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出这个名字后,弥什就意识到不对了。
她仔细观察面前人的样子——样子还是顷傅的样子,只是眼睛太像三岛了,她才会认错。
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让顷傅的神态模样大变样了?
弥什用余光扫视地上的石灰碎屑,还有顷傅手指尖、脸上相同的石灰粉末,若有所思。
在她观察的期间,眼眶里的眼珠因为看到弥什而不断颤抖,淡灰色瞳仁激动地一上一下。
有好几次它都差点让顷傅的眼睛回归原样了,又强势霸道地重新挤开占领不属于它的地盘。
“啪!”
顷傅手掌忽然抬起,重重落在弥什肩膀上。
把她吓了一跳。
“弥什。”顷傅艰难开口,好像十分艰难才把自己从宇宙拉回现实:“把这双眼睛挖出来。”
“好。”
弥什看出顷傅的硬撑,没有问为什么。
她转身打开顷傅藏道具的杂物柜,没找到手术刀,反而找到一根吉利绳。
吉利绳就是特别锋利的细绳,如果利用得当的话,别说眼球了,就是骨头也可以锯断。
弥什拿着吉利绳跑回顷傅面前,刚准备下手,却被这双眼睛带来的熟悉感按在了原地。
她总觉得自己对面坐着的是满心雀跃的三岛,而不是顷傅。
而且这样的想法越演越烈,逐渐占领她的大脑,影响她的判断。
用吉利绳割坏这么一双眼球,跟亲手杀三岛有什么区别?
弥什举了几次手,却迟迟不忍动手。
好在顷傅的想法和弥什一样,他忍着痛说:“小心别破坏这双眼睛,要完整地拿出来。”
正合弥什心意,可是…
“这样你会很疼的。”
弥什看着手上锋利的吉利绳,还没动手就已经露出牙酸的表情了——想要不破坏眼球,就必须切开框骨,然后用绳子慢慢把眼球拿出来。
顷傅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凑近了一些。
他的潜台词显而易见,那就是:动手吧。
眼球的能力让他脸色苍白,它带着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还带着他回顾了玛丽亚的一生。
海量的讯息爆炸性地塞进他的大脑里,再不将眼球取出来,顷傅迟死于大脑过载。
于是弥什动手了。
她将绳子套在顷傅的眼眶骨上,来回反复摩擦着绳子。
她稍稍用力,如同刀刃切开豆腐,锋利的吉利绳陷进顷傅的脸里,套在了眼球的后边。
“忍着点。”
弥什用力向外一扯。
眼球跟着绳子一起飞了出来。
白花花的软体正好掉到弥什身上,上面还带着一些石灰粉末和只剩下一点点肉的外肌。
弥什眼尖手快地将眼球抓住,没让它掉到地上。
眼看着顷傅的眼睛和被挤掉的眼外肌慢慢复原,
弥什松一口气,开始认真研究这对眼睛。
无论怎么看,这双眼睛上都有三岛的影子,当它静静看着弥什的时候,瞳孔深处都在笑,像极了三岛在日式旧宅让弥什离开时的那个回眸。
…同样的淡灰色瞳孔,同样的和眼睛有关的灵异,很难不让她多想。
在弥什观察眼睛的时候,顷傅已经恢复原样,顶着通红的眼睛站起来了:“你别靠太近,它有自己的意识,且不受人的控制。”
“仔细说说?”
弥什反问顷傅,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双眼睛的来历,佩戴它后发生了什么事,她一五一十都想知道。
顷傅只能忍着头疼,将他看到的一切告诉弥什,当然隐去了关于自己和转生佛的部分:“我看到玛丽亚将自己烧制成雕塑的时候,一直在诚心祈祷,于是她理所应当地进入灵感,紧接着她在灵感里捡到这双眼睛。”
“玛丽亚佩戴这双眼睛后,就拥有诅咒别人的能力。”
弥什恍然大悟。
所以不是玛丽亚雕像诡异,而是这双眼睛。
“不,你还是没明白。”顷傅随口一句,点出故事里最大的bug:“这双眼睛是无限空间的产物。”
“无限空间?你刚刚不是说灵…”
话还没说完,弥什反应过来了——也就是说,玛丽亚被做成雕像的时候,不是进入灵感,而是进到无限空间里了。
众所周知,无限空间是“流放”之人的中转站。
玛丽亚既符合将死条件,又是孤身一人,她进入无限空间似乎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可问题在,她从无限空间里捡到一双眼睛,从而留在现实里,没有完全进入无限空间,这是可行的吗,这是可以操作的吗?
顷傅将眼睛拿起来,说:“眼睛让她的□□停留在不死将死,孤身但不是一人的状态,所以无限空间不能放玛丽亚进去,她留在这里逐渐成长,最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不对。”弥什更正道:“不是玛丽亚成长,是眼睛在成长。”
弥什指了指眼球的后端。
那些她以为是没摘干净的肉沫,就他俩说话的时间,就变长了许多。
这些纤细有力的肉条,怎么看都像是人类眼球附近的肌肉。
——天啊,这双眼睛居然在长大!
现在长出的是肌肉,晚点又会长出什么东西,血肉和骨头吗?
弥什猛然意识到:她现在所看到的是一个从眼睛变成人的过程。
不禁有些寒毛倒立。
可让她亲手破坏这双眼睛,又有些于心不忍。
弥什将眼球放进口袋里,决定将它带回去。顷傅只是看了一眼。没有阻止。
他还沉浸在“当年看到的转生佛是弥什”的震撼中。
他为什么会看到弥什?
究竟是转生佛是弥什,还是他当年压根没看见佛,只是看到了弥什?
两人坐在
小小的杂物间里,心里揣着截然不同的想法,都没有说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间被玛丽亚的阴影笼罩多年的学校终于迎来了属于它的清晨。
守在校门口的警察伸了一个懒腰,就听到一阵鬼哭狼嚎的哭声,看到学生全跑了出来。
——两小时前才刚睡下的孩子们此时全衣着不整地跑出来了,脸上都是泪水和鼻涕。
“救命啊!”
“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闹鬼了,有人死了!”
学生们鬼哭狼嚎地跑出来,警察们摸不着头脑。
他们随机抓住一个学生,问:“发生了什么?”
明明巡逻的时候,学生们都躺在宿舍里,睡得像死人一样,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被抓住的学生差点摔了一跤,口齿不清地说:“我们被带到了一个很像学校的鬼地方,有一个女人在我们面前割开自己的脸,她手里还抓着一个人头,人头在尖叫…”
这是什么和什么啊!
警察给听懵了。
他们将惊恐的学生聚集到一起,加派人手安抚他们,又派人进宿舍楼里,寻找学生口中死亡的同学。
宿舍里有的学生跑了,有的还躺在床上,呼吸绵长但有些心率不齐。
因为人数太大,警察连忙叫救护车派医生过来,经过一番检查后发现他们只是昏迷了,并没有身体上面的伤害。
那些醒着的学生也是相似的症状,过度惊恐导致心律不齐,心跳加速。
症状比较夸张的只有高三五班的某个男生,他的身体虚弱,还有点低血糖的症状。
医生给这位男生测血压的时候,还啧啧称奇道:“太神奇了,他的血压无比接近低值,这是要大出血才会出现的症状。”
可是男生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这些症状便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就这样,远道而来的医生对学校学生做了身体检查,再配合他们离奇但出奇统一的口径,最后得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病因。
那就是…
“这是毒蘑菇的症状。”
医生说得头头是道,如果全员存活不是这是弥什九死一生的结果,恐怕也要信了。
她手起刀落的决绝不仅救了自己,也救了黄霞衣等一大批无辜学生,如果灵感一直持续,普通人类怎么可能受得了灵异,迟早血肉榨干死在床上。
好在一切都能挽回。
“可能是学校食堂里不小心用了致幻菇,才导致了大量学生昏迷和出现幻觉。”
医生给玛丽亚事件按了一个最合乎情理、最正常的原因,紧接着学生家长们也赶到了,将她们的孩子接走,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轰隆——”
推门声响起,诺大的天主教学校关上大门,一直到正式开学之前都不会再打开。
学生都不在了,弥什和顷傅当然也不能继续当清洁工了。他们两人默契地没有说再见,而
是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杂物间。
临离开前,弥什忽然想起没把谢裔带上,折返回来的时候,发现杂物间已经空了。
原本放着转生佛的地方,贴着弥什的一张照片,好像是顷傅在学校初次见面的时候拍的。
当时的她因为近视于是微微眯眼朝他看去的样子,竟然有几分端庄和凝重。
乍一眼望去,就好像转生佛的真人版,让人怪不舒服的。
弥什将这张照片揭下来,发现后面居然写着一行字,写着:20年前,我们还会再见面。
什么意思?
弥什没看懂,又不想揣测顷傅的潜台词,于是随手将照片放进口袋里,找谢裔去了。
谢裔和黄霞衣正乖乖呆在校门口里等家长,两人都有些虚弱,只不过谢裔显得更苍白。他坐在墙角里低头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听到弥什的脚步声才猛然站起来。
“弥什姐。”
谢裔紧张兮兮地看着弥什的眼睛:“你小心点,这里有一个台阶。”
弥什:…
她反手给了谢裔一个脑瓜。
“我早就能看到了。”
这人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啊,看不到的时候一无所知,能看到的时候才来关心。
弥什白了谢裔一眼,转身却对黄霞衣和颜悦色地说:“事情已经结束了,玛丽亚也死了。所以你能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没进灵感的人,弥什只认识黄霞衣一个,当然也只能问她。
黄霞衣摇摇头:“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看到很恐怖的画面,我完全不敢挪开眼睛,紧接着我感觉眼前一白,就失去意识了。”
弥什了然。
看来玛丽亚只是将无辜的人吓晕,没有对他们做什么,那些所谓的头盖骨蜈蚣,也不过是幻想罢了。
倒也符合眼睛灵异还有的能力。
“有人托付我,把这个还给你。”弥什将口袋里的小胸针放到黄霞衣的手里。
刚开始黄霞衣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掌心感受到冰凉的触感,她才惊讶得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她将掌心摊开,那是一枚小黄花的胸针,琉璃的部分做得惟妙惟肖。
看到这枚胸针后,黄霞衣立刻红了眼睛。
“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们。”黄霞衣哽咽着嗓子说:“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崇拜玛丽亚,我研究她只是想探寻谭桦的真正死因。我不想让他死后还被我的爱意绑架,才没告诉你们…”
幸好,他们替谭桦报仇了,也抚平了黄霞衣的初恋伤口。
正好黄霞衣的家长也来了,弥什给黄霞衣擦干净眼泪,将她送上回家的车。
谢裔跟在两人后面,有几分惆怅地看着黄霞衣离去的背影,说:“看来我和谭桦也不是真正的好朋友啊,他都已经跟黄霞衣交往了,都没告诉我。”
“所以反思一下你为什么会被玛丽亚带到灵感里吧。”
弥什白了谢裔一眼。
这证明了在玛丽亚眼里,谢裔也是霸凌的一份子,只不过别人都是一群人霸凌一个人,谢裔是一个人霸凌一群人。
是他看不起别人,主动不跟别人说话,这怎么不算霸凌呢?
刚死里逃生还被指责,谢裔真的委屈死了。
但经过玛丽亚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莫名的了声:“拜拜,开学见。”
同学们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谢裔主动跟他们打招呼了。
几人面面相觑后,也回复了一句:“拜拜,开学见。”
谢裔没试过跟别人这么友好的相处,有些不太适应地挠挠头,落荒而逃了——今晚过后,好像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什么东西没有变。
学生还是学生,人还是人,心里被扭曲的观念却彻底消失了。
也不知道玛丽亚看到这幕,心里会不会有触动。
弥什跟谢裔回到谢宅,久违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还没来得及感叹“生活不易,弥什努力”,忽然想起来:“我靠,我的暑假作业还没有写!”
她从床上弹射起来,想要今晚内硬凑一个初稿,拿东西的时候眼睛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弥什低头,定睛一看。
…
妈呀。
就一个上午的时间,眼睛变得更大了。
他现在已经有丰富的肌肉皮肤脉络,已经长完了眼眶,长到额头向下,鼻子向上的部分。
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好,但已经能从眼睛部分判断它即将长什么样。
就好像在路边看见一个戴口罩戴帽子的熟人。
即使挡得严严实实,还是能从眼睛判断对方是谁…当然,这前提是得是熟人。
于是弥什看到这对眼睛的瞬间,第一反应就是将眼眶放进浴缸,开水让他湿润加速成长。她坐在浴缸旁边,手指轻轻点着水里带着隐隐笑意的眼睛。
她怀念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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