谈过一场正常的恋爱。

    不像跟周光彦。

    沈令仪晃了晃脑袋,心里怪起自己来,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这人。

    ·

    回住处的路上,周光彦接到江旭平电话,叫他去金滩喝酒。

    他这会儿没什么心思喝了,但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回去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没劲。

    周光彦让司机调头去金滩,王奇担心起来:“周总,您还要去喝啊?”

    周光彦淡着脸看窗外:“不喝了,去玩玩儿。”

    王奇放心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沉默一小会儿,周光彦忽然开口:“你说,我要是喝死了,沈令仪会不会来参加葬礼送我?”

    王奇愣了半晌,很想告诉老板实话——他觉得不会。

    可实话太伤人,他怕老板听完,去到会所又忍不住借酒消愁,还是决定说点好听的。

    “沈小姐很善良,心肠很软,我觉得她会来送您的。”

    老板没什么反应,过了会儿忽然扭头看过来:“王奇,你是不是盼着我死?”

    王奇:“……”

    不是,失恋的男人,精神状态都这么不稳定吗?

    王奇抱歉一笑:“哪里哪里,周总您福大命大,一定长命百岁!”

    周光彦冷哼一声:“虚伪。”

    王奇:“……”

    司机在前面没憋住,笑了一下,立马感觉四道视线冷冷射过来,紧紧抿起嘴,硬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车内一片死寂。

    过了会儿,周光彦低沉的声音又响起:“王奇,你说,人死了会变成蝴蝶吗?”

    王奇:“……”

    人死了变不变成蝴蝶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想死。

    失恋的男人,真是不好伺候。

    “大概,也许,有可能——会吧……”王奇点点头,又摇摇头,“然而,未必,不见得——会吧……”

    周光彦:“……”

    周光彦又扭头看向窗外,沉默许久,车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忽然开口:“如果我死了,要是她会来送,我就变成一只蝴蝶,绕着她飞两圈,然后落在她耳边。”

    对她说出那三个字。

    那从未对她说过的三个字。

    哪怕她从不稀罕那三个字。

    他也要说。

    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有朝一日,他真要是死在她前头,一定要化成蝴蝶,绕着她两圈,最后停在她耳边,对她说出三个字。

    周光彦闭上眼睛,想。

    王奇听着他那话,不知怎么,越听越伤感,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您要是真的太难受,到了金滩就再喝点儿吧。”

    周光彦哂笑,不再言语。

    今晚来的人多,除了宋临其他都来齐了。

    江旭平说,嫂子今天不舒服,临哥在家陪着,就没过来。周光彦点点头,没说什么,找了个角落坐下。

    梁晓过来给他倒酒,他摆摆手:“不喝了,再喝真要死了。”

    梁晓以为他开玩笑:“少来,你那酒量不是盖的。”

    周光彦摇头:“下午跟你爸吃饭来着,老头子都劝我少喝点儿。”

    梁晓一愣,放下酒瓶子,沉默片刻,问:“我爸还跟你说什么了?”

    周光彦:“没说什么,就劝我爱惜身体来着。”

    梁晓倒了杯啤酒,仰头喝下半杯,掏出烟盒,递给周光彦一支烟,自己拿一支:“我跟家里闹掰了。”

    周光彦没什么反应,点燃烟抽一口,才转过脸问:“因为白星绮?”

    梁晓摇头:“也不是。总之就是烦他们催婚催个没完。”

    周光彦笑了:“都一样。我家也是。他们不是怕咱们晚结婚,是怕咱们没娶上他们看中的儿媳妇。”

    梁晓沉默。

    周光彦也没再开口。

    大概是太累,下午又喝了那么多酒,困劲儿上来了,四周这么吵闹,他竟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手机在裤兜里震起来。

    周光彦眼皮沉得挣不开,摸出手机放耳边。

    包厢里太吵,他听不清那边说话,“喂”了两声就把电话挂了。

    那边也没再打来。

    凌晨四点,周光彦睁开眼,看见屋里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

    头疼得厉害,他扶额坐起来,看了看表,习惯性掏出手机划开,点开微信。

    在众多新消息中,看见了这样一句话——

    【周总,那个每年都去给庄怜月送花的男人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上联:挖空心思洒狗血!下联:绞尽脑汁赶肥章!横批:我太难了!!!!!!感谢在2023-07-08 21:53:41~2023-07-09 22:0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rmi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一夜荒唐。

    沈令仪今天得回学校领毕业证和拍毕业照。

    几个月前, 班里同学就各自四处实习,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班里人聚这么齐,连白星绮这大明星都回来了。

    短短两个月不到, 发生了这么多事,沈令仪只能自己压在心里,无法跟谁诉说,看见同学们发自内心的笑容, 心里更是凄凉难过。

    尽管平常班级群里也有人闲聊,但许久未见,大家一碰面,还是热络地聊了起来。

    沈令仪心事重重,只觉这样的自己和同学格格不入,大家聊得热火朝天, 她特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白星绮进了演艺圈, 小有名气,一来就被大家围成一团。

    “大明星,谢谢你包场请咱班同学看电影啊, 演得可好了, 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对对对我也是!星绮你可真厉害, 演技太牛逼了!”

    “那可不,人家星绮有天赋, 自己也努力, 天赋和努力,两者缺一不可!”

    ……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夸着, 白星绮虚心笑笑, 眼睛却看向角落里的沈令仪。

    “咱们快领学士服吧, 穿好衣服去拍照。”她指了指讲台上那堆衣服和帽子。

    趁大家都去领衣服了,白星绮快步走到沈令仪身边,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令仪小宝贝!”

    沈令仪正望着窗外思绪纷飞,忽地一愣,扭头看过来,强颜欢笑:“发呆呢,星绮大明星。”

    白星绮在她旁边坐下,挽起她胳膊:“感觉你对我越来越冷淡了,微信上发消息爱答不理就算了,见了面也冷冰冰的,好像对我完全没兴趣。以前你还关注我在片场怎么样,遇到什么事儿,最近都不怎么搭理我!说,你是不是变心了,外头有人了?!”

    沈令仪哑然失笑,想起那个一脸口红印却还在说“你听我狡辩”的搞笑熊猫头表情包,不禁逗起她来:“没有,你听我狡辩!虽然外面彩旗飘飘,家里还是可以红旗不倒的嘛!”

    白星绮见她终于笑了,也跟着笑起来,见她大热天穿了件长袖薄衫,撩起袖子问:“这天气外边儿都能蒸包子了,你怎么还穿——”

    话没说完,白星绮忽地顿住,脸上笑容消失不见。

    沈令仪反应过来想把手腕遮起来时,她已经看清了。

    “怎么回事?”白星绮抓着沈令仪胳膊,不让她把手抽走。

    教室人多嘴杂,沈令仪怕被人看见,四处望了望,只得小声求道:“我先遮住,出来跟你说……”

    她起身往外走,白星绮冷着脸跟出来,在门口听见有人喊:“星绮,令仪,你俩不领衣服了?”

    白星绮扭头过去随手找了两套捧在怀里,追上沈令仪。

    “到底怎么回事?”她快步跑上前,挡住沈令仪的路。

    沈令仪低头,避开白星绮视线:“先去拍照吧,一两句话说不清。”

    白星绮还是堵住路不让她走:“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周光彦干的?”

    沈令仪声音很小,很轻:“不是,是我自己干的。”

    白星绮白眼翻上天:“你自己干的?呵呵,那也是姓周的给逼的!这狗东西真他妈不是人,畜生都比他有良心!你那么年轻跟了他,到最后自己拍拍屁股准备结婚,还害得你想不开——”

    “别说了星绮,”沈令仪急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别让人听见!”

    虽然知道闺蜜心疼她,气不过想骂周光彦,可沈令仪还是怕被别人听了去嚼舌根。

    关于自己的谣言,早就满天飞了,也就班上同学对她好,不乱传,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

    听到这话,白星绮更是生气:“沈令仪啊沈令仪,早八百年我就跟你说过,做人脸皮不要这么薄,脸皮得厚一点——不对,得厚如城墙才行!你看看宋临周光彦梁晓,他们那拨王八蛋,哪个脸皮不是厚得要死?家世背景这些就不说了,咱们输就输在脸皮太薄!我算是看开了,也豁得出去,不然早就被气死千八百回了。”

    沈令仪红着脸,抓起她胳膊:“走吧别说了,先去换衣服拍照。

    白星绮摇头叹气,牵起沈令仪另外那只没受伤的手,往楼下走去。

    两人心里都有事,心情都不好,拍照时都是强行挤出笑脸,好不容易拍完,大家一起聚餐,这顿散伙饭两人没怎么吃,纯属过去凑数。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白星绮拉着沈令仪走出饭店,戴上墨镜拐进旁边一家咖啡厅,直奔包间。

    进了包间门一关,还没坐下,白星绮抱着胳膊,低下头,墨镜滑下大半,露出她凶巴巴的眼神。

    “赶紧给我说清楚,手上这伤怎么来的!”

    真要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说清楚,得牵扯出好多人,沈令仪不愿透露太多,含含糊糊说道:“就是分手分得闹心,一冲动,想不开,就伤害自己了……”

    “屁!”白星绮一看她那遮遮掩掩的样儿,就知道她肯定有事瞒着,“分手谁不闹心?以前你跟周光彦吵得再厉害,不也没这么伤害过自己?再说了,你这么胆小,还晕血,要不是被他逼到没办法,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沈令仪心虚,不敢跟白星绮犀利的目光对视。

    怀孕又流产这事,她从没主动告诉过别人。

    这是永远烙在人生中的伤痕,她只想永远埋在心底,不再对任何人提起。

    “我就是觉得这么些年,太不值当了……嗐,别提这事儿了行么?我跟他都说好了,翻篇了,往前看。他估计也快结婚了,以后我们不会有任何往来。”

    沈令仪说完,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白星绮,咧嘴笑起来:“现在多好啊,毕业了,又能开始新的生活,作为闺蜜,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呀,别因为那个过去式生气啦。”

    白星绮叹了口气,想想也是,眼眶泛红,点了点头将她抱进怀里:“我就是心疼你嘛……不过你说得对,是该向前看。”

    沈令仪也红了眼,抱住她:“知道你是心疼我,傻瓜,我也心疼你呀。”

    沈令仪觉得,白星绮受的苦,一点都不比自己少,只是她更坚强,更乐观,也更洒脱。

    沈令仪一直都很羡慕她这样的性格。

    两个人陷入沉默,良久,白星绮低头,语气有些懊悔:“都怪我,当初把你带进这个圈子里来,要是当时不拉着你来,就不会认识周光彦,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不愉快的事了。说到底,是我把你推进火坑的。”

    沈令仪拼命摇头:“别这么说,要怪就怪我自己,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一心想着靠自己赚钱,钱没赚着多少,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抬手抹掉眼泪,忍住鼻酸:“后来我才明白,是我自愿拿青春去赌的,愿赌服输,这是命运给我的惩罚。”

    白星绮久久无言。

    半晌,沈令仪破涕为笑:“不说这些不开心的,想喝什么,我请客,咖啡奶茶还是请得起的。”

    白星绮摇着头,苦着脸:“减肥呢,哪敢喝这些!”

    沈令仪笑笑:“果然是大明星,注重身材管理。”

    白星绮来回打量她:“别老说我,看看你自己吧沈令仪,怎么感觉你瘦了好多啊!别是在绝食吧?”

    自从发现怀孕,沈令仪就开始郁郁寡欢,后来连着发生那么多事,小产又极伤身子,她一天比一天瘦,叫人看着都心疼。

    “绝食倒没有,不过确实没什么胃口吃饭,昨天开始好转了,晚饭吃了很多呢。”昨天晚饭是林然做的,意外合沈令仪胃口,这么久一来,她头一次吃东西吃到撑。

    白星绮捏捏她胳膊,又搂了搂她的腰,皱眉警告:“限你一个月内增肥十斤,否则晚上窗户暗鲨你!”

    沈令仪被她逗乐,眨了眨亮晶晶的鹿眼:“我尽量。”

    闺蜜两个好久没见,聊起来没完,直到下午四点,白星绮要赶飞机去新剧组拍戏,才依依不舍分开。

    目送白星绮上车,车子消失在视线里,沈令仪才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上车前,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家咖啡店。

    当时白星绮忙着逼问她,吃完散伙饭,随便找了家最近的咖啡店进去,白星绮不知道,以前沈令仪和周光彦来过这里。

    那是大一的事了。

    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周光彦提出试试,沈令仪当然是不同意。

    她一天不同意,他就天天去学校堵她。

    后来沈令仪想不明白,怎么这人这么闲?在一起后明明忙得晕头转向,陪她的时间都少,在一起之前,倒是大把时间来学校堵人。

    她被堵得烦了,又怕别人说闲话,只好上了他的车。

    车开出一段距离,周光彦停在这家咖啡店外,带她进里面开了个包间。

    就是在那个包间里,周光彦提出,要送她房子和车。

    她知道,要了就等于答应跟他在一起,自然是不会要的。

    听见她拒绝,周光彦倒也不气,笑了笑,侧头弹了下烟灰,又抬眼看她。

    “睡都睡过了,就别矫情了。”他淡淡开口,唇角噙着玩味的笑。

    沈令仪攥紧手心,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有多红,恨他无耻,更恨自己那晚太轻浮。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不清醒……”她绞着手,憋着泪,努力不让自己哭。

    周光彦声音里笑腔很浓:“是么?我记得你唱《小寡妇上坟》让我出丑那会儿,很清醒啊。后来咱俩出去,上一秒还吵架,下一秒我吻你,你也就挣扎了几秒,是从那时候起,开始不清醒的?”

    沈令仪拼命想从记忆里删除的那些事,被他这样用戏谑的口吻轻飘飘提起,她把头埋进胸口,窘迫得几近窒息。

    那晚在会所包厢,她让周光彦难堪,还当众泼了他一脸酒就跑出去,周光彦追出来,两人在会所门口吵,引来不少人看,围观路人都以为是小情侣吵架。

    周光彦嫌丢人,把她拽进车里,接着吵。

    吵得实在是气,沈令仪瞪着眼嚷嚷,骂他一大男人,跟小姑娘计较,不是爷们儿,没种。

    周光彦怒极反笑,让她再说一遍,她偏要气死他,梗着脖子重复三遍,第三遍还没说完,忽然被他捧着头,劈头盖脸吻起来。

    那是沈令仪的初吻。

    沈令仪幻想过很多种初吻发生的场景,万万没想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捧着脸强吻。

    起初周光彦吻得很没有章法,完全就是强制盖住她那双粉唇。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拼命挣扎,双手被他死死按住,这人整张脸贴上来,开始变成另一种吻法。

    依然是在强制索取,可又吻得绵长而深情。

    口中带着淡淡的酒香和烟草味。

    身上是清凉的薄荷沐浴露味道。

    沈令仪根本逃不掉。

    她那么年轻,纯洁如白纸,这个吻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一种奇特的,青春期曾经萌芽过,却被她羞涩扼杀的感觉,被这个吻重新勾了出来。

    她被吻得浑身发热,也发痒。

    吻了不知道多久,周光彦终于停下,在她耳边轻轻开口,几乎是用气声:“去酒店吧。”

    她不说话。

    心里想拒绝,可年轻的身体已经被挑起了欲念,她犹豫起来。

    没等她做出选择,周光彦已经把车开走了。

    上床之前,沈令仪都是迷糊的。

    头重脚轻跟着他进酒店,脸和身体仍在升温,烫得吓人。

    到了房间一关门,周光彦就把她抵在门上,又开始亲。

    从脸颊亲到嘴唇,从嘴唇亲到颈窝,一点点向下……

    他太会亲了。

    前面沈令仪一直感觉像是在做梦。

    在他那双薄唇和温暖修长的手下,醉生梦死。

    直到突破防线的那一刻。

    剧烈的锐痛让她瞬间清醒。

    眼泪夺眶而出,她拼命挣扎,想把他推开。

    周光彦抱住她,薄唇堵住哭喊。

    沈令仪终于知道,什么都晚了。

    其实周光彦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姑娘是个雏。

    他不爱玩儿雏的。

    小姑娘把这个看得太珍贵,要了人家的清白,人家哭天喊地逼他负责,他才没工夫哄。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知道沈令仪是头一次,他还挺高兴。

    第二天一早沈令仪要走,下床就摔了,不让他抱,碰一下都不肯,他眼睁睁看着这姑娘撇着腿一瘸一拐出门,到底还是不放心,追出去拦腰抱起,一路给抱上车。

    沈令仪扑腾着想下来,他不撒手,周围人纷纷侧目,沈令仪羞得没脸见人,只好把脸埋进他胸膛。

    上车这姑娘就开始哭,默默抹着泪。

    见她这样,周光彦也来气了。

    昨晚你情我愿,她又不是不快活,一声声“哥哥”叫着,酥得他死在那当口也愿意。

    爽完了就甩脸子,哭个没完,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车停在她学校侧门门口,周光彦冷着脸回头:“差不多得了,别没完没了的。”

    沈令仪没理会,拉开门下车,忍着疼一步步走进校门。

    好不容易回到寝室,已经疼出一额头冷汗,她坐下来,掏出手机一看,发现周光彦微信上转来六万块钱,还有条新消息。

    周光彦:【记得吃早餐。今晚有应酬,没法来接你,明晚一起出去吃饭。】

    她没收这钱,直接把他微信拉黑了。

    本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沈令仪也只想快点翻篇,就当是做了一晚荒唐的梦,梦醒来,假装无事发生,日子还得往下过。

    谁年轻时没犯过那么点错?

    以前白星绮就说过,女人一定要想得开。

    她就当自己一分钱不花,白女票了只鸭子好了。

    好不容易把自己劝得不那么伤心,第二天就在寝室楼下被周光彦堵住。

    这人跟牛皮糖似的,粘上了就再难甩开。

    他来堵她就躲,他也不怎么逼她,就是把人给堵住,她要是绕开他走,他就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每天都来,锲而不舍。

    沈令仪被他这么搞怕了,只得跟着他出去,来到这家咖啡厅里。

    那个荒唐的晚上,沈令仪拼命想忘记,却在这里被他重提,她羞臊又愤怒,端起面前的咖啡,正想往这张英俊非凡却满是戏谑坏笑的脸上泼去,只见他淡淡挑眉,投来警告的目光。

    “上次泼我一脸酒,没跟你计较,这回又想泼咖啡?沈令仪,我劝你克制。”

    周光彦语气平淡,唇角甚至挂着笑,眉眼却是森冷的。

    沈令仪怕了,慢慢放下杯子,瞪了他好一会儿。

    “你死心吧,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睡过就睡过,什么年代了,谁规定睡过就要在一起?”

    这话给周光彦听乐了。他点头赞许:“嗯,有骨气。”

    沈令仪瞪着他不说话。

    他抬起一只手放在桌上,圆润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玻璃桌面,歪头冲她勾起唇角:“确定不要钱,不要补偿?”

    沈令仪扬起下巴:“不需要。”

    周光彦脸上笑意更深:“那房子,车,也不要?”

    沈令仪:“不要!”

    周光彦点头,沉默片刻,抬眸淡淡看着她:“那要不要看看那晚的细节?”

    沈令仪愣住,蓦地蹙起眉心:“你该不会——”

    他挑眉,耸了耸肩:“那天睡的,是我在那家酒店的专属套房。”

    其实他就是随口胡诌,故意唬她的,没想到这姑娘傻到都不求证一下就信了。

    “周光彦,你这个无耻混蛋!”沈令仪从震惊中回神,羞愤骂道。

    他像是完全不气,勾唇笑了笑:“跟我你又不吃亏。”

    沈令仪只觉得浑身发软,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久以后沈令仪才发现,这人压根就没拍过什么,一个谎言,就把她吓得屈从了。

    从那以后,沈令仪再没来过这家咖啡厅,直到今天。

    出租车很快开走,她在车上,不敢看窗外,不敢回头望。

    荒唐的,何止那天晚上。

    后来跟周光彦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晚,都是无尽荒唐。

    她像是做了很长很长一场梦,梦醒来,雁过无痕,什么都没了,只留下一身刺痛。

    ·

    周光彦看到那条消息,立马给海城调查这事的人打电话,那边正熬夜对比视频和照片,电话一打来,立马接通。

    “周总,每年去墓地给庄怜月送花的男人,虽然总是穿一身黑,戴帽子,但有一次帽子被风吹掉了,我们通过那几秒的视频,截了他的脸,对比你提供过的所有跟周老先生相关联,有来往的人的资料,发现这张脸的面部特征,跟其中一个高度重合。”

    周光彦眉心忽皱:“谁?”

    那头答道:“一个叫林然的保镖。”

    周光彦愣住:“林然?”

    “对,我们反复对比过视频截图和相片,三个人一致认为就是林然,不过您还是亲自过目一下比较好。”

    “发过来。”

    挂断电话后,不出一分钟,那边微信上发来好几张视频截图和林然的半身及全身照。

    周光彦盯着屏幕,一张张点开这些图片,放大,再放大,许久才退出来。

    脸型,五官,身高,身材——没有一样,跟林然对不上号。

    就连那清清冷冷,又透着狠戾的气质,也如出一辙。

    周光彦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收起手机,大步流星走出包厢。

    老郑在车里等他,这会儿正睡得香,他打开车门坐上后座,老郑警觉地醒来,晃了晃脑袋,快速恢复清醒。

    “周总,是去公司还是回住处?”老郑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过,这个时间点比较尴尬,不知道老板是想去公司上班还是回住处睡觉。

    周光彦冷着脸吩咐:“去京州城儿童福利院。”

    他记得,林然是在这个福利院长大的。

    当初挑选保镖时,家里都会做背景调查,林然也不例外。

    老郑一愣,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答案。

    他又看了看表:“周总,这里到那边估计要一个小时,凌晨五点,人家还没开门吧?”

    周光彦:“厨师这会儿已经起了。”

    老郑听着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忍着好奇便往那所福利院的方向开去。

    他不知道,那所福利院的一位老厨师,正是周光彦父亲,周兴平最信任的挚友。

    作者有话说:

    今晚只有小小肥章,六、六千字也、也不算短小吧(娇羞咬手帕)~感谢在2023-07-09 22:06:05~2023-07-10 20:1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雪的蜗牛 3瓶;十样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往他心上捅刀子。

    凌晨四点的街上, 几乎空无一人。夜幕还未退去,天空如墨蓝的海。

    周光彦闭上眼,在记忆中不断搜索。

    他从未见过庄怜月, 年纪稍大一些时,听得懂父母为了什么而吵架时,他才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而母亲,是如此恨那个女人,哪怕这世上已不再有她,母亲也要恨她的亡魂。

    林然。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接到海城那边的电话前,他从未设想过那样一种可能。

    可那孩子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 年龄这块, 其实对得上。

    他几不可闻叹息一声,睁开眼,街景闪过, 在视线中迅速倒退, 思绪被干扰, 脑子里乱作一团。

    “先回我那边。”周光彦忽然想起什么,对司机吩咐。

    “不去福利院了吗?”老郑问。

    “去。先回我那边, 得拿点儿东西。”这么久没去拜访那位叔叔, 突然过去问事情,两手空空怎么行?周光彦打算带些上好的烟酒送过去。

    回家取烟酒,再继续上路, 到达福利院时, 天已经亮透了。

    其实也才清早六点半。

    福利院离市中心较远, 地处老旧片区,环境不怎么好,但这所福利院里里外外看着,都很干净整洁。

    周光彦只记得父亲那位挚友在这里做厨师,自己从没来这边看过。

    上次跟于叔见面,还是二十八岁那年。

    那次父亲过生日,办完寿宴,又单独请了几个关系好的朋友来家里聚餐。

    聚餐没请到于叔,过了几天,父亲派专车去接他,并承诺只请了他一人,才把于叔请进家里来。

    周光彦不清楚父亲和于叔到底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但显而易见,在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里,父亲最看重也最信任的,只有于叔。

    周光彦长这么大,拢共没见过于叔几次。印象中,这位叔叔年纪跟父亲差不多,相貌是一等一的好,尽管已经低调到极致,骨子里的贵气却很难掩去。

    其他人来家里拜访,父亲总是邀请他们去茶室或者书房谈。

    周光彦知道,这些生意场上的老油子,避着亲眷单独谈,不是聊生意,就是聊孩子,再不就是聊女人。

    总归涉及点见不得光,不可告人的事儿。

    于叔从不跟父亲去茶室或书房。

    每次来,要么去园子里逛逛,要么陪父亲坐客厅里喝茶。

    他厨艺精湛,来了总忍不住想去厨房忙活,父亲哪里好意思,拦着不让他进厨房。

    周光彦二十八岁那年,父亲好不容易把于叔请来,于叔又想下厨,父亲仍是不让,于叔笑道:“咱们这个岁数的人,半截身子入了土,过一年,少一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小时候咱俩一起撒尿活泥巴,大一点一起上学一起玩儿,再大一点,你顺风顺水,我家里出事,后来练得一手好厨艺,想做给亲人尝尝,他们已经尝不到了。兴平,咱哥俩这情分,我把你当亲人,把你当哥,把小瑾当嫂子,把闻笙光彦当侄女侄子,给自己亲人做菜,有什么不应该的?”

    父亲拗不过他,只得多叫些佣人来厨房帮着打下手。

    那是周光彦第一次吃到于叔做的菜,也是最后一次。

    打那次后,于叔再没来过家里。

    周光彦问起来,父亲说,于叔守着那所福利院,守着那间老厨房,那是他的一片天地,他不愿意再走出那片天地。

    其实真正的缘由,周光彦已经隐隐猜到。

    这几年周氏不断发展,扩张,自然需要一些强硬手腕和厉害计谋,关于周家真真假假的传闻,圈里圈外,包括新闻,也都略有水花,只不过公关这一块,周氏一直很注重,水花起不了多久,便全被压住了。

    周光彦想,于叔应该是不赞同周家所走的路子。

    于叔和他父亲,和他,都不是同一类人。

    于叔为人太正直,性格太淡泊,不争不抢,不为名利,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会出生自豪门世家。

    于氏的衰败,周光彦曾经了解和研究过。

    在他看来,于叔是个顶聪明顶有悟性的人,这样一个本该在商界大放异彩的新贵,最终沦落为福利院的厨师,并在那所福利院,一待就是大半生,不得不说,实在是可惜。

    周光彦想起来,二十八岁那年,于叔对他说的那番话。

    那年他刚和沈令仪在一起,感情事业双丰收,整个人春风得意。

    于叔这人也是神,在院子里逛,碰见他那会儿,他刚跟沈令仪煲完电话粥,于叔一见着就笑眯眯问:“光彦,处对象了啊?”

    “啊,”周光彦摸摸后脑勺,笑了,“嗐,我处对象不稀奇吧?”

    于叔拍了拍他肩膀:“你这孩子,从小像是没把什么事儿放心上过,这回倒是有心了。”

    “啊?”周光彦一愣,不知道于叔怎么看出来的,自己头一次会把女人放心上。

    于叔叔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人这一辈子,很长也很短,有时候,缘分说断就断,以后回头看,除了好好珍惜,什么都没必要。没必要争,没必要吵,认真享受在一起的时光就对了。不然以后分开,后悔的事儿,可就太多了。”

    周光彦默默听完,点点头,没说什么了。

    那会儿他其实没把这话听进去。

    如今回想起来,字字有力。他想,于叔曾经也很爱过一个女人吧。

    车停在福利院门口,周光彦从车里出来,走到保安室窗口。

    保安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正坐在位置上喝茶,看见有人来,咧嘴笑着问:“哟,小伙子这么早啊?这都没上班儿呢,来做志愿者?”

    说着,老大爷看向他身后的车,又打量他一眼,怎么都觉得,这人跟志愿者身份不搭边,说他是来做慈善的富豪倒还有可能。

    周光彦往大门里看了看:“我找于永年。”

    “找老于啊?刚出去,买菜去了。”大爷见他相貌英俊,跟老于倒是有几分相似气质多嘴问了一句,“你是老于亲戚?”

    周光彦想了想,点头:“算是吧。”

    大爷狐疑起来:“来之前怎么不提前跟老于说一声?”

    周光彦正想说自己没他手机号也没微信,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连父亲都没有于叔手机号,要找他只能来福利院现找。

    周光彦还没开口,大爷又自问自答:“联系不上是吧?老于这人吧,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天天的,也太神秘了,有手机也基本上不用,嗐,活得跟个世外高人似的。”

    周光彦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大爷看了看桌上的闹钟:“快了,再有十分钟估计就到了。平常不会这么晚,今儿中午他干儿子回来,老于啊,就得意他这个干儿子,以前院里早餐都是他负责,今儿早餐也不管了,起了个大早出去买食材,准备给干儿子好好做顿饭,瞧着吧,一会儿就大包小包回来了。”

    干儿子。周光彦心里琢磨起这三个字。

    “于叔干儿子是是福利院长大的么?”他问。

    “可不嘛,这么点儿大就送来了。”大爷两只手比划一下,忽地顿了顿,皱起眉头,“你不是老于亲戚么?怎么连他有干儿子都不知道?”

    周光彦一脸淡定:“远房亲戚,平时跟于叔没什么联系,他又一直很神秘,不怎么说自己私事,所以不知道来着。”

    大爷心想也是,便没再多问。

    周光彦倒是越发好奇了:“于叔干儿子长大了吧,在哪儿上班?”

    大爷摇摇头:“这个不清楚,那小子初中就出去住校了,周末才回来,成年以后更少回来了,老于说是在外面找了份工作,问是干什么的,他又不说了,哎,这爷俩都叫人捉摸不透。人吧,倒也都是好人,就是太怪了,孤僻,不爱往人堆儿里凑!”

    周光彦细细回想,林然进周家那年,正好刚满十八。

    起初母亲是不同意的,为这事,父母还吵过一次。周光彦听来几句争吵内容,大概是母亲嫌林然这孩子长相竟有几分像庄怜月,看着怪让她不舒服,父亲骂她小心眼儿,这么多年了,还在跟一个死人计较。

    后来不知父亲用什么法子哄住了母亲,林然进到周家,头两个月,还是孙勇在教他规矩。

    周光彦想,或许母亲不是没有怀疑过林然和庄怜月的关系,可她只会相信这是某种巧合,毕竟,她心里清楚,庄怜月的孩子,不可能还活着。

    即便内心已经如此笃定,周光彦还是试探地多问了一句:“于叔那个干儿子,是叫林然吧?”

    大爷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老于跟你提过?”

    周光彦颔首沉默,大爷还想说什么,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方,愣了愣:“哟,老于回来了!”

    闻言,周光彦扭头看过去,只见于永年两手拎满了袋子,正往大门口走。

    于永年看见周光彦,愣了片刻,停下脚步,很快脸上挂起淡淡笑容,向他走来:“光彦来了啊。”

    “于叔。”周光彦点头打了声招呼。

    他看得出来,对于自己的突然到访,于永年是惊讶的,似乎还有些不太愿意接待他,但这种情绪一闪而过,很快便被笑容掩盖。

    周光彦明白,于永年并非不欢迎自己到来,他只是不欢迎自己今天到来。

    目光落在于永年手里的袋子上,周光彦明知故问:“买这么多菜,招待客人啊?”

    于永年笑笑,反问道:“怎么来了?公司今天不忙?”

    周光彦摇头:“忙呢,今天特意抽空过来,主要是想问您个事儿。”

    于永年跟保安大爷打了声招呼,冲院里扬扬下巴,让周光彦跟自己一起进去。

    后厨两个厨师正在忙活做早餐,已经有工作人员和孩子起床了,正在食堂打饭。

    于永年把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往灶台上放,周光彦一眼扫去,笑道:“今儿要做黑鱼啊?您炖黑鱼可有一手,上回在我家,您做这个,我都没吃够。”

    于永年一边将食材腾出来,一边说道:“下回来于叔给你做,管够。”

    周光彦走到他身边:“怎么,今天吃不着了?”

    于永年面上波澜不惊,正要开口,旁边一位年轻厨师插嘴道:“中午老于干儿子回来,这黑鱼是专门买来炖给干儿子吃的,您今儿没这口福咯!”

    于永年洗着菜,不动声色,只当没注意周光彦投来的目光,过了会儿才淡淡开口:“光彦,对不住了,于叔中午得招待客人,要不你看看哪天有空,提前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把这黑鱼炖好,等你来吃。”

    于永年洗了洗手,从墙上挂着的值班手册上撕下一张纸,提笔写下一串号码,将纸对折递给周光彦。

    “这是我手机号,以后有什么事儿,咱们可以提前电话联系。”

    周光彦接过纸,打开看了一眼,又折好揣进兜里。

    他望着于永年那张面不改色的脸,以一种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口吻,不经意似的问道:“林然中午回来?”

    于永年平静的面色终于微微一震,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过来。

    “光彦,今天特意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于叔您这么聪明,应该比我更清楚。”

    周光彦收回落在黑鱼上的目光,抬头淡淡看着于永年:“今天不打扰您招待客人了,我还得回去开会,这两天尽快抽个时间再来看您,到时候提前给您打电话啊。”

    他伸出拇指和小指,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笑了笑,转身离开。

    于永年望着这个高挑的背影,面色呈现出淡淡忧虑。

    刚才多嘴那位年轻厨师凑过来,好奇打探:“老于,这人谁啊?也是你认的干儿子吗?听他那意思,他也认识小林?”

    于永年挥了挥手:“该干嘛干嘛去,不该打听的事儿别问。”

    年轻厨师摇着头叹气:“唉,咱于师傅,还是这么神秘!”

    于永年不再言语,低头认真清洗食材。

    忙活一早上,弄出一大桌子菜,但中午,于永年没有等来林然。

    ·

    上午十点四十,沈令仪看了眼时钟,怕钟出错,又看了看手机,还是这个时间。林然已经出去四十分钟了,还没回来。

    四十分钟前,他说要下去买包烟。平常这人出去买烟,很快就能回来,一般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但这次却许久未归,沈令仪有些着急。

    昨晚林然跟她说,想带她去自己从小长大的福利院看望那位老厨师,沈令仪从没去过福利院,对那个地方很好奇,便答应了。

    一早林然告诉她,他们十一点准时出发,从这里去往福利院,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老厨师准会做一大桌子菜招呼他们。

    他还特意提了一句,让老厨师炖黑鱼。

    沈令仪知道为什么要炖黑鱼,他是想让自己伤口快些好。

    其实已经愈合得很好了,皮肤开始微微发痒,再过两天,就能回医院去拆线。

    她感激林然的好意,嘴上却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让他跟老厨师提一下,别太累,他笑着让她放心,老厨师有时候稍微累点儿,还更高兴。

    昨晚睡前沈令仪就满心期待今天的行程,一上午都在按捺心里的小兴奋。

    林然说起福利院时,脸上的神情总是平和而安宁,这让沈令仪感觉,那所福利院,一定是个温暖美好的地方。

    她迫不及待想要去到那里。

    十点五十,林然还没回来。

    陆姐从厨房出来,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惊讶:“小林这是干嘛去了,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好今天带你去福利院看看吗?”

    “说是下去买包烟,这都五十分钟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沈令仪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那边没人接。

    又打了好几遍,还是没人接。

    沈令仪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她打给周闻笙,想问问是不是周家临时有任务,把林然叫了回去,可周闻笙也一直没接电话。

    医生平时都很忙吧,沈令仪想着,手机握在手里,心慌起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姐,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两天准备去什么地方?”

    “没有啊,他跟我说这个干嘛?我也是今早听你说起,才知道你们准备去福利院的。没接电话吗?”

    沈令仪摇头,陆姐也给林然打过去,依然是通的,可就是没人接。

    正纳闷,只见沈令仪忽地站起来,冲进房间把门关上。陆姐追过去,敲敲门,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得打个电话。

    陆姐不知道,沈令仪这通电话,打给了周光彦。

    直觉告诉沈令仪,林然不是主动消失的。

    他是个很讲信用,也很在意沈令仪感受的人,如果临时有什么事影响计划,一定会及时通知到自己,不会让自己惴惴不安等这么久。

    如果林然是被动消失,那让他消失的最大嫌疑人,只有周光彦。

    沈令仪从黑名单里拉出那个号码,按下拨通,攥紧手机的手心冒着汗,心跳不断加速。

    她怕那疯子因为自己而伤害林然。

    那边好一会儿才接通。

    “林然不见了,是不是你干的?”电话一通,沈令仪冷冷问道。

    周光彦沉默片刻,反问:“为什么会觉得他不见了,跟我有关?”

    沈令仪咬着牙:“因为想不出有谁比你更无耻!”

    周光彦不作声,许久后冷淡开口:“有些事想确认,所以暂时把他带走了。”

    果然。沈令仪闭眼深吸一口气,无法克制愤怒的情绪,激动得颤声骂道:“周光彦,你能不能别再发疯?!”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很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无奈:“没发疯,只是怕你有危险。”

    沈令仪气得哭起来:“最危险的人是你才对吧!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林然那么好……他对我那么好……你别伤害他!算我求你了……”

    周光彦很想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告诉她,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林然于她而言有没有危险,暂时还不能确定,但周光彦认为,无论是他奋不顾身救她,还是无微不至保护她,目的都不一定单纯。

    他轻轻抽了一口气,沉默半晌淡淡问道:“喜欢上林然了吗?”

    真是要疯了……沈令仪垂眸摇了摇头。周光彦不疯,她也快被他给逼疯了。

    “林然在哪?”她冷声问。

    那边仍是那句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沈令仪哑然,沉默好一会儿,忽地笑了出来。

    笑得发苦,眼泪止不住。

    “对,我就是喜欢上林然了。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他懂得尊重我,也很体贴周到,还会给我做饭,周光彦,这些你对我做过吗?你心里,只有你自己。林然不一样,他心里有我!”

    这番话周光彦也听笑了。

    他微微摇头,眸光一点点冷下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你?”

    沈令仪闭着眼冷笑:“有过么?”

    周光彦不言语。

    他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周光彦我告诉你,林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沈令仪哑着嗓子哭道。

    她哭成这样,话也说得这样难听,周光彦心里,跟被刀子捅过似的,疼了好半天,总也缓不过劲儿。

    他轻笑,语气带着一丝好奇:“沈令仪,我要是死了,你也会为我哭么?”

    “不会,我巴不得你早点死。你死了,这个世上就少一个恶魔,也能少一个受害者。害了我还不够,你要把我在乎的人全都伤害一边对么?”她恨透了这个混蛋,骂得毫不犹豫。

    那边不作声,像是又轻轻抽了口气。

    “所以,真的那么在乎林然?”周光彦的眸光和嗓音里,已经没了任何温度。

    他不是不明白,自己这是咎由自取。

    他懂什么叫报应。

    可这一刻,心脏还是像裂开了一样,疼得他难以呼吸。

    “真的很在乎林然,所以请你,请你不要伤害他……”沈令仪揪着心,怕自己再次牵连林然。

    周光彦笑起来,以一种非常,非常冷漠的口吻,诉说一件似乎稀松平常的事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过,你这么在乎的人,极有可能是我弟弟。”

    他停顿片刻,面上阴云密布:“我周光彦,同父异母的弟弟。”

    作者有话说:

    林然没有那么坏,不会害令仪的。今天真的好累啊,好累好累好累啊!感谢在2023-07-10 20:17:55~2023-07-11 20:1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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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我要沈令仪。

    “你——”沈令仪呼吸一滞, 蓦地顿住,紧拧的眉心渐渐松开,很快又拧了回去, “什么意思?”

    刚才那句话,她每个字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又十分不解。

    确切来说, 是震惊得不敢相信。

    “林然很可能是我弟弟。”周光彦语气愈加平淡,末了又补一句,“亲弟弟。”

    平淡得竟像是事不关己。

    “弟……弟?”沈令仪犹如五雷轰顶,力气被抽空,无力地握着手机,“怎么会……肯定是搞错了, 他跟你长得都不像!”

    这一点周光彦没法辩驳, 只能等亲子鉴定结果。

    庄怜月的墓碑上,有她的照片,调查人员拍给周光彦看过, 林然跟庄怜月确实有几分相似。

    他不再言语, 越是沉默, 沈令仪心里越是慌乱不安。

    “你的意思是,林然接近我, 别有目的对吗?”她颤着声儿问, 心凉了半截,“他是不是为了报复你,才对我这么……这么好?”

    沉默许久, 周光彦淡淡说道:“总之, 以后别惦记他了, 你们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不等沈令仪回应,周光彦挂断电话。

    他无法承认,自己没有勇气面对沈令仪接下来的回应。

    怕她求他放过林然,别伤害林然;怕她说没法放下林然,彻底断开联系……

    以前他从未设想过,沈令仪会和林然在一起,更从未想到过,林然竟极有可能是自己弟弟。

    如果真是这样,目前来看,周光彦完全没有办法面对这个现实,更不知道该如何劝自己将这一切看开。

    唯一庆幸的是,沈令仪和林然,还没有在一起。

    沈令仪没再打过电话来。他等了许久,等不到她电话,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既庆幸她没有因为林然而纠缠,又失落她或许再也不会主动联系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找不到林然,自己手机号还在她黑名单里。

    整个白天过得忙碌却又浑浑噩噩,终于熬到下班时间,周光彦实在太累,不打算加班,正要走,王奇打来电话,说一位自称姓于的先生提出要见他。

    周光彦猜到对方是谁,肉着眉心,叹一口气,让王奇把人带进来。

    不轻不重三下叩门声。

    周光彦从皮椅上起身,应道:“进来。”

    “周总,这位是于先生。”王奇将人领进办公室,自觉地退了出去。

    周光彦藏起情绪,唇角挂上温和淡笑:“于叔,稀客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他明知故问,料到于永年是来问他要人的。

    于永年跟他接触得少,但十分了解他跟他父亲的性格,便没绕弯子:“光彦,小然在你那儿吧?”

    于永年问这话时,神色和语气都很平和,不笑不怒,不喜不怨,一如从前那样。

    周光彦走到沙发旁,伸了伸手:“于叔坐。”

    等于永年坐下后,他才跟着坐下,一边慢悠悠泡茶,一边淡笑着说道:“看把您给急的,您这干儿子,不是一般人吧?”

    于永年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轻叹道:“你都知道了?”

    周光彦递过去烟和打火机,没有立即回答,挑了挑眉,低头点燃自己嘴里的烟,半晌才抬眼看向于永年。

    “知道什么?”他云淡风轻问道,脸上是泰然自若的笑,似乎只是在谈论一个稀松平常的话题。

    于永年又轻轻摇了摇头,笑容颇有些无奈:“你啊你,还是这么个性子,跟人谈判,都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周光彦笑:“您知道的,我打小就要强。”

    于永年沉默,抽了会儿烟,端起他给倒的那杯茶,品了品,夸赞道:“洞庭碧螺春,上好,上好。”

    刚夸完,于永年话锋一转:“你们兄弟两个,性子倒挺像。”

    周光彦悬在烟灰缸上的手停顿下来,过了片刻才弹了下烟灰,沉声问道:“我爸一直都知道,自己在福利院有这么个儿子吧?”

    所以林然一成年就进了周家。

    哪怕母亲曾经那样反对,也还是被父亲说服。

    不过这孩子倒也很有本事,长着那张跟庄怜月相似的脸,竟能让母亲放松警惕卸下防备,越发信任他。

    周光彦这个问题,于永年避而不答,反问:“你没把这个弟弟怎么着吧?”

    周光彦心里不痛快,闷闷道:“我能把他怎么着?”

    于永年松一口气,笑了:“那就好。既然知道了,就接受吧,多一个家人,多一份力量。以后兄弟俩也好有个照应。闻笙也多了个弟弟保护她。”

    说到这,于永年顿了顿,脸上笑意更深:“我这老糊涂,小然自打进到周家,就开始保护她了。说来也是缘分,缘分呐。冥冥之中,姐弟三个团聚了。”

    见于永年这个态度,还有刚才那番话,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周光彦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正要开口,被于永年打断。

    “小然就是脾气冲了点儿,性子急了点儿,其实是个好孩子。别说,还真别说,你们哥俩挺像的。老周过去提到你就摇头,满腹牢骚,还不是因为你在外面总打架惹事?小然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从小就是孩子王,打架出了名的狠,每回一挂彩,我就给他炖黑鱼,吃那个伤口愈合得快。上初中这孩子就住校去了,暑假回来,脸上多了一道疤,差点儿没把我气死。”

    于永年平静诉说关于林然的往事,周光彦默默听着,面无波澜端起茶壶给他续茶。

    “多俊秀一小伙子啊,脸上挂道疤,这孩子又不爱笑,破相后凶神恶煞的,有时候还挺让人犯愁,不知道有没有姑娘看得上。”

    于永年早把林然当成自己亲生儿子看待,操的也是寻常父母会操的那份心。

    周光彦听到这话,莫名就想起了沈令仪。

    再回想今天沈令仪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故意气他的,心里就像埋了针,刺痛难耐。

    他忍着心痛,面上一副淡然样子,唇角勾起违心的笑,低头倒茶,不作声。

    于永年喝完第三杯茶,放下杯子,起身道:“那孩子性子烈,得顺毛捋,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做哥哥的,权当不跟小孩儿计较,让着他点儿。于叔我没别的要求,就一句话——你弟弟是个好孩子,不会跟你争抢什么,生意场上你怎么斗都行,可他既然不混你这个圈子,你且放他一马吧。”

    周光彦淡着脸,没什么反应,送于永年出办公室,走到电梯门口,又听他说:“早上送过去的烟酒,我收好了,谢谢你,以后别跟于叔客气,想吃什么,提前跟于叔说,于叔坐满一桌子等你。”

    周光彦笑笑,点头挥手:“您慢走。”

    看来这林然还怪招人疼的,于永年这么淡泊无争的人,都愿意为他出来来求情。

    这么想着,周光彦转身走回办公室,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命运让他失去了最爱的女人,还凭空塞给他一个陌生的弟弟,摊上这两件事,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三天后,王奇敲开老板办公室门,送来一份加急亲子鉴定报告。

    其实周光彦心里早有结果,鉴定报告递来时,他最终还是看了一眼。

    结果并无意外。

    周光彦放下这份报告,沉着脸不作声,盯着前方出神。

    王奇默默走到门口,正要离开,听见他在身后问:“如果这是你弟弟,你会怎么做,王奇?”

    压力给到自己这边,王奇凝神思索片刻,谨慎答道:“孰轻孰重,周总向来自有分寸,我想您处理这种关系,一定比我处理得妥当。”

    周光彦冷笑:“你倒是会打太极。”

    王奇憨笑,低头不语。

    周光彦问:“他这几天怎么样?”

    王奇知道老板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林先生这几天情绪很稳定,稳定得有点儿——”

    王奇停下来,欲言又止。

    周光彦:“有点儿什么?”

    王奇:“有点儿反常。按道理说,一般人要是被绑走禁足,都会吵闹一番,或者想办法逃出来,但林先生没有,他在那儿住得好像还挺习惯的,吃喝玩乐,一样不落。”

    周光彦皱起眉头。以前他跟林然接触不多,并不怎么了解林然性格,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随遇而安。

    不过林然这人,看起来脑瓜就灵光,估计早就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也知道他不会对自己下狠手,所以才完全不惧怕。

    周光彦这会没了困劲儿,精神头上来,没让司机送自己回住处,直接去往禁足林然那栋郊外别墅。

    别墅里里外外都有保镖看守。

    周光彦走进大厅,像其中一位保镖询问林然状况。

    保镖说,林然来这儿之后很老实,没生气也没闹,就跟在自己家似的,吃吃喝喝,手机被没收了,问他们要手机无果,就自己开电视看,还托他们去帮忙买了条烟。

    周光彦默默听完,冷着脸走到那个房间门前,听见里面传来电视声,抬手敲了敲门,没人理会。

    他直接开门而入,见林然正靠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百无聊赖看新闻,听到门口动静,扭头望过来,看见是周光彦来了,又把头扭过去,盯着电视机,也不知道正在播放的新闻看没看进去。

    周光彦看见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走过去关掉电视,转身,冷冷看着瘫在沙发上的人:“装都不打算装了,是么?”

    这小子聪明绝顶,心理素质也过硬,想到自己蒙在鼓里这么久,周光彦憋着火,却又找不到出口撒气。

    林然坐起来,挠挠后脑勺,歪着头看他,唇角勾起淡淡笑意,目光复杂而微妙。

    周光彦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叠成方形的纸,扔在沙发上,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林然打开那张纸,看见鉴定结果和红色纲戳,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面无波澜将纸对折叠好,放茶几上。

    周光彦皱着眉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抽了几口,抬起眼皮,看向斜对面沙发上的林然。

    林然也看着他,两张面瘫脸,似乎都对对方挺无语的。

    僵持了一小会儿,林然想起什么,忽然开口:“对了,我托楼下一哥们儿帮忙买了条软中华,你先替我转钱给他吧,我手机被收了,回头再转你。”

    周光彦气得发笑:“林然,你他妈少给老子装糊涂。”

    林然脸上那点淡淡的笑意退去,低头冷眼盯着地面:“甭在我跟前冲老子,我没老子。”

    他说这话时,声音也是冷的。

    后半句周光彦听着怪不是滋味儿。这厮表面看着随和,其实性子跟老周家人如出一辙,不是一般倔。倔着性子冷冷说出这句话,让周光彦生出几分同情来。

    都是一个爹,身上淌着同一脉血,作为兄长,周光彦自然而然对他有了兄长该有的保护欲。

    沉默半晌,周光彦点点头,吐一口烟圈:“进周家什么目的?”

    林然从兜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上一支,也开始吞云吐雾。

    “混口饭吃。”他看向周光彦,漠然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嘲讽。

    有人生来贵公子,有人生来下贱命。

    周光彦鼻腔里冷哼,夹着烟,摇了摇头:“有周兴平当爸,还能饿着你?”

    林然许久不作声,周光彦以为他被自己怼得没话说,过了会儿听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有这种爸,还不如没有。”

    他其实说得很轻,但周光彦还是听见了。

    愣了愣神,周光彦再抬眼看去,发现他已经把脸别到另一边,低着头,看不清面上什么神色。

    “进周家之前,周兴平跟你交代过什么?”周光彦问。

    林然沉默不答。

    等了片刻,周光彦又问:“你们是不是——”

    林然猛地抬头打断:“你他妈烦不烦?”

    周光彦这才发现,面前这个小他将近十岁的弟弟,眼眶已经红了,眼尾泛潮,眉宇间那股子狠戾与张狂,确实跟他还挺像。

    要不是有这么近的血缘关系,他真想狠狠揍这小子一顿。

    “周兴平躺病床上还没醒。”半晌,周光彦扔掉烟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林然冷笑着接腔:“活该。”

    周光彦憋了许久的火一下子蹿上来,冲过去一拳揍到林然脸上:“那是你爸!”

    林然偏着头,摸了摸嘴角的血,转脸看他,依然是那副冷笑:“我没有爸,只有一个妈,在地底下。”

    周光彦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心里禁不住软了一下。

    心一软,就没那么气了。他坐回床边,扭头看着别处:“周兴平要是没了,家里就只有我姐,我,跟你,我们仨了。”

    林然轻笑,面露鄙夷:“少特么跟我套近乎,周家有你妈,你姐,还有你,你们仨。我不姓周,我姓林。”

    周光彦架起一条腿,歪了歪头:“那要较起真儿来,你也不姓林,你姓庄。”

    话音刚落,林然猛地冲过来,抬手狠狠一拳抡过去。

    这回换周光彦偏着头,摸了摸嘴角的血。

    二十岁以前周光彦没少打架,这么多架不是白打的,林然这一拳,他其实能躲过,可他没有躲。

    他摸着自己嘴角的血,看着林然嘴角的血,冷脸说道:“好了,这下扯平了。”

    林然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故意激怒自己。

    “无聊,欠揍。”林然转过脸不看他,低声嘟囔。

    周光彦起身:“行吧,你老实在这儿待着,什么时候愿意招,什么时候能出去。”

    林然急了:“我没什么可招的!现在就放我出去!”

    周光彦走到门口,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他,笑了:“哟,这不住得挺得劲儿么,又着急走了?”

    林然抄起烟灰缸摔过来:“你他妈贱不贱呐!”

    周光彦一闪身,烟灰缸砰地摔在门上,掉下来,碎片四溅,周光彦抬手,轻轻掸去衬衫上的玻璃碴子,眸光变冷。

    “别以为我是你哥,就会惯着你。跟我玩儿城府,当心把自己玩儿死。自己想清楚要不要招,不招就在这住着,反正吃喝不愁,有人伺候。”

    周光彦说完,拉开门走出去,砰地摔上房门。

    他青着半边脸回车上,司机愣了愣,关切问道:“周总,需不需要去药店买点儿——”

    “不用。”周光彦挥了下手,关上车门,“回公司。”

    司机有些担忧:“不回去休息么?您这阵儿都没怎么休息。”

    周光彦闭目,浅叹一口气,过了会儿才沉声说道:“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去公司加班。”

    每天睁眼闭眼,不是这堆破事儿,就是想着沈令仪,周光彦不敢闲下来。

    没成想去到公司也不得安宁,进办公室刚一坐下,就听见有人敲门,周光彦应了一声,王奇推门进来。

    “周总,您——”

    王奇话没说完,方瑾怒气冲冲闯进来,疾步走到周光彦跟前,抬手用力拍着桌面:“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周光彦,你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妈了?!”

    见状,王奇识趣地退出办公室,把门关上。

    周光彦靠着椅背,冷冷抬眸:“方女士,您有把我当儿子么?”

    方瑾闭眼捂心口,再睁眼时,眸子泛红:“这叫什么话?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这些破事儿!”

    周光彦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儿:“您要还是说这些废话,就请回吧,您儿子还得加班,没工夫听您絮叨。”

    方瑾只当没听见,自顾自问道:“为什么不跟予希领证?这么好一姑娘,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周光彦冷笑:“这么好一姑娘,您自个儿珍惜去吧。”

    方瑾:“我珍惜什么珍惜!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光彦:“在‘死皮赖脸’和‘听不懂话’这方面,您跟程予希还是挺般配的。反正我把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要不您跟她一块儿过得了。”

    方瑾直骂他不孝,指着自己心口哭起来:“你是不是要我这把老骨头死在你面前才满意!”

    周光彦这辈子,最不吃的,就是威胁这套。

    他歪了歪头,冷眸毫无波澜,唇边一抹讥讽:“方女士,这招对我可不好使。要不这样,我送您去电梯,出门右拐走到头,那部电梯直达天台,你挑个景好的地儿,头往下那么一扎,嘿哟,落地开花!”

    这般奚落,叫方瑾既没脸面又下不来台,再气也没招,颤着手指了他好一会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狠狠甩手拂袖而去。

    办公室门砰地摔上,周光彦抬头看一眼,拎起听筒按下王奇办公室短线。

    “跟前台打声招呼,以后不许放我妈进来。”

    王奇为难道:“周总,这——方女士毕竟是您母亲,这样不太好吧……”

    周光彦:“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提前预约。”

    王奇忙不迭应下,心知这种事如果再发生,自己工作都未必保得住。

    ·

    周宅的佣人最近很不好过。

    自从周光彦回家疯了一场,就再没来过周宅,周闻笙也和母亲闹掰,没再回来。

    方瑾觉得,天底下找不出比自己更可怜的人了,丈夫昏迷多日迟迟不醒,儿子大不孝不说也罢,就连女儿这个贴心小棉袄,如今也因为误会,对她产生很大的成见和抵触情绪。

    越想越难受,越认为自己命苦,方瑾心里的气撒不完,成天发脾气,拿佣人当出气筒,动辄把人骂个狗血淋头,要么就扣工资扣奖金,佣人们暗暗叫苦,怒不敢言。

    今天去公司闹一通,本以为以死相逼,儿子能退让一步,没想到这不孝子压根不吃这套,反倒差点把自己气死,方瑾一肚子火,气急败坏回到家里,管家端来热茶,她接过来狠狠往地上砸。

    管家赶紧叫来佣人收拾,生怕收拾得慢了,她又要胡乱发火。

    地上的残局收拾完,门铃响起来,管家过去一看,回来低声告诉方瑾:“太太,程小姐来了。”

    方瑾正在气头上,脾气冲,冷着脸骂道:“这个没用的蠢东西,还嫌我不够烦,又想来添乱是么!”

    管家堆着笑劝道:“您消消气,消消气。要不,我找个理由,把程小姐打发走?”

    方瑾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算了,让她进来,看看她有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

    现在程予希在方瑾眼里,温婉贤惠的人设已经完全崩塌。

    方瑾总是想,如果程予希没有露馅,儿子就不会在领证前一晚那个节骨点上知道沈令仪的事,更不会回来大闹一场,让周程两家结仇。

    而女儿,也不会因为自己替程予希揽罪责怪自己。

    在方瑾心里,之所以会发生这些糟心事,一要怪程予希是个太心急的蠢货,二要怪沈令仪是个扫把星。

    “方阿姨,您还在生我的气么?”程予希被管家领进来,一见面就冲过去挽起方瑾手臂。

    方瑾对她印象大不如前,这会儿心情糟透了,没有心力再跟她假装亲昵,态度不如从前热情,看她的目光也冷了几分。

    “予希,你想清楚了,准备跟我坦白?”

    “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所以才那样的……方阿姨,如果没有沈令仪,我和光彦早就顺利领证了!所以我才想着,要不干脆把她解决掉算了……都怪我,我糊涂啊!”

    程予希悔不当初,泪流不止,恨不得给方瑾跪下。

    方瑾心想,现在哭有什么用?若非她这么蠢,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方瑾叹一口气,说出来的话,自然比心里想的委婉许多。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再难过也没有办法,还是想想后面怎么办才好。”方瑾拍拍程予希手背,以示安慰。

    程予希抬头激动笑道:“您原谅我了吗方阿姨!”

    方瑾只觉她现在越发的蠢,敷衍地笑了笑:“这事儿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帮你撇清嫌疑。好孩子,阿姨答应你,帮你揽过所有罪,你也要答应阿姨一件事,好吗?”

    程予希眼中燃起希望,抹着泪问:“您说,什么事?”

    方瑾:“我已经听到外面有传言,说你父亲正打算联合吴家,把光彦看中的城南那个新项目抢过来,也不知是真是假。你既然铁了心要嫁光彦,自然该想办法缓解咱们周程两家的矛盾,光彦现在忙里忙外,已经够累了,我真怕万一你父亲联合别人——甚至他生意上的那些对家一起给他使绊子……”

    说着,方瑾挤出几滴眼泪来。

    其实周家什么实力,儿子什么手腕,方瑾心里很清楚,眼下程家就是联合再多人,也未必扳得倒周家,可她怕就怕这个梁子一结下,以后儿子可就没什么舒坦日子过了。

    所以方瑾想着,能靠程予希把她父亲稳住,是再好不过。

    程予希事情败露后,彻底慌了神,当方瑾是最后一根稻草,不等她说完,便忙不迭点头。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劝我爸爸。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肯定会以我为重的!”

    方瑾闻言,宽慰地笑道:“那就好。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实在是困乏,要不然一定多留你一会儿呢。”

    程予希乖顺点头,嘱咐了她几句便离开。

    方瑾望着程予希背影,心里想,人要是执念太深,贪念太重,再聪明的人也会变蠢,心肠再狠的人也有软肋。

    现在不同以往,程予希这番蠢相,让方瑾实在有些看不上,可转念一想,程予希算是有把柄落在自己手里,更方便操控。若是重新物色个儿媳妇,听话的都难找,找个傀儡,更是难上加难。

    如此想来,倒也还是程予希最合适。只不过,要想把这个女人再塞给儿子,可得费好一番功夫了。

    方瑾心事重重,闭上眼长长叹气。

    ·

    海城,和睦医院。

    周光彦这次从京州飞往海城,身边还带了个人——林然。

    显而易见,林然并不想跟他一起来,全程冷着脸,面上写满不耐烦。

    周光彦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兄弟两个各走各的,只不过林然那边,多了好几个看着他的保镖。

    周光彦知道他身手了得,人又狡猾,一两个看不住,便多加了好些人手,几乎将他围成团。

    林然身材优越,气质不凡,帽子墨镜一戴,旁边为了一圈穿黑衣的保镖,乍一看跟明星似的,好些机场蹲拍的站姐都看过来,纷纷议论这是哪位小鲜肉,怎么帅得如此陌生。

    飞机落地海城,出机场兄弟俩依然谁也不搭理谁。

    到达和睦医院,周光彦走在前面,林然跟在后头,到了周兴平病房前,周光彦才板着脸开口。

    “你爸在里面躺着,进去看看吧。”

    “那是你爸。”林然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揪住后衣领给拽了回来。

    他一手打开门,一手拽着林然走进去,然后将人往父亲病床前推。

    “再怎么不乐意,这也是你亲爹。甭管怎么说,当初他费尽心思把你保住藏起来,又费尽心思把你弄回周家,说明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儿子。”

    林然被周光彦推得差点没站稳,手撑在床上,正要直起身子,目光落到周兴平苍白枯瘦的面容上,忽地顿住。

    这是他头一次距离父亲这么近。

    以往他总是不愿走进周兴平,更不愿仔细看看父亲这张脸。

    这个男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哪怕只是跟他沾边的人和事,都让林然感到厌恶。

    厌恶至极。

    如今猝不及防近距离看到,忽然发现,他跟以往很不一样。

    周兴平已经苍老太多太多。

    面部瘦得凹陷,双目紧闭,整张脸几乎没什么血色。

    林然说不清心里到底什么感受。

    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心软同情,只是陷入深深的难过——父亲这个角色,在他渺小卑微的生命里,更像是一个畸形的过客。

    周兴平曾经口口声声说很爱母亲,很爱他,可这个男人带给他们母子的,除了痛苦和危难,还有什么?

    是周兴平害得他刚出世就丧母。

    而这个男人作为他的父亲,二十多年来,陪伴他,甚至看望他的日子,都屈指可数。

    如果母亲没有遇到周兴平,一定会有另一种人生,而他也不会出生。

    一切都将不同。

    这场不幸,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却因为周兴平的自私,将每一个卷入其中的人,都推向了深渊。

    林然缓缓站直身子,扭头要走,又被周光彦拦住。

    “陪陪他吧。”周光彦说。

    林然抬头,泛红的眸子里全是说不尽的恨。

    他推开周光彦的手,箭步冲出病房,往走廊尽头跑去。

    周光彦追出来,在楼道追上他:“好歹是咱爸,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凭什么不能!周光彦你给我听好,我,林然,恨不得周兴平去死,马上去死!”林然双手攥住周光彦衣领,目光如同着了火的箭,“知道周兴平让我进周家前说了什么吗?他说,要把我培养成你的心腹,要我帮你完成他这辈子都完不成的大业,要我辅佐你一辈子。”

    林然停下来,笑得越发的冷:“周光彦,你知道他什么意思吗?他这是在帮你养条狗。我妈,年纪轻轻被你妈害死,我本来活不了的,被他掉包救了下来,藏着掖着把我养大,到头来,却是让我,给杀母仇人的儿子当狗,当垫脚石!”

    林然说完,缓缓松开双手,脸上的愤怒与仇恨仍未平息。

    周光彦眼看着他的眸子越来越红,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狠狠捶着。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闷痛。

    他的心脏又堵又疼。

    他看着眼前这个二十郎当岁,本该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男孩,内心涌起一阵愧疚。

    这孩子今年二十二。

    他二十二岁那年,正在国外进修,泡妞,挥金如土。

    周光彦垂下眼眸,避开林然猩红的眼和冰冷的视线。

    良久,他沉声开口:“你不是狗,你是我弟弟。”

    “弟弟?”林然仰头大笑,“周光彦,你真是完美继承了周兴平的虚伪。弟弟——”

    他忽地顿住,平视着周光彦,歪了歪脑袋,勾起一边唇角:“我倒是好奇,你作为哥哥,愿意怎么补偿我这个弟弟?”

    周光彦抬眸,目光难得坦诚:“你要什么?”

    房,车,钱,股份……他都可以给。

    他已经拥有得够多了,将来只会更多,所以并不吝啬分出一些给亲生弟弟。

    然而,林然的答案,让他十分意外。

    “我要沈令仪。”林然看着周光彦,平静的目光下,暗藏汹涌波涛。

    周光彦一愣,片刻后便明白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沈令仪这种姑娘,从来不缺爱慕对象。

    更何况林然这种貌似没有谈过恋爱的,情窦初开的小狗——还真别说,这家伙确实挺狗。

    周光彦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冷意,神色如冰霜,声音带着慵懒的笑腔:“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林然也挑眉笑问:“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是沈令仪什么人吧?你跟她早就成为过去式,而你以为,我在抢嫂子?”

    周光彦笑了,微微偏着头,漫不经心瞥他一眼:“不,你在——”

    他放缓语速,嗓音低沉,透着彻骨的森寒:“找,死。”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当!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欢迎——林·绿茶·疯批·然!and!周·狼狗·光·疯批·彦!闪亮登场!请尽情欣赏两条疯狗发疯!狂咬!第一届疯狗雄竞大赛即将开幕!!!!!!感谢在2023-07-11 20:11:46~2023-07-12 22:1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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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醉醺醺找她。

    短短瞬间, 林然看见周光彦眉宇间杀气骤起,深潭般的黑眸,平静无波澜, 但深不可见的潭底,仿佛蕴藏着巨大的旋涡,轻而易举足以让人万劫不复。

    林然淡漠地看着这张脸。

    这张脸上的神情,让他彻底明白, 周光彦和自己,骨子里,是同一种人。

    只不过因为身份地位和成长背景大相径庭,比起周光彦那肆无忌惮的张狂和乖戾,林然多了一层收敛和伪装,以及一种以悲观主义为底色的乐观主义态度。

    一时间, 谁也没有说话。

    盯着周光彦看了好一会儿, 林然终于勾了勾唇,笑起来:“烂命一条,要就拿去。”

    周光彦不动声色, 眸光越发冷淡。

    林然脸上尽是讥讽笑意:“怎么, 沈令仪跟过你几年, 这辈子都不能再找别人恋爱结婚?”

    周光彦剑眉微挑:“那也不能跟你。”

    林然轻笑:“凭什么不能跟我?现在是自由恋爱年代,别说你是我哥, 就是周兴平, 他也管不了我跟谁在一块儿。”

    周光彦也笑了:“你可以试试。”

    林然:“那就试试呗。”

    周光彦:“想下去给你妈尽孝是吗?”

    林然攥紧拳头,眉宇间聚起狠戾。

    但很快,他忽然想到, 周光彦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两个人疯起来, 那就是狗咬狗,争得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

    他忍下这份屈辱,低头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笑意全无,平静中带着淡淡哀伤和无奈。

    “那如果,沈令仪也喜欢我呢?”林然抬起头,眸子是润的,“如果沈令仪也喜欢我,你还要阻拦吗?”

    周光彦久久不答。

    林然拧眉追问:“你放她自由,却又收走她追求幸福的权利,是吗?”

    半晌,周光彦淡着脸,冷冷开口:“总之不能是你。”

    他转身就走。

    林然在楼道待了好一会儿,许久才回到走廊,明明心里很想赶紧离开医院,脚下步子不听使唤,还是走到了周兴平的病房前,沉默伫立。

    病房门口看守的保镖认出他来,并没有阻拦,只是在他推门而进时,也跟着走了进去。

    周兴平身份特殊,地位甚高,即便长期昏迷不醒,也必须保证人身安全。

    走到病床前,林然停住脚步,垂眸默默看着病床上的男人。

    他紧闭着双眼,因为太瘦,眼窝已经深深凹了进去。

    林然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得双眸发红,才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悲伤和恨意,愤然离开。

    ·

    沈令仪这几天一直没出门,每天早睡早起,饮食规律,情绪也没什么波动,但是陆姐知道,她其实压根就不开心。

    这事儿陆姐知道,沈令仪自己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以健康自律的生活方式和表面良好的情绪管理,来抑制内心巨大的哀伤和恐慌。

    她很明白自己对林然的感情——纯粹的友谊之情,丝毫没有任何与爱情相关的杂念。

    她以为,只要自己控制掌控好边界,她和林然之间,就不会越过那道不该越的防线,毕竟林然是个聪明人,也很有分寸。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林然竟是这样的身份……

    周光彦的弟弟。沈令仪脑中反反复复想着这句话。

    就这个身份而言,她实在太难说服自己,林然接近她的目的是纯粹的,没有任何私心的。

    同父异母的弟弟。

    沈令仪很难不往“复仇”这方面想。

    她感到非常非常难过和愤怒,可眼下既搞不清楚事实到底如何,又联系不到林然本人,这份难过和愤怒无处发泄的感觉,就像狠狠一拳打到棉花上,强烈的羞耻感和悔恨随之而来。

    然而越难过,越愤怒,越羞耻,越悔恨,她就越要将这些负面情绪统统压制住,用尽全力来维持表面的平和。

    因为她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悲剧。

    而自己,在这场悲剧里,只扮演了一个卑贱又可怜的角色。

    一天晚上,陆姐终于憋不住了。

    睡前给沈令仪送热牛奶进来,等她喝完,陆姐拉起她的手,叹了口气。

    “小沈,小林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好几天也不见他回来,他又是做保镖的,这个行业,让陆姐没法不把他的处境往坏处想。

    沈令仪摇摇头:“没有,你别担心,他就是出去处理事情去了,可能是闻笙姐安排他去保护谁了吧。”

    陆姐:“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还给周小姐打电话问过,周小姐说没有啊,她也不知道小林的去向。”

    陆姐担心林然安危,越想越害怕,提心吊胆的:“这么个年轻大小伙儿,怎么忽然就没音讯了呢?他是福利院长大的,没有家里人,失踪了也没人去找,小沈,要不咱们赶紧打电话报警吧!”

    见陆姐担心成这样,沈令仪又不好坦白告诉她真相,想了想,只能安慰道:“他身手这么好,没事的,应该是在暗中保护什么大人物,不好透露行踪。”

    陆姐觉得挺有道理,稍微放心了些,很快又忍不住叹气:“你这几天,肯定担心坏了吧?还开导我呢,我看你比我还难过!”

    沈令仪强颜欢笑:“没有呀,我不是过得很好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陆姐皱着眉打断:“就是过得太好了,才显得反常!你这么心软善良的人,跟小林关系又这么好,小林突然没了音讯没了踪影,你本来还着急呢,进屋把自己关起来,没一会儿再出来,又是另一种态度了,好像压根就不关心小林的死活。哎,我都怀疑,是不是小林联系了你,跟你说过什么!”

    沈令仪心虚,只能用笑来掩盖:“陆姐你想太多了,我就是自己想通了,觉得他这个职业会这样很正常,尤其是他那么厉害,保护的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好了好了你快去睡吧,我也困了。”

    她打着哈欠撵人。

    陆姐再担心也没办法,只能选择相信她,接受这个说法,要不然今晚还得为这俩小年轻失眠。

    她岁数上来了,实在是熬不住了。

    陆姐出去后,房间门关上,沈令仪终于松了口气,靠在床头,抱着腿,思绪乱飞,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震动。

    她吓一跳,拍着胸脯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蓦地愣住。

    手机震了许久,沈令仪才接通。

    她不说话,等着那边先开口。

    那边也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轻声问道:“还好么?”

    沈令仪这些天没撒出来的气终于找到了出口,那打在棉花上的一拳,也终于打在了实处。

    “滚吧你!”她哭着狠狠骂道,骂完立马挂断电话。

    那边很快又打过来,沈令仪还是直接挂了。

    几秒后,林然发来一条短信:【接电话,听我解释。】

    沈令仪握着手机,正犹豫,电话又来了。

    她沉思片刻,最后决定再给林然一次机会。

    接通后,沈令仪依然沉默。

    林然呼吸略有些急促,嗓音微哑:“别着急挂,听我说完。”

    沈令仪不作声,等着听他会怎么解释。

    林然浅抽一口气,问道:“周光彦都告诉你了?”

    “嗯。”沈令仪冷冷应一声。

    林然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他声音轻轻的,语气极坦诚:“我从没想过利用你来报复他和周家。”

    “那你为什么偏偏对我那么好?为了救我受伤,无微不至照顾我陪伴我,哄我开心——这些不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取得我的信任吗?”沈令仪说着,鼻子酸酸的。

    林然不作声,过了会儿,再开口时,喑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怒意:“为什么不能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所以豁出去救你;因为喜欢,所以照顾你陪伴你,哄你开心。为什么就不能,仅仅是因为喜欢?”

    沈令仪愕然,呆握着手机,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不知道这人怎么好意思这么直截了当表白,明明语气隐忍又压抑,话却步步紧逼,让人逃无可逃。

    许久,等不到她半点反应,那头沉声问道:“沈令仪,在听么?”

    她手机屏幕紧贴着半边脸,很想把脸发烫的原因归为手机发烫,可一抬眼,看见梳妆镜中自己脸红得不像话,羞得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嗯。”她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

    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林然沉默片刻,语气冷静下来:“我命贱,没周光彦那么金贵,给不了你他给的荣华富贵。但我一定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如果没在一起,那就继续做朋友,我会把握分寸,守住边界,作为朋友,也会尽我所能,给你一个朋友该给的帮助。”

    说完这些,等了好一会儿,还是等不到沈令仪的反应,林然有些急:“你到底在没在听啊?”

    沈令仪吸吸鼻子:“嗯。”

    听她鼻音很重,林然皱眉:“哭了?”

    沈令仪也不装了,抹抹眼泪:“嗯……”

    林然呼出一口气:“哎不是,我也没逼着你现在做决定,哭什么啊?快别哭了,脸皱成一团难看死了。”

    沈令仪知道他不是真嫌自己难看,只是不想让她哭。

    越是这样,她越想哭,最后索性什么都不管,放声哭起来,撇着嘴嘟囔:“干嘛对我这么好……不值得的……”

    林然轻轻笑了笑,嗓音有着以往从未有过的温柔:“如果爱情一定要以能否有结果来衡量值不值得,那就不是爱情了。”

    这句话像钻进沈令仪耳朵里,又扎进了她心里。

    她哭是因为愧疚,因为感动,更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给到林然,他内心期盼的那份回应。

    没有人能在感情中真的做到无欲无求。

    而她能给林然的,或许只有辜负。

    “不要做朋友。”她鼻音重到说出来的话差点听不清。

    林然还是听清的,却装不懂:“嗯?”

    沈令仪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句说道:“我们不要做朋友了,对你不好。”

    林然:“怎么不好?”

    沈令仪声音很小:“对你不公平。”

    林然笑了:“我要这么计较公平,早被气死了。这个世界上,如果真有公平可言,那为什么,同是周兴平的儿子,周光彦和我,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是天之骄子,我呢?我是烂泥蝼蚁。”

    最后一句,听得沈令仪心都快碎了。

    她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怎么安慰林然。

    “你确实在地上,但不是烂泥蝼蚁。我也在地上,陆姐也在地上,我们跟周光彦这种天之骄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许我们永远飞不起来,但在地上,我们还可以脚踏实地过好每一天。”

    林然沉默,片刻后问:“你真这么想?”

    沈令仪重重点头:“当然!”

    林然笑意渐浓:“那可真是太好了,要不我还得费心思安慰你。”

    沈令仪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拧眉怒道:“林然,你刚才是不是故意卖惨?!”

    听筒里传来哈哈大笑。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沈令仪又气又好笑,在他的感染下,忍不住破涕为笑。

    过了会儿林然笑够了,终于停下来,一本正经说道:“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乐观,没心没肺,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没觉着自个儿比周光彦差多少,所以你真得好好考虑一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像我这么优秀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沈令仪啐道:“贫吧你就!什么时候回来?”

    林然沉默几秒,没了刚才那股子欠揍劲儿,淡淡地说:“没法回来了。”

    沈令仪:“什么意思?”

    林然:“周光彦不让我再接近你,现在行动是自由了,不过成天都有人看着。”

    沈令仪:“他有欺负你吗?”

    林然:“谁?周光彦?”

    沈令仪:“嗯……”

    林然冷笑:“哈,开什么玩笑,我能让他欺负?不过他拳头倒是挺硬的。”

    沈令仪凝眉:“他打你!”

    林然压根没当回事儿:“我也打回去了,我俩扯平。”

    他没说周光彦是故意让他,自己才打中那一拳的,到底还是在意面子,怕沈令仪觉得周光彦比自己强太多。

    沈令仪倒是没想到周光彦能被林然打着,印象中,这人太生猛,从来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儿,哪里轮得着别人打他?

    不过沈令仪自己除外。以前他俩吵架吵急眼了,沈令仪气得上手,不是冲他扇巴掌就是往他脸上挠,想来也怪,这人成天在外面威风凛凛,回来跟她吵翻天,一挨打就蔫儿了,闷闷地不说话。

    有一次挨了她一巴掌,她指甲长,在他脸上刮拉出一道血印子,气得他摔门而出,跑会所喝酒。

    当天晚上白星绮打电话来,特兴奋问她是不是跟小周爷吵架了,还把小周爷给挠了。

    她说没故意挠,就是扇脸的时候刮着了,白星绮更兴奋了:“好家伙,梁晓问小周爷脸上怎么回事儿,你猜小周爷说什么?说让狗给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说你是狗,我看他才狗呢!”

    沈令仪本来还在气头上,听到这话也乐了,噗嗤笑出声。

    白星绮对她那是赞不绝口:“啧啧,沈令仪,你太牛逼了。敢打小周爷的,除了他爸妈跟他姐,也就是你独一份儿,女中豪杰!”

    沈令仪气呼呼骂道:“他活该!”

    时隔许久,如今想起来,一桩桩往事竟像是在昨天。

    她收起纷飞的思绪,凝神想了片刻,说起正事:“林然,你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甩掉那些保镖,我也出来,咱俩单独见一面,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林然问什么事,她蹙眉,小声叹息:“周光彦母亲给过我五千万,当时她下跪逼着我收下,我没法子,就收了。钱我一分没动,一直都打算找机会还给她,本来想着夹书里寄快递,可毕竟是几千万的卡,真要是快递员给扣下来,就算人家不知道密码,我也没法安心。所以,你能不能替我把钱送去周家?”

    林然皱眉,想了想,问:“一定要亲手交给方瑾吗?”

    沈令仪:“对,毕竟是五千万,这么多钱,我怕出什么岔子……”

    林然:“有点难办。我跟方瑾有仇,周光彦知道我恨她,他跟方瑾关系再僵,那也是他亲妈,现在周家肯定严防死守,不会让我再靠近。估计周光彦私底下也跟她说了什么,虽然不会透露我和周兴平的关系,但肯定不会让方瑾跟我联系。”

    沈令仪面露难色:“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林然沉思一阵,问道:“你不想再跟周光彦见面了,对么?”

    沈令仪垂眸,轻轻应道:“嗯。”

    “把卡给我,我帮你转交给他。”林然浅浅笑一下,“放心,亲手交给他本人。”

    沈令仪想了想,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点头答应:“好,谢谢你,你俩——你俩别再动手了啊!”

    她怎么都觉得,林然能打到周光彦,是因为周光彦放水了,所以害怕他俩再打起来,惹急了周光彦,林然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林然笑起来:“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

    沈令仪脸一红,怒道:“我是担心你俩打起来动静太大,扰民!”

    林然又笑了会儿,正经起来:“你盯着点儿手机,我一溜出去就给你打电话,你赶紧带卡出来。”

    两人就这么说定。

    通话结束后,沈令仪长舒一口气,这几天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消失。

    她很庆幸,林然是安全的,并且从未想过利用她报复周光彦。

    只是听他在电话里表明心迹,见面后该怎么跟他相处呢?想想都别扭。

    沈令仪摇摇头,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以后怎么办,以后再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泡完澡,回到床上躺下,这晚终于安心睡上了好觉。

    早上九点,沈令仪被手机震醒。

    林然打电话来,让她半小时后在住处附近一个小公园东门凉亭那儿等他。

    沈令仪飞快爬起来洗漱,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半小时后,沈令仪果然在那里见到了林然。

    他穿一身黑T恤和黑色休闲裤,脚踩帆布鞋,高高瘦瘦的,看着跟男大学生没两样。

    沈令仪打量起他,发现短短几天,这人比先前瘦了些,脸上轮廓更显,越发英俊清秀。

    她冲林然挥挥手,林然扭头四处看了看,观察有没有人追上,跑到她身旁,将她拉到一棵大树下:“那边太显眼,在这儿说。”

    “你怎么甩掉他们的呀?”沈令仪好奇。

    林然薄唇微勾,眉宇张狂:“都是些废物,怎么看得住我?”

    沈令仪:“……”

    不愧是周光彦弟弟,这骄傲不可一世的劲儿,骨子里跟周光彦没两样。

    她掏出银行卡递给林然,叮嘱道:“千万拿好,别弄丢,拜托了!”

    林然将卡放进裤兜里。这条休闲裤裤兜有拉链,他将拉链拉严,拍了拍腿:“放心,哥哥办事儿靠谱。”

    沈令仪是信他的,又烦他太贫,一眼瞪过去:“赶紧走吧!”

    林然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着她:“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

    “啊?”沈令仪没明白他意思。

    林然勾起一抹笑:“需要帮你给周光彦带个话么?”

    沈令仪眸光骤冷,声音也冷下几分:“你少拿我打趣,以后别在我跟前提周光彦。”

    林然挑眉:“知道啦。”

    他转身晃晃悠悠走开,吹起了欢快的口哨。

    ·

    会议室。

    王奇走到周光彦耳边轻声知会周光彦:“周总,林先生来了,提出要见您。”

    周光彦一愣,看看正在发言的高管,又看看表,估计还有半小时会议才结束。

    王奇知道林然跟周光彦的关系,不敢怠慢林然,提议道:“要不,先请林先生去您办公室等着?”

    周光彦单手握拳撑着半边脸,摇了摇头。

    王奇:“那——”

    周光彦:“让他在外面等着。”

    从海城回来,周光彦知道林然进周家不是为了报复,也没什么坏心思,便不再对他禁足,不过还是派了些保镖看着他,主要防止他接近沈令仪。

    周光彦发现,林然性子烈气性大,他非得挫挫这小子锐气不可。

    半小时后,所有高管发言完毕,周光彦开始总结。

    以往开会时,周光彦发言总是言简意赅,长话短说,恨不得赶紧散会,但这次,竟破天荒讲了好一会儿。

    车轱辘话来回说,时不时重复一下先前提过的几点要求。

    慢条斯理总结完毕,周光彦抬手看表,又过了二十分钟。

    他点点头,手一挥:“散会。”

    回到办公室,周光彦才打电话给王奇,让他带林然进来。

    不一会儿,王奇把人给带到,自觉退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这两兄弟。

    周光彦靠着椅背低头点完烟,淡淡看向林然:“什么事?”

    林然不想跟他废话,直接从兜里掏出那张银行卡,走过去放到办公桌上。

    “这是你妈给沈令仪的,里面有五千万,她不要,又不放心寄回去,就托我送过来给你。”

    周光彦垂眸,看着银行卡,想起沈令仪确实说过,母亲给过她一大笔钱。

    那会儿他没往深里想,只觉得母亲是想拿钱打发走沈令仪,但现在,他多了一丝疑虑。

    以母亲的性格,出这么大手笔,应该不单单只想赶人走那么简单。

    不过现在,还有件事让他极其不悦。

    “你又跟沈令仪见面了?”周光彦冷着脸问。

    林然一脸无辜:“有什么问题吗?”

    周光彦眸光暗下来:“我他妈拦不住你了是么?”

    林然冷笑:“主要你找的那几个保镖太废物。”

    “艹。”周光彦没忍住,低声骂道。

    他逼着自己不往最担心的那方面去想。

    半晌,周光彦抬眸,问林然:“沈令仪有跟我妈签过什么协议吗?”

    林然耸肩:“不知道。”

    周光彦扬了扬下巴:“打电话问。”

    林然看不惯他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冷冷说道:“你自己问呗。”

    周光彦憋着火:“我不想刺激她。”

    其实上一通电话打完,周光彦发现,自己又被沈令仪拉黑了。

    林然慢悠悠掏出手机,给沈令仪打过去。

    “开免提。”周光彦冷声命令。

    林然忍住冲上去揍人的冲动,垮着脸点开免提。

    机械声响了两下那边就接了。

    “林然,怎么了?卡送到了吗?”沈令仪语气急切。

    林然:“嗯,有个事儿问一下,你收卡那会儿,跟没跟方瑾签过什么协议?”

    沈令仪:“签过,当时她逼着我签,签了名字,还摁了手印,总之是让我收了钱,就要做到她提出的条件。”

    果然。周光彦皱眉,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听到签字画押那里,他便已经猜到母亲打的什么坏主意。

    所幸今天沈令仪让林然来还卡,并且是找的他,不然这事儿以后就难办了。

    母亲真要是搞起动作来,沈令仪几张嘴都说不清。

    林然也听出不对劲,再看周光彦这会儿黑着脸,大概猜到是个什么情况。

    “问这干嘛?”沈令仪好奇。

    “没事,随便问问。”林然平静说道。

    沈令仪没有立即挂断电话,又问:“周光彦没有为难你吧?”

    原本周光彦慵懒地靠着椅背,听她提起自己,不禁直起身子,聚精会神。

    林然毫不掩饰轻蔑的语气:“他能怎么为难我?”

    对面皮椅上的人飞来一记眼刀。

    林然不以为意,视若无睹。

    沈令仪还是不放心:“真没有?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老实跟我说,大不了我——我找他去!”

    林然不高兴:“找他做什么?见他一回,你就哭一回,我可不想再看你哭。”

    那边陷入沉默,过了会儿柔声开口:“我也不想让你受欺负。”

    林然不作声,往前面瞥去,只见周光彦脸色越来越黑,眸光也越发黯淡,气场冷如冰窟。

    周光彦心口发堵。这通电话听得他窝火。

    沈令仪跟林然两个,一来一往的,倒像是在他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就是天下第一大罪人,大恶魔。

    周光彦恨不得冲上去抢过手机把电话给挂了。

    林然也不知故意演戏刺激他,还是心里真难受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哀伤,又不乏温柔:“好了,以后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担心。你也给我注意,别老哭,你笑起来最好看。”

    “嗯!”沈令仪重重应道,沉默片刻,有些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每次都是你关键时候出手帮忙,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林然笑起来:“那就请我吃顿饭呗。”

    沈令仪倒是想,可现在他被周光彦的人看着,行动不自由,总不能每次为了见她,都费尽心思甩掉那些人吧?他们上次跟丢了,以后只会看得更紧,他就更难逃出来。

    “还是算了,你来见我一次太不容易了,不想再给你添麻烦。”沈令仪叹气。

    林然:“要不你来我这儿?你过来,他们也拦不住,真要拦着,咱们就报警。哪有这样的啊,分手了还限制前女友人身自由。”

    说着,他又瞥一眼周光彦。

    周光彦满脸黑线,冷冷看过来。

    林然爽死了。

    听到让她去他那儿,沈令仪更不好意思起来:“那我、我叫上陆姐,你不在那几天,陆姐可担心你了,咱们仨好好聚聚。”

    林然:“嗯,都行。”

    沈令仪又开始叹气:“可是我不太会做饭诶,唯一拿手的,就是红烧牛肉泡面,再加个现成的袋装卤蛋。”

    林然不知道红烧牛肉泡面加卤蛋,对周光彦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只觉得沈令仪这话好笑,噗嗤笑道:“你这哪是不太会,属于是完全不会啊!”

    说这话时,他没有刻意看向周光彦,余光不经意瞥了一眼,发现周光彦脸色难看的骇人,薄唇抿成直线,眉眼之间冰冷如霜。

    饶是林然这种胆大不怕死的,见着也不禁心里一紧。

    “到时候来了再说吧,回去咱们约时间。”他挂断电话,定定看着周光彦。

    “你已经得到了太多太多,比我得到的多得多,为什么连你失去的,也不允许我得到呢?”林然平静问道。

    周光彦不作声,半晌,从烟盒里抖出根烟,塞嘴里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来,抬起冰冷的眸子,看向林然。

    “走吧。”他心里堵得慌,喉咙也发紧,多跟面前这人一起待一秒,都怕自己忍不住发疯。

    林然转身,吊儿郎当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以一种同龄人少有的清醒冷静的目光,看着周光彦:“哥,你跟令仪,已经结束了。永远不可能了。”

    周光彦也看着他,透过白色烟雾,竟像是看到了二十二岁的自己。

    “你放过我们吧。”林然说完,打开门,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周光彦后来一直很忙,忙得饭都没时间吃。

    其实是挤得出时间吃饭的,只是王奇送来的饭,他连盖子都懒得打开。

    两点王奇过来送资料,见他没碰那份饭,私下让厨房住一晚红烧牛肉泡面加卤蛋送过来,谁知周光彦看见这个,连碗都掀了,汤和面洒一地,卤蛋蹦跶蹦跶滚进沙发底下。

    王奇不知道这回老板怎么反应这么大,像是恨毒了这泡面,也不知“康师傅”如何惹到他。

    王奇想过,是不是因为沈令仪,可又觉得实在不至于。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王奇懒得再想,反正老板就这么一人,没谁猜得透他心思。

    晚上加完班,周光彦直接让司机送自己去金滩。

    江旭平已经在那开好房,大家伙儿都到了,包括宋临。

    周光彦进去就喝酒,不理人,不吱声,旁人见他拉着个脸,眉眼森冷,都知道他心情不好,又不敢说什么。

    只有宋临不怕,走过去给他倒杯酒:“项目没拿下啊?”

    周光彦冷哼一声:“不存在这种事儿。”

    宋临被他这狂劲儿给逗乐了:“那谁又惹着你了?”

    周光彦闷闷的:“搓火。”

    宋临递根烟过去:“说说?”

    周光彦把烟往嘴里送,叼着烟点燃。

    “没什么好说的。”他端起杯子,跟宋临碰了碰,“来,喝酒。”

    宋临以为喝几杯,再打打牌,周光彦心情就能好起来,谁知这厮一杯接一杯,玩儿命地喝。

    有姑娘往他跟前凑,他黑着脸让人滚蛋。

    江旭平跟梁晓嘀咕,议论起是不是沈令仪又招他了,宋临冷冷一眼斜过来,他俩立马闭嘴。

    喝到数不清第几杯,周光彦看着宋临,眼里有了重影。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在空中点了点:“临子,哥们儿问你个事儿。”

    宋临抢过他另一只手里的杯子,不让他再喝了:“嗯,你问。”

    周光彦靠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彩灯乱晃的天花板,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转,晕得他想吐。

    “就,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你媳妇儿要变成你弟妹,你他妈能不能接受?”

    “什么玩意儿?”宋临没听明白。

    他自己没弟弟,上头倒是有几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周光彦就一姐姐周闻笙。

    不知道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着这人喝多了说胡话,便顺着这胡话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媳妇儿变弟妹啊?那你说一个人得多点儿背,才能碰上这事儿!哎周光彦,你丫别是个变态吧?怎么,玩儿n.t.r?”

    周光彦一脚踹过来:“滚你大爷。”

    宋临笑着起身躲开,手机在兜里震了震,掏出一看,沈小楼发微信叫他回家。

    他现在特听媳妇儿话,立马走人,迈开几步又倒回来,对周光彦说:“别人我不清楚,反正搁我是不行。我媳妇儿只能是我媳妇儿,我弟弟要是敢抢嫂子,老子横竖把他送非洲搬砖去,一辈子留那回不来。”

    周光彦醉得厉害,压根没听清宋临这话,看着他在自己跟前叨叨一阵儿,又走了,晃晃脑袋,四处找酒喝,抓起桌沿边一个杯子,仰头就灌,灌太猛了大部分酒都倒在脸上,又顺着脸滴到衬衫上。

    他往沙发里倒去,手松开,杯子滚落在地。

    江旭平跟表演系的小姑娘合唱完一首情歌,见周光彦这样,抽了几张纸给他擦脸,听到他含糊不清说着什么,手在沙发上胡乱摸着,像是在找东西。

    “彦哥,找什么?”江旭平俯身问。

    周光彦拖着嗓子:“我手机呢?”

    江旭平没在周围看到他手机,往他兜里一掏,摸出来塞给他:“这儿呢。”

    周光彦拿到眼前,手机识别面部自动解锁。

    屏保还是沈令仪十八岁在沙发上那张照片。

    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眼睛发酸,发红,才划开,点进微信。

    跟江旭平合唱那位姑娘笑嘻嘻问:“平哥,小周爷今天怎么啦?”

    江旭平早已见怪不怪:“没事儿,间歇性发——”

    他正想说“发病”,又怕周光彦没醉透,听见了准要踹他,赶紧改口,乐呵呵说道:“间歇性发现一些爱情的苦果,尝过以后就会心碎。”

    姑娘被他逗得发笑,花枝乱颤,轻轻一掌拍过来,娇嗔:“平哥你真坏,这么编排小周爷。”

    江旭平挑眉:“怎么看你这意思,心疼小周爷啊?”

    姑娘倒也不遮掩,大咧咧点头:“从没见小周爷这样过呢。”

    江旭平闭嘴喝酒,心里想:谁能料到,有朝一日小周爷会这样?

    正想着,只听旁边传来一声怒吼——

    “沈令仪,少他妈作啊,回来给老子煮面!”

    旁人愣住,扭头看过去,见周光彦捧着手机,在微信上发语音。

    江旭平离得近,一眼瞥到屏幕,将那条绿色语音框前的红色感叹号看得一清二楚。

    射灯正好打过来,落在周光彦脸上,亮晃晃的,将眼角边的水迹照清晰。

    江旭平不知道这是泪还是酒。

    他叹一口气,抽走周光彦的手机,屏幕冲下扔到长桌对面。

    包间里,好半天没出动静。

    说话的不说了,唱歌的不唱了,愣愣看着烂醉如泥的小周爷。

    江旭平心烦,一脚踹掉桌上几个酒瓶子,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王奇:“过来接彦哥回去!”

    没多会儿王奇赶到包间,扶着周光彦离开,上车后让司机开去住处。

    周光彦原本闭着眼,一听要回住处,忽地把眼睁开,直勾勾盯着前方。

    “老郑,去沈令仪那儿。”

    老郑和王奇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定注意。

    “快去,别他妈磨叽!”周光彦骂道。

    王奇叹气,没说什么,但老郑明白了,立即往沈令仪住处开去。

    作者有话说:

    一万字大肥章!!本来想写三人修罗场,但是感觉直接让三个人同框有点太快了,就先写周狗听电话被虐。下一章高虐,嗯,主要是虐周狗。

    第39章 酒后强吻。

    周光彦很少醉成这样。

    他酒量好, 通常都是放倒别人,除非自己愿意喝,拼了命灌自己, 才会醉到这种程度。

    圈子里没人敢灌他酒,以往人家过来敬酒,他愿意喝就浅酌一口,不愿意就碰碰杯, 笑一下,算是个回应,扭头又跟旁人谈笑风生。

    今晚醉得一塌糊涂,还要去找沈令仪,王奇和老郑心里发愁。

    老板单单喝醉还好说,可醉了又见到沈令仪, 保准是要耍酒疯的。

    具体疯到什么程度, 得看他醉到什么程度。

    以前沈令仪陪着出来应酬,他喝多了,有几分醉意, 又醉得不够彻底, 上车就收不住性子, 王奇和老郑都在前面,他搂着沈令仪亲, 从不避着点儿人。

    有时候太过火, 前面两个硬着头皮大气不敢出,沈令仪急哭了,他才罢休, 车开回来, 刚停稳便匆匆下来, 将沈令仪从后座抱出,这般火急火燎,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奇和老郑心里自然也有数,只不过这是老板的私事,他俩性格沉稳心思缜密,谁都不会多嘴议论。

    沈令仪从海城回来后,一直住在周闻笙安排的房子里。

    老郑送周光彦去过,记得地址,将车开进小区,停在那栋楼下,和王奇一起将他扶上去。

    已经凌晨了,夜深人静,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

    到了门口,王奇还没按门铃,周光彦抬手砰砰砰拍门,拍几下门,按一下门铃,然后接着拍门。

    空荡荡的走廊,动静显得特别大。

    陆姐忙活一天累坏了,洗完澡正准备睡觉,刚走进房间,就听见门口的动静,赶忙过去看。

    从猫眼里看到周光彦那张脸,陆姐眉头皱得老深,心想小沈这前男友又来纠缠,可真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旁边俩人陆姐没见过,看他们扶着周光彦,以为是他朋友,再看周光彦那架势,分明喝醉了。

    陆姐对周光彦没有好印象,更讨厌酒疯子,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开门,沈令仪房间的门倒是忽然打开。

    她探出头来,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问:“谁呀陆姐?”

    陆姐皱着脸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沈令仪,开门!”

    沈令仪眉心忽地蹙起。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愣了愣,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清外面的人,心里又烦又乱。

    周光彦平时就难对付,喝醉了更甚。

    沈令仪转身,靠在门上,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正一点一点被抽走,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沈,你这前男友可真是——”

    陆姐还没吐槽完,外面又开始拍门大喊:“沈令仪,起来开门!”

    沈令仪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片刻后,猛地转身拉开门,冲外面低吼:“周光彦你别上我这儿发疯!”

    周光彦一脸懵,像是压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发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王奇在旁边赔笑:“不好意思啊沈小姐,大半夜的打扰您了。我们周总今天喝得有点儿多,所以就——”

    沈令仪板着脸冷冷说道:“把他弄回去吧。”

    王奇连忙点头:“哎,哎。”

    他伸手去扶老板胳膊,给老郑使了个眼色,打算强硬把老板架走,谁知老板压根不拿自己当外人,冲进客厅,东倒西歪向沈令仪敞开房门的屋子走去。

    沈令仪跑过去拽他,却被他反手一拽,拉进怀里。

    “宝宝,我吵醒你了是么?对不起啊,今儿又喝多了。他妈的狗比江旭平,闲得蛋疼成天就知道组局。”

    周光彦紧紧搂住沈令仪,自己站不稳,重心靠在沈令仪身上,沈令仪艰难撑着他,发现六只眼睛正盯着自己和这醉汉,又羞又气,却怎么也推不开这混蛋,越挣扎这混蛋搂得越紧。

    周光彦大半个身子贴着沈令仪,抬头瞥见陆姐,眼睛盯着她,一脸迷茫:“宝宝,家里来客人了啊?”

    沈令仪叹气,望着天花板,此刻只想捶死他。

    陆姐站在原地,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听见周光彦拖着嗓音问:“大姐,您哪位啊?”

    陆姐年龄确实不小,可她也不喜欢被人直接喊大姐,听到这话,对周光彦印象更差了。

    沈令仪这会儿只觉得丢人,丢人丢到姥姥家!恨不得跟周光彦撇清关系,装作压根不认识。

    可眼下被这人死死搂住,挣不开跑不掉,这狗皮膏药撵还撵不走,她没招儿了,思来想去,痛苦地做出个决定。

    “陆姐,我先把他弄走,你快休息吧,真是不好意思啊!”沈令仪拖着周光彦,艰难地往门口挪。

    这人倒好,像是认定这里就是他俩的家,攥住沈令仪胳膊,拽着她踉踉跄跄往房间走。

    东倒西歪的,走直线都费劲。

    沈令仪忍无可忍:“王奇,老郑,你俩把他架出去!”

    门口俩人快步走过来,周光彦一把又将沈令仪搂怀里,压根不给他俩架自己的机会。

    “困死了,宝宝咱快睡吧,明儿一早还得去剪彩。艹了真服了,生产队的驴都没老子这么累。”

    周光彦骂骂咧咧。

    沈令仪使出浑身力气,终于从他怀里挣开,猛地抬手一巴掌冲他脸上扇去。

    “周光彦你清醒点,这不是你家!”

    一巴掌把他扇懵了,酒还是没醒,但愣了愣,摸着被扇的那半边脸:“啊,不是咱家啊?那走,咱回家。”

    他又抓住沈令仪腕子,拉着她往外走。

    沈令仪发现,这人今晚是彻底跟她杠上了,什么招儿都不好使,心一横,扭头对陆姐说:“陆姐,帮我去屋里把手机拿出来,在床头柜上。我先把他弄走,等会儿再回来。”

    陆姐不放心,要跟着去,沈令仪丢不起这个人,撵她赶紧回房间睡觉,陆姐没办法,只得跑去拿手机和挎包,递给沈令仪,皱着眉叮嘱:“快去快回啊,注意安全!”

    周光彦五迷三道接了句:“哎,好嘞,谢谢您啊大姐,令仪跟着我肯定安全,您就放心吧。”

    陆姐:“……”

    沈令仪瞧着陆姐脸上满脸黑线,赶紧把这人拽出大门:“走吧你,还嫌不够丢人!”

    出了门,王奇和老郑想帮忙扶周光彦,根本没法下手,周光彦胳膊搭在沈令仪肩上,大半个身子贴着她。

    沈令仪吃力地架着他走进电梯,好不容易将这人塞进车里,想趁机关门往回跑,这人死死抓着她腕子,一把将她拽进后座。

    沈令仪生无可恋看着前方,叹了口气,砰地关上车门。

    “他现在住哪儿?”沈令仪问老郑。

    老郑还没开口,周光彦直起身子,瞪着沈令仪:“宝宝你傻啊,咱俩住大学城那儿。”

    沈令仪看见他就烦,抱着胳膊扭头望向窗外。

    老郑想了想,没往周光彦现在的住处开,而是开向大学城。

    路上周光彦又凑过来,抱着沈令仪,在她耳边絮叨个没完。

    “今晚江旭平找了好几个妞儿,我谁都没搭理,老实坐着喝酒,嘿哟,沈令仪,咱这定力,对得住您吧?”

    他一身烟酒气,沈令仪厌烦地把人往外推,越推他抱得越紧。

    “明儿下午还有个会,又得对付众信那帮傻逼,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真他妈想撂挑子不干了。”

    周光彦趴在沈令仪颈窝,上一秒还吐槽工作,下一秒就骚起来,猝不及防咬她脖子一口,低喘道:“素这么些天,宝宝回去怎么奖励我?”

    沈令仪手掌抵在他胸膛,脑袋拼命往后缩:“你起开!”

    周光彦一手搂住她细腰,一手钳住她腕子,笑得春风荡漾:“今晚你在上面好不好?”

    沈令仪臊得呼吸都快停止了,怕他越发口无遮拦,挣开他的手,朝他脸上又来一巴掌。

    她没什么力气,软软的,带着汗湿的掌心扇在周光彦脸上,不轻不重,竟让让他觉得徒生出几分情调。

    这哪儿是巴掌?这他妈分明是奖励。

    他搂紧沈令仪,薄唇不由分说吻上去,任她怎么躲也躲不开,没一会儿就被吻得七荤八素,气得想哭,一双鹿眼氤着泪,眸子微微泛红,含羞带怨瞪着周光彦。

    周光彦被她这副模样激得越发不想做人了,冷着脸催老郑开快些,沈令仪羞愤交加,咬着唇一个劲捶他。

    她没力气,这点力道对周光彦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

    挠得他火烧火燎,极力隐忍,攥住她不听话的小手,恶狠狠道:“别招我,当心车上把你给办了。”

    沈令仪吓得不敢动弹,由他紧紧搂着,大气也不敢出。

    车在大学城那套房子楼下停稳,王奇下来,替他们拉开车门,沈令仪庆幸现在是晚上,别人看不清她红得快炸了的脸。

    “你们走吧,我把他弄上去。”沈令仪想着王奇和老郑愿意帮忙也帮不上,不如让他俩先走。

    王奇好心,怕她自己回去不安全:“我们陪您送周总上去,等会儿老郑再送您回去,时间太晚了,还是亲自把您送回去比较放心。”

    刚才周光彦在车里按着她亲,她羞都羞死了,哪里好意思再面对他们:“不用了,等会儿我坐网约车,你们先走吧。”

    王奇和老郑还是坚持把他俩送上去。

    走到门口,沈令仪试了下指纹,门锁咔哒开了。

    周光彦没把她指纹删掉。

    沈令仪让王奇和老郑先走,自己扶着周光彦进去,门原本敞开着,这人进去后一脚把门踹关上。

    沈令仪回头看一眼紧闭的门,心里隐隐不安,转念又想,这人醉了是没法为非作歹的,关上就关上吧。

    跟他在一起之前,沈令仪从没怀疑过酒后乱性的真实性,直到跟他在一起,每次他喝酒回来,但凡醉得厉害,再耍酒疯也没能把她怎么着。

    真要是把她怎么着了,那就是只有几分醉,借着酒劲儿强摁着她疯玩。

    后来每每听到谁说酒后乱性,沈令仪都嗤之以鼻,分明是自己管不住下半身,偏要拿醉酒当借口。

    沈令仪最怕的,是周光彦半醉不醉的时候。

    这种时候最难伺候。

    他喝得上头,自制力薄弱,该支棱的地方却能支棱,精力也出奇旺盛,借酒劲儿撒欢,折腾起来比平时更厉害,怎么舒坦怎么来,从不想着怜香惜玉。

    有一次周光彦去外地出差,头天下午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联系不上,回来后沈令仪跟他闹,怀疑他晚上去会所喝酒找小姑娘陪,所以才失联那么久。

    周光彦解释说自己忙了一整天实在太累,晚上回去倒头就睡,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沈令仪不信,他耐着性子哄了会儿,哄不好,气得摔门离开,真去了会所喝酒,不过没找小姑娘玩儿。

    喝到半夜,气消了,周光彦又回来,见床上的人睡裙吊带滑下,裙摆蹭到上面,身子猛地一热,慌忙冲了个澡,出来就倾身压过去。

    熟睡中的沈令仪被弄醒,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时,已经来不及了。

    沾了酒却没醉透的周光彦,跟条疯狗似的不止疲倦,饶是她哭求到嗓子喑哑,仍不肯放过她。

    没轻没重折腾得太狠,沈令仪身子就跟被车碾过一样,疼得下不来床。

    如今想起来还是后怕,心里发紧,她从回忆中清醒,把周光彦送进房间,推到床上,转身走时又听他嚷嚷:“宝宝,我给咱家小宝宝买了好多衣服,你看看可爱么。”

    沈令仪脚步一顿,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迈开都难。

    她停在原地,背对着周光彦,鼻子发酸。

    身后的人笑着嘟囔:“咱家小宝宝穿着肯定好看。也不知道是姑娘还是小子。”

    沉默好一会儿,沈令仪以为这人终于消停,正要走,后面又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姑娘好,姑娘是贴心小棉袄。要是个小子,可千万别像我,一身反骨,谁也不服,太他妈难管教了。”

    沈令仪垂眸,悄声走到门口,出去时他忽然提高音量:“沈令仪,要不咱生俩?现在三胎都开放了,那就可劲儿生呗,又不是养不起。”

    她跨出门去,低低骂了声“有病”,砰地把门关上,逃出牢笼似的,飞快跑出这套房子。

    ·

    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周光彦还未睁眼,便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亮晃晃,脸上暖洋洋的。

    他眯着眼,透过一条缝,发现天已大亮,坐起来四处观望,见自己在大学城这边,忽然闻见一阵香气,低头凑近胸口嗅了嗅,香气更加明显。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沈令仪的洗发水香味。

    周光彦立马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王奇,问昨晚自己是不是找沈令仪去了,王奇一五一十把昨晚的事说给他听,挂断电话后,他握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起来。

    他花了很长时间拼命回想,试图想起昨晚和沈令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可这段记忆就像彻底从大脑中删除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只能懊恼地回到公司,开始忙碌的,无趣的,内心空荡荡的,新的一天。

    周光彦觉得身体越来越像个空壳子,最开始和沈令仪分开时,还会难过,心痛,现在似乎麻木了,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想用忙碌和酒精,来填满枯燥生活的每分每秒。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忙完一天,加班结束后,周光彦驱车回到周宅。

    他已经好些天没回来了,这次回来,是为了给沈令仪处理未来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

    方瑾没想到儿子会忽然回家。

    以往周光彦回家,她总是很欣喜,但渐渐的,就不会了。

    自从沈令仪出了那事,儿子每次回来,不是发疯,就是找人算账。

    今天见他冷着脸进门,方瑾知道,又是找她算账来了。

    果不其然,周光彦进来就开门见山,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举着这张卡质问母亲:“协议呢?”

    方瑾慌神片刻,强装镇定:“什么协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光彦点点头,挑眉:“不知道是么?行,那您知道庄怜月怎么死的吗?知道庄怜月她孩子怎么死的吗?”

    他故意拿这事儿诈她,一副对当年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

    方瑾入了套,神色大变,眉心紧拧吼道:“周光彦,你什么意思!”

    周光彦冷笑:“你敢把沈令仪送进牢房,我就把当年的事儿都抖出来。我爸在病房里躺着,我姐对你失望至极不愿意回家,这个家早已经散了,倒不如大家同归于尽,我把您也送进牢房,然后自个儿从天台跳下去,尘归尘土归土,来世再不做一家人,怎么样啊,妈?”

    最后这声“妈”,语气极为讽刺。

    方瑾眼前发黑,脚下不稳,扶着楼梯栏杆才勉强立住,气得眼皮直抽抽,嘴也颤抖。

    “你……你拿那事儿威胁我?威胁你亲妈?周光彦,你连最基本的良心也没有了吗!”

    周光彦仍是冷笑:“那您呢?您有吗?有其母必有其子,我没良心,是遗传的您。总之我就一个要求——把当初逼着沈令仪签的那份协议拿出来,当我面撕掉,您要是不接受,咱们走着瞧。”

    他双手揣兜,淡漠地看着母亲。

    半晌,方瑾终于缓过神,恢复一点力气,忍着心痛,默不作声回房间,没一会儿又来到周光彦跟前,手里多了一张纸。

    她将纸举到周光彦面前,周光彦飞速扫过上面一行行字,最后目光落到右下角的签名和红手印上。

    本以为早已经麻木的心脏,忽然又扯着疼了起来。

    难以想象,沈令仪签下名字,印上手印时,会有多难过。

    光是想想,他都快心疼疯了。

    方瑾收回手,咬着牙将这张纸撕碎,末了手往上一扬,碎片纷纷飘落。

    周光彦看到了满意的结果,点点头,转身就走。

    “光彦。”方瑾轻轻叫住他。

    周光彦停下,没有回头,等着听听看,母亲还有什么话要说。

    方瑾正欲开口,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深吸一口气,缓了会儿,才捂着心说道:“你因为沈令仪,不要妈妈了,是么?”

    周光彦沉默。

    方瑾闭上眼睛,两行泪滚落。

    许久,周光彦终于淡然开口:“沈令仪是我的底线,您只要别动她,什么都好说。”

    他将那张卡放在鞋柜上,开门大步流星走出去。

    不知道自己能保沈令仪到什么时候,总之,只要活一天,就保她一天。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接下来整整一个星期,周光彦都在没日没夜拼命工作。

    王奇都怕他累出病来,又不敢说什么,稍微多说一句,他眉眼一冷,寒剑般的目光扫过来,王奇立马闭嘴,生怕丢了这个金饭碗。

    星期五刚下班,江旭平打电话给周光彦,叫他出来玩儿牌。

    他没那心思,电话里推了,说是要加班,江旭平不乐意了,之前一直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终于忍不住说出来:“彦哥,为了个女人,以后什么乐子也不找了呗?”

    周光彦脸色瞬间变冷。

    江旭平见他沉默,知道这是生气了,生气也要说:“你丫到底要消沉到什么时候?今儿你就是把我给剁了,哥们我也要骂你几句。多大点事儿啊?不就一姑娘么?比她年轻漂亮的,还找不着了?跟她长得差不多的,还找不着了?就非得跟她在一块儿,才开心是么?你俩处对象那会儿,也没见多开心啊,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怎么的,这么喜欢被虐啊?她大耳刮子扇你,仗着自己年轻漂亮,没完没了跟你作,这都不把她给撂了,哥们我是真服你。百利豪华包8888,赶紧的,今儿来的姑娘一个塞一个水灵,快——”

    江旭平最后几个字还没出口,电话就断了。

    周光彦冷着脸听他说了大半截,懒得再浪费时间,直接挂断,手机撂桌上,低头继续看资料。

    没一会儿手机又震起来,他头都没抬,伸手挂掉。

    很快,手机继续震动,他火气上来,抓起手机接通就骂:“江旭平你他妈——”

    “周总,沈小姐和那个保姆,一起来林先生这边了。”那头传来保镖的声音。

    周光彦愣了愣,拧眉:“来多久了?”

    “刚来。”

    周光彦沉默几秒,把电话挂了,手机往桌上一摔,继续低头看资料。

    二十分钟后,王奇过来送文件。

    “周总,这是——”

    砰!

    王奇话没说完,只见周光彦猛地起身,狠狠摔下手里那本资料,疾步往外走。

    他愣愣看着老板离开,又回头看看桌上的资料,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惹得老板心浮气躁。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真的太累了……紧赶慢赶赶出六千多字,明天早点写大肥章,争取一万字!我基友的文正文完结啦,目前在更番外,欢迎大家去看!《蛰伏》by庄灿,文案:林笙爱慕许承洲长达十年,从青涩年华到后来步入社会,她一直都在追寻他的步伐。

    可普通的她,在他的眼里,始终比不上惊艳岁月的梁雪婧。

    多年后,他们顺利结婚,新婚当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她从他的手机里看到一条私密朋友圈。

    ——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余生就这么过吧,只要不是她,娶谁都一样。

    ***

    许承洲因母亲和社会压力,娶了林笙。

    在他眼里,林笙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个女人还特别蠢,总觉得用行动来付出,就会得到他的爱,殊不知在他眼里,她所做的一切,都像是笑话。

    后来,在同学会上,他喝醉了,错把林笙当做梁雪婧,霸道而强势的握住她的手,贴着她的耳畔,用一种极其委屈和难过的口吻问她,“你就不能多爱我一点吗?雪婧。”

    所有同学以为他们夫妻鹣鲽情深,但只有林笙在那一刻,彻底读懂了许承洲的心。

    原来爱和不爱,区别这么大。

    他不屑于跟她说‘爱’。

    却对另外一个女人,这般祈求。

    **

    林笙生日那天,许承洲包机去见了梁雪婧,林笙想都没想,留下了一纸离婚协议书,离开了他们的婚房。

    许承洲知道后,并没有挽留,只是平淡的说:“她这么爱我,能去哪?不过就是在玩所有女人都会玩的把戏罢了。”

    她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把戏台摆好、观众请好,也不看看他这位主角愿不愿意陪她演。

    但后来,林笙真的成了他梦不可求的女人。

    他摆好戏台、请好观众,也没有求来她的一次回眸。

    **

    雨夜里,林笙浑身湿漉漉的走在街道上,看着路过的行人与繁华的夜景,徒生伤感。手机里还有父母传来的微信:【生日快乐。】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埋头往前走,走到一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笙笙,生日快乐。”

    回眸望去,就看见他站在身后。

    **

    蛰伏多年,等待的便是今日。

    夺她。

    阅读指南:

    1、男二上位。

    2、女主的婚姻有名无实,没有跟许承洲发生过关系。

    3、1v1,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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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我们放彼此一条生路。

    周光彦开着那辆新提的阿斯顿马丁开往城南市郊那片。

    他把林然安置在那里, 那里离沈令仪的住处很远。

    开车去往那里的路上,周光彦大脑一片混乱。

    他无疑是愤怒的,可这愤怒实在没来由, 说出去是半点不占理的。沈令仪和他早已分手,他没有理由限制她的交友自由。

    但林然是他弟弟。

    亲弟弟。

    无论沈令仪和林然是纯友谊,还是暧昧期,都让周光彦骨子里对沈令仪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持续发酵, 无法忍受。

    从公司出发时正值下班高峰,市中心堵成一片。喇叭声四起,本就心绪不宁的周光彦更是烦躁。

    太阳低低悬挂在遥远的天边,向人间洒下柔和的浅金色余晖,过不了多久,深蓝的夜幕即将升起。

    周光彦眯着眼, 看向这轮橘色夕阳, 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沈令仪这段感情,从光芒耀眼, 走到灰蒙黯淡, 一如太阳从初升到西沉。

    不同的是, 落日即将迎来黑夜,而后太阳照常升起, 然而这段感情, 再也没有明天。

    周光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赶过去。

    他赶过去的动机,让自己显得可笑又蛮横。

    但他就是无法自控地上了车,往林然那边开。

    堵在路上时, 他打开音响听歌。

    今天的随即歌单里, 全是痴男怨女, 实在无趣,他不断切歌,一曲又一曲。

    最后停在一首粤语歌那里。

    周光彦听得懂的粤语。

    从出生到十岁,十年间都是一位来自粤城的保姆在照顾他。

    他很喜欢那个保姆,家里人都叫她英姐,他也跟着叫。

    英姐来照顾周光彦时,已经不年轻了,他稍稍大些,会说话了,每日不知要含糊不清喊多少声“英姐”。

    再大一些,英姐就会轻轻捏他的小鼻子,笑着说在她老家的农村,自己这个年纪,都能当他奶奶了,还姐啊姐叫着。

    他不管,仍每日英姐英姐这么叫。

    英姐得闲时会叫他些粤语,他记性好,学一遍就会,有时甚至不用教,偶尔听英姐跟家里人打电话,便又学会好几句。

    极少有人知道周光彦会说粤语,除了父母,姐姐,宋临,以及很早就受雇于周家的管家和佣人。

    周光彦粤语讲得非常流利好听,但十岁以后,几乎不讲了。

    英姐是在他十岁那年死的。

    那天他想吃粤式肠粉,缠着英姐做,家里没做肠粉的食材,英姐便自己出门买,过马路时,被一辆货车给碾了。

    周光彦没看到被车碾过的英姐是什么样的,但他还是吓着了,讲不了话也哭不出,木木地瞪大眼睛,好久回不过神。

    英姐是他的乳母,某种程度上,算是他的至亲,毕竟他跟英姐,比跟母亲方瑾要亲密得多。

    那是周光彦人生中头一次经历如此彻底如此悲伤的离别。

    他已经好些年没说过粤语了,别人说起来,也假装听不懂。

    起初周光彦不知道这是首粤语歌,前奏很轻快,跟先前那些哀怨的曲子不一样,他被这份轻快吸引,以为这份轻快能将自己从浮躁情绪中带出去。

    直到第一句歌词出现,周光彦愣了愣,下意识想要切歌,又收住手,接着往下听。

    他瞥一眼屏幕,才发现这首歌叫《活着Viva》。

    活着。他心脏颤了颤,再一次想切歌,却又再一次鬼使神差收回了手。

    [年轻得碰着谁亦能像威化般干脆]

    [快活到半日也像活尽一百万岁]

    ……

    前路疏通,周光彦听歌听得失神,后面的人不耐烦按起喇叭,才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落日又沉下一截,余晖黯淡,散发着微弱的橘色光芒。

    他启动车子,迎着夕阳不断往前开,在落日余晖中,觉得自己好像一条可怜的狗。

    生命早期,最疼爱他,最能理解他的乳母死了,而他一直活着,并且活得不快乐。

    歌里唱,“年轻得碰着谁亦能像威化般干脆”。

    二十八岁那年,刚和沈令仪在一起的他,尚且还算年轻。

    他们头一回欢愉也确实干脆。

    他永远记得,那整整一夜的疯狂与热烈。

    如今眨眼间就快三十二了,其实也是年轻的,但对于沈令仪而言,是很难横跨的十年。

    他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也找不到去死的理由,忽然意识到,接下来的余生,将会像个孤魂,飘荡在这前路漫漫的落日大道。

    ·

    坐了很久车才到林然住处附近,陆姐和沈令仪已经有些乏了。

    沈令仪提前查过路线,知道去那儿时间久,就没提前买食材,而是打车去往那附近一家大型超市,到达后直接去超市买。

    超市离林然现在住的小区只有十分钟距离。

    买完东西走到楼下,陆姐忽然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

    沈令仪问什么事儿,陆姐没说太明白,只透露是她在京州工作的弟弟遇上事儿了,她得赶回去帮忙处理。

    陆姐不愿意多说,沈令仪便知趣地没再多问。

    她不知道,十分钟前陆姐就给别人发消息,让这个点儿打电话过来,假装有事找。

    在陆姐心里,沈令仪和林然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家小年轻这么就没见,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面,自己怎么能当电灯泡呢?

    必须给他俩提供单独相处的空间。

    沈令仪没把林然和周光彦的关系告诉陆姐,这件事鲜有人知,她也懂林周两人什么态度——必然是不希望对外透露的。

    沈令仪对陆姐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告诉她林然在执行别的任务,在保护另一个人,陆姐脑子简单,也信任沈令仪,她说什么,便信了什么。

    买的食材多,陆姐帮沈令仪拎着一部分,送她上楼,走到门口才放下东西离开。

    门铃响后,很快就有人开门。

    沈令仪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上,神情严肃而冷毅。

    她猜开门这位是负责看住林然的保镖。

    想来也真是心酸又好笑,林然作为保镖,以前看守别人,现在被别人看守。

    国字脸男人似乎认得沈令仪,一见到她来了,明显有些惊讶,再看看她手上和地上那几个袋子,直接堵到门中央,假装不认识:“你好,请问你找谁?”

    沈令仪目光绕过他壮硕的身材,往屋里看去,只能看出客厅一角。客厅似乎没有林然。

    “我找林然。”她平静说道。

    国字脸皱了皱眉,直接把门关上:“这里没有什么林然。”

    要不是提前和林然在微信上沟通好,沈令仪肯定会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

    她累得腿发酸,背靠在走廊墙壁上,掏出手机,给林然发消息:【怎么办,保镖说你不住这儿,然后就把我关外面了……】

    很快,沈令仪就收到回复。

    林然:【听到了,等着。】

    不出两分钟,旁边门再次打开,这回开门的是林然。

    方才那个国字脸保镖伸手拦在他前面:“林先生,周先生说过——”

    林然扭头看着国字脸冷笑:“周先生没说过,要你限制沈小姐的自由吧?”

    趁国字脸还没反应过来,林然一把攥住沈令仪手腕,将她拉进玄关,又弯腰拎起地上那几袋食材。

    国字脸见阻拦不住,默默回到房间。

    林然知道他要去干嘛,没说什么,抢过沈令仪手里的袋子,将食材全都拎进厨房。

    沈令仪看着国字脸走进房间,跟在林然身后,也进了厨房。

    “他不会是去打电话给周光彦吧?”沈令仪面露担忧。

    林然心里笑她单纯得可爱,嘴上只是温柔反问:“那不然呢?”

    沈令仪慌起来:“啊?那、那我还是赶紧回去吧,周光彦万一来了怎么办?”

    林然气定神闲将要洗的菜拿出来放进水槽里:“爱来来呗。”

    沈令仪转身要逃:“不行我得赶紧走!”

    林然一把将她手腕拉住,转身淡淡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那双漂亮的鹿眼上。

    “沈令仪,陪我演场戏吧。”他轻声说。

    “嗯?”沈令仪不明白。

    林然低了低头,沉默片刻,抬起墨色深眸,平心静气说道:“咱们演一场戏,让周光彦死心,也让我俩自由。”

    沈令仪还是没明白:“演什么戏?”

    林然抬起她的手,眸子落到白皙的手背上。

    他抓起这只小手,与她十指相扣。

    沈令仪愣了一秒,慌忙甩开,却抽不出自己手来。

    林然握得很紧。

    “假装你也喜欢我。”他看着她,眸光熠熠。

    沈令仪窘得脸红,只感觉别扭,苦着脸去掰他手指头:“你先放手好不好?我不习惯……”

    闻言,他终于松手,再抬眸时眼里黯淡几分。

    “怎么样,愿意么?”他追问。

    沈令仪低头攥着手,暗暗深呼吸,想给脸颊降温。

    过了一小会儿,她摇了摇头,苦笑:“没用的,周光彦只会更生气,那样对你我都不好。”

    林然挑眉:“他的确会更生气,或许还会刁难我,但我想,他不会再纠缠你了。”

    沈令仪不信:“你不了解他,他这人——”

    林然淡笑着打断:“不,我了解他,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他转回身子,面对着水槽,一边清理蔬菜一边说道:“如果我是他,发现你真心喜欢上别人以后,是不会再纠缠你的。”

    沈令仪还是不信,长叹一声,摇着头说:“你比他善良,也比他单纯,所以才比他想得这么简单。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尤其是你。林然,趁早放弃这个想法吧,太危险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

    林然扭头看她,笑着扬了扬眉:“有多坏?大不了是个死,我要是怕死,当初就不会豁出命救你。”

    “就是因为你豁出命救过我,我才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沈令仪急得想哭,这人怎么这么犟?真不愧是周光彦亲弟,倔驴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林然摇头:“不,你想错了,我们已经在火坑里了,所以现在才要想办法,一起从火坑里爬出来。”

    这话倒是不假,沈令仪无言以对。

    可他提出的爬出火坑的方法,未免也太危险了。真要这么做,或许没等爬出火坑,半路就被周光彦一把火给烧死。

    沈令仪打了个激灵。

    林然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令仪。”他叫她名字,认认真真看着她眼睛,“你觉得咱们现在这日子过得,有意思么?你想一辈子被他的人看着?就算你想,我也不想。如果注定不能自由地活,那我宁愿选择去死。”

    他沉默,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很快又继续问道:“你没有梦想吗?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后不想工作吗?还是已经心甘情愿受周家人监视,活在无形的牢笼里,宁愿永远无法做自己,也不愿拼死一搏?”

    沈令仪被这番话质问得哑口无言。

    林然的勇敢,将她的懦弱凸显无疑。

    自己何尝没有梦想,何尝不想工作,何尝不渴望彻底摆脱周光彦,重获自由?

    可她不敢。

    周光彦是山,她是蝼蚁。

    不久前她还言之凿凿劝林然,不要自卑,要对自己有信心,脚踏实地的普通人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幸福。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对自己而言,这不过是碗自我催眠的鸡汤,并不是能使她内心更为强大的良药。

    她从来就没有一颗强心脏。

    在她沉默的时候,林然也想了很多。良久,他轻轻开口:“只是演戏就好。你学播音主持的,多少还是有点儿演技吧?不需要演到天长地久,周光彦那性子,兴许过阵子就有新人了,等他彻底对你没兴趣,咱们就分手——如果你还没有喜欢上我的话。”

    沈令仪好半天不说话,但林然从她纠结的神色中,已经知道,她开始动摇了。

    林然拧开水龙头洗菜,厨房里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不知过了几分钟,沈令仪终于下定决心,她从袋子里找出生姜,递给林然清洗,只淡淡说了一个字——

    “好。”

    意料之中的答案。面对这个答案,林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说道:“去客厅休息吧,我来做就好。”

    沈令仪心里仍是别扭,摇摇头不肯走,说话声音小了许多:“说好的,我欠你一顿饭。”

    林然堵在水槽前不让她靠近,扭头冲她笑:“算了,我嘴刁,不合胃口宁愿不吃。”

    沈令仪知道这人故意扯谎撵她出去。生活习惯上,这人再随和不过,丢哪儿都能乐乐呵呵过日子,她才不信林然会嘴刁。

    真正嘴刁的,是周光彦。

    吃这个也凑合,吃那个也凑合,别问,问就是“一般般,主要是填肚子”。

    这人也就吃她煮的红烧牛肉泡面,能吃得劲儿劲儿的。

    林然见她愣在原地,下巴往门口扬了扬:“出去待着,别妨碍我发挥。”

    沈令仪环视四周,厨房那么大,他找的这是什么鬼理由。

    心知他是为自己好,不让她下厨房,她只好走开。

    刚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国字脸保镖也正从房间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沈令仪觉得别扭,埋头走到沙发边,还没坐下,门铃就响了。

    她扭头看向玄关,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国字脸快步走过去开门,很快,沈令仪听到他毕恭毕敬的声音:“周先生好。”

    沈令仪垂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尽管提前知道周光彦可能会来,这会儿还是慌得厉害。

    她闭上眼深呼吸,横了横心,扭头往玄关看去。

    周光彦已经走进来,正好也在看她。

    目光碰撞,相顾无言。

    周光彦很快挪开眼,对国字脸保镖说:“你回去吧。”

    国字脸点点头,立马退出门外,轻轻将门带上。

    一时间,整套房子里,只剩他们仨人。

    沈令仪手足无措,尴尬地站在沙发边,扭头望向落地窗。

    她以为周光彦横竖要过来跟自己说点儿什么,但他没有。

    他直接无视她,走向了厨房。

    沈令仪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厨房里传来林然淡淡的声音。

    “哥,来了啊。”

    他管周光彦叫哥,语气再寻常不过,仿佛跟天底下所有普通兄弟一样,话语轻松又自然。

    周光彦冷淡“嗯”一声,很快就从厨房里出来,手里多了瓶冰水。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渴了,沈令仪忽然口干舌燥,很想喝水。

    周光彦走到她身边坐下,松了松领带,后背往沙发上懒懒一靠,扭开瓶盖仰头喝水。

    他当沈令仪不存在,沈令仪也对他视若无睹,绕过他架起的二郎腿,走到饮水机前想倒杯温水,发现水桶空着,已经没水了。

    林然活得糙,冰箱里一堆冰水冰啤酒,他便懒得烧水喝,从没碰过饮水机。

    平时沈令仪很注意,几乎不喝冰的,这会儿不知怎么,实在是渴,喉咙干得发疼,只想快些喝水润润嗓子。

    她管不了那么多,也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

    林然刚洗完菜,正收拾着鱼,扭头见她拿冰水,立马说道:“别喝冰的,我拿锅给你热热。”

    沈令仪怕麻烦他,快步走出去:“偶尔喝一点,不碍事的。”

    林然冰水喝惯了,以前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有些女生喝了冰的来例假容易肚子疼,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便由她去了。

    他默默留在厨房,没出去。

    沈令仪边拧瓶盖边往客厅走,手心全是汗,方才太紧张手也没什么力气,这会儿连瓶盖也拧不开,半路索性停下来,咬着牙用力拧,余光瞥见沙发上的人起身,她没管,继续跟瓶盖较劲。

    正拧着,瓶子忽然被抽走。

    她一抬头,看见周光彦波澜不惊的双眸。

    周光彦拎着这瓶水,什么也没说,走进厨房找,拿下挂在架子上的小汤锅,把水倒进去开火煮。

    林然默默看着他,沈令仪也在厨房门口默默看着,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火烧了约莫一分钟,周光彦把火关掉,拉开消毒柜,从里面找出一个马克杯,放水龙头下冲了会儿,沥了沥,把刚烧的那锅水倒进杯子。

    倒了大半杯,锅里还剩点儿,他放下汤锅,端着杯子往外走,淡淡撂下一句:“她喝冰的生理期会肚子疼。”

    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顶普通的事。

    林然愣了愣,低头若无其事继续手上动作:“嗯。”

    沈令仪呆在门口,明明想走,整个人仿佛被定住,看看林然背影,又看看走向客厅的周光彦。

    周光彦端着杯子,径直从沈令仪面前走过,压根没拿正眼瞧她。

    他把杯子放在客厅茶几上,转身去到阳台,点了根烟抽起来。

    沈令仪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就是再渴,也不想喝这个水了。

    她对着林然背影轻声说:“我下去买瓶常温的。”

    林然扭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嗯。”

    沈令仪往外走,林然走到厨房门口,提高音量问周光彦:“哥,你还想喝什么吃什么?令仪下去买水,顺道给你带回来。”

    话是里每一个字都正常,组合在一起,再加上他自然而然的语气,听着就变味儿了。

    倒像是小两口在家招待大伯哥。

    周光彦心里不得劲儿,怒也不是怨也不是,忍着难受淡淡应道:“不用。”

    沈令仪默默走到门口,又听林然开口:“对了,你顺便买点儿姜和红糖,以后来例假我给你煮红糖姜茶。”

    沈令仪习惯性正想拒绝,忽然对上林然那双若有深意的眼睛,心下意会,红着脸应了一声,飞快转身出门。

    周光彦始终没回头,垂眸抽着烟,望着脚下密密麻麻的车水马龙。

    他以前从没发现,回忆竟是这样伤人。

    有些过去你以为早已忘记,其实只是平日里不曾想起,它一直静静埋在心底。

    甚至有时候根本无需回想,它已经融入骨血,深埋于心,不知不觉间,一旦被人触发开关,就下意识做出曾经最习以为常的反应。

    沈令仪不喝冰水,只要喝了,生理期保准肚子疼。

    刚开始在一起那阵儿,周光彦是不知道的。

    有次带她跟去跟朋友吃饭,酒和饮料都是冰的,她不喝,店里没有温水,滚烫的水倒出来也得等上好一会儿才入得了口,她口渴等不及,让服务员上一瓶矿泉水。

    周光彦嫌她事儿多,倒了杯果酒放她面前:“喝口冰的又死不了。”

    一桌子人看着她,她脸皮薄胆子小,被人这么盯着,很快就不好意思了,怕大家都觉得她太事儿,也怕给周光彦丢人,回去他该不高兴了,他要是不高兴,指不定床上怎么折腾她。

    其实那会儿周光彦倒不是非逼着她喝,但她很快就捧着杯子喝了,喝完怯怯看他一眼,小兔子似的,他觉得特乖,抬起胳膊搭在她肩上,手掌从后面绕过去,轻轻蹭了蹭她的脸。

    那杯酒很冰,但沈令仪脸很烫。

    晚上两个人回住处,沈令仪一直不大高兴,周光彦问她怎么了,她不说,洗完澡上床,周光彦想恩爱,她推开他,冷着脸说:“我喝冰的来姨妈会疼。”

    周光彦不信,嬉皮笑脸的:“真假?没听说过哪个女人这么金贵。”

    沈令仪听见这话,更生气了,翻身背对着他,不理人。

    他没耐性哄,从后面直接上手,不给她半点挣脱的机会,好一顿折腾。

    弄完舒坦了,才发现沈令仪哭个不停。

    他搂着她,吻吻她脸上的泪,柔声问:“宝宝怎么了?”

    怀里的人吸吸鼻子,委屈死了:“都跟你说了不能喝冰的!”

    周光彦有些没想到:“就为这事儿啊?”

    沈令仪捏着拳捶他:“这是小事儿么?”

    简直小得不能再小了,周光彦心想。

    他握住沈令仪软嫩的手,亲了亲她手背,哄道:“行行行我错了,给您赔罪,别折腾了赶紧睡。”

    那阵子有个项目刚起步,周光彦花了很多心血在上面,忙得跟陀螺似的,有时候加班到深夜,第二天还得早起干活,可又离不开沈令仪给的那口甜,大半夜让老郑开车回大学城,非得把沈令仪吃干抹净才舒坦,嚯嚯完她,自己倒头就睡,天刚亮又爬起来赶去公司。

    那晚也是如此,话音刚落,便秒睡如梦。

    第二天一早,周光彦直接从大学城去机场赶早班机,上外地出差,好几天才回京州。

    出差回来,到住处时已经是凌晨,他以为沈令仪早就睡了,没想到主卧的灯还亮着。

    白天周光彦在微信上说过今晚回来,看见屋里亮灯,他高兴极了,当沈令仪没睡是在熬夜等他。

    这姑娘平时睡得早,他要是不折腾,经常八九点就睡了。

    一想到沈令仪熬夜等自己,周光彦脸上挂着笑,脚下越发轻快,箭步流星走向房间,推开门往里进,却见沈令仪躺在床上,手捂着肚子,脸色煞白,似乎疼痛难忍。

    周光彦赶紧走过去,近看才发现她额头满是冷汗。

    “怎么了?”他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替她擦汗。

    沈令仪蜷着身子,撇嘴哭起来:“都怪你,前几天非要我喝冰的,现在好了,来姨妈疼得要死……”

    周光彦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修长的手覆在她肚子上,隔着衣服都能摸到一片冰凉。

    他想不明白,几口冰水怎么就能让沈令仪生理期疼成这样,不过见她这么难受,还是找了个暖宝宝给她暖肚子,又下楼去药店买布洛芬。

    后半夜沈令仪才好多了,终于能安心睡下。

    床边落地灯亮着,暖色灯光照在她脸上。周光彦看着她脸颊残留的泪痕,心疼又自责,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生理期本来就脾气不好,再加上被周光彦害得肚子这么疼,沈令仪连着几天都不理他。

    直到生理期结束,这人憋不住了,急吼吼回来,进门就问:“身上干净没有?”

    沈令仪还是不想理他,他心里其实已经算准了日子,知道这会儿姨妈已经走了,缠着她好一顿闹腾。

    沈令仪气他薄情又自私,咬着牙不肯给他好脸色,也不愿意配合,弄完他也觉得不尽兴,一个劲道歉哄她。

    在她这儿讨不来甜头了,这人才知道哄。

    后来有回吵架,沈令仪翻旧账提起这事儿,哭着说,光是想想就替自己不值,也不知当初怎么那么没脑子,被他随口唬一唬,就上套了,跟了这么个薄情寡义的混不吝。

    其实周光彦没觉得自己对她有多薄情。

    他对别人薄情那是真的,但对沈令仪,该改的,他自认为都有努力去改。

    打那次痛经以后,周光彦就特别注意,没再让她喝过冰水,带她出去应酬,也会特意让服务员给她倒温水。

    有时候习惯一旦养成,再改就难了。他比沈令仪自己还要怕她喝冰水,她疼起来那样子,只要想起,他都能心疼一辈子。

    ·

    林然炖好一锅鱼,见沈令仪还没回来,去客厅找到手机,看看时间,发现她已经出去快四十分钟了。

    楼下不出二百米就有家便利店,小区外的大超市路程只要十分钟,沈令仪买那些东西,顶多半小时就能回来,这会儿还没回,很难不让人感觉她是故意的。

    林然放下手机,扭头看一眼阳台上的周光彦,盯着他背影沉默片刻,走过去:“哥,进屋坐吧。”

    周光彦转身走进客厅,在沙发边坐下,弹了弹烟灰。

    “除了沈令仪,谁都可以。”他淡淡开口,面上不带情绪,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之前刻意维持的表面和谐,终于在这一刻,被他凌冽森冷的目光划破,气氛骤变,沉闷又压抑。

    他架着腿靠在沙发上,明明是客人,气场却如同一家之主。

    小了将近十岁的弟弟站在跟前,那张与他并无几分相似的脸上,却有着跟他一样的阴鸷神色。

    “我只要沈令仪。”林然平淡的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冷硬情绪。

    周光彦抽一口烟,吞云吐雾,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讥笑。

    “这是最后一次提醒,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他嗓音慵懒,头微微偏着,眼里温度渐冷。

    林然直视这双深潭般的眸子,丝毫不退却,也笑起来:“脑袋掉地,不过碗大个疤。哥,你觉得你能拦我们一辈子么?你总有不在的时候,哪天我跟她要是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你能怎么着?”

    周光彦眉心一皱,冰霜般的俊脸上,面容震了震,冷冷沉声:“林然,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林然仍是笑:“何止给我脸,哥你简直太好了,连命都给我留了一条。”

    周光彦扔掉烟头,冷眼看过去:“知道就好。年轻人爱玩儿,我理解,不过哥劝你一句,玩儿什么都行,别玩儿命。沈令仪是我的底线,别动她,对你,对她,都好。”

    为了沈令仪,他能跟自己母亲撕破脸,更别提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林然没有任何惧色,淡漠地看着周光彦,眨了眨眼,唇边笑意若有似无。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今天在这儿把我俩给杀了吧,省得以后我俩再给你添堵。哥,你知道十岁年龄差,意味着什么吗?你十岁那年,沈令仪才出生;你十三岁,她才刚进幼儿园;你二十三,她才刚进初中。你大她那么多,扪心自问,你觉着你俩般配吗?”

    林然盯着周光彦那张越发冰冷的脸,唇角笑意越发明显:“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俩无论从哪方面看,没有一点是般配的。你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吧。大家都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你今年该三十二了,再过几年,岁数上来——”

    话说到这儿,不等说完后面一句,周光彦抄起茶几上一本杂志猛地扔过去。

    林然素来反应敏捷,却不敌周光彦动作飞快,来不及躲闪,杂志坚硬锋利的边沿已经砸中额头,瞬间划破皮肤,鲜血从口子里渗出,流过眉心。

    他不吭一声,抹了抹额头,看着手掌上湿润的血迹,竟笑了。

    “怎么,戳中痛处,气急败坏了?”林然抬头看去,眼中尽是挑衅。

    他不知道,周光彦的痛处,自然不在于此。

    周光彦气的是,他在自己面前提要碰沈令仪。

    林然眼见周光彦冲过来,正要防备,这人打架不按常理出牌,三两下竟把他放倒,按在地上起不来。

    “你他妈是不是以为老子没刚儿?”周光彦往他身上狠踹几脚,抄起地上那本杂志准备抽这厮,门铃蓦地响起来。

    手停在半空,周光彦顿了顿,起身走过去开门。

    沈令仪拎着袋子站门口,以为是来开门的是林然,脸上挂着笑,门一开,见是周光彦,嘴角一点点沉下来。

    短暂的尴尬后,沈令仪意识到不对劲。

    周光彦脸色冷得吓人,眉宇间竟是杀气。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快步走进去,看见林然躺在地上,额头一条口子不断往外冒血,脸上一道道血痕。

    他蜷缩着,痛苦得浑身发颤,依然咬着牙一声不吭。

    沈令仪吓得惊叫,手松开,袋子落地,矿泉水瓶和其他几样东西散落出来。

    她扑通跪在林然身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哭着喊:“你疼不疼?林然,我、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她手忙脚乱从包里掏出手机,却被周光彦一把夺去。

    他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冰冷的目光,对上沈令仪泪水涟涟的鹿眼。

    “放心,死不了。”他淡漠开口。

    沈令仪垂眸,从这双黑色皮鞋,一点点往上看去,目光扫过他熨得平平整整的黑色西裤,再到那件敞着领扣的黑色衬衫。

    他整个人,穿着一身黑,英俊冷漠的脸上煞气深重,跟道上太子爷似的,满眼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戾猖狂。

    沈令仪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这样颤。

    “林然是你弟弟,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捧起脸失声痛哭,“周光彦,你从来都没有心!”

    男人淡漠地看着她,目光中那层冰霜下,藏着歇斯底里的心痛。

    “对,我没有心。”周光彦蹲下来,冷俊的面孔不带半点温度,“沈令仪你记好,我能保护我弟弟不被别人弄死,也能亲自下手把他弄死。我是疯狗,也是狼王。”

    他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落在她颤抖的锁骨上,一字一句:“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见你,也请你记住,别逼我发疯。”

    他起身,迈步走开。

    沈令仪也猛地起身,冲到他跟前,挡住去路,抓着他胳膊,哭喊着问:“我答应你,我滚出京州行不行?我会滚得远远的……滚出你的世界……你也答应我,别再伤害林然!”

    周光彦沉默,看了她好一会儿,看着她眼泪流下一串又一串,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

    这些泪明明从她脸上滑落,却像是点点滴滴都从他心口灌了进去。

    如同带着剧毒的毒液,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烧得千疮百孔,溃烂腐坏。

    “沈令仪。”他轻轻唤她名字,凝视这张梨花带雨的面孔,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她没心没肺的那张笑脸。

    他们终于用了将近四年时间,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出国吧。”他看着她,语气淡漠,又补了一句,“别再回来了。”

    只有离开这个国家,或许才算永远离开。

    如果自己终将失去她,他也不会拱手让给亲弟弟。

    出国。沈令仪心里默念。

    如今看来,她倒是真想远走高飞。

    或许在广阔的山海另一边,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沈令仪,别走!”林然忽地从地上爬起来,顶着一脸血迹,冲她嘶吼。

    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划过脸上半干的血痕。

    “别答应他,不要出国。”他哽咽着,喉咙像挨了刀似的疼。

    玄关处,周光彦回过头,抬起手来,屈指轻轻拭去沈令仪脸上的泪,嗓音喑哑低沉,冰冷中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你走吧,我们放彼此一条生路。”

    周光彦说着,雾蒙蒙的深眸,像是看到了十八岁的沈令仪。

    他们第二次见面,她哭得梨花带雨。

    那时候他真想把她放在手心里疼,不再让她落泪。

    那时候的周光彦,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终将撕碎所有美好,不留任何念想,没有半条退路。

    他还是没能让她永远微笑。

    可他真的尽力了。

    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终于写完了!!!这章真的好虐啊我都写哭了!好像每个人都很惨!周狗纯属自己作死!顺便推一下我另一个基友的文文,正文完结了,可以放心开宰!《冬眠》by明晏灯~文案:

    正经版:西雅图大雪纷飞,遍地白皑,纪眠之应好友邀请前往雪山脚下观极光。

    人潮涌动,她深陷人海,绚丽的颜色在天际错开,然后她对上一张模糊侧脸。

    好友怔愣一秒,摇头说她是痴心妄想。

    回国后,幽深而无尽头的街头,雨声沉闷,密闭的车厢内,江凛充耳不闻,与她耳鬓厮磨,亲手擦掉她的泪,“纪眠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真的很想你。”

    不正经版:

    吵架过后,江凛马不停蹄远走高飞等纪眠之来求和,并且想着他这次得高冷点,不能让她觉得自己这么容易就被追回去。

    但残酷的现实却是,零下十几度的大冷天,江凛酸着鼻子每天蔫头巴脑的在机场门口掐着日子数指头等老婆来找自己,一天疑问八十次她怎么还不来?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这怎么可以!明明这次是她的错!

    结果老婆到的隔天晚上,江凛劲劲儿的弄来一张小破床非要搞分居,故作高冷,美其名曰:防贼

    纪眠之:“……”我他妈就不该手贱从超市顺那两盒东西回来。

    *寒风凛冽的冬日,我只想沉沦在你身边,眠空整个季节轮回。

    1v1+飞行员vs航空工程师

    破镜重圆+/微群像/sc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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