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宝来进了家门,一脸嘚瑟。
可看到他爹拿着鸡毛掸子冲出来,顿时就有点怵得慌:“你怎么回事,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裴仲怒不可遏:“不听,先打了再说!”
“……”
你可真是我亲爹啊。
裴宝来赶紧说道:“郑文峰!那姓郑的完蛋了,被五花大绑捆在县衙,待会儿庚年带我们去抄郑家,三天后升堂审他!”
裴仲扬起来的鸡毛掸子顿在半空中,一脸呆滞。
郑文峰,完蛋了?
这二十年来,裴仲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姓郑的赶紧完蛋。
可真到了这一天,却觉得特别不真实。
因为听儿子的意思,郑文峰是被他们那群混小子搞垮的。
这……怎么可能!
“怎么样,是不是惊呆了?郑文峰那么牛逼,你们拿他毫无办法,我们一帮小年轻却给他收拾了!那只能说明,我们比你们牛逼啊,对不对!还有,前几天我去石门村挖井,挖出水了你知道吗,冰凉的地下雪水!江县这次旱灾,全凭我才能渡过去!”
见自己亲爹这副表情,裴宝来爽了。
他一爽,嘚瑟起来就没边,尾巴随时都要翘到天上去,甚至哥俩好般去揽裴仲的肩膀:“那石门村的人,也主动坦白承认是受姓郑的指使,故意诬陷咱家。三天后我们去县衙报案,庚年会给咱们一个公道的。当然,这都全靠我英明神武,咱家才能翻身,要真是靠你的话,那就啥也不是。所以我和你说裴仲,以后别动不动就打我,我以前真是把你给惯得了,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
草包儿子拿下了郑文峰!
草包儿子挖出了地下水,解决了江县的旱灾!
草包儿子为他们家洗刷了冤屈。
裴宝来每说一句话,都在裴仲心里引发了极大地震撼。
这……他家草包儿子真能优秀到这种地步吗?
直到裴仲听完最后一句话。
哦,确定了,还是那个欠揍的草包儿子!
“你惯得我?我让你惯我——”
裴宝来仍旧在滔滔不绝的嘚瑟,下一刻,鸡毛掸子朝着他屁股狠狠打了下去。
他疼的脸色扭曲,抱着屁股四处逃窜:“哎呦!裴仲,你这是殴打县衙差役,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把你抓进大牢里去!”
裴仲冷笑着再次将鸡毛掸子甩出去:“那你倒是来抓我啊!”
“……”
好儿不跟爹斗,裴宝来捂着屁股跑了。
裴仲拎着鸡毛掸子,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突然毫无预兆的咧开嘴笑出声:“这混小子,真行!”
搞垮郑文峰,挖出地下水,还洗刷了裴家的冤屈。
这些都是他家草包儿子干的啊!
裴老爷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早就美的冒泡了!
-
不仅裴家。
此刻,胡家也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当时可是你说的,谁搞死郑文峰,你管他叫祖宗!庚年哥肯定是搞死郑文峰的主力,但你管他叫祖宗的话,那也不太像话,多少有点丢咱老胡家的脸!那不如你叫我一声祖宗,反正搞死郑文峰我也出了力,咱俩都姓胡,也不会丢谁的脸。”
胡铭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头刺激他爹。
“你放屁!”
胡志峰被气的脸色通红:“小崽子,有种你以后别回家!”
哎呦,谁怕谁!
要是搁在以前,这话还真挺有杀伤力,可现在,兄弟们都不想回家住了,住县衙多舒坦啊!
虽然衙门条件简陋,伙食也很拉胯,可是不和父母住一起,不用被时刻念叨、管教的滋味真的超级爽啊,谁懂!
“回不回家我都比你有种,我连郑文峰都能收拾,你却只能被他收拾!”
胡铭丢下这么一句话,嘚瑟着走了。
胡志峰被怼的哑口无言。
半晌后嘀咕着骂道:“特娘的,谁能想到,姓郑的还真被这帮小崽子给收拾了。”
-
相比于裴家、胡家。
孙家倒是难得温馨。
“爹,我给你报仇了!庚年哥说,郑文峰肯定会被他流放凉州苦役场,但我觉得不解气,偷偷趁乱去把他的脚砸废了。你放心,我虽然愣,但做的很隐蔽,兄弟们都在帮我打掩护。”
孙成跪在老爹脚边,红着眼睛憨笑道:“我长大了,以后会保护好你跟娘,我努力跟着庚年哥学好本事,咱家以后过好日子,不吵架了,好不好。”
孙元河怔怔的看着儿子,既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儿子长大了,心酸的是这么多年,儿子在这个家里,受了太多不该受的苦。
“好孩子,好孩子啊。”
孙元河揉了揉儿子的肩膀,又把女儿孙烁金也揽在怀里,看向站在门口的许彩云,颤声道:“彩云,你听到了吗?咱家儿子,把郑文峰搞垮了。以后,咱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吗?
许彩云不信。
可再抬眼一看,破烂的院子里,有一架崭新的耕犁,一辆崭新的耧车。
除此之外,欺压丈夫的郑文峰也被搞垮了,曾经总被人嘲笑‘愣’的儿子,似乎也真的不愣了,立起来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许彩云心里,真的开始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盼头。
而让他们家有盼头的人,是陈家那个叫做陈庚年的小子。
“以后在县衙,多跟着县太爷学学。有机会的话,带他——”
许彩云难得开口鼓励了愣子,甚至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带陈庚年来家里吃顿饭作为答谢。
可一看这破败的家,以及家里或跛、或傻、或愣的人,顿时又有些意兴阑珊:“算了。”
但这已经足够孙家父子惊喜的了。
娘愿意和他们好好说话了!
孙成脸上的憨笑怎么都止不住,他会听娘的话,跟着庚年哥好好学,好好立起来!
-
把围在县衙的人全都遣散后,陈庚年也回了一趟家。
他没久留,简单报过平安后就准备走,因为要赶着去把郑家给抄了。
邵芙蕖心疼道:“庚年,晚上回来住吧,县衙条件多差啊,你看你,额头上都是被蚊子叮的包。”
陈庚年摇摇头,笑道:“娘,我后面一段时间都想在县衙住。”
邵芙蕖没吭声,斜了一眼不远处神情尴尬的陈申。
陈老爷被夫人的眼刀震慑到,尴尬着挤出一个笑脸:“儿子,还跟你爹置气呢。爹先前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嘛,你看你,这都当上县令了,跟爹一个草民计较什么。”
裴老爷如今也是真的能屈能伸了。
但怎么说呢,儿子这么优秀,今天一整天陈申嘴角都咧僵硬了,跟儿子服个软也没啥。
毕竟,先前他确实做的不太对嘛!
陈庚年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走上前,在陈家夫妻惊愕的注视中,一手揽住老娘,一手揽着老爹,说道:“爹娘的心思,我都懂得,没有跟你们置气。只不过现阶段你们也看到了,除掉郑文峰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我们还得为江县两万多人的人生负责。宝来,胡铭,孙成这帮小子,都差的远着呢,一个个脾气大不说,性格也散漫。我要不在县衙好好带着,他们立不起来的。”
拥抱了爹娘以后,陈庚年转身离家。
陈家夫妻闹了个红脸。
邵芙蕖嗔怪道:“这孩子,整的怪肉麻的。”
陈申也被儿子这番突然的亲近搞得有些忸怩,轻咳一声后,也紧跟着往外走。
邵芙蕖狐疑道:“你去做什么?”
“做什么?哼哼。”陈老爷顿时嘚瑟了,那表情简直叫一个眉飞色舞:“去享受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邵芙蕖:?
-
趁着天黑之前,陈庚年带着裴宝来、李泉等差役,抄了郑家。
郑文峰已经被抓,郑家的家丁几乎都没有反抗,郑文峰的夫人,以及一子一女收到风声想要提前跑路,被蹲点守着的赵强、牛天明当场抓住。
在这个能株连九族的年代,祸及家人是最基本的。
郑文峰在江县为非作歹,搜刮民脂民膏近二十年,他的家人,不可能全然无辜。
所以等待他们的,将是全家被流放的下场。
这天晚上,众人忙活了足足快三个时辰。
因为……姓郑的太能贪了!
从他家搜出的银子,足足有一千三百两!
地窖里还有近七千斤的粮食,甚至有些都放发霉了!
除此之外,郑家还有三百亩粮田,一家医馆,两家药材铺,一家布庄。
这都是能数出来的。
其余还有一些珠宝首饰,字画花瓶之类的,都不知道怎么估价。
千两白银,放在京都可能不算什么。
但这里可是西北最偏远地区,穷到叮当响的江县啊!
有人饿的吃不上一口粮食,有人私藏了大量白银,家里粮食放到发霉,这对比,简直惊悚。
连从小不缺钱的裴宝来,看着都有些激动:“靠,咱们是不是发达了啊兄弟们。”
陈庚年斜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三日后升堂,肯定会有民众们来伸冤。这些钱,都要返给曾经被剥削的百姓手里的。”
奥。
那……全返给百姓,一点都不留下的吗?
抄家这种事情,大家以前都没干过,但有些默契还是都心知肚明的。
谁抄的家,资产归谁处理。
“银子和粮食不能动,其余的,那些古董啊,字画啊,大家分一分带回去,找你们自家老爹,便宜五折出售。”
陈庚年想出一个馊主意,嘿笑道:“到时候换成银子带回来,给兄弟们改善伙食,盖新的宿舍。”
那这可太棒了!
兄弟们早就觉得衙门条件太艰苦,如今总算是有了改善的机会。
至于带着古董字画回家这种坑爹的事情,简单,兄弟们都熟门熟路啊!
“这些花瓶什么的,我带回家,我爹就喜欢这玩意儿。”
“金佛我爹肯定喜欢,不用打折,翻倍卖给他。”
“剩下一堆破烂给我爹,他什么都不懂还爱瞎显摆,一听说郑家搜刮出来的东西,肯定乐意买。”
陈庚年听得嘴角直抽搐。
那你们可真是孝死了。
郑家外面。
陈申、裴仲、胡志峰等乡绅老爷,还不知道里面一群逆子正在商量着如何坑他们的钱。
一群老爷躲藏在小巷子里,看着曾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郑家,就这样倒台了,心里是既复杂,又骄傲,又尴尬。
复杂是他们在郑文峰手底下,吃了太多的瘪,骄傲的是,搞死郑文峰的,是他们的儿子。
至于尴尬,想来在场所有老爷心里都清楚因为什么。
“我家小子今天可嘚瑟了。”
裴仲摸了摸脑袋上的伤疤,语气莫名有些惆怅:“你们说,咱们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把姓郑的给搞死呢。反倒是让这帮不靠谱玩意儿给办到了,想不通,想不通啊。”
是啊,真特娘邪门。
姓郑的还真说垮台就垮台了。
有人嘿笑着接话:“有什么想不通,说明你年轻时候不行呗。”
裴仲大怒。
可一抬眼,瞧见说话的人竟然是陈申后,他脸上的怒意硬生生化开,挤出个笑脸:“哎哟,老陈这话说得对!庚年可真是让大家刮目相看啊,说立就立了起来。”
“是啊,是啊,全凭庚年带着这帮小混蛋,才能把事儿干的如此漂亮。”
“老陈可真是好福气啊,儿子顶用。”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以后,还得仰仗庚年好好带带我家那混小子。”
显然,一众乡绅老爷们都清楚自家儿子的斤两。
若是没有陈庚年在,那帮混小子哪里能收拾得了郑文峰?
陈申瞧着这群明明羡慕嫉妒恨到眼红,却又不得不吹捧自己儿子的老东西们,心里那叫一个嘚瑟。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陈老爷,江县出了名的纨绔二世祖的爹,现在也能跟着儿子扬眉吐气了啊。
一帮乡绅老爷围着陈申好一阵恭维,然后各自眉眼轻松的散去。离开的时候,大家连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显然,郑文峰的垮台,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个天大的好事情。
悬在头上那么多年的剑,终于被取下了啊!
-
因郑文峰垮台而狠狠松了口气的,不仅仅是乡绅老爷,还有江县的普通民众们。
县衙放出消息,凡是曾被郑文峰剥削、欺压的苦主,三日后都可以来衙门升堂!
“郑文峰家的儿子,三年前把我孙子腿打断了,我终于能报官了!”
“这狗东西,剥削了我一百斤的铁,我这里还有字据呢!”
“七年前我男人给郑家做佃户,上了三个月的工,一文钱没给,还把他打成了瘫痪!”
“姓郑的强占了我家三亩粮田。”
“我在郑家医馆看病,被他们坑骗着花了三百文,买了几包没用的药渣。”
在江县当了二十年土皇帝,郑文峰做的恶太多了。
听说他终于倒台,曾经被欺压到苦不堪言的百姓们,红着眼睛嚎啕大哭。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感谢县太爷,为大家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审判郑文峰那日,几乎大半个江县的人都来了。
县城被挤的水泄不通,人们虽然看不到县衙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通过口口相传,都在关注着事件的进展。
“县太爷穿着官服出场,又俊又威严,看着可威风啦!”
“那群二世祖差役,以前总觉得不靠谱,可如今瞧着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听说有个叫做吴峰的木材峰黑了好几千斤的木材。他一家六口人险些活不下去,老爹老娘都准备上吊了,后来是县太爷研发出曲辕犁,用了他家的木材,才得以活命。”
“县太爷可真是个好官呐,当场就把吴峰被剥削的木材钱还了!”
“是的是的,县太爷抄了郑家,没收了郑家的财产。只要你拿着相关证据去县衙,被剥削的钱财就会得到相应赔偿。”
“裴家老爷也伸冤了,他家地里死的人,是被郑文峰故意陷害的。石门村的人当众给裴老爷道歉,裴老爷大人有大量,没有追究责任,不然石门村的人肯定要坐牢!”
“好在石门村的人也算识相,他们虽说没钱,但前几天不是挖出了水嘛!为了表示赔偿,石门村人愿意免费给裴家做三个月的佃户,而且再帮裴家挖两条坎儿井!”
“小王村的王氏你们知道吧?她丈夫先前被郑文峰打成瘫痪,这些年一直无处伸冤,家里日子过得惨哟。县太爷不仅给她家审了冤,还给了一笔医药费,王氏哭的眼睛都肿了,一直在感谢县太爷。”
“县太爷确实是个好官呐,江县能遇见他,是咱们的福气!”
郑文峰沾的案子太多了。
陈庚年足足断了三天,才算是勉强把一些有清晰证据的案件处理完。
其余那些没有证据,或者证据不清晰的,都要等着慢慢查证。
但案件可以留着以后再证,人,必须得判了!
第四天,郑文峰被押上衙门大堂,等候县太爷发落。
这是陈庚年上任后,第一次正经升堂问审,所以大家都很重视,把牌面做的很足。
年纪最大、也最沉稳的赵强,站在公案桌旁沉声喊道:“升——堂!”
当即有差役羁押着郑文峰进了大堂。
短短几天时间,这姓郑的已经被磋磨的不成人样,浑身鼻青脸肿不说,人也神情萎靡。
县衙两侧。
裴宝来、胡铭、孙成等人,穿着差役服,手持上黑下红的水火棍,神情肃穆。
在郑文峰进来的那一刻,他们齐齐用棍子敲击地面。
左边一排差役拉长声音低喊道:“无——恶——”
右边一排差役拉长声音低喊道:“恶——无——”
两边声音相互混合,听起来就像是在喊‘威武’。
不得不说,这个场面还是很能唬人的,至少百姓们看着都觉得很受震慑。
县衙外,胡志峰、裴仲等乡绅老爷,看着自己威风凛凛的儿子们,神情都有些怔忪。
这混小子们,如今看着也似模似样了呢。
然而衙门里一众二世祖差役们互相对视,彼此都心照不宣。
天知道,兄弟们为了今天这个场面,已经偷偷在宿舍区里练了足足三天!
今日超常发挥,果然帅气值拉满!
但郑文峰可不会被唬住。
上了公堂以后,他恶狠狠看向台上的陈庚年:“小崽子!你敢算计我!我要去凉州,状告你买官受贿!就算我完蛋了,也要拉着你做垫背的!”
时至今日,郑文峰早就反应过来。
这陈家小子可不是什么软蛋,反而是个狐狸一般的黑心人物,那日是故意给他下套呢!
陈庚年坐在高堂之上,看着底下歇斯底里咒骂的郑文峰,扬手一拍惊堂木!
砰!
清脆的撞击声在县衙内响起,随后就见年轻的县太爷一声冷笑:“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啊,来人,给我打!”
郑文峰脸色瞬间就白了。
本来还在‘装帅’的裴宝来等人,一个个都绷不住笑出声,连‘威武’都给喊破音了。
庚年哥怎么回事!这也太嚣张了吧!
但既然县太爷发话了,那肯定要打啊!
只是事发突然,大家也没个默契,孙成、裴宝来和胡铭都冲了上去,打的实在有点闹腾。
衙门外的民众们也都在哄笑。
县太爷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用狗官的办法去对付狗官,爽啊!
要不说县太爷是个好官呢,懂民之所想!
本来还在感慨‘臭小子们似模似样’的乡绅老爷们,则是集体捂住额头,一个个都满脸黑线。
很难想象,江县以后真的要靠这帮玩意儿们来治理了!
被‘打服了’的郑文峰,和他的夫人、以及一子一女,在民众们的叫好声中,被发配去了凉州苦役场。
等待他们的,将是后半生的苦力忏悔生涯。
而在发配完郑文峰以后,陈庚年也收到了系统的奖励。
【叮!恭喜宿主成功发配郑文峰,完成支线任务!】
【奖励:土制杀虫农药配方!】
-
郑文峰这颗毒瘤终于被摘除,但并不代表江县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事实上,要解决的问题还是挺多的。
比如郑文峰的一些遗留案件,再比如曾经跟着郑文峰作过孽的一些手下。
还有,先前有近百个佃户被一些乡绅们开了,接下来大概率没了生计活路,县衙肯定得出面处理。
当然以上问题可以稍微缓缓,最紧要的是热病。
拿下郑文峰以后,陈庚年将郑家的药材铺、医馆充公,继续向百姓分发藿香正气汤。
除了热病之外,还有水源。
石门村挖出水的消息,短短几天时间,已经传遍了全江县。
许多江县人都按捺不住,跑去石门村看新鲜,然后眼巴巴来县衙询问:县太爷,什么时候教大家挖井呐!
作为此次挖掘水源的大功臣,裴宝来一跃成为整个江县最受欢迎的差役。
每天都会有民众来找他,问他挖掘坎儿井的事情。
如果说,非得在县衙里再找出一个和裴宝来人气相当的差役,那肯定非孙成莫属。
张阿花先前抱着的小猪仔,体重实在太惊人了,谁不想把家里的猪养的肥肥的,然后过年卖个好价钱呢!
劁猪,一定要跟着孙成差役学习劁猪!
而备受欢迎的孙成、裴宝来二人,最近走路都是飘的,脸上一直带着笑。
先前因为‘耧车播种机’而受到全江县追捧的胡铭,在两人的对比下,则是显得黯然失色了。
兄弟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暗地里其实都在较劲儿。
谁不想风风光光的,成为庚年哥手底下第一员得力猛将呢!
陈庚年自然也清楚这帮人之间的‘争斗’,但他只当不知情,对领导来说,手下人良性竞争是好事啊!
为了激励大家干活儿,他终于兑现承诺,给衙门招了一个厨娘。
毕竟衙门现在有钱了嘛。
本来陈庚年还想着,把衙门的草棚屋推了重建,但这个工程量太大,而且耗时耗力,接下来大家还得忙公务,于是作罢。
但也不是真什么都没做,比如他让邵安去郑家,把郑家宅院上的瓦片都揭了,给县衙换个新屋顶。郑家都被抄了,他家的瓦片自然也是可以充公的。
这波属实是把羊毛一步薅到位了!
衙门换了新的瓦片屋顶,变化还挺大,看着都气派许多。
一帮年轻的差役们,在里面闹腾着办公,陈庚年亲手建立的草台班子,也算是初步进入正轨了。
再说回厨娘。
这位厨娘姓丁,大名叫做丁晴,今年16岁,模样生的秀气,但办事儿麻利,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据说厨艺很不错。
陈庚年本来不太想招她。
因为这姑娘年纪小,又尚未婚嫁,县衙里都是男人,怕对小姑娘影响不好。
但其实不然。
丁晴的亲姐姐是王氏,就是那位丈夫被打瘫痪的王氏。
去年,丁晴的父亲因劳累病逝,她的母亲很多年前就没了。
姐姐王氏丈夫瘫痪,家里糟心事一大堆,无暇顾及这个妹妹。可女孩儿到了该婚嫁的时候,总是容易招来觊觎,尤其是丁家还连个男人都没有,经常被骚扰。
前两天王氏来县衙感谢县太爷,听说衙门有意招厨娘,便把妹妹介绍过来了。
王氏和丁晴姐妹二人的想法很简单:工钱看着随便给,管顿饭,就行。
进了县衙,别的不说,好歹也能有道护身符。
这年头女人难,穷人家的女人,更难。
今天,是丁晴第一天来衙门上工。
她虽然年纪小,但人很通透,多少察觉到县太爷对自己不太满意,所以表现的很殷勤。
县衙最近有钱了,后厨买了肉、蛋,还有一大筐白萝卜。
丁晴准备做个萝卜炒肉片。
她这些年住在姐姐家,一直负责做饭,就连姐姐的婆母,虽然嫌弃她白吃白喝,但也对她的厨艺挑不出毛病。
丁晴很有信心。
只要她做一顿饭,县太爷肯定愿意留下她!
可没等丁晴开始做饭呢,县太爷来了。
陈庚年瞄了一眼案牍上的肉,说道:“丁晴,那肉别炒了,把肥的都挑出来炼化成猪油,瘦的……瘦的也烹熟了吧,待会儿看看他们谁乐意吃。”
这猪肉腥臊味儿太重,做成卤肉应该会好吃,但现如今各种大料贵的吓人,江县人哪吃的起这个。
不如把瘦肉烹瘦了,给那帮小子打牙祭。
至于肥肉,味儿更重,索性全都炼化成猪油,然后煎萝卜丝饼吃!
陈庚年其实会做饭。
但他是县太爷,是衙门的一把手,给差役们做饭算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威信,分分钟就要垮掉。
规矩这玩意儿,该有还是得有。
不知不觉间,二世祖们在公共场合,都不叫他‘庚年哥’而改口叫‘县太爷’了。
现在新厨娘入职,为了能吃上一口美食,县太爷迫不及待就过来做‘指导工作’。
他当然不会告诉丁晴,那萝卜、肉、蛋,都是他特地让人去买的。
萝卜丝饼,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最香、最好吃、也最简易的饼!
听到县太爷这话的丁晴:?
为什么要把所有香喷喷的肉,都用来炼猪油,为什么县太爷提起肉的时候,一副嫌弃的表情?
而且县太爷这是在执导她做饭吗?
好吧,县太爷确实很厉害,研发了很多东西,他还帮助自家姐夫伸冤,丁晴很佩服也很感激。
可县太爷肯定没有她做饭好吃!
丁晴在心里无声咆哮。
但面上却恭敬道:“好的,县太爷。”
你是县太爷,你说了算!
但待会儿做出来不好吃,可别怪我啊!
就听陈庚年又问道:“你刀工怎么样?”
丁晴矜持道:“还行。”
陈庚年点点头:“那把这些萝卜都切成丝,越细越好。”
丁晴照做,菜刀使的非常干净利落,一个大萝卜在她手里,很快就变成了细细的丝。
陈庚年很满意,这刀工,一看就很厉害。
萝卜饼的丝,就是要细。丝越细,煎的越入味儿,越酥脆!
接下来按照县太爷的指示,丁晴开始做饭。
但其实每做一个步骤,她都在狠狠皱眉。
“为什么切完萝卜丝以后,要泡在放盐巴的清水里,但最后又把清水倒掉,好浪费啊!”
“炼化猪油的时候,还要往里面放生姜和蒜,好奢侈!”
“吓!萝卜丝里竟然还要放鸡蛋,这顿饭吃的可真吓人。”
“天啊,还要用石锤,把小麦全部都碾碎成细细的粉末,拌到萝卜丝里当挂糊。”
“最后还得用油煎!”
丁晴人都麻了。
陈庚年也有些麻,真的很难以置信,江县这边连石磨都没有。
人们做饼子、窝头,都是把粮食手动捣碎的,捣碎的麦子都是各种颗粒,完全达不到全都是精细面粉的状态。
怪不得麦饼吃着卡嗓子,不行,回头一定要试着让人做石磨!
好在,折腾了老半天,终于能开始煎饼了。
丁晴反复把手清洗干净,然后按照县太爷的指示,抓起一团混合着萝卜丝的面糊,小心翼翼放进铁锅中。
滋啦!
面糊进入油锅以后,香味瞬间被激发出来。
这味儿是真的香啊,比肉都香的那种浓烈的香,混合了面糊、蛋,猪油的味道,霎时间就把丁晴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她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快快,要糊了,翻面儿!”
恍惚间,丁晴听到县太爷这样说,于是她赶紧用铲子给萝卜丝饼翻面。
好在萝卜饼没有煎糊。
刚出锅的两个饼,她作为厨娘,也有幸第一个尝鲜。
金灿灿、油晃晃的饼子,两面金黄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饼丝嘎嘣、嘎嘣酥脆,不仅有萝卜的清甜,还有鸡蛋、猪油的香气。
尤其是裹在萝卜丝上的面衣,焦焦的,酥酥的,嚼起来能把人给香迷糊了!
天啊,怎么会这么好吃!
这绝对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了!
丁晴吃的十分满足。
可一个萝卜丝饼吃完,她才回过神来,糟糕,县太爷厨艺这么好,怪不得会看不上她!
那她岂不是没办法留在县衙了。
县太爷究竟是什么神仙啊,怎么连厨艺都如此厉害!
没想到陈庚年吃完萝卜饼以后,竟然说道:“做的不错,以后就在县衙吧,每个月给你开二百文。”
因为他吃的也很满足,总算是能在这个时代,吃上像样的美食了!
丁晴反应过来,大喜:“多谢县太爷,多谢县太爷!”
那可是每个月二百文啊,一年下来,足足有二两半呢,这绝对是江县比较高的薪资待遇了。
-
听说县太爷请了厨娘,大家都在猜测,今天中午要吃什么饭。
反正不管什么饭,肯定都比他们兄弟做的好吃。
临近中午的时候,后厨开始传出香味儿。
一开始,香味还算比较淡,可越到后面,香味越浓郁,馋的一帮人肚子咕噜噜直叫。
这厨娘究竟在做什么人间美味,也太香了吧。
香到在房顶补瓦片的邵安都有些遭不住:“饿的头晕眼花,根本干不动活儿。”
好不容易忍耐到饭点儿,兄弟们放下手头的活儿,拿着饭盆争先恐后往后厨冲。
可冲进去以后,瞧见后厨站着一个模样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她估计是拎着勺子正准备打饭,瞧见一帮饿死鬼,微微瞪圆了眼。
平时嘻嘻哈哈闹腾的二世祖们互相挤眼,突然都开始假装矜持正经。
新来的厨娘怪好看的!
但很快,大家都没工夫矜持了。
因为丁晴把萝卜丝饼端了出来:“大家排队来取,每人四块萝卜丝饼,两片猪油渣,两片瘦肉,一碗麦汤!”
萝卜丝饼一端出来,那个香味简直绝了。
一帮小子们迫不及待的领了饼,送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立刻被香的一脸满足。
再配上猪油渣,那滋味,人间美味啊!
“我操,太好吃了!”
“注意影响,人家厨娘还在这里呢,别总说脏话。”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形容好吃。”
“……那你还是说我操吧。”
都是一群没文化的文盲,谁也别嫌弃谁。
但是这个饼是真的好吃啊,酥脆鲜香,越嚼越香,比肉都香!
吃到最后一块的时候,大家都小口小口的往嘴里抿,都有点舍不得吃完。
真希望以后都能吃上这个饼啊。
新来的厨娘,厨艺也太棒了吧!
面对众人的夸赞,丁晴并不邀功,笑道:“我是按照县太爷的指示做的。”
庚年哥还懂厨艺呐?
众人闻言很惊讶,但也没有太过吃惊,因为庚年哥无所不能,已经成为大家的共识了!
美美吃上一餐饭后,大家揉着肚子,一本满足走出食堂。
陈庚年已经吃过了,正在院子里打量新屋顶,瞧见他们出来,笑问道:“午饭还算满意吗?”
那可太满意了!
兄弟们当即表示,如果以后的工作餐都能这么好吃,愿意为县衙卖命一辈子。
“卖命倒是谈不上,我计划着,这几天给大家请个先生,每天上一个时辰的课——”
陈庚年图穷匕见,说出自己的打算。
怪不对平白无故做好吃的,原来有阴谋啊!
兄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在陈庚年无语的注视中,迅速一哄而散开溜。
“县太爷,我去忙了!”
“挖掘坎儿井还等着我去指导呢。”
“我也得去教他们劁猪。”
对于二世祖们来说,头可断,血可流,但——
读书,休想!
看见书本上那些字就头疼想吐!
刚才还闹哄哄的县衙,瞬间就安静下来。
陈庚年叹了口气,难搞。
但这帮混小子们,怕是很快就要闯祸了。
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没文化啊。
他分配下去那些差事,没点相对专业的文化知识,肯定搞不定。
陈庚年所料不差。
郑文峰被发配,各种冤案也已经理清楚,江县的发展,还是得从一个不重要的小吏身上挪开,回归到正题。
但这次的‘正题’,已经不是陈庚年说怎么做,二世祖们照着做那么简单。
挖井、劁猪、耧车使用科普等等,都是难题啊。
先说裴宝来。
石门村人出于歉疚,愿意给他家挖掘两条坎儿井,裴家接受了,双方就此和解。
裴宝来也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带着众人挖掘坎儿井,教给大家经验。
这天,来学习挖井的民众,少说得有几百人。
被众星捧月般围着的裴宝来,在自家田地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按照陈庚年教导的‘蒙泉出露’法则,指定在一处地点,说道:“这里,草地湿漉漉的,说明地下有水源,而且还是高坡那个什么来着,哦对,高坡出水层。我们在这里,打下第一口竖井,估计最多五米,不对,最多三米就能挖出水源!”
坎儿井的暗渠深度,一般是在两米到三米。
石门村是因为比较干旱,无限接近沙漠,所以陈庚年当时定了五米深。
众人见裴宝来如此专业,都深信不疑,立刻开挖。
可……挖了足足六米,愣是没瞧见水。
裴宝来急的上蹿下跳:“不可能啊,你们刚才也看到了,那片地湿漉漉的,一看就是蒙泉出露嘛!”
这时候,有个男人小心翼翼说道:“那个,裴差役,早上的时候没人,我在这里偷偷撒了泡尿。”
围观的几百人集体哄笑出声,随后是各种质疑、嘲讽、谩骂。
感情这人在这里不懂装懂呢,大家急着挖井抢救旱灾,这二世祖能不能行啊!
浪费时间嘛这不是!
“……”
裴宝来傻眼,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
另一边,孙成也出事了。
他先是去了李家村,探望张阿花家的小猪仔,那劁过的猪,长势确实喜人。
来围观学习劁猪的人,同样很多。
其中有个汉子,瞧着就很有主见那种,他问孙成:“我家也有个猪崽,公的,也想劁了。孙差役,有什么主意事项吗?”
孙成仔细回复:“半个月左右的猪崽,适合劁。然后劁之前饿俩时辰,劁之后一个时辰喂水,两个时辰喂饲料。劁完了以后,要用草木灰止血。”
那汉子听得也很认真,听完以后问道:“我家的猪,现在出生大概20天了,能行吗?”
半个月,20天,那也没差几天啊。
孙成觉得没啥,于是点头:“能行的。”
既然孙差役都说了能行,那就没问题。
汉子是个有主见的,胆子也大,回家就仔细按照指示,饿了猪崽俩时辰,然后用刀把那儿给劁了。
结果,出事了。
劁完以后血流不止,草木灰根本止不住血,猪发了狂,不停在猪圈蹦跶,最后活活蹦跶死了。
好好的一头猪死了,那汉子气极,当即带着同村的几个男人,把孙成给堵住了。
这小年轻什么都不懂,瞎指挥呢!
江县人太想挖井水,太想养小肥猪崽了。
然而他们先前有多期望,现在就有多失望,这两件事情传开后,人们愤怒的同时,心都跟着凉了半截。
难不成,县衙先前是骗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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