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陆景深躲着他,除了施针,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姬清心中莫名烦闷,刚好出去换换心情。


    便对寿春道:“你一会儿便差人去给四哥回个信儿,三日后一起去。”


    “是,殿下。”寿春兴高采烈地应下。


    “姬清哥哥。”


    门被推开一条细细的缝,季榛榛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姬清想起昨日约了季榛榛一起吃早饭,连忙抬手招呼她,“快进来,怎么没围个披风,冷吗?”


    “榛榛不冷。”季榛榛看到寿春和夏喜,眼睛一亮,她可记得这个小内侍总给她变着花样带好吃的小点心。


    不过这个小习惯,自从姬清受伤,寿春和夏喜挨罚,就给断了。


    季榛榛也很懂事,一直没提过。


    如今看到寿春,忍不住道:“寿春,我想吃点心了。”


    “你个小馋虫。”姬清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尖,笑道:“这些小点心都是夏喜做的,我们稍微等一等,让夏喜现在去做一点给榛榛吃,好不好?”


    “好,谢谢,夏喜姐姐。”季榛榛小嘴甜甜的,脆生生地道。


    “季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这就去,先做个翡翠糕,这个很快。”夏喜笑着应下,转身就往外走。


    季榛榛看到桌上的帖子,惊喜道:“哇,这花画的好漂亮。”


    姬清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榛榛想去看吗?”


    季榛榛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想去。”


    见姬清没有立刻答应,撒娇道:“姬清哥哥,求求你了,就带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乖乖听话,不乱跑。”小丫头抱着姬清的胳膊,死缠烂打不放手,连心心念念的点心都顾不上吃。


    姬清虽然觉得问题不大,但季榛榛到底是陆景深救的,他突然要带出府,还是得经过陆景深的同意才行。


    于是,施针的时候,姬清就说起了这件事。


    “十里长亭赏桃花?”


    “对,跟四哥一起。”


    十里长亭就在城郊,倒是不远,南下的必经之地。有位同僚,卸甲归田,他正巧那日要去相送,陆景深点点头,“想必康王已经安排妥当,把婢女也带上,陪榛榛玩,殿下在外面毕竟不方便多说话。”


    姬清点头,假装不经意提起,“说起来榛榛叫你哥夫?”


    “臣与季太医之子季清川成婚,榛榛是清川的亲妹,说起来殿下那日夜闯季府是为了什么?”陆景深问道。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就是。


    “我……”姬清急中生智,“我一直跟随季太医学医。”


    陆景深恍然,他一直奇怪,姬清一个养在深宫的皇子,如何会有一身医术,原来如此。


    “所以,我出宫就是想知道,我恩师,季府,到底怎么回事?”姬清急切道,他紧紧盯着陆景深,心中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陆景深沉默片刻,对着那双明澈的眸子,终于败下阵来,“可以告诉殿下,但殿下不能轻举妄动,这件事交给臣来办,臣保证会给季家一个交代。”


    姬清点头如捣蒜。


    陆景深沉吟道:“季太医应该早就知道季府有劫,所以才会提前找到臣,要求臣迎娶其子,季清川。”


    他想起季正卿来找自己那日,愁眉不展的表情,以那位老太医的性格,绝对做不出挟恩图报这种事,但那日季太医还是腆着脸做了,他提出了一个在陆景深听起来,极为荒诞的要求。


    那就是大张旗鼓,迎娶他的儿子,姬清川。


    季正卿对他有大恩,若非有这位老太医,当年南夷之乱,损失何止数千将士。


    姬清一愣,“所以将军并非自愿,你不是断袖?”


    可笑自己上辈子折腾了半天,人家根本就没有贪图他这个人,反而是自己父亲求上门的,姬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越发觉得自己这婚逃得实在可笑。


    “臣并无分桃断袖之癖。”


    陆景深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愧疚,“如今想来,应当是岳丈提前预料到了什么,才会急着给季清川找后路。毕竟在大延,祸不及出嫁女……出嫁之人。”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一死,他隐瞒家人,却只为季清川做了考虑。”姬清眼眶红了,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悔恨更多,亦或者伤心更多。


    陆景深继续道:“岳丈因用错药,导致德贵妃落了胎,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被处斩,查抄满门。臣一直在追查,发现德贵妃小产是真,但在此之前,德贵妃身边的宫婢被秘密换过一批,很是蹊跷。”


    “一派胡言!季太医一生精于医术,不可能让德贵妃落胎,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会不会是德贵妃用了假孕药骗过众人,或者其他原因?总之季太医绝对不可能弄错药!”姬清有些激动,眼眶隐隐泛红。


    陆景深道:“好,殿下先别急,臣会继续查。”


    得知真相,更确定父亲是被人陷害了,姬清心情有些沉重,闷声道:“将军若是查到什么消息,定要告知于我,我会不惜一切帮忙的。”


    这一夜,姬清睡得很不安稳,被噩梦惊醒了好几次。


    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情,让父亲明知会死,却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毅然决然的,把独子当成女子嫁出去保命。


    堕胎案之前,父亲身上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晨醒来的时候,枕头濡湿了半边,姬清才后知后觉,自己梦里居然哭了。


    姬清起身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阴雨绵绵,就像他的心情,始终围绕着阴霾,不见阳光。


    洗漱时,寿春和夏喜见姬清双眼浮肿,连忙去打了盆热水来给姬清热敷,反复几次,这张脸总算能见人了。


    但陆景深还是看了出来,“殿下可是仍在担心季家之事?”


    姬清斟酌着道:“确实有件事要劳烦将军,我想知道季家人的尸骨,如今何在?”


    陆景深道:“臣当时战况紧急回不来,便让属下代为收敛了。”


    姬清猛然起身,咬着唇道:“我想去祭拜,就现在。”


    七殿下既然有跟季太医学医术的渊源,想去祭拜亦是情理之中,陆景深点头道:“好,臣带殿下去。”


    将军府门口,陆景深飞身上马,朝他伸出手来。


    姬清微微仰着头看他,有些犹豫,“共骑一匹马?”


    陆景深拍了拍自己的汗血宝马,道:“路途有点远,这匹脚程快。”


    一听说快,那便是能早一点见到家人,姬清二话不说搭上他的手,一把被他拽上马背。


    “殿下坐好了。”


    陆景深骑着马,带姬清直奔城外,约摸一个多时辰,穿过大片杏子林,策马爬过荒凉的矮山。


    几座孤零零的墓碑,呈现在两人眼前。


    “季家的仆人都被遣散了,只有这几座孤坟。”陆景深道。


    姬清跌跌撞撞地下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千山万水,物是人非,隔了两辈子,他终于见到家人了!


    却不能正大光明的叫一声父亲、母亲,祖母!


    这一刻,姬清再也掩饰不住,泪流满面。


    陆景深也跪下来,磕了几个响头。


    “岳丈大人,小婿这次把清川一起带回来,待你们沉冤得雪,就让他来和你们团聚。”


    两人跪在地上,分别将带来的供品一一摆好。


    姬清跪在季正卿夫妇的墓碑旁,指尖微颤地划过墓碑上的名字,


    碑石很冰、很冷、很硬,不带丝毫温度,彻骨的寒仿佛通过手指,一直冻结到了他心底。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收回,轻柔地抚摸着。


    心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爹,川儿不孝,当年未能明白您的苦心,不但对不起陆将军,还把您辛苦筹谋,为我保下的命,也给弄丢了……


    但上天待我不薄,让我换个身份重生回来,是不是冥冥中在指引我为你们报仇?


    爹,您医术那么高,怎么会诊错呢?一定是有人冤枉你!


    娘,我好想您,被北禄人抓住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时日,最想念的,就是您做的饭。


    爹娘,当你们得知我从将军府跑掉的时候,会不会对川儿很失望?


    一定是的,爹那样正直的一个人,却教出我这么个自傲又自负的不孝子,一定气坏了!


    爹,还有件事我跟您自首,川儿对不起您的教诲,使毒害人了,不过他们都是该杀之人,死不足惜。


    爹您做了一辈子好人,可最后呢?川儿不会主动害人,但若有人想害我,川儿绝不姑息。


    您不说话,川儿就当您答应了。


    爹娘,榛榛如今很好,住在将军府里,陆景深很照顾她,你们可以放心了。至于户籍之事,我定会早日翻案,让榛榛恢复良籍。


    姬清只报喜不报忧,对于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中过的毒……只字未提。


    他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移到下一个墓碑。


    祖母,您都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脾气还是这么刚烈?


    现在您也不用苦恼每天吃药膳了,您说您走这么快,是不是为了逃避吃药膳?


    姬清想起祖母像老小孩一样,每日为了不吃药膳,跟父亲斗智,不自觉勾起抿直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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