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顺帝头一次出言被打断,先是一愣,看见姬清那副蠢样,也懒得追究,拂袖道:“无知幼稚,顽劣不堪,罢了,朕也懒得管。”


    陆景深看向姬清,无奈摇头,在座只有他明白,姬清是故意的,为了不让他和康王受皇上责难。


    待成顺帝走到主位落座后,众人才纷纷坐下。


    德贵妃和周贤妃一左一右分坐两侧,一个明艳高贵,一个温婉贤淑,下方是其他宫妃。再下方是长公主和怀安郡王母子一桌,广王姬晟自己一桌,已出嫁的姬妤公主和驸马一桌,燕王和侧妃柳氏一桌,姬珩、姬清、陆景深,以及几位尚未出阁的公主,都是单坐一桌。


    姬珩坐在那里神色有些萎靡,时不时咳嗽两声,前两天见还好好的,这是又病了?姬清有些纳闷。


    广王今日出席未带女眷,德贵妃关切道:“雅怡无碍吧?这有了身子的人可不比从前,何况怀的是龙孙,更要万分小心。”


    一番话说下来,成顺帝连连点头。


    广王的生母静妃担忧地看着,悄悄捏紧了帕子。


    “德贵妃娘娘教训得是。这次幸得陆将军相救,只是动了胎气,未能前来给父皇问安。”姬晟道。


    “既然动了胎气,就好生在府里歇着。”成顺帝对内侍吩咐一声,“承贤,着太医过去给瞧瞧。”


    随后成顺帝说了几句场面话,宴席正式开始,奏乐响起。


    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其乐融融,酒过三巡,助兴的歌舞也过了。


    德贵妃替成顺帝斟满酒,柔声道:“眼看晟儿有了子嗣,睿儿还好有柳侧妃伴着,臣妾就担心蓉儿,老大不小了,整日胡闹也没个定性。”


    成顺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蓉儿确实该找个人管管。”


    陆景深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听着帝妃二人一唱一和。难怪今日叫他一个外臣来赴家宴,他本以为是为了送七皇子回宫,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可惜,皇帝打错了算盘。


    成顺帝目光如炬,投向陆景深,见对方低着头径自饮酒,心中有些不悦,刻意将手中酒杯重重地放在桌案上,才开口道:“陆爱卿,你丧期已过,朕意欲把小五许配与你,你意下如何?”


    他这一开口,直接点出陆景深为妻守丧一年之期已过,绝了陆景深拒绝的借口。


    姬蓉一手托腮,满面娇羞地看着陆景深,眼波流转间,尽显无限风情。


    陆景深视而不见,起身推辞道:“臣无意再娶,请陛下收回成命。”


    成顺帝冷下脸来,“你敢抗旨!难道嫌朕的女儿配不上你?”


    “五公主芳华绝代,只是微臣不喜女子,恐有负陛下厚爱。”陆景深面无表情地道。


    成顺帝一噎,方才想起,陆景深好像是娶了个男妻,当时承贤那厮还当成笑话说与他听。


    陆景深这话一出,四座皆惊。


    大延高门显贵中好男风的不少,但都是私下里养几个娈宠玩玩,就算遇到真心喜欢的,顶多收个侧君。没有一个人如陆景深这般,直称自己不喜女子,那可是要断了家族传承的大不孝。


    姬珩对着陆景深频频使眼色,大延的战神怎么能无后?


    就连姬清也是,暗恼陆景深怎么把话说得这样绝?别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陆景深不是断袖。如今在皇帝面前这么一说,虽然不用娶姬蓉,但也绝了自己的娶妻之路。


    成顺帝阴着脸问道:“陆卿可知你此话何意?”


    陆景深沉声道:“臣知道。”


    姬蓉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声音颤抖,眼神带着怨,“陆将军,你可想清楚,今日……拒了我,你日后非但不能娶妻,连纳妾通房也收不得,否则就是欺君之罪啊!”


    陆景深宁愿要男人,也不要她!


    姬蓉恨得咬牙切齿,今日一过,她将会被当成一个笑话,传遍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多谢五公主错爱,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陆景深静静跪在地上,身姿挺拔,一身玄色武装衬得他如一柄凛冽的剑,一动不动。


    德贵妃脸上的笑容险些绷不住,畜养的长而锋利的指甲紧紧掐入肉里,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景深竟敢公然抗旨,如今她的女儿被当众拒婚,这般难看,看看周贤妃那几个女人,嘴角都快翘上天了。


    成顺帝目光晦涩不明的盯着陆景深,显然也被气得不轻。


    若陆景深不满意小五,他可以任由陆景深挑一个,小八小九都可以,虽然年纪小了点,先订亲,过一两年成婚也无妨,可偏偏陆景深说自己不喜欢女人,这简直是绝了他的后路。


    周贤妃温婉一笑,“陛下,陆将军既然不喜女子,让小五嫁过去佳偶也成了怨偶,陛下不如多给大将军些时间考虑?”


    成顺帝顺阶而下,压下火气,道:“朕倒要看看,你日后能娶个什么样的男人。”


    陆景深垂下眼帘,那恐怕是看不到了。


    他早已立誓终身不娶。


    或者说,他如今已经失去了娶妻的资格。


    他不配娶。


    这是他的罪孽,他担着,担一辈子。


    所以那些无关痛痒的传言,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


    宴席结束后,姬清找机会问陆景深,“将军既不是断袖,为何要那般说?也太鲁莽了!以后遇见喜欢的女子,我看你怎么办。”


    陆景深只是淡淡道:“若不这么说,以五公主的性格,仍会纠缠不休。”


    想到五公主那性格,姬清打了个寒颤,被她缠上,的确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但姬清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是这样吗?可我总觉得,将军不是怕事的人。“


    陆景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走到东华门的时候,果然不出意外,姬清被拦住了。


    皇上下的令,命七殿下在宫中修养,无旨意不得出宫。


    陆景深皱起眉头,有些担忧皇上会把怒气撒在姬清身上,他伤还没好,体内又有毒。


    “就寿春一个人陪殿下行吗?用不用臣叫……”


    姬清截断他的话,道:“不用了,宫墙之内毕竟不方便,还容易引起误会。”


    说到这里,他拽了拽陆景深的胳膊,示意陆景深弯下腰,他贴近陆景深的耳朵,低声道:“将军这几天药浴千万不能断,我约了四哥明日想办法带我出去,届时再去给将军施针。”


    周围都是宫人,姬清不方便多言,草草说了这几句,寿春推着轮椅,便随内侍离开了。


    ……


    成顺帝回到寝宫,仍然怒气未消。


    本想着将小五嫁给陆景深,以此来牵制他,如今也行不通。真要除了他,成顺帝又舍不得,当年陆长策都打到北禄王庭了,死了以后,北禄不是又卷土重来了,


    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陆景深不能杀。


    此人是一把双刃剑,对敌人好用,但也有伤自己的风险。


    而他的目的,就是要驾驭这把好剑。


    “陛下可要去看一看德贵妃娘娘?”承贤观察着成顺帝阴晴不定的脸色,适时上前询问道。


    成顺帝想起姬蓉失了面子,哭哭啼啼,德贵妃少不得要抱怨几句,便觉得心生烦闷。


    索性让承贤摆驾,去了玉芙宫。


    有周贤妃的温柔小意,一番宽慰,令成顺帝心情舒畅不少。


    温存了一会儿,成顺帝道:“时韵,依你看,陆景深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周贤妃温声道:“臣妾愚钝,看不分明,不如陛下慧眼如炬,不过臣妾觉得,陆将军为人端方正直,应该不会拿家族传承开玩笑。”


    成顺帝想想也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不是真正喜欢男人,谁敢拿血脉传承胡乱开玩笑?


    “可惜了……”成顺帝捏了捏眉心,道:“陆景深是一柄好刀,但若是不能握在自己手中……”


    周贤妃绕到成顺帝背后,体贴入微的揉按着,“陛下想要握住这把刀,臣妾倒是有个好主意。”


    成顺帝被勾起了兴趣,回身勾起周贤妃的下巴,道:“哦?爱妃说来听听。”


    周贤妃不疾不徐地道:“陆将军不是喜好男色吗,那陛下给他就是了……大可让七皇子嫁于陆将军为男妻。”


    成顺帝一愣,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此事不妥,真龙之子,怎可如女人一般,嫁为人妇?”


    这种情况他还真没想过。再说纵观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会给两个男人赐婚?


    “不妥不妥。”成顺帝想到这儿,连连摇头。


    “陛下,以一个痴儿,换一把利刃,又可断绝陆家血脉。”周贤妃继续道:“陆将军后继无人,只能替陛下卖命,这辈子他都只能做陛下手里的刀。”


    成顺帝沉默了,胸口不平静地起伏了好几下,显然是被周贤妃的话触动了。


    老七痴傻,等同废子,留之也无用。


    陆景深娶了男妻,断绝子嗣,就注定了没有反的可能,哪怕再被百姓拥戴又能如何?这样想来,简直比娶姬蓉更合适!


    这诱惑对成顺帝而言太大了,大到他片刻都不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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