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县太爷说的制作堆肥方法听起来非常离谱,但石门村人还是选择依言照办。
这几个月以来的经验足以证明,听县太爷的,准没错。
只不过,当众人各自从家里挑着猪粪、人粪来到田地以后,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因为味儿实在太熏了。
如果只有自己村子里人,那还好,可县太爷还在这里呢!
石门村村长看向身边的陈庚年,尴尬道:“县太爷,要不,草民带您先去别处转转?”
陈庚年闻言就笑了:“你且放宽心,一点臭味而已,本官还不至于承受不住。这些粪便确实不好闻,但这已经是目前本官能想到的,用最低廉的成本造出化肥的办法。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办法。虽说会有些臭味,但和来年的粮食丰收相比,就不足一提了。”
村长闻言怔愣住,随后弯下腰,颤声道:“县太爷,您——”
有县太爷这位好官,是他们江县人的福气呐!
“好了,不要做这些虚礼,我看那坑挖的差不多了,你让他们把坑底尽力垒瓷实。”
陈庚年抬手阻止了村长行礼,等确定坑底足够瓷实以后。
他回过头,看向旁边那一桶一桶的粪便,提高声音说道:“乡亲们,大家不要着急,排好队,每个人把提的桶都让本官看一眼,然后倒进坑里。”
各种粪便、动物尸体、桔梗、杂草、淤泥等等,被一桶又一桶的倒进坑底。
那熏天的味道,实在让人反胃,甚至连很多石门村的人都有些受不了。
陈庚年显然也被熏得够呛。
但他用手绢捂着鼻子,一直没有离去,神情专注的对村民们事无巨细各种交代:“你那个桶里是有水,是吧?堆肥前期暂时不能加水——等等,你那个桶里的杂草根茎要切碎了倒进去,不然可能无法腐烂——坎儿井里挖出来的土,不仅仅有淤泥,还会有黏土。你们注意分辨,淤泥是黑灰色的,这里面含有丰富营养,可以往堆肥坑里倒,但是黏土不可以。黏土很好区分的,颜色一般是黄色、相比于其余土壤有很大的粘性。”
江县地处西北,土壤沙盐混合,成分比较杂。
最直接的佐证就是,坎儿井里不仅能挖出淤泥,很多时候也能挖出黏土。
黏土的保肥能力不错,但未经过改良的情况下,直接大量倒进地里,是不可行的。
它会滋生各种虫害,还会出现滞涝情况,以现有阶段的技术,很难有办法去解决。
但黏土也并不是没有用途。
比如接下来,陈庚年打算烧砖烧瓦,黏土就是非常合适的原材料。
这么想想,大自然果真温柔又冷漠。
江县常年风沙苦旱饱受疾苦,但水源又悄悄藏在地里,人们开掘坎儿井,不仅能挖出水源,还能挖出用于烧砖的黏土。
但前提是,要有文化知识啊。
这样才能对抗自然,运用自然。
石门村人并不知道县太爷在思考什么。
大家看着站在臭气熏天的堆肥坑前,仔细检查、事无巨细交代的县太爷,一个个都深受触动。
这得是多么为民着想的官,才能为大家做到这一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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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挖出的大坑被填的快满了的时候。
陈庚年吁了口气,继续交代道:“好了,接下来把你们带来的酵母捣碎撒进去,这个酵母有促进肥料腐熟发酵的效果。然后用麦秸梗扎成席子盖在堆肥坑上,周围再盖上杂草,然后用一些土把席子压实,确保堆肥坑不会被日晒风吹雨淋,这样会导致堆肥养分流失。此后每隔七天,在天晴的时候打开席子,将堆肥坑翻搅一遍。基本上,等上一个多月,堆肥坑就能使用了。但你们一个村子,只挖一个堆肥坑肯定不够用,估计得需要十几个坑。这事儿暂且不着急,你们最近注意了,把家里、猪牛棚里的粪便都攒起来,等这几天秋种结束后,再全力来挖堆肥坑。哦对,记得挖一个干净的肥坑,里面不要放粪便和动物的尸体,到时候有别的用处。”
众人赶忙按照县太爷的说法来做。
村长将这些事情都仔细记下,又问道:“县太爷,若是等秋种结束再挖堆肥坑,来得及吗?”
最近大家都在忙着犁地、秋种,也确实忙的脚不沾地,没时间干别的。
可秋种过后再挖肥坑,用肥的时候能来得及吗?
“放心,来得及。这个堆肥,要一个多月时间发酵后才能管用,它的作用是给庄稼提供养分,帮助庄稼生长。所以要等秧苗出来以后,把发酵好的堆肥泼到地里去。”
陈庚年解释道:“一个多月后,基本上就是接近腊月,赶在下雪之前把堆肥泼进地里。后面等下了雪,厚厚的雪把秧苗、堆肥一起盖在地里,等来年春天,经过雪水、肥料的滋润,保证庄稼长得结结实实,什么寒风沙暴都吹不坏!”
听到县太爷的话,石门村人神情异常振奋。
那岂不是说,等来年夏天,他们也能等到一场漂亮的大丰收!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连干活儿都有劲头了!
“县太爷说的肯定没错,咱按照他说来的做就行。”
“最近这几天大家都努把力,赶紧把秋种忙完,都去挖堆肥坑。”
本来都准备走的陈庚年听到这话,又不放心的交代道:“挖堆肥坑的时候,一定要选择相对偏僻的位置,宁肯多走一段路挑堆肥,都别图省事儿把肥坑挖在田地里。每一个堆肥坑,都要做好提示牌。到时候谁不小心走路掉进去,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众人闻言都赶忙点头,还是县太爷想的周到。
这时候,石门村的石满,带着村里几个婶子,提着好几桶的清水,以及皂角急匆匆赶来。
“县太爷,别忙活了,前面田埂地头外有个草棚,以前我们在地里看粮食用的,您过去洗一洗。”
“这味道太熏人了。”
“您这官服也脱下来吧,我们带了干净的外衣,您凑合着穿一下,明日我们把官服给您送到县衙去。”
付出从来都是双向的,县太爷对大家好,村民们心里都清楚。
这大热天,又臭气熏天的,可不能让县太爷就这么走了啊。
陈庚年也觉得不舒服。
他没有拒绝石门村人的好意,去草棚里清洗一番,主要是待会儿还有事情去办呢,总不能一身臭气去见人!
等清洗完以后,石门村人热情的将县太爷送出村子。
方才村子里的氛围有多低沉,现如今就有多兴奋。人们表情都舒展开,浑身又充满干劲。
有沙暴又怎么样,咱有县太爷发明的堆肥,等施了堆肥以后,明年肯定是个大丰收!像是江县其余村那样的大丰收!
他们石门村,祖祖辈辈饱受干旱、风沙疾苦,就从来没体检过大丰收的滋味。
如今有了县太爷的堆肥,怎么能不兴奋?
这日子啊,就得有看得见的希望和盼头,才能过的舒坦。
一旦能看得见盼头,这群最底层的劳苦民众,就能闷头咬牙使劲干!
而县太爷去石门村研发化肥的消息,也在当天迅速传开。
现在大家都知道县太爷本事大,一听说他又研发出什么好东西,人们都眼巴巴盼着呢。
“打听到了吗,真是化肥?不是说化肥是紫云英秸秆吗,只有乡绅家老爷才能买的起。”
“是化肥,但不是用紫云英秸秆做的,根本就不用钱!我去石门村问了,说是挖个大坑,把猪粪牛粪等动物的粪便,还有人的粪便,秸秆、杂草,动物尸体等等堆放进去就行。”
“吓!粪便?”
“是嘞,你可别小瞧这粪便,那可是有大用途的!县太爷亲口说的,这能制作化肥,让庄稼长得更结实。哪怕等过段时间沙暴来了,也不用怕!”
“县太爷可真是活神仙啊!这么厉害的堆肥,不用钱就能做出来。”
“快去县衙打听打听,县太爷什么时候教大家制作堆肥。”
“那照这么说,以后粪便也成有用的好东西了?我看那路边,沟里到处都是,今天忙完地里活回去路上,我去捡一些!”
“我也去捡!”
不用花钱,只需要一些粪便秸秆淤泥,就能制造出对抗黄沙、给庄稼增加营养的化肥!
这事儿可太令人兴奋了。
因此,很多人打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提前捡粪。
而整个江县都因此陷入期待,先前有耧车、耕犁、农药三管齐下,人们地里粮食收成直接翻倍,如今再加上化肥,会不会让收成更多?
老天爷啊,亩产三百多斤就够吓人了。如果再增多,那得多美啊,家里怕是全都得塞满粮食吧!
这日子,真是想想都觉得美到冒泡哟。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县太爷究竟什么时候教大家制作堆肥嘛,大家都眼巴巴盼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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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年暂时还没有时间去大面积推广堆肥。
从石门村离开后,他几乎没有怎么停歇,带着富春准备赶往县城商铺街的陶碗店。
路上,富春没忍住说道:“县太爷,要不歇息一下,明天再谈砖瓦窑的事情?”
他虽然说年纪大了,但因为注重养生,而且基本上是个旁观者,没有参与任何事务,所以看着并不怎么劳累。
反倒是陈庚年一直在操心劳累,哪怕刚洗过澡,这会儿额头又开始冒汗。
听到富春的话,陈庚年叹了口气,他抬头看向湛蓝晴朗的天空,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担忧,以及罕见的焦急:“歇息不得啊,眼看着黄沙、暴雪就要陆续到来,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
富春同样清楚冬天意味着什么。
他沉默片刻,涩声道:“可是,这些是天灾,人力怎可阻挡呢?您作为县太爷,尽力保证大部分人能平安活过这个冬天,就足够了。”
保证大部分人安全过冬吗?
陈庚年摇摇头,笑道:“不,本官得保证,每一个江县人,都得活着、平安舒坦的活着渡过这个寒冬。你看看刚才在石门村,他们看我的眼神里,饱含着多少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希望?我现在就是他们的动力和盼头啊,被这样一双双眼神盯着,我实在无法不去替他们做打算,也实在不忍心他们将来会被冻死、饿死。所以接下来,管他什么风沙、寒冷、暴雪,我都得替他们扛下来。”
富春听得很感动。
可感动归感动,他还是苦笑道:“但,您怎么扛呢?那可是天灾啊。”
“天灾又如何?谁说人力不可胜天?富先生,你可别忘了,夏天的时候,我可是带着江县扛过了旱灾,挖出了水源。”
陈庚年挑了挑眉,提起这个话题,竟罕见的有些张扬:“什么风暴黄沙,什么寒冷大雪,遇上我陈庚年,我就得跟它们较把劲儿!”
黄沙狂风当然可怕,但可以植树造林、防风固沙。
寒冷暴雪当然也可怕,但可以烧制砖瓦盖房子,可以挖窑洞,可以盘火炕,可以种植家庭小菜园,可以在寒冷的冬天窝在家里懒洋洋囤粮猫冬。
这些都是全完可以实现的!
陈庚年现在之所以赶时间,就是因为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办!是和挖掘坎儿井一样,事关江县百年大计的大事情!
而他这番惊人之语,听得富春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敢跟风沙暴雪较劲儿,豪迈扬言人力可胜天!这胆量,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成就和能力,少年雄主的壮志,实在让人无法不追随啊。
因此,富春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好!有县太爷这番话,我富春,必将为您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啊?
您老好好在县衙教书就行了,为我肝脑涂地做什么?
陈庚年闻言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但莫名被打了一波鸡血,此刻正是上头状态的富老爷子已经率先说道:“走吧,县太爷,我陪您去那陶碗店。”
奥,行吧。
陈庚年见状只能压下心中的狐疑,算了,富老头的奇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能是文化人的通病吧,总会有些异于常人的怪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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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铺街的陶碗店老板姓赵,叫做赵奇岭,年纪在将近四十岁。
他提前收到通知,所以等县太爷赶到之前,已经把铺子关了。双方见面后,赵奇岭带着县太爷去了县城后面一处杂草丛生的坡地。
这坡地处,有几个窑洞口。
周围有一些破碎的砖块,和杂乱风化的土坯碎渣。
这就是曾经江县的砖瓦窑所在位置。
裴宝来卖粮的银钱还没带回来,陈庚年确实没有银钱重启砖瓦窑,但他可以提前来查看规划一番,等银子到位,就能开工了。
“一晃眼都封窑八年了,时间可真快啊。那时候我爹还活着,他老人家做陶碗手艺好,被郑文峰强行征去凉州学习烧砖,然后回来在江县建造了这个砖窑。可我爹毕竟不是烧砖窑出身,学来的手艺并不精,再加上江县本就落后,大家以前都烧土泥块砌墙,谁会烧砖呢?”
赵奇岭的声音里有些唏嘘:“他们烧出来的砖,要么碎裂不能用,要么是发红的次等砖。郑文峰很生气,再加上那年出了大事儿,干旱饿死很多人,当时的县太爷被朝廷问责撤官,于是这个窑就被封了。哦对,当时和我爹一起去凉州学习烧砖的,还有孙成差役的爹,孙元河老爷。孙老爷是乡绅家庭出身,但自小却喜好烧瓷,因此被郑文峰选中。关窑的时候,因为损失惨重,郑文峰气不过,打断了孙老爷一条腿。”
这个事儿,陈庚年知道。
他甚至还知道,郑文峰当时是当着愣子的面,打断了孙元河的腿。
愣子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变得没那么愣了。
后来他进了县衙,在郑文峰倒台的时候,砸了对方一棍子,替他爹报仇。
这事儿县衙的小子们以为瞒的很好,都默契的没跟陈庚年提。
但如果没有陈庚年的默许,这事儿怎么可能办成呢?
“走,去里面看看。”
陈庚年点点头,和赵奇岭、富春一起,提着油灯下了砖窑。
里面黑黢黢的,基本上所有的设备都已经荒废,能用的、不能用的东西,估计都被搜刮过,什么都没剩下,空气还异常憋闷。
稍微查探一番后,三人就赶紧又出来。
陈庚年思忖着说道:“应该还能用,但是得重新修缮一番。”
赵奇岭闻言一怔。
他这才明白今日县太爷喊自己来的用意,于是慌忙着急劝阻:“县太爷,万万不可啊!且不说咱江县没有人会烧制砖瓦,就算烧出来,那也是次等货,根本卖不出去的!乡绅老爷们家里的砖瓦,可都是从凉州买的!您重启砖窑,实在没有一分利处啊。当年郑文峰想要做砖窑,就是为了赚乡绅老爷们的钱,可烧出来的砖瓦,根本没人买!最后一些次等的瓦片,以便宜价格出给了一些家庭条件还算富裕的村长。”
重启砖窑,没有一分利处吗?
陈庚年在心里微微摇头。
非但不是没有一分利处,而是有天大的利处!
因为砖瓦烧制,能够让江县从目前落后的手工业,转为初步的工业制造业。
说白了,只能做耧车耕犁只能算是最简单的手工业,从烧砖烧瓦开始,才能算是真正开启制造业时代。
而砖瓦窑,其实就相当于‘工厂’,人们农忙过后,就可以来工厂上班。工厂制造出来的砖窑,可以销售给乡绅,也可以带去凉州售卖。工厂赚到钱,给工人们开工资。
这才是真正的,脱离农业之后的工商一体化发展。仅凭地里的粮食收成,发展太慢了!
砖瓦窑相当于陈庚年的一次工厂模式试水,等人们适应这种‘工厂上班’的模式以后,江县各个行业的厂子,就都可以陆续建立,人们收入会越来越多,手里越来越有钱,日子才会越来越好啊。
而在陈庚年心里思索这些的时候,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叮!作为辖区县令,您眼光长远,缜密规划,提前触发、并完成支线任务:开启江县工业制造业生产,为辖区民众提供更多赚钱发家致富的途径。】
【奖励:窑洞挖掘建造技术。】
【因为您的努力,江县人的这个冬天,会比往年更加温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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