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没什么用,因为他们仨走后,宋氏的病并无任何起色。


    虽然说几个孙辈来眼前插科打诨确实让她心情好了一些,但是她的问题本来自于几个孙辈,一阵儿的高兴过去,泛回的忧虑更甚。


    这场病实在是拖了太久,连当今圣上都有了耳闻,专程叫君老进宫问了宋氏的病情。


    君臾近日又去了傅府,摇着头道:“心内积郁,加之风寒日久,如今看来不是太好。”


    就他最近一次去看,宋氏已经连床都下不去了。


    但她仍然担心耽误孙子的公事、孙女的生意,白日不拦着他们来看望,但晚间仍不许二人值守。


    于是,傅旻和傅愔也不再排单双号了,每天晚上都贴着墙根儿听壁脚,原先还是盼着有什么消息,现在却是在听祖母的病情了,晚上起身几次,咳嗽多久,咳痰几次,是否有呕秽......待到宋氏睡熟,大约就到了丑时过,兄妹俩才会去院子里的东、西厢房里各凑合一晚。


    这夜,子时将过,兄妹二人仍守在墙根底下,屋内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满屋人从贴身嬷嬷到粗使丫头都忙碌了起来,端水的、奉药的、倒痰盂的......


    一阵喧嚣过去,夜又静下来,傅愔突然开始压着声音抽泣,“哥哥,我好怕......”


    这个年代没有抗生素,祖母的病肯定已经炎症非常严重了。傅旻一直都知道,风寒不是多严重的病,但拖久了,在古代也是能要人命的。


    “不怕,有沈逸和君老呢,不怕的......”傅旻揽着妹妹,小声地安抚,可其实心里一样的没底。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屋内传来低低的、断断续续的人声,傅旻和傅愔当即不再言语,耳朵贴紧了青砖,凝神细听。


    “春梅,你还记得老爷走时的光景吗?”是宋氏在说话。


    春嬷嬷隔了会儿才回话:“过去太久,记不清了。”


    一阵咳嗽过后,宋氏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可是记得清啊,当年老爷也是这个时节里得了风寒,再然后拖啊拖啊,拖到咳出来血,拖到下不了床......算来都没几天,人就走了。”


    “往日怎么能同今时相比呢,”春梅开解道,“今儿大爷他们也说了,您有福气,世间顶好的大夫都来府上看过了,贵药好药珍稀药,流水一样的往院里送,可不是府上那些年能比的。”


    “我省得,”宋氏话音里似乎带了些笑意,“其实当长辈的,给孩子拉扯大,这是本分,孩子孝顺那最好,可就如他们今儿说的孙家,小一辈不尽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是好福气,摊上了两个好孩子。”


    似是饮了些水,孙氏顿了顿,又道:“这些天里,我总梦见老爷。我跟他讲,两个孩子争气,傅家越来越好,可惜本该是属于你我的好日子,如今被我一人占了去,我心里过意不去。他背着身子,不肯说话,把不准到底是不是来接我的。”


    春梅大惊,连幼时闺阁中的称呼都喊了出来:“小姐,这可不兴乱讲!”


    “瞧你这紧张的样子,”宋氏叹了口气,“福我是享够了,要说让我登时下去,本也不该有二话的。只是我还记挂着旻儿,你说他眼见着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成家啊?”


    春梅便道:“着急,您不就催催,大爷虽在外头说一不二,但回了府上,还不就是听您的话。”


    又过了会儿,宋氏才道:“旻儿是个有主意的,若他有喜欢的,早就出动静了。他事本忙,伴君又如伴虎,这相爷说着是好听,又哪是那么好当的?我若再不懂事地催促,那他日子该多难过啊。”


    傅旻在墙根儿底下,不争气地抹了把脸。


    “您也说了大爷事忙,”春梅继续开解,“当值的时候见的都是来往同僚,赶上休沐回家,那是个往屋里一钻就是一整天的人,哪儿有什么机会去找到心仪的姑娘?这事儿,还不就得靠您给操持。”


    宋氏一听,这话似乎也有道理。


    只听春梅接着讲:“您先可着京城去寻,到时候拿了小相来,若是大爷觉得还合眼缘,那便见见,若不合,就再看下一个,这总不算催促了,顶多就是长辈操心、给过过眼。”


    “这怎么就不是催促?这就是催促了......”宋氏这么一听,又开始犹豫。


    此时墙根下,傅旻问傅愔:“你没跟祖母说我的事儿?”


    傅愔擦擦眼角,“我哪儿开得了口?你自己怎么不说呢!”


    虽这年代玩兔子的人多,但普天下也没几个人要风风光光、吹吹打打娶男妻的?便是说了,祖母也不会认,说不准还要耳提面命教育他一番,嫌他糟蹋好人家的儿郎。


    傅旻又长长叹了口气。


    “若不然这样,您不是特别中意何家的姑娘吗?”春梅劝道,“她小时候,咱家大爷去他们家赏花,还带着她识过字,可见是有缘分的,不行您就先说这何三姑娘给大爷听,看看大爷是个什么意思?”


    何家门第不很高,却是京中清流。


    如今傅旻到了这个位置上,再找个背景强势的岳家就犯了忌讳,这样的人家反倒最为合适。再加上,傅、何两家交好已久,那何三姑娘生得伶俐,小时间玉雪团子样的,还总跟在傅旻身后旻哥哥长、旻哥哥短的,如今转眼出落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进退守礼、人也和善,宋氏见了就满心欢喜。


    若旁人,大抵此事便掀过去算一页了,但说是何家的姑娘,宋氏便真的心动了,“行,便先依你的,咱们先试试,不成再说。”


    宋氏说完这句,屋内的灯就熄了。


    傅旻心头的一簇细火,也啪嗒一声,跟着屋内的灯一道熄了。


    “哥,你准备怎么办啊?”傅愔扯扯他的衣角,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傅旻那个愁啊,唉声叹气:“我哪儿知道?”


    于是一夜辗转,傅旻睡不着觉,疯狂琢磨:这个相亲局子,自己好像是去或不去,都显得不是东西,难啊。


    第二天顶着乌青的眼圈去请安,却见祖母身子好转不少,正坐起身吃着碗蒸酪。


    “瞧瞧这脸色差的,”宋氏招手让傅旻过去,心疼不已,“昨儿没歇好?”


    傅旻哪敢说真话啊,只说:“昨儿看公文,熬得晚了些。”


    宋氏皱眉:“若事多,便干脆宿在宫里,来回折腾自己作甚?”


    傅旻摇头,“无妨。”


    宋氏着人又上了碗蒸酪,拉傅旻坐下,“吃碗酪再走,今儿的酪淋了糖桂花,格外香甜些。”


    傅旻心里藏着事儿,自然是没吃出什么味道,但临了还是得咂咂嘴说:“祖母这里的吃食就是好吃。”


    这样魂不守舍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出了府,待到了文渊阁、上手了公事才好了些,可转眼又到了下值的点儿,傅旻的愁啊,扑棱棱就泛上了心头。


    今儿出府之前,他与妹妹在厢房长谈,傅愔的态度非常明确:管你什么情啊爱啊的,现在统统往后放,当今当下一切以祖母的身子为重,她若能因为张罗这事儿身体有了起色,那让你见面,你就得去。


    傅旻自然知道傅愔说得对,自己也会照做,但是,这样太对不住明月奴啊。


    若真两厢不中意,再有些旧相识在,其实这事儿就好办了,但何家那个小姑娘,傅旻有印象,人是活泛,但家里管的太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识人太少,连傅愔都知道她对自家大哥有那么几分意思。


    要应下同人见面,再说明是作假,平白招惹又再伤心,岂不是也对不住人家?


    说来说去,进退维谷。想着想着,步子就已然迈入了春和斋。


    陆望安已经很久不见傅旻回来,乍见不免喜出望外。


    “明月,”傅旻唤他,心里一阵儿喜、又接着一阵儿忧。


    二人在一处呆了许久,陆望安问他祖母身子,傅旻只说“还好”,又摸摸陆望安的发心,“只是因为年纪大了,旁的没什么,你别担心。”


    陆望安点头。


    中间好几次,傅旻都想着跟他提前交待,但张口欲言了几次,又都咽了回去。


    明月奴心思细腻,早先便就因为地位差距过大,而认真说过几次:你我二人权做露水一场,若哪日你傅相先厌了或倦了,一别两宽就是。总之情爱之事两两相宜,我明月奴也不曾吃亏。


    自己此时与他说这个,怕不是戳到了他心窝子最软处。


    于是,他还是忍下了,只是在动身走时留了句:“明月,我心最是悦你,你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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