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县衙。
大办公房里烛光摇曳,陈庚年坐在烛灯旁翻书,白皙帅气的脸上一片平静。
而在他身侧,李泉忐忑不安,时不时抬头向外张望。
虽然平时他是有些嫌弃那帮二世祖的,可这个时候,却盼着他们赶紧过来。
孤军奋战的滋味,真的很难受啊。
“里面灯亮着呢!”
“我就说,庚年哥肯定在等着咱兄弟们,庚年哥,我们来啦!”
外面突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随后,裴宝来、胡铭、孙成一帮人先后走进来。
李泉惊喜的站起身,大家真的都回来了!
空荡荡的大办公房,霎时间就被热闹填满。
陈庚年合上书,抬头看向这帮兄弟们,笑道:“我点名,你们答到,裴宝来。”
裴宝来下意识收起嘻嘻哈哈的姿态,站直了身体:“到!”
“胡铭。”
“到!”
“孙成。”
“到!”
刚开始大家还不懂,为什么陈庚年会点名。
然而当点名结束后,裴宝来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嚷嚷道:“我操,一个都没少,全来了!”
当时一起进县衙的,总共是13个兄弟。
现在13个人,全来了。
这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但裴宝来喊出来以后,大家都很振奋,仿佛提前获得了一场胜利。
还是自家兄弟们靠谱啊。
有兄弟们在,什么事儿办不成?
陈庚年指了指中间的大桌:“兄弟们,都坐。”
都坐大桌啊?大家有些迟疑。
然后就听陈庚年继续说道:“今天既然都来了这里,那兄弟们以后就是正式差役了。不要墨迹,都赶紧坐,别耽误我搞死郑文峰。”
靠。
这话说得,大家齐齐哄笑出声,然后不再矜持,赶忙去大桌抢位置。
这就是坐大桌的感觉吗,果然好爽!
“晨会今天没开,那就开个晚会吧。我们现在——”
时间不等人,陈庚年准备直接切入正题。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
邵安从外面走进来,在门上轻轻敲了敲,见众人都看过来,他轻咳一声:“还有我的位置吗?”
陈庚年有些意外,随后摇摇头:“没有。”
先造曲辕犁,后造耧车播种机,现在邵家的木匠铺,生意很是红火。
邵安没必要来县衙淌这趟浑水的。
“我看这不是有位置吗?”
然而邵安扫视一圈,自己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看向陈庚年:“你们继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裴宝来当即冲邵安抱了抱拳:“来了就是好兄弟,随便坐。”
其实大家都懂。
这个时候的县衙,正处于江县的风口浪尖,不仅有虎视眈眈的郑文峰,还有干旱、热病、水源枯竭等要命的事情。
以上无论哪件事解决不当,都会出现大问题。
但邵安就是来了。
所以裴宝来说的对,来了,那就是好兄弟。
陈庚年有些无奈:“这下,我老叔又该埋怨我带坏你了。”
邵安笑道:“我出门的时候,你老叔跟我说,家里有其余木匠帮衬,让我不急着回去,多帮衬帮衬你。”
陈庚年眼睛里浮现出一抹动容。
到底是自家老叔,邵安爹以前虽然总嫌弃他,可关键时候,真一点都不含糊。
“行,等这事儿结束了,我请老叔喝酒。”
陈庚年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开会。
但今天这会开的属实有些艰难。
因为外面又有人来了,准确来说是一群人——陈申、裴仲、胡志峰等乡绅老爷。
他们是来抓儿子们回家的。
裴宝来问道:“咋办?”
陈庚年摆摆手:“你们去里间躲起来,我来应付他们。”
到底是一帮十多岁的小年轻,对老爹们还存有畏惧,因此大家都纷纷进里屋躲避。
唯有李泉、邵安还坐在这里。
“那逆子呢,躲在哪里?裴宝来,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裴仲第一个冲进来,没瞧见儿子,气呼呼看向陈庚年:“陈家小子,你让裴宝来跟我走,这事儿我们不掺和,也不跟你计较。”
胡志峰附和道:“对,我家也是这个意思。”
不仅他俩,其余老爷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陈申在一旁看着,多少有些尴尬——其实他也想把陈庚年带回家关起来,不让儿子做这破县令了。可中午跟陈庚年聊崩了,儿子一言不发离家,让他有些不安,怕做的太过分,父子关系真闹僵了。
陈庚年没有去看陈申,盯着众乡绅老爷们说道:“各位稍安勿躁,大家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你们的儿子,目前都是县衙的差役,接下来他们要替衙门办差,并非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裴仲第一个笑出声。
他摇摇头,有些好笑的说道:“别跟我来这套,庚年,我承认你最近是挺让我刮目相看的。可你看看,你今年17,对吧,宝来他们那群小崽子,最大的也不超过20。你们能办什么差事?又拿什么跟郑文峰斗?就算没有郑文峰,现在江县又是热病,又是缺水的,你们怎么解决?万一惹了众怒,发生暴/乱,那可是要死人的!你们还年轻,你们不懂事情的严重性!”
又是‘年轻’。
真的很烦所谓的大人,以这副过来人的清醒语气训斥,说你们还年轻啊。
所以陈庚年决定挫一挫对方。
他看向裴仲,认真说道:“裴叔,我觉得宝来挺好的,他聪明,有担当,讲义气。而且做事果断麻利,该镇场子的时候绝对不含糊,真遇见事儿,他绝对靠得住。”
这并非虚伪客套话,这是真心的,是陈庚年这段时间对裴宝来观察后做出的评价。
但裴仲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庚年啊,我生的草包儿子我能不了解?他靠的住?别的不说,你让他治理江县,指不定要捅出什么篓子呢,还不是得我这个做爹的给他擦屁股。将来说不定,还要把家业给折腾没了。”
里屋。
将这番话清晰听到耳中的裴宝来紧握双拳。
他知道他爹看不起他,可十多年来,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憋屈。
然后,就听陈庚年又说道:“原来裴老爷是这样想的,那胡叔呢?胡铭,他做事稳重,懂沟通,很会平衡人际关系,并且让人信服,值得大家信任。胡叔难道就不觉得,他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裴宝来身侧,胡铭有些紧张,他想听听老爹对自己的评价。
胡志峰嗤笑道:“做出一番事业?我刚替他擦完屁股,他播坏一亩地种子,我赔了人家十亩地的粮食,你跟我说他能做出一番事业?庚年,我家小子我知道,他也就看着稳重,但其实各方面平平无奇,老实在家做个乡绅老爷就行,折腾不来的。”
听完这番话的胡铭气到脸色发红。
因为这两天,胡志峰在家一直夸他出息了来着,原来都是假话!
“胡老爷是这么想的,我明白了。”
陈庚年点点头,继续问下一个。
每一个乡绅老爷都在极力贬低自己的儿子,甚至他们还互相比烂,笑哈哈的攀比自己儿子才是最烂的那个。
“我年轻的时候,跟他们一样蠢,想着做出一番事业,想着搞死郑文峰。”
“我也是,那个时候真是年轻啊。”
“在家做个乡绅老爷不舒坦吗,折腾什么呢,这些小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们吐槽的很快乐。
然而,里间的一群兄弟们都要气疯了。
看着儿子一个个点名询问,陈申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在想,如果陈庚年问自己的话,他该如何评价儿子呢?
可陈庚年始终没有给他任何眼神。
等乡绅们吐槽完了。
陈庚年笑了笑,说道:“都出来吧。”
哐!
里屋的门被人一把狠狠推开,裴宝来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是胡铭等兄弟,大家看着自己的亲爹,脸色都非常难看。
裴仲、胡志峰等人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乡绅老爷们难得被儿子们盯的不自在,尴尬挪开视线。
大办公房里的气氛很僵硬,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你们也看到了。要么,跟你们的爹回去,要么,坐下来开会。”
陈庚年说道。
他刚说完,大家没有任何犹豫,齐齐在大办公桌前坐下。
都到这个份上,谁肯认怂回去啊。
陈庚年点点头,看向裴仲等人:“各位,请回吧。”
裴仲看向儿子,呵斥道:“裴宝来,你跟老子回——”
砰!
没等他把话说完,陈庚年一拍手中的惊堂木,沉声道:“裴老爷,这里是县衙,请不要妨碍衙门公务。我作为晚辈,有些话本不该说,但今天还是得说一说,好叫各位老爷们心里清楚。郑文峰是官,我也是官,将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一句话,说的裴仲脸色一紧,其余老爷们也都惊疑的看向陈庚年。
陈家这小子,好大的气场!
“开会吧,我们一帮年轻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只能靠勤奋努力,试着治理一下江县。”
陈庚年不再看那群乡绅老爷,对桌上的众人笑道:“不然能怎么办呢,难不成都回家吃饭睡觉长年纪,就好像年纪长上去了,本事也能跟着一起长似的。”
这话引来兄弟们一通哄笑叫好。
不愧是庚年哥,怼的解气!
乡绅老爷们则是听得又羞又怒,只能拂袖离开。
陈申是最后一个走的。
跨出衙门办公房之前,就听里面陈庚年说道:“陈老爷,最近小心一些家里的药材铺。真要是撑不下去了,不妨豁出去老脸哭一哭,或许有用。”
陈老爷?这是连爹都不愿意叫了?
陈申气极,轻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
隐约间,还能听见外面胡志峰的抱怨声:“老陈,你家这小子,可真够厉害的!”
陈申尴尬赔笑:“小年轻说话没个分寸,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然后是裴仲的声音:“哼!到时候,还不是得咱们给这群崽子擦屁股。”
里屋。
裴宝来等人盯着陈庚年,一副解气又期待的表情。
解气,自然是因为刚刚陈庚年出面怼了他们的爹。
而且怼的相当漂亮。
至于期待,那自然是期待开会,期待干活儿,期待搞死郑文峰,期待解决江县的困境,然后狠狠打脸自家老爹啊!
你说我们年轻,办不来事儿,靠不住?
那我们偏要把事儿给你办成了!
“舒坦了?解气了?那这次真得正经开会了。”
陈庚年调侃了一句,随后表情变得严肃:“现在有个最要紧的事儿,我怀疑,赵强和天明被郑文峰的人抓了,邢铁牛也被他们弄走了。所以我们得想个办法,把他俩救出来,还得把邢铁牛尽快发配去凉州。”
只有将邢铁牛发配,系统才会给予【藿香正气汤】的奖励。
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有变故,哪怕仅仅只是怀疑,也要优先去处理!
赵强和牛天明疑似被抓?
众人闻言脸色都很难堪,郑文峰可真是狗胆包天!
“郑文峰虽然跋扈,但做这种事情,肯定也不敢明着来。”
李泉思索着说道:“所以我猜测,他们暗中将人劫走后,大概率应该是待在同一个地方,这样不会节外生枝。只要找到邢铁牛,八成也能将强哥跟天明救出来。”
这个逻辑相对来说是合理的。
可,邢铁牛他们现在会藏在哪里呢?
众人陷入沉思。
这时候,就听孙成突然开口说道:“在他自己家。”
大家都觉得不太可能。
邢铁牛现在是逃犯,哪有逃犯会傻到回自己家的!
然而陈庚年却看向孙成,鼓励道:“说说,为什么会觉得他在家。”
“白天的时候,我听我娘说了一句,邢铁牛被发配,他的老婆孩子都得了热病,真是活该。”
孙成得到鼓励,有了底气,继续说道:“邢铁牛确实是逃犯,可他是下午被发配然后逃离的,现在是晚上。就算他想要避风头,离开之前肯定会回家看一眼。因为换做我的话,也会回家的,家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觉得靠谱!”
“愣子,可以啊你,关键时候思路这么清晰!”
大家被孙成说服了,并惊讶于他突然展现出来的敏捷思维。
陈庚年却注意到孙成恹恹的表情,猜测着问道:“孙成,你是家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孙成微微一怔,随后勉强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安的说道:“我爹,得了热病,挺严重的。”
原来他不是思路清晰,是感同身受了。
大办公房里安静下来。
愣子这人,老实,重感情,虽然兄弟们嘴上都嫌弃他愣,可其实每个人都愿意跟愣子玩儿。
比如现在。
家里老爹得了热病,可听到陈庚年的啰声召唤,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
真诚,永远弥足珍贵啊。
裴宝来拍了拍孙成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目光却看向了陈庚年。
孙成、以及其余的兄弟们,也都看向陈庚年。
大家在等他拿主意。
因为在县衙,在这间办公房里,你永远可以相信庚年哥。
“现在连夜去邢家村,抓捕邢铁牛。记住,我只是猜测邢铁牛可能被救走,没有证据,但你们必须强硬些!若发现邢铁牛,同时也救下了赵强和天明。告诉赵强,让他即刻出发去凉州,不得耽误!”
迎着孙成真挚、不安,却又信任的目光,陈庚年莫名感受到了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孙成,你信我,你爹不会有事儿的,我有解决热病的办法。但前提是,你们今晚必须确定,邢铁牛被发配去往凉州。”
你爹不会有事儿的,我有解决热病的办法。
陈庚年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笃定姿态沉稳,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孙成瞬间稳住了心态。
“现在就出发!”
“兄弟们抄家伙,去邢家村。”
裴宝来带队,和孙成以及其余六个兄弟一起,摸黑去了邢家村。
剩余的人,则是在衙门凑合一晚睡下。
但包括陈庚年在内,大家都没睡安稳,都在等消息。
好在,等来的是好消息。
邢铁牛果然在家里窝藏着。
郑文峰给他准备了一匹马,让他连夜离开江县暂时避一避风头,可邢铁牛舍不得生病的妻儿,多留了一晚上。
裴宝来带着孙成,将邢铁牛当场抓捕。
赵强、牛天明二人,则是被关在邢家的柴房里。
等解救下他们后,裴宝来转达了陈庚年的吩咐。
赵强办砸了差事,这次不敢耽误,当即押解着邢铁牛连夜出发去凉州。
好在,还有马!
骑马的话,就算夜间赶路,最迟第二天中午之前,就能抵达凉州,可比走路要快多了!
赵强摸黑出了江县,怕走夜路不安全,没敢骑太快。
等天擦亮以后,立刻快马加鞭赶路,终于带着县太爷的手谕,将邢铁牛押解至凉州苦役场。
“江县过来的?”
苦役场的官员看到手谕,愣住很久才想起来,凉州辖区内还有个江县。
可这江县,位置靠近漠北,常年干旱、穷的叮当响,连粮税都交不上,财政年年亏空,甚至还得靠凉州贴补。
这穷地方,还发配犯人呐?
潦草检查一番手谕文书,那官员不耐烦道:“行了,将人带进去吧。”
赵强神情一松。
-
郑文峰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邢铁牛被抓走的事情。
他愣住片刻,随后冷笑道:“那蠢货,抓就抓了吧。倒是陈庚年,这种紧要关头还有功夫管这小事儿,看来还是我做的不够绝啊。吩咐下去,让那些村里缺水、患上热病的人,去县城游/行。还有,告诉陈申,让他家所有的药材,一律价格翻倍往外卖,否则——”
否则什么呢?
此时的江县,除了陈家的药材铺,其余的药材铺和医馆,都被郑文峰强行关闭了。
最近患上牛结节病的耕牛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是按照县太爷给的法子,在陈家药铺里买的药材。
如果一夜之间,有十几头牛吃了这些药材后死了,并把这十几头牛的尸体,全都堆放在陈家药材铺门口,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暴怒的民众们,会不会直接把陈家药材铺给砸了?
“可恶!”
收到威胁的陈申气的脸色发青。
现在这个时候,江县民众的情绪都在紧绷着。
热病、牛结节病肆虐,大家都在需要药材,可郑文峰却让陈家药材铺价格翻倍往外卖,这不是把人当活靶子往外推吗?
县太爷治理不好江县。
而县太爷的爹,还明晃晃捞油水!
可不按照郑文峰说的办,陈家药材铺说不定明天早上就会被死牛的尸体堵门!
姓郑的,这是要直接搞死陈家啊。
陈申急的直冒冷汗,却毫无应对办法。
这个时候,陈老爷开始后悔,如果他们乡绅联合起来,还真能跟郑文峰斗一斗。
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不对——”
着急冒火的陈老爷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昨晚儿子的话。
陈庚年说:真要是撑不下去了,不妨豁出去老脸哭一哭,或许有用。
当时,陈申被儿子的态度刺激,没多想。
可现在一琢磨,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破局的办法啊!他家儿子好敏锐!
只是昨天才大言不惭的嘲讽儿子年轻,什么都不懂,今天就要靠着儿子给的办法救命。
陈申多少有些尴尬。
可尴尬过后,还是得照做。
不然陈家这药材铺,真得毁在他手里!
-
“我们要活命!”
“发水源,发药材,发银子!”
“衙门不要装死,快站出来给老百姓办事儿!”
这天,江县彻底乱了。
最北部靠近沙漠的几个村子,因为水源枯竭,热病肆虐,大家已经没有活路了。
经由郑文峰挑唆,他们结伴来到县城。
这些人穿的破破烂烂,脸色带着病态,身形干枯消瘦,浑身都是被贫穷烙下的痕迹。
有的人嘴巴因为干渴而龟裂。
有的人身患热病,眼前发黑、脚步虚浮,只能靠同伴搀扶着踉跄行走。
苦难人,最懂感同身受苦难人。
这群人经过的地方,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他们嘶吼着、愤怒着,眼神麻木神情狰狞,莫名又带着悲壮。
若非真的活不下去了,谁愿意来闹事呢?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一起,来到了县衙讨要说法。
但两三个时辰过去,衙门的大门始终紧闭。
于是,愤怒开始激化。
衙门,大办公房里。
裴宝来急的团团转:“县太爷,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其余兄弟们也都焦急不安。
再等下去,外面的民众们怕是要冲进来了。
“再等等,快了。”
陈庚年这样说着,心里也在焦急。
但着急没用,他拿不到藿香正气汤配方,现在出去根本无法安抚人心,暴力镇压只会激化矛盾!
而且,对上外面那群可怜人,陈庚年也根本不忍心去镇压。
百姓何其无辜!
算算时间,赵强应该已经快马加鞭赶到凉州了,只要等到——
【叮!污吏邢铁牛已被发配,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奖励:藿香正气汤配方!】
脑海里响起系统提示音的同一时间。
陈庚年蹭的一下站起来往外走,嘴里说道:“早上晨会的时候,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们按照我说的来做。这次,我得让郑文峰丢钱又丢脸,拉他做免费苦力,还得让他落不到任何好名声!”
听到这话,兄弟们都振奋起来。
总算能出口恶气了!
而陈庚年,先是迅速写出一个方子,让牛天明去抓药,接着在自己眼睛上狠狠揉了一把。
但仍旧觉得效果不够,于是干脆从袖里掏出一块生姜,在眼皮上蹭一蹭,霎时间被辣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后面裴宝来等人看的莫名头皮发麻,这得多难受啊。
庚年哥,是个狠人。
-
县衙的大门被拉开。
接着,江县著名的二世祖县太爷红着眼睛,泪汪汪走了出来。
他生的本就白净,如今哭的眼睛、鼻尖通红,看着惨兮兮的。
民众们下意识安静下来,都有些怔愣。
他……怎么哭的比我们都惨啊。
“乡亲们,我对不住大家啊。我太年轻,能力不足,导致无法处理大旱灾情,没办法救活大家。”
陈庚年红着眼睛,看向众人,哽咽道:“虽然说,我连夜研究出了解决热病的解暑救命神药,但衙门库房里没有一点银钱,我根本无法保证大家都能喝上汤药。所以我决定,现在带领大家,去请县丞郑文峰来替大家主持大局。郑县丞是个好官呐,听说衙门缺钱,他决定主动献银,为大家治病!”
说完后。
陈庚年不顾怔愣的众人,径直往外走去。
人们沉默片刻,突然反应过来,纷纷激动跟上县太爷的脚步。
“县太爷研究出了解暑救命的神药!是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县太爷很会研究发明,这点大家都知道!”
“太好了,这下大家都有救了。可是姓郑的会这么好心,出钱给大家治病?”
“听说县城里那几家药铺都关门了,那都是姓郑的产业。”
“笨死了,姓郑的肯定不会好心出钱,但是现在县太爷带着咱们去郑家,就是逼他出钱啊!到时候咱们跟着县太爷一起闹他!”
“郑文峰经常剥削我们,这次我们也要剥削他!”
谁说底层老百姓脑子笨呢?
真正到这种活命的时候,大家一个比一个聪明!
陈庚年简单露个脸,就把场子给控住了。
因为他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热病,那人们自然肯听他的!
等衙门前人都走没了。
裴宝来等人,抱着提前准备好的大铁锅,水桶,柴火走出来,他们准备在郑文峰家门口熬制藿香正气汤!
胡铭迟疑问道:“这什么藿香汤,真能治热病?”
孙成则是笃定道:“庚年哥说能治,那肯定能治!”
好吧,就算能治病。
可陈庚年还说,能让郑文峰输钱、丢脸,免费做苦力,还落不到好名声。
这……是不是有点太敢想了啊。
兄弟们面面相觑。
虽然信任庚年哥,可心里还是觉得没底。
-
另一边。
县太爷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赶往郑家。
可有人赶在他们之前到了。
是陈家的老爷,陈申。
陈老爷站在郑家门口,大声哭嚷:“郑县丞,郑县丞啊,草民知道错了。草民这就回家,和陈庚年那个逆子断绝父子关系,您大人有大量,开开恩吧,放过我们陈家吧。是我家不自量力,胆大包天和您争夺县令这个位置,您放心,我马上就让陈庚年辞官!”
哭嚷完以后。
陈申回头,刚好瞧见走来的陈庚年,于是一把拽住儿子,怒道:“逆子!你哪点能和郑爷比,将江县治理的一团糟,立刻辞官,跟我回家!”
说完后,陈申拉着陈庚年就要走。
跟在县太爷身后过来的民众们慌了。
县太爷可不能走啊!大家还指望着他熬制解暑救命神药呢!
有人慌忙去拦陈申:“陈老爷,陈老爷且慢,县太爷不能辞官啊!”
“再不辞官,我家都要活不下去了!”
陈申回头,哽咽道:“就在刚才,我家的药材铺被人给砸了!”
陈老爷也是个狠人。
为了演这出戏,愣是把自家药材铺给砸了。
你郑文峰不是勒令我涨价药材,然后让我做活靶子吗?
那我干脆把自家药材铺砸了,反向把你当活靶子祭天!
可民众们不知道啊。
陈申既然来郑家求饶哭诉,那谁砸的陈家药铺,这不明摆着的嘛!
郑文峰这个狗东西!
表面站出来,说为了大家好,让衙门发钱,背地里却把陈家药铺砸了,这是准备垄断市场,将来好把自家药材涨价,搜刮民脂民膏呢!
“这狗官!”
“难怪县太爷一直在哭,看他把县太爷欺负成什么样了!”
“县太爷确实年轻了些,可他懂得多,还研发出解决热病的神药。”
“郑文峰,滚出来!”
“县太爷已经把药方研发出来了,郑文峰这狗官,就应该出钱!”
民众们本就对郑文峰不满。
如今新仇旧恨积累,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姓郑的。
陈申试探般的用手指悄悄蹭了蹭儿子的手背,用眼神说道:怎么样,老爹演的还不错吧。
陈庚年一把将他推开,拒绝交流。
被推开的陈老爷表情悻悻。
这臭小子,脾气真大。
-
外面动静闹得越来越大。
郑文峰被惊动,沉着脸走了出来,显然,他已经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陈申立刻入戏,推了儿子一把,呵斥道:“还不赶紧跟郑老爷道歉!”
“郑老爷,是小子先前鲁莽,抢了您县令的位置,小子道歉。请您不要为了私仇,再来为难我父亲。”
陈庚年红着眼睛,看起来可怜弱小又委屈:“小子自知能力不足,昨夜虽然研发出了治疗热病的医方,但县衙实在没有银钱可用,所以甘愿献出医方,求郑老爷出面,为江县百姓分忧。”
先前,郑文峰用‘以退为进’的招数,恶心了陈庚年好几次。
这次他也以牙还牙,恶心对方一把。
一个堂堂县令,带着自己的老父亲,当众来给一个县丞服软。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陈庚年现在姿态放的越低,民众们就会越痛恨郑文峰。
县太爷好歹为大家研发出曲辕犁、耧车等有用的物件,姓郑的做了什么?
只会剥削大家!
果然,听到这话,郑文峰脸皮气的直抽抽。
这陈家父子俩,一个两个的都很会演戏呐!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陈庚年,敏锐的抓住问题的关键:“县太爷的意思是,你有办法能解决江县的热病?”
郑文峰不信,但又有些担忧。
如果陈庚年真的能解决热病,那局面马上就对他不利了。
“自然。”
陈庚年说完后。
裴宝来等人立刻上前,当众架锅烧水。牛天明将准备好的药材,悉数丢进锅里。
人们看的瞪大眼睛。
这是……要当众熬制汤药吗?
“此汤名为藿香正气汤,是治疗热病的神药。”
陈庚年笑着解释道:“一碗汤药下肚,保证药到病除。”
药到病除!
当真有这么神奇吗?
天气炎热,又围着这么大一个火堆,人们一个个汗流浃背。
但谁都不愿意离开。
大家盯着那锅汤药,神情带着殷切的期盼。
能来参与游/行的,就算得了热病,也是轻症,他们家里还有很多人得了重症热病,上吐下泻无法好转,就等着汤药救命呢!
许久后。
当郑文峰已经等的开始不耐烦的时候。
“好了!”
裴宝来说着,上前盛出一碗汤药,问道:“有谁愿意第一个来试试吗?”
人们面面相觑。
在不确定药效之前,谁敢轻易去试药呢。
这时候,一个模样在十六七岁、嘴巴干裂的少女,苍白着脸从人群里走出来,说道:“差爷,让我试试吧。”
裴宝来有些惊讶的看了对方一眼。
随后他点点头,将那碗汤药晾凉了一些,递给对方。
少女试探性的用嘴唇测了测温度,确定可以喝,这才咕嘟咕嘟都喝了下去。
众人都都瞪大眼,等待她的反馈。
连裴宝来等差役们,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少女喝完药不久,感受着身体的变化,震惊道:“头不晕了,也没有要想呕吐的感觉,身体也有劲了。真的有用,太好了,我爹有救了!”
原来,她竟然是为了救治自己的爹,才主动愿意试药的。
裴宝来没忍住,又看了对方一眼。
而围观的民众们,则是集体欢呼。
甚至有人红了眼睛,纷纷朝着县太爷叩拜。
因为这个年代,很多人若是得了重症热病,要么留下严重后遗症,要么只能等死!
“真的有用,我们得救了!”
“感谢县太爷,感谢县太爷啊,我家娃子能活下来了。”
“果真是救命神药,老天呐,终于有治疗热病的方子了。”
“江县再也不会因为热病死人了啊。”
热病,在江县这种落后的地方,治疗起来相当麻烦。
郑文峰怎么都想不到,陈家小子竟然连这病都能治,脸色气的发青。
陈申也很震惊。
他惊异的看了一眼儿子,余光扫过郑文峰铁青的脸色,心中格外舒畅。
这狗东西终于吃瘪了!
“大家请起身,我只是研发出了这种汤药,但实在无力保证每个人都能喝上。”
陈庚年说着,看向郑文峰:“接下来,还得郑老爷出面,为大家主持大局。”
听到这话,民众们非常羞愧。
县太爷才是个好官呐,他连热病都能解决,先前大家还嫌弃他年轻,甚至想要郑文峰出来解决问题。
现在一看,姓郑的懂个屁!
既然什么都不懂,那就出钱吧,狠狠宰这狗官一波!
“郑老爷,捐点银子吧。”
“郑老爷,救救大家吧。”
“您不是最开始提倡衙门发钱、发药材的吗,现在该做个表率了。”
被众人盯着的郑文峰,自知今日事情无法善了。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个笑脸:“既然如此,本官捐出十两银,帮助大家渡过难关。”
他刚说完。
裴宝来在远处嗤笑道:“才十两?够几个人吃上药啊,郑老爷可真是嘴上说得好听。”
郑文峰被噎的下不来台。
片刻后,他沉着脸说道:“那就二十两,再多本官也拿不出来了。稍后,本官会联络江县各家乡绅老爷,说服他们捐款,交给县太爷买药材,和江县民众一起共同渡过难关。”
陈申在心里骂娘。
这老东西,不仅慷他人之慨,还要赚名声,什么东西!
“不不,小子惶恐,怎敢收这些善款。小子方才已经说了,愿意将这医方献给郑老爷,接下来,由郑老爷出面,为江县渡过这次热病危机。先前小子鲁莽,将县衙的人全部开除,如今,还望郑爷出面,联络组织这些人,为民众们分发汤药。从今天开始,我会自动请辞归家,不再负责江县事务。”
陈庚年说完后,看向民众们,指着远处那一大锅汤药,道:“至于这锅汤药,算是我自己出钱,请大家治病的。后续汤药不够,或者出现问题,还请大家都去找郑爷解决。”
操!
这他妈也行?
陈申刚才还在心里骂郑文峰慷他人之慨呢,现在被自己儿子的骚操作惊呆。
这小子也太损了吧!
果然,郑文峰闻言脸都黑了。
钱是他出,事儿是他办,最后好处都落在陈庚年身上了!
不仅如此,后续藿香正气汤若是出问题,还得他郑文峰负责!
但民众们可懒得管郑文峰怎么想。
大家看向眼泪汪汪、满脸自责的县太爷,都觉得自责极了。
看啊,县太爷这么好的官,咱们这是把他的心都给伤透了,所以他才要辞官。
他说辞官的时候,声音颤抖,眼泪还忍不住一直掉。
这明显是担心大家的安危啊。
“县太爷,您可千万别辞官!”
“您是我见过最好的官!”
“感谢县太爷研发出藿香正气汤,救了大家的命。”
“全靠县太爷,江县才能渡过这次危机。”
“县太爷,你可不能走啊,您走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不要那狗官!”
看着眼前其乐融融,官民一家亲的和谐场面,郑文峰气的眼前发黑。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事儿闹到最后,没有整治到陈庚年,竟然所有的报应都落回到自己身上!
不行,不能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否则就再也无法翻身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在水源上做文章!
江县水井陆续枯竭,不仅人们吃水成问题,地里的庄稼怕是也要枯萎而死,搞不好就要颗粒无收。
热病解决了又如何,只要老天爷不下雨,没有水源,没有粮食,照样得发生动乱!
他就不信陈庚年还能管得了天上的事儿!
这样想着,郑文峰眼睛里浮现出一抹阴冷。
而稍微远点的地方。
裴宝来等差役们,一边给民众们分发汤药,一边互相激动的挤眉弄眼。
庚年哥就是牛逼啊!
还真狠狠的坑了一把郑文峰,爽!
至于孙成。
他早就迫不及待的端着一碗汤药,神情激动的回家了。
他爹还等着治病呢!
而随着人们陆续领到汤药回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也在江县迅速传开。
县太爷陈庚年研发出救命解暑神药,藿香正气汤,还免费请全县人喝,但是你得去找郑文峰去领!
因为县太爷请客,郑文峰出钱!
今天民众们去县衙示威,裴仲、胡志峰等乡绅老爷们,都神情紧张,一边在心里骂,一边焦虑的想着,该如何给那群臭小子擦屁股。
可听到最后事情的结局,一个个目瞪口呆。
郑文峰,那可是郑文峰啊,这群小子们,还真让郑文峰吃瘪了!
等等,藿香正气汤——
他们家里也有人得了热病,急需要这个汤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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