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

    在稍微恢复少许意识的时候,霍惊樊觉察到自己已经单手撑在了墙壁上,而他现在……他的侧面离少年的如此接近。

    少年的气味在现在四周林间布景环境的青色中,混着一点空气中战术装备的皮革气味。

    想不到还有什么会比现在的气味更吸引他。

    霍惊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从进入单独房间就开始的克制,导致克抑的时间太长。

    浴室里压制下去的冲动,此时反而像是在这时候已经不可收拾。

    而面前之前对此总没有清晰认识的少年现在……已经能从他变得沉下的呼吸,还有脖颈上滑动的喉结,清楚他现在的一切感触,情绪,和……本-能。

    在知道自己所做并不正确的情况下,却没法停止自己的下一步行为,是因为这种冲动已无法抑制。

    霍惊樊看着自己和少年的躯体倒在地上,林间深色的布景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这让霍惊樊有些想起……之前在学校礼堂舞台角落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地方,他嗅到气味按着少年例行“搜检”。

    不过这次旅途是少年的主意——似乎一切都颠倒了。

    尽管如此,他这样将少年带倒在地上。

    少年蹙着眉头,不过仿也没皱太深。

    他手上拿着那把模拟木仓支,像是抵着颀长身影的腹,也像是没抵。他侧过面,似乎觉得有点烦躁,但看上去又无所谓。

    这种状态的少年反而是最引人的,那种随时可能被用木仓抵着胸膛的带着暴躁的危险感和不知道允不允许的若即若离少年气,只是半撑着身在他上方,霍惊樊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消解的渴意。

    他感到自己似乎想要下倾,但一部分又仍然支撑着自己撑于地面的左侧臂肘。

    如果现在不能咬一口,那么他可能起不来了,无论是哪种方面。

    心跳并没有太加速,只是在一下一下清晰地敲击着坚实的胸膛。

    “喂,你们看……这两个,学生还是……”站在监控室负责统计标点被打完下场的工作人员看着这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自觉的结巴。

    明明以前也算看过些小情侣们自以为隐蔽找个没人的角落滚一块儿刺激去了,虽然都被工作人员及时出声制止,因为这边的性质为了场地安全性监控有配话筒。

    不过现在……更过度的画面也不是没见过,怎么这看着这么叫人脸红呢?

    这两个到底是要亲啊……还是打一架啊?还是一边打一边摁着亲啊?

    上面那一身军气的小帅哥这眼神看着像要把人吞了,下面那冷冰小帅哥看着……啧,好馋人啊。

    这一个个原本对同性-旅者看得不多,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看这画面的,这会儿一个个由最开始那个看监控的工作人员的声音过来了之后,就都站住不动了。

    如果……如果他们亲了,他们就去按规定制止……

    虽然他们职业让他们这么下意识为自己的拖延想着,但是实际上他们只是——

    视线移不开。

    两人明明只是距离邻了些,姿势危险了些,呼吸近了些,连对视也空缺,可是那种气氛……

    他们都不确定,真再近点,他们会不会忍不住流鼻血。

    他们莫名在咽口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处监控,直到主管走过来斥人他们摸什么鱼,这群年轻的工作人员才一哄而散。

    主管背着手走过来,不怎么耐烦地往那画面看了一眼,看到之前进场送了一大排“玩家”出来的两个新旅者这个时候像是在“内讧”,而下面那个少年冷冷地用对着人腹部的木仓抵上了人的胸膛。

    一声毫不犹豫的表示出局的响。

    而上面那个呢,一双墨黑色的眼定定地注视着少年朝他按动扳机,然后那模样,一边握着少年扣着扳机的手腕,一边像是在笑。

    那笑……嘶……

    主管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知道刚刚那帮小年轻做什么盯着这一个监控站着傻呆呆不动了。

    这什么场面没见过啊,这是真没见过。

    什么人能在被这么木仓口抵着胸前的时候这么笑的啊,那样谁看了不得……脸红啊。

    主管没发觉自己现在跟之前那些驱赶走的年轻员工们做了别无二致的举动,站在监控跟前不动。

    少年看着颀长身影惯纵和认命的笑容,再次偏过了面。

    霍惊樊已经站了起来,场中原本的玩家就寥寥无几,出局的玩家直接往场外走。

    而少年在人从半覆在前离开之后,径直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他一手仍拎着那把模拟木仓,但是不怎么在意地单手把身上的战术装备护具解了。

    这就是自动出局了。

    霍惊樊半侧头看了一眼少年,没显出多少意外的表情。

    至于两个人作为这场最后的“幸存者”圈,以及极优异突出的击杀分,经营木仓场的老板还出来有些讶异地看了情况,见两人过分年轻的面孔,虽然仍讶异,但倒也不算过。

    毕竟本来就是给偏年轻辈玩的游戏,年纪更轻的自然反应速度,身体敏捷性都偏更高更强悍,算不上意外。

    木仓场老板说看他们俩投缘,这一行奖品就把他们身上穿的这套战术装备送他们了。

    霍惊樊因为自己有不大在意这个,少年本来不想带走的,被老板饶有欣赏地直直盯着也只好没脱下离开了。

    实际上这个木仓场因为老板是个有钱纯爱好者的缘故,本来这地方就是半娱乐半经营性质,发展起规模来都是没考虑过的事,这一套装备护具虽然是仿真品,但实际上造价也相当昂贵。

    两人回到车上时,车后座多了两套尺寸的战术装备。

    不确定这趟旅程之后还会有什么一类的“战利品”。

    ……

    到了临近的加油站,这一回似乎没有正在加油的其他野营大型车在附近,也没有松散站着因为没烟抽无聊闲聊的旅客们,但一种隐约气氛让少年在刚下车的时候敏感觉察不对,眉皱了起来。

    而另一侧,颀长身影已经随手关上了车门,英挺眉下的眼已浮开了凛冽。

    两人看着加油站便利店被货架挡了部分视野的便利店。

    玻璃窗内透出一动不动僵立举手的两个店员,和被遮了大半边面孔看不出具体人数的身影。

    少年侧了下视线,想……有的时候他不知道这种临时性的停靠算好事还是坏事。

    但是总之,他想他暂时不会开走。

    他们会处理完成之后,加了油再走。

    ……

    第九十二章

    ……

    首先确认一下实际人数,以确保不会在之后有漏网之鱼或者反向麻烦的情况。

    少年和霍惊樊分头扫视的速度很快,他们的视觉灵敏度都在兽化特性影响下增强,所以这个过程短暂而容易。

    一个在店外望风的人被击倒,但店内没有听到外面的传声响动所以没有注意到外部的变故,几个人只盯着店员从收银机里拿钱。

    在这个地方干这种勾-当不算什么好选择,然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相对有利可图。

    第一,这地方够荒僻,压根就没有警备可能及时到达,第二,这地方也不算太荒僻,那个不怎么像小镇的小镇子主设施带来了预估外的不定期人流,所以这个附近路上的加油站的确偶有营生,不至于废弃。

    站在便利店里的几个人两个拿着长型管-制刀具,一个没有持武器只紧盯着一个店员往里放钱,另一个店员往里放价值高的条烟。

    但最后一个,或许也是这个局面的实质源头,是一个神色十分阴沉,露着的一双倒三白眼中蔓延着红血丝的男人。其中等身材,除了很明显精神状态不怎么稳定的表现,给人压迫感的实际上是他手中握着……从袖口中透出的木仓管金属色泽。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考虑到在改制前,小镇的主设施原本即是一个木仓场,那么真的在附近,尤其是那附近,通过某种手段弄到小型易携带的漏网之鱼,似乎并非没有空隙。

    无论如何,放这么一个“漏网之鱼”在外毫无疑问会有隐患,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昭然的危险。

    两人后座上的战术装备护具,虽是仿制,但确然具有防-弹功能,所以造价昂贵。

    店中,前台收银机中的现金并没有多少,划转账几个闯入者为了不显示身份信息也不要,那个负责收银机的店员把现金,连同硬币零钱都全部抖着手一边抖一边往下掉,不断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地勉强尽数放完,之后就直接举起手来了。没人想反抗,他们只是打工挣钱,谁会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开玩笑?

    至于另一个店员,还在按照其中一个闯入者的要求指着些容易销掉的商品唯唯诺诺放进袋子。

    不仅几个完全未曾想过会碰到这种情形的店员神经紧张,除了那个在负责看收东西的店员的人,其余几人皆神情紧绷。

    但他们在外放哨的同伙已经被无声无息放倒了,所以即使他们余光往外扫,也没注意到明显异常。注意力的极度集中同时带来对潜意识集中方向之外的极度分散,这是人的反应。

    而两人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从侧门走入了便利店。

    他们并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行动,所以踏入门扉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几个神经高度绷紧的人几乎在同时就立刻回头,其中袖口里压着木仓的那个几乎是神经质地立刻举起了紧握着的那只手。

    金属木仓管的色泽漆黑又潜着难以预计的危险,不过这似乎对两个走入这个场所的人无用。

    他们戴着头盔与半覆面面罩,周身制式齐全。

    几人几乎立时有些显而易见的防备。这种战术装备在原木仓场那边并不算奇怪,但那边的经营者可从没允许人带出来过,甚至高价购买也不可能,因为经营者的购货渠道私人。且装备隔了一段时间因为磨损度更新,由仓库储量不是一整批更新,几人虽然之前到那边踩过点,但对两人现在的装束并不熟悉。

    最让他们不确定且心里隐约发怵的,实际上是两人直直走入时的步态,那种冷静和无所忌。

    他们不畏惧他们。

    即使这里的店员各个都抖如筛糠,现在已学着抱着脑袋蹲下,这两个人却全无这种反应。

    半覆面下的半张脸孔明明看上去非常年轻,但他们的身高,臂展已经达到了有力的成年标准,还是其中身体素质最优越的那一类。

    且他们的眼神——

    其余几人只是无来由提着心警惕但除了为其所慑外没有实感,单手拿着那不被允许的武-器的人却清清楚楚……

    见过死的眼神。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样的眼神。

    可这怎么会,他们如此年轻,他们为什么已直面过,他们怎么有这种胆,他们——

    霍惊樊没有多废话,单手出示了一下证件。

    “执行公务,请配合。立即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否则将使用警-械。”

    两人手上都执着设备,且面对人数远超的罪-犯人数也始终神情冷静,连动作也未停顿片刻,已足以佐证。

    几人面色已经瞬时红白,但此时对视片刻,一时在原地僵持着,握着管-制武-器的手臂一时不知是该松开还是握紧,但很明显,他们最开始闯入时的凶性已经逐渐消失了。

    还是在那个握着他们之中唯一一把木仓支的那人率先低着头将木仓往前侧滑扔去,然后双手抱头蹲下,几个人才随之反应着陆续照做,将长型管-制刀具也滑扔到远处,而后抱着脑后蹲下。

    颀长身影拿着黑色长卷胶带绳索过来,将几人的手肘牢牢在身后捆住。

    以防万一,两人确认了几人都没了行动能力,和几个此时才敢颤颤巍巍站起来的店员简略交代几句,之后转身离开。

    霍惊樊通了距离最近的官方支部电去处理这事,但并没有用队里的电话。

    无他,他并没有请假,现在是在缺勤状态,也不想在这时候联系上队里。

    至于霍惊樊在这时候身上原本就带着一支配木仓和证件,少年没怎么理会和在意。

    加满油之后,车辆就重新发动了。

    颀长身影坐在副驾上,此时却侧头看了少年一眼。

    刚刚少年所显的眼神。

    那种冰冷的机质。少年见过死亡,而且是近在咫尺的死亡。

    那一次他没有让少年往那个黑色脉络场所的实验室方向走。

    但少年见过,像一线之隔。或许是在另一侧,或许在久前……

    霍惊樊一瞬间心脏有些发紧与轻微的抽痛,而他只是面色如常地颔了下首未说话。

    他现在只是少年这次突如其来旅行的临时旅伴。他不想在路途中探究少年的过去,少年突然开始这场一意孤行旅程的原因,少年所求。

    他或许只是想看着少年,瞳孔映入他的身影,听到他熟悉的呼吸。

    很简单,或许也包含着最直白的意图和谷欠望。

    而少年也并没有对刚刚途径的事件有任何其他评论的打算。他们在路上经过了那里,解决了那里的事情,然后他们继续向前,这就是所有了。

    因为前方不会再有其余加油站,所以他们刚刚把车完全加满了油,足以支撑一直开到终点。

    至于之后?

    颀长身影并没有考虑过之后,他甚至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少年有没有想过到达边界之后。

    他想起那个舞台剧。

    旅程的主角或许也没想过到达边界之后怎么做。

    世界是否虚伪?世界是否真实?世界带给他苦痛,世界带给他希冀。

    世界总是真实而虚伪。

    他不确定少年在找什么,即使他隐隐有所预感。

    他怀疑少年是否知道他在找什么。

    而这个时候的少年只是一言不发,他的眼看着前路,荒芜的树木与道路映在那双乌黑的眸里。

    可偏偏这时候的这双眼眸,让人想要吻他。

    这条道路坎坷不平又寂静,树叶随着风沙沙作响,但这种深响只是加深了那种荒墟的安静。

    到了天光渐晚,日落时分,车行沿着一条右侧的支路停-下。

    少年没多停留就下了车,随手关了车门。

    没有锁门。

    霍惊樊以防万一仍然放了个保险装置,毕竟他们身上之前那套战术装备护具仍然在后座上,总可能引起点什么麻烦。

    而他在抬头时看到了这条通往林间深处支路上的建筑。

    一栋林间复式别墅。

    从外表来看,它并非很久没有人居住,建筑并不算破败,应该曾经有居住者维护过。但它同样也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了,这个时节的藤-蔓植物于外墙无人打理肆意攀附生长。

    在这么个前后都离有人迹可寻的方位至少两天路程的位置,这样一栋私人用宅建筑已经属于意外。不过也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有人在这里留有这么一栋林间别墅。

    少年在门廊下放了几张大额现金,然后径直用窗台沿搁着的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霍惊樊未多停顿,随后走了进去。

    建筑内的设施和家具有一层浅灰,但并不严重。

    少年似乎对此没有注意什么,只像野生动物查看临时落脚地一样在房间里巡逻,在看到这栋别墅的楼上卧室里有可以睡觉的床之后,就不怎么管了,随意找了个角落靠着。

    霍惊樊见此稍有无奈,不过很快就开始对他们在这个建筑会待的时间长一点的主要房间,客厅和卧室进行了简单的清理。

    灰尘过多会对他们两人这类有兽化特性,嗅觉和呼吸更每攵感的人产生刺激,他虽然不怎么每攵感,但不知道少年会不会有过敏迹象,无论如何先进行一次基本排除以防万一。

    至于少年,少年只是抬起眼皮扫了霍惊樊一眼,即继续沉默靠坐着了。

    霍惊樊在半小时后结束了这次基本的暂时落脚地清理维护,坐在沙发上。

    恍惚中,这个方位和两人的姿势,像是回到了之前那个单独的小双人间里两人的状态,即使这个别墅客厅面积要大得多,似乎也仍然如此。

    霍惊樊一时几乎有点默失笑,不过他并没有摇头,只是仍然和前晚一般在宽阔的沙发上等待。

    少年靠了一会儿,不看人,也不看书,乌眸无焦距地望着前方,似在思索事情。

    似乎和之前是一样的事,也似乎有了少许变化。

    但毫无疑问少年这副模样的时候,都非常引人,即使只是这么平常地看着他,都会无来由地想将他拥入身前,落下一个口勿。

    少年搭着手臂靠了一会儿,就站起来了。

    从他往走廊的方向,是去浴室的。

    霍惊樊不自觉摸了摸鼻前。

    觉察的时候,自己似乎做了和之前相同的动作和反应。

    他站起身来。

    即使是这种占地面积的别墅,少年在相隔不近的一端独立浴室洗澡,实际上水声以他现下狼犬兽化特性的听力也是一样能听见的。

    而这会是……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想那些事情,总并不那么好。

    霍惊樊没有多停留,就直接往另一侧的另一间浴室走。

    这栋别墅的水电浴室现在都可以使用,也避免了一些其余麻烦。

    如果在这种独立的,杳无人迹的,彻彻底底远离人烟的位置,再在少年洗浴过的浴室洗澡,尤其是今天刚刚经过了那类事情之后,无论是之前压制能力在肾上腺素急剧上升减弱后冲动下带压下人的时刻,还是临时一起处理路遇突发事件之后,仿佛都会使他对那样的少年产生……合时宜之外的思绪。

    霍惊樊摇了摇头,在淋浴时没有用冷水。

    他得解决一次这几天一直压抑着的谷欠望,不然他不确定到今晚他们在相近的位置待着的时候会不会忍耐得更困难。

    不看人的黑猫,被他压着时用模拟木仓支抵着他腹部的黑猫,对着他胸口开木仓的黑猫……

    霍惊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到之后,那之前所克抑的终于得以解脱后,他几乎是仰着头任由水珠落下,发出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苦笑。

    之前的自我训练就像是个玩笑,他似乎……越来越无可救了。即使是面对少年那类平常看来,甚至不包含特殊情绪的举动时,都轻而易举引他的思绪。

    他有的时候不知道少年在做出那些举动时有没有存在其余的意图,或者有没有猫科对犬科的暴躁与引逗,如果没有,他想他好像只能回去加强克制训练,如果有,他也只能……认栽了。

    这一天白日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事情多,但是都在一个区域紧凑在一起,解决的时间也相近。

    到现在的时候,刚刚日落不久,到夜晚入睡的时间也仍有很长。

    两人回到客厅,一个靠在单座沙发上,一个坐在长沙发一端,一时无所事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需要做。

    洛梓昱仰了下头,看到了触手可及的玻璃酒柜,没多犹豫就打开,然后拿了几瓶出来。他按价放了现金在酒柜里,左右这栋别墅里也没有什么年份稀少的孤品,他现在想喝酒。

    麻醉神经或者让距离近在咫尺的思考停滞,或许他也是有一点喜欢喝酒的。

    可惜这地方没什么调酒设备。不过他原本也没有特别的精力去调制一杯特定的酒。

    少年拿着简单的玻璃杯一饮而尽。

    到后面,他就单臂支在沙发上,一边拿着古典杯饮。

    霍惊樊觉察到少年似乎醉了。

    酒精。

    霍惊樊对这类型的事物以他个人来说其实没有好恶。他见过酒后借酒闹事的成群地痞,也在刚刚结束训练后和一群同僚一起去灌过成打啤酒。

    但似乎没有,都没有见过少年这样饮酒的时候。

    乌眸慢慢迷离,他是在慢慢意识变得不清醒,可偏偏,从那冷白的面看不出什么醉的模样。

    而这时候,少年也依然没什么停顿,继续往下喝下一杯。

    ……这么喜欢吗?

    霍惊樊墨黑色的眼中显出少许探究,他取过木几上的另一个古典杯,然后将桌上的酒瓶倒了一杯。

    酒香。

    但是仍然仅是那样。它对他没有产生更多吸引力,这只是比平常更容易带来神经刺激与麻醉的液体。

    他没有嗜好感,只是平静地再次端起古典杯饮了一口。

    霍惊樊抬眼时,看到对面的壁炉边有一个复古留声机。

    少年似乎也看到了,从单人沙发前站起身。

    他走过去,将旁边的唱片盒里的唱片扫了一眼,然后唱针轻“嗒”一声抵下。

    复古又热烈的乐曲从其中流淌而出。

    空气因为酒的气味熏醉而浓醇。

    然后霍惊樊看到了……该怎样描述呢。

    一只醉猫的舞。

    腰际纤直,身形流畅而肆意,恣性妄为,毋庸置疑是一类跳脱于所有规则,所有定性的舞。

    霍惊樊不知道少年会跳舞,但毫无疑问,他看着此刻少年的臂展,他的旋和脊背,腰与腿,每一部分都像是最无缺的美的事物。

    墨黑色的瞳孔映着这惊人的无心的美丽之景,而他无来由地知晓他是唯一一个,或许也是之后唯一一个看到这场舞的人。

    而少年似乎终于完全醉了,也累了,他往下倾倒下来。

    霍惊樊猝不及防地,接到了这带着酒气的醉猫的身体,少年不知是发-泄,还是任性完,这么没大力气地伏在他肩膀上。

    霍惊樊压住了自己的喉结,没有让它挪动。

    但他分明也知晓,自己已经神情不属。

    更何况少年此时……还不怎么高兴地,在他脖颈旁任性地磨牙咬了一小口。

    第九十三章

    ……

    这轻微的疼痛也带给颀长身影一种岌岌可危的刺激。

    他的右侧手无意识地略抬起在沙发背上,而少年冷白的手掌此时正随着倾倒无意扣于其上。

    十指交握。

    但这不是邀舞。

    无论是此刻靠在沙发上的人,还是此刻仅仅是酒意任性够了的猫科,都不用着意说话。

    复古留声机里的黑胶唱片还在慢慢旋转,音乐舒缓流淌,但此刻的场景却似乎非常安静。

    现在不是点壁炉的季节,但是霍惊樊却忽然有些想,如果此时把这只暂时安静的黑猫抱在身前,壁炉缓缓燃烧,树枝发出轻微的燃响,他们只是什么都不思考,什么都不做,在这渺无人迹之处,无声地待在这里。

    那样少年也许会和他说话。

    说他所想。

    说他自己,说这场旅程,偶尔抱怨一两句犬科很烦笨狗之类恣性又无来由的话。

    但是少年现在似乎只是醉了,判断不出他现在是否四肢乏力,还是仅仅暂时把他当一个沙发,也许比普通沙发因为带韧度的躯体稍微舒服点。

    在颀长身影为了转移自己现在半环着带着酒与猫的气味的少年的注意力,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身体反应,几乎有些庆幸自己在浴室里解决过之前,不然他现在不出意外已会显出异常。

    明明是少年先动口的,照理来说,即使他现在在这醉了的少年颈侧回一个犬齿咬丨痕也是正当回敬。

    但他没有。

    一来,他怕自己真要有了这一个开口……他收不住。

    他所压抑的想对这只黑猫所留的痕迹,可不仅仅只是这一个咬-印。

    二来,他不知道这种状态的少年……或许他也并不想在这时候让少年从这种状态教弄醒,虽然现在做“礼尚往来”的举动少年可能也就是迷迷濛濛瞪他一眼。

    为什么呢?

    或许颀长身影此时潜意识中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或许没有。

    但这个临近的时候,他只是任由醉酒跳舞累后的少年在他脖颈上留了磨虎牙的咬丨痕,而没有做出任何其他举动,即使他的意识已经漫无边际,即使他知道自己已经意乱神迷。

    他已见到少年的种种情态,种种随之的谷欠想。这是一种不可能浅尝辄止的感知,他已知道自己已经着迷,而他并没有任何阻止自己的途径和打算。

    少年将他像待一个正好在那里,触感和高度都合适的垫子和磨牙装置一样在附近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慢吞吞起身,只瞥了他一眼,就独自沿着楼梯上楼,似乎是往卧室去了。

    少年看上去四肢并不乏力,霍惊樊之前的那部分猜测是正确的。

    空气中仍然有开着的酒瓶中的酒精气味,霍惊樊却觉得似乎那种熏醉的气息已经被少年带着离开了。

    连同少年本身的气息。可分明,刚刚触手可及,无比接近时的触感仍然在。

    他摇了下头,让自己不再想。

    霍惊樊侧首将桌上的玻璃杯和瓶酒简略地清捡了一下放好——以防万一。

    做完这些后,他将唱片拿起时,扫视了片刻壁炉。

    客厅已经回归了寂静,现在那一切都消失。

    他将客厅正中的灯光关闭,然后向楼梯走去。

    即使困难,他也需要尝试入睡,尽管他知道可能会比昨天更艰难。

    深夜时刻,或许接近零点的时间,颀长身影忽而睁开了双眼。

    他听到了一些动静。

    即使之前在半睡半醒时感到了一点,但以为是错觉。

    这个时间的动静。

    那唯一的声响已经消失了。可颀长身影已知晓,那并不是少年只是醉后忽然醒来时候在建筑里随意走走的响动,那是通往……建筑外。

    霍惊樊没停留直接起身,随手抓起了放在椅子上的外套。

    他并没有空去拿穿衣服,这是他第一反应给少年备的。

    尽管近来的气候可能不需要,但是这种无城市热岛效应的荒僻地段昼夜温差更大,以防万一。

    他之前听到的方向——

    霍惊樊没多犹豫,直接从拉开的窗户往下跃。

    二楼的高度对颀长身影的身体素质来说轻易,但恍惚间这样的举动带给他一种错觉。

    他苦笑了声摇了下头,漠视了片刻自己由那个被动的舞台剧所引起的无自觉联想。

    他清楚此刻并不是那类情形。

    首先感到的的确是一种深夜时刻带来的夜冷,颀长身影的体温并不对此有所感,而仅庆幸自己给少年带上了外套。

    之后,就是根据一些并未着意遮掩的痕迹跟随。

    狼犬兽化特性的夜视能力能让颀长身影看得很轻易,可偏偏他此时对这个能力……他想到少年。

    此刻不是他,如是别人在这里,可能都会追丢,而他不确定少年似乎并不想要人能跟随上。

    少年的气味若即若离,带着那细微的酒的气息,在夜晚中为近时刻添上了少许梦境般的错觉。

    可他分明知道不是。

    他的速度加快。

    拨开杂乱生长的灌木,他最后终于看到了路的另一端的少年侧影。

    那是怎样的场景……

    少年眉目间是怎样的神情。

    霍惊樊一时无法分辨,可他为此刻所望的场景所怔。

    月色对少年似乎如此偏爱,月色总是偏爱黑猫的。

    月光落在少年的眉眼,发梢,轻柔却黯淡。

    庭院里的车辆还在,但少年在这安静无人时独自到了这里。

    少年的脚跟上沾着之前落下时的草叶。

    醉深的少年即使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处,似乎也于潜意识中想要一场奔逃。

    而月色与光线落在猫黑色的皮毛上。

    第九十四章

    ……

    不自由。

    纵然在这荒寂之境,依然在最深的意识中感到如此。

    “你知道我暂时待在附近,只是看你。”霍惊樊道。

    他从未产生过束缚的念头,仅仅伴着少年去他想去的地方。

    少年虽然在侧头时,像是略扫了他一眼,但仿佛并没有实质上聚焦。

    那双乌眸似乎有些茫然,又似乎在看很遥远之处。

    霍惊樊一瞬间感到胸前有些发紧。

    让他想到最开始时,那个时候少年在情绪不安定又颓躁的情况下,仿佛是类似的状态。

    又有所区别,少年的眼映入了人影,但深意识仍然让他往前走。

    他的眼映入了世界。

    世界的杂音拢他,唤他,他仍然在最深处只向往着一个纯粹的目的地。

    或许没有目的地,只是这一个过程,这一个脱离城市中心,无视一切,驱车前往边界的过程。

    所以在醉后的深夜,遗忘了更多,仍然想要一场夜色下的完全自由的足步。

    少年只停留了片刻,就继续往前走了。

    霍惊樊无声叹了口气,在黑色T恤的少年走出一长段距离之后,才抬起步子跟了上去。

    他和少年隔着一段足够的间距,能在看到少年背影的同时,不扰到人。

    少年沿着这条林间的路走了很久。

    脚步在深色的树叶上留下很轻的“沙沙”声响。

    猫的脚步总是很轻的。

    如果少年想的话,现在甚至可以让树叶不发出响动。

    但少年没有这么做,只是平常地走动。

    他独自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林间的尽头。

    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少年侧过头。

    彼时月色已深,月白落在少年侧过头时垂下的睫上。

    最终站定时似乎陷入了雾一般的迷濛。

    但深夜并不催促,月光拥着他,像是对少年的偏宠。

    它们只是喜欢迷茫的年轻人,希望他们沉入其中而已。

    霍惊樊生出了一种冲动。

    将少年拉回,在他这种状态的时候,将人揽回怀中,在侧面和脖颈上留下够多的印记咬丨痕,让他无法离开也好,让他恼怒脱离这种状态也罢。

    他有些不记得那天最后是怎样返程的。

    少年总是很任性的。

    似乎在没有前路,醉意随之而来的困意后,想就那样于林地间蜷团起身体睡着。

    到底还是被颀长身影及时把他带入了身前怀中,困倦中还算老老实实地随着路径走。

    之后……之后似乎太困的时候,少年磨牙咬他一口,一边推他,想就在附近靠在树下睡着,被他强行带回去了。

    少年身上披着他的外套,仿佛熟悉又本能不太喜欢犬科的气味,不过倒是没有扔下,算是任从披着,没有让霍惊樊想其余办法。

    平时的少年就让人很难办了,醉后的少年同样让人难办,但似乎微妙地比完全清醒时随意听话一点,困倦的时候几乎显得怎样都可以,只要让他能睡觉就行。

    ……被其种种情态所轻微折磨的似乎只有同行的狼犬。

    总算是把少年弄去卧室睡觉后,霍惊樊在自己的那间卧室外抵着额头松了口气。

    刚刚差点没能给少年盖上被子,这样忽然任性一下,几乎让霍惊樊的犬齿极度发痒。

    在这种人在床边的情况下显出这种什么都忽而不听从的状态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霍惊樊在这种时刻要伸手按制住人可太容易了。

    只用倾身,然后把少年的手臂制在身侧或者上方——

    但对这个时候的猫科动物做这样的事,总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而且霍惊樊经过了之前在客厅宽沙发上被当了磨牙装置的事,很怀疑自己现在的时候以这种带着强危险性的相对姿势和状态制住黑猫,之后会演变成什么……

    最后还是把少年一双带着外部低气温所带来的冷感的臂勉强包进了被沿,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但现在的颀长身影可太狼狈了,他单肘撑着门缓了缓,闭上眼的时候,这两天的场景似乎再次清晰地历历在目。

    少年,对此仿无所察的少年。

    明明有他帮他解决过一次的经历,但仿佛仍对撩拨他的谷欠望没有任何顾忌。

    他好像让少年对他太放心了。可是为什么?

    少年不会认为有那一层基础的维系他就不会产生谷欠望吧?

    他是狼犬。

    在这种兽化特性的情况下一次的时间可是很长的,而且这种时候的少年可很难挣脱。

    出现上面的想法的时候,霍惊樊吐了口气,知道自己得再去一次浴室了。

    这种容易冲动的年纪段碰到这样性格的少年,似乎这种情况会很频繁。

    无论如何,想到明天之后的行程,霍惊樊这次直接开的低温降温。

    第二天早上,霍惊樊在客厅看到走下的少年的时候,少年仅仅冷淡瞥了他一眼,就移了视线,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似乎记得一部分醉后的事情,但具体而言并不清晰。

    所以反应平常,不过这反而让霍惊樊稍微默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想起记得所有的少年别扭或者别的情绪状态的时候,他能怎么……或者说会怎么处理。他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这次旅途他也没有任何经验。

    稍微清捡了一下这座临时落脚的建筑,他们便重新上车离开了。

    因为之前一天加满了油,所以这一路没有任何半路抛锚的风险。

    到了这个极荒凉的路段,反而渐渐有了少许人烟,在临近的一个小型旅馆前,他们竟然还路遇了在离开市区前最后一个亭岗的加油站的那辆大型越野车。

    不过即使是扫见了那车上的男男女女几乎是没有多加掩饰投来的视线,少年也似乎并没有任何反应和关注。

    他的目光仅仅在远处的方向。

    霍惊樊知道少年在看城市的边界的方向。即使仅仅从昨夜那次突如其来的独行路程。

    他们已经临近了。

    少年的乌眸映着那个方向的树木和道路,看不出他是否有一瞬间的惘然失神。

    只是转过身的时候仍然像极了一只冷淡的黑猫,不曾给路遇的那车蠢蠢欲动的陌生人分毫眼神。

    无论如何,如果这些人的确想在这时候作乱,他会替少年解决。

    第九十五章

    ……

    人声嘈杂。

    似乎本来就象征着麻烦。

    一辆大型越野车的人就足够把一间规格很小的旅馆挤得满满当当。

    不过他们是先入住的,选的是最高的三楼唯一一间房间,看上去不会受太大影响。

    霍惊樊侧头看少年。

    少年此时在望着窗外。

    仍然是那个方向。

    ……边界的方向。

    这个旅馆很小,楼层高度不高,以他们两人的身高还差一点就能碰到头。

    隔音很差,楼下的嘈杂声响也会听见。

    但是在少年周遭的时候很安静。

    直到少年的视线移开,随意瞥了他一眼,时间和声音才像是重新流动起来。

    杂乱重新闯入人的耳朵里。

    他们都听到了下侧的动静,只是皱了皱眉。

    两人在房间待了一会儿,不过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清整的,之前的几天已经让他们习惯了如何快速地短时间地放置简便行李和几分钟内带好出发。

    时间已经快到晚间。

    方圆十公里内,如果不吃之前放着的储备干粮,而是吃一顿正经的晚饭的话,只有旅馆一楼提供饭食。

    人们来来往往,这个最多几十平算不上多大的大堂内所有能找到的桌子都被旅馆的老板和唯一一个店员找来摆放当作餐桌。

    那大型越野车下来的八-九个男男女女都已经够占了几个桌子加临时搬来的椅子挤得满满当当,别提旅馆里原本也有三四个途经的客人,于是更显得拥挤。

    整个大堂内因为这种拥挤变得人声鼎沸,同时,也变得……很有人烟气。

    出乎意料地,这个小旅馆的老板兼主厨竟然有一手极好的,根本不该出现在这种荒僻小站的厨艺,且无论是西餐还是中餐,都做得非常美味。

    空气中奶油粟米汤的香气和冬瓜肉丝汤的香气飘浮着。

    一边桌子上开了的罐装啤酒装在大木质啤酒杯里,烤肉的牛肉的椒香肉香,另一边桌子上有盛装在圆瓷盘里的红烧肉和扣肉。

    喧嚷的高声谈天和安静进食并存,毕竟这样的晚餐着实好吃惬意。

    “老板,这样的手艺,您在城里开不定都能评星了。”一个客人边吃着盘子里的烤排一边感叹道。

    老板仅仅亲善地笑笑,只看着他们吃,不是太多话健谈的性格。

    在这样的地方经营这样一间少有客人的小型旅馆,旅馆老板想必有自己的缘由。不过他不多谈,客人们也没有太多事深究,他们此时更急于去吃下一盘。

    此时大厅热热闹闹,边吃饮边闲聊,竟像是有了临时小酒馆的感觉。

    少年和颀长身影坐的位置较偏中侧,桌面虽不算大,但坐下两个人也差不离。

    颀长身影倒是没太所谓,左右营里食堂有的时候全营拉练之后更拥挤的情况也不少见。

    不过他不知道少年可能对此有没有反感,毕竟少年的性子总是独些。

    他抬头看,桌子到底还是稍有些窄了,两人腿几乎都能在桌下碰到。

    少年似乎没太显出什么不适,只是如常进食,甚至还接了一杯店员推荐的黑啤。

    这种酒馆一样的氛围总会引起客人们之间友善或不友善,酒兴所至好奇的交流。

    因为前面有过一次的接触,这回越野车上的那些男女倒并没有含着之前的意图,而是只是平常地询问聊聊他们之后会去哪里。

    他们从这几回好几个户外旅游点都没碰到这两个年轻人,就知道他们和他们出行目的全不一样。他们就是开个越野出城转转郊游野餐什么一类,但这两个年轻人不同。

    “边界?”其中一个女人显得讶异又疑惑地挑了下描得细长的秀眉,“但那边没什么好看,就是山,绕过去就是邻市了,和我们这边没什么区别。”

    但他们知道他们和他们路径不一,应该连到达也是,没有问更多。

    少年没有特殊反应,只是在用叉分一条鱼。

    因为行进方向,这一车人过了今天就将要返程了,旅馆里的另一些客人也是。

    他们不同路,那么也没什么其余需要多说的。

    即使大厅里的氛围看起来热闹,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偶然正巧碰上,过了这平常的半天,仍然是各行各路。

    不过这够短的碰面也足够这越野车上的男男女女和那几个原客人对两人投以少许不明显的探究视线。

    他们如此年轻,面孔又如此引人注目。

    总容易使人想知道他们的旅途目的是什么,但他们注定又对此无所干涉知晓,这便使得这尤为让人窥觑好奇。

    行人过客。

    觉察到那些并没有完全消去,仍旧偶尔在吃喝聊天时若有若无停留的视线,霍惊樊想到,有的时候他会知道少年的行为模式成因。

    他知道少年的食物偏好,仿佛距离这一次旅程的末端接近了,少年也没有任何改变,用筷叉分着烤鱼,然后小块放入唇间。

    霍惊樊没有一直看,他低下头解决自己餐盘里的肉类。

    他们没有刻意聊什么,之前在路途和房间中的安静似乎延续了下来。

    两人吃完,简单放下餐盘前后起身,从大厅离开的时候,忽而被旅馆老板叫住了。

    “我听到之前说……你们要去边界。”老板亲善的面孔在说这句话时,显得沉默而复杂。

    没有否认,只是安静等待,即使出于礼貌,或许,同样等待一个停留在这里的旅店主人的看法。

    老板停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的爱人从前也说将要去边界。”

    那之后如何,老板并没有再说。

    但是这间旅店的老板从出现开始一直独身一人。

    这像说明了什么。或许也是老板留在这个地方的其中一个理由。

    这一段简短的对话似乎没有让少年有回头的意图,而同样霍惊樊并没有产生过哪怕片刻阻他的设想。

    他在少年身侧,没有犹豫,没有停下,他不会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等待少年的抉择,他想看到少年到达旅程的最终。

    这或许是他和那位旅馆主人的区别。

    勇气,关心则乱,忧虑与所想交集。

    在这样的时刻,他想在这只黑猫的身侧。

    少年走在长廊前段,此刻不知是不是若有所觉,还是他的视线太专注太深,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仍然像是之前那样不带情绪的一瞥。

    但霍惊樊的确感到了稍许不同。

    这让他心脏微微一跳。

    这一次从短暂的窒停中的跳动让他几乎失笑。

    只是那样简短的一眼。

    这一天晚上,两人即使仍是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颀长身影却没有像前几日一样感到需要克抑的……事物。

    也许是因为旅程将末。

    他潜意识里为什么会如此认为,明明他们也可能返程,只是半途。

    他不再想,闭上眼睡去。

    少年的气息从房间的床上隐约传来,他仍然感到强烈的吸引,但他却并没有由此产生压制兽化特征的倾向。

    少年翻了个身,将毛毯往上卷了一点,像有些许细微的不安稳。

    但也仅此而已了。

    对于少年来说,所有的犹疑,迷茫,停滞,似乎也仅仅在这之后停止了。

    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旅馆很安静。

    好像从昨天知道旅馆隔音不佳,所以早晨的时候居住的旅客们都默认放轻清整行李的动静不打扰其他人。

    两人一晚的行礼简单,几乎就是直接出了旅馆,上了车。

    车启动了。

    唯一一辆往城市边界行驶的车。

    只是旅程中的偶或一遇,行人不过过路人。

    在晨光渐起,天空苏醒的时刻,他们将要抵达边界。

    到了一道路口,霍惊樊提议他们开到边缘的林山上沿。

    “在那里的角度你能看到更清晰的边界。”霍惊樊思索着道,“也更直观。”

    少年没有停留多久,车行沿着公路向上。

    这一条路并不遥远,但是坡度似乎很大,到达的时候,已然是一座林山峰顶。

    很高的山峰,即使是在城市中心也能隐约看见这座山的轮廓,虽然时常在雾中。

    少年知道自己到达了。

    他不确定自己此刻是什么情绪。他不踌躇,不惊慌,不失措,不恐惧。

    他走下车,乌眸映着前方。

    一层浅淡的雾气环绕着峰顶峭壁的轮廓,从上向下望时给人深渊之感。

    可少年能看到远方——

    远方,一个普通的邻近城市镇落。

    小小的路牌,不同设施的标牌和建筑形状,因为彩色的用色显得温馨,时不时小小的车流和亮光。

    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城市,和他们所在的城市除了区域排布,没有大差别。

    林山的气温很低,少年在停靠了车走向边缘间,颀长身影给他披上了一件外套。

    少年出乎意料并没有扯掉,似乎深层意识中这样的事在某个时刻发生过,所以他并没有生出太抗拒。

    少年披着那件外套走到了可以到达的路径边缘,然后他看着远处。

    “我不知道你曾经想看到什么。”

    “——这座城市的边界……它就是普通的边界。”站在他右侧的霍惊樊刃缘模糊的的声线道,颀长身影墨黑色的瞳孔同样俯瞰着远处的方向,“越过它,你会到邻市。从我小时的年纪起,一直如此。”

    少年没有侧过头看人。

    从小时起……也许世界比他想象的补全的更完善,也许不是,也许是相反的另一个现实。

    即使身上有带着不属于他气息的另一件外套,此刻少年也依然感到了气温和高度的寒冷。

    可他并没有丝毫注意到这个。

    他的乌眸望着远方。弥望的是的雾气和无际的灰蓝色的天空。

    而一种莫大的伤感紧紧地攥住了他。

    少年的乌眸看着远处,天空边缘映入其中,但那双乌眸却似乎看着远在那之外的不可及的远处。

    少年感到自己的呼吸有少许急促,他对着那蒙着雾的天空远方,张开了唇,少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声带太过干哑,也或许只是那一瞬间太过强烈的情绪扼了他的喉。

    ‘我好想你们。’

    ——

    ‘……我好想你们。’

    ——

    不可及,即使回到原处,那里也已经没有那些身影。

    从一开始就不可及。

    有一瞬间,霍惊樊感到少年在流泪。

    但那双乌眸中分明没有半分水汽,只是直直地,望与无望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远方。

    他感到了一种伤感。

    为少年此时的无声。

    少年垂下头,蹲下身时,紧闭地,颤抖地环着膝盖,那像是某种经受不了短暂的过度情绪的自我保护姿势。

    而时间更短暂地,少年重

    ЙàΝf

    新站立起来了。

    他没有侧头,仅仅定定地望着顶峰的远处一段时间。

    转身离开了。

    返程。

    仿照理来说,颀长身影应该对少年的返程,而不是去往边界另一边的城市不再返回感到叹了一口气,但实际上,他没有为此有丝毫的放松感。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那段短暂的少年的神情,或许是因为其他。

    回程的路,霍惊樊主动提出第一个站点后他来帮忙驾驶。

    去往边界的路程他想少年的确不会由旁人来经手,即使是旅程近半。

    少年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就到后座去了。

    霍惊樊从后视镜看到少年似乎闭上眼靠着侧座陷入了睡眠。

    他说不上来这一刻他在思索什么。

    他知道心脏的一瞬间收紧不仅仅只是出于类似心疼。

    少年冷白的面上眼下有少许青黑。即使每夜在房间经过了充足的睡眠,也仍然如此。那么,就是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少年或许仅仅闭着眼却没有睡着,或者因为对这次旅行的目的地所思虑的,积攒的情绪过重,但一直没有被其自身发现。

    此时倒是呼吸缓慢均匀了,霍惊樊能清晰地感到那是少年睡着时的呼吸,而非其他状态。

    之前在房间的时候精神都太过紧绷,并没能仔细辨认少年的呼吸状态。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少年无防备睡着时的呼吸是什么样的,他没有参考。

    而现在……与其说少年是卸下失去了防备,不如说少年是在接触到目的地之后,对一些事情似乎不太有所谓。

    这和最开始的那个时候有所区别,但霍惊樊并不擅长分辨。

    但左右少年现在终于在安静地休息,他并没有吵醒人的打算。

    这一次左右油量充足,霍惊樊一整天直接将车开到了第二个站点。

    现在再次想来,即使之前加满了油,仿也并不是以足够往返的油量来计的加满,也许更接近于到达下一个目的地前,没有考虑回程。

    在停靠用油木仓加了油之后,霍惊樊再次开往了下一个地点。

    这一天到达的是之前那个以野外作战游戏木仓场设施为中心的那个小城镇。

    加油站就是这个完全不像小镇的小镇隔不远的一段距离的那一个,之前的事情余殃已经在这期间解决了,重新恢复了经营。

    原是爱好者老板半娱乐半经营了一个木仓场地,然后随着时有到访的“玩家”和旅者人流量稍微变多,附近有了小型旅馆,小餐饮店和便利店的位置,开到这边加速不停的话将将能到这里。

    重新回到那个加油站和这个小镇让霍惊樊心中无来由地稍有所感,预备拉放手刹下车的时候,从后视镜已经看到少年刚刚醒来,正坐靠在后座。

    霍惊樊心中微微一动,少年这么半困不困地靠在车座上的模样……

    倒是想让他再睡一会儿再叫醒他,不过也许是兽化特性的关系,对车行减速和震动都很每攵感,也许在刚拐进这个小镇的时候,少年就已经醒来了。

    到了旅馆楼下,少年拉开车门下来,霍惊樊熄火,关上车门,两人走进了旅馆。

    这间旅馆虽然也是小型,但因为来往的旅客人流大一些,比之前住的几次还是规模更大,所以房间也更宽敞。

    少年似乎没显出什么不同,仍然是把东西随手搁下就去浴室洗澡。

    霍惊樊侧过头,也仍然在沙发上坐着。

    等少年带着湿毛巾出来,霍惊樊走进去。

    因为这天之前在林山上走了一段山路,所以霍惊樊为防身上仍有寒气,连带头发也洗过了。他的身体倒是不怕这种程度的寒气,但少年和他一直在一个不大的空间,他怕留在身上染到少年,毕竟在顶峰上的时候少年体温都在发寒。

    霍惊樊走出浴室的时候,少年已趴伏在床上睡着了,也许是直接延续车上那一长觉。

    霍惊樊原本还比较担心洛梓昱在车上睡了几乎一整天晚上会不会睡不着,这下放心了,他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此时时间才到晚上晚餐刚过,他估计坐一会才会把沙发放倒睡觉。

    未想到才过了一个小时,霍惊樊从垂着头思索回忆抬头时,看到少年已经从床沿坐起来了,长腿松松散散搭在床边,踩在散落的鞋边。

    说不上来,少年此时T恤因为才睡起来有些卷边,往上露了一小截雪白的带着韧性的腹部,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

    他似乎因为睡的时间太久,以及才醒来停了片刻,然后就那么随意地看了他一眼,道。

    “去吃晚饭。”

    霍惊樊才意识到,因为今天最开始的事情,他几乎一整天都在为其所占据了注意力,也没有觉察自己一天除了早上出发前随意塞了点干粮,没有进过食。

    少年提起,他才觉察自己腹中空缺,尤其他还是一整天开车按路标辨认路线的状态,大概已经是饿过劲了。

    这种状态以前也有过,在刚刚洗过澡的时候那种低血糖的感觉会尤为明显。不过他在一直想着少年的事,所以竟然到那时候都没有发现。

    不过最让他感到隐约高兴的,是少年主动开口,而且情绪状态并不算太差。

    只是普通地饿了,然后说去吃饭。

    两人于是离开房间去吃饭。

    这个时间虽然距离晚餐正点过了一个小时,但这个小城镇因为围绕中间原本场次就不算定的木仓场的关系,到午夜都可能还有点夜宵供应,所以两个人到达的时候顺利地买到了食物。

    尽管没有昨天晚上的小旅馆老板做的饭食惊艳,仅仅是普通的快餐汉堡速食,但两人因为都饿了所以吃这种容易几口吃饱的食物似乎正好。

    霍惊樊看着少年低头咬了口汉堡,看上去神情正常,不过也像是都没什么所谓。

    少年觉察到他的视线,也并没有因为吃饭时被持续注视感到生气,似也因为刚睡醒不久,精神也处在睡太久了状态,就这么懒怠地瞥他片刻,一边手支着侧颊,乌眸微微眯着。

    这种完全松散的状态于少年来说很少见。

    狼犬很难说看着这种懒洋洋好像什么都可以状态的少年会怎么想,但是之前一直无视的蠢蠢欲动好像在这时候忽然冒头了。

    他感到自己的眼克制不住地看向少年因为支着侧颊,一边手放下食物包装之后随意地放了包装之后搭在桌面上,露在外面松松垮垮的领口,露着的一截冷白修-长的脖颈。

    看起来很好咬,也很可口。

    至于少年,就那么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忽地开口道。

    “饿傻了就再去点一个汉堡,笨狗。”

    狼犬差点没被口中的面包呛着。

    他知道他一时忽然没克制住……但少年——

    霍惊樊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该感到脖颈发烫。

    好在不是“坏狗”,他应该为此感到有些高兴吗?

    不,别往这方向想……

    霍惊樊原地停了会儿,真的站起身往点餐台那边走过去。

    原本今天就相当于两餐没吃,再点也不算突兀。

    少年坐在餐位上看着颀长身影有点狼狈的背影,撑着侧颊嗤了一声。

    有点烦,有点有意思,太容易看到这犬科在想什么。

    比起之前某些类型一窍不通的时候,现在在分辨他人状态的时候也变得容易。

    ……想起这所谓毫无了解之前的情形,少年忽而轻微磨了磨牙。

    所以这只狼犬现在怎么样被骂都是该的。

    少年现在不想想旁的事,但是想这件事并没有让他高兴很多。

    于是等着汉堡出来拿着餐盘回到餐桌的颀长身影看到的又是一个生气地侧过面去不理人的少年。

    霍惊樊:……?

    无论如何,即使是生气的少年,似乎也比之前的那种状态要好,所以虽然因为一时没压制住视线被骂了,但颀长身影仿反而比较安心,低头吃着汉堡。

    等少年把薯条吃完,霍惊樊把第二个汉堡也吃完了,两人往回走。

    回旅馆的过程,之前因为两人都饿了径直往唯一一家小快餐馆,没有看沿途有什么,他们这时候刚刚在过度饥饿后刚刚吃饱步速放缓之后,看到这座小城镇,除了中央的木仓场设施那边涂的是绿色主调的迷彩色,其实这座小城镇其他几个小房子的设施颜色同样很好看,甚至有点游乐园的基调。

    也就是两人在以散步一样的速度在这个不怎么像小城镇的小城镇道路上走的时候,少年忽然停下了足步,清凌的少年音道,“谢谢。”

    霍惊樊第一时间没有意识到,直到眼望到道路前不远处的旅馆,才隐约清楚少年在说什么。

    “没有,我没有特意。”

    少年仍然偏着头,却清清楚楚知道和这人说的相反。

    谢谢他今天一整天都尽力提了车速,没有像之前的停靠行程一样停在那栋林间别墅,晚间留在那。

    那会让他想起之前的晚上,那次同样没有目的的醉后独行。

    这对现在的少年来说——他不想这样快地再次接触那块过深的痕。

    两人前后沿着道路走向了旅馆门口。

    回到房间后,少年仍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睡着,毕竟之前睡了一天睡了太久了,于是只是懒散地靠在床靠上。这次换成躺在沙发床上的狼犬被猫科动物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

    要说颀长身影有没有发现……那肯定是发现了的。兽化特性的影响让他的五感知觉灵敏度都被动加强,对视线察知自然也相当敏锐——更何况少年压根就没费心去掩饰。

    这真是……轮回,之前颀长身影仅在少年睡着后有偷偷看一会儿,可和现在这种太不一样了。这几乎是一种带着少许其他性质的惩罚。

    少年看了一会儿想,以这只狼犬的身高,什么沙发床尺寸来说都相对短了,难为这只狼犬一路都蜷待在沙发床上。嗯……是不是算老实。但仔细想想,自己原本大概并不算介意这人,如果不是之前——的话,所以总的来说,应该还是这人活该。

    至于被少年以这种不经心的目光盯着的狼犬被动因为背后投来的目光辗转反侧,实际上也不敢往后侧,只感到背后又痒又麻又细微疼痛,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发兽化特征的感知,好悬才没有让少年觉察什么异常。

    至于施加了如此“压力”的少年对此倒是没什么知觉,在盯了一段时间之后觉得无聊困了,闭眼睡熟了。

    第二天仍然是颀长身影开车,少年在后座待了一会儿无聊,又在副驾待了段时间,看着车窗前的景象。

    这一路没再特意提速,林间的道路并不平坦,而且因为将邻近市区,偶尔有车辆通行,提速太快容易出事故,而且会错过下一个停靠点。

    这一天在第一回那个汽车旅馆停下。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汽车旅馆似乎因为刚刚送走了一行之前长订的客人,暂时空出来了一间房,一共有两间,不过刚空出来的那间还在清理,外加床上用品都要洗换,两人倒也没等两间,仍然像之前那样入住了。

    左右两人之前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附近的休息区仍然是快餐店,在这种市区外的环境已经算还行的食物了。

    至于今天少年的作息已经恢复之后,就没再有之前少年醒着,颀长身影被盯着也别想睡的经过,少年直接洗浴后睡着了。

    颀长身影这回本不敢在少年睡着后悄看少年一会儿。

    可想到这大概是这次突如其来边界旅程的最后一个夜晚。

    颀长身影看着仍然下意识攒着一边枕头的少年。

    少年似乎在返程的时候睡得比去时都更沉,握着枕头的手也攒得更紧。

    他一时无声叹了口气。

    他如果放轻脚步,虽然不能像猫科动物一样天生自然而然接近无声,训练里的确教学过如何做到最静。

    他未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刻用这种训练过的技巧。

    毕竟少年虽然睡得沉些,但兽化特性的影响和五感知觉灵敏被动加强都在,如果他贸然直接走近,都可能让少年从沉睡中惊醒。

    而他并不想打扰少年的睡眠。

    他走至床边,看着少年。

    少年的黑发柔软地垂在额前,眉目睡着时隽而温和,此时却即使是睡熟时也微微皱着眉,垂落的黑发看上去也有些微乱。

    虽然沉,但……不安稳。

    颀长身影说不上来自己此刻胸口发紧时的情绪是什么。这种情绪他现在也不确切知晓,总感到陌生,但在少年身侧的时候,似乎常常出现。

    他想到少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声,在流泪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水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倾下身。

    他将少年微乱的黑发极轻地拂顺。

    他往前很难想象自己会做出这种程度轻缓的动作。

    有些每攵感的发梢被抚顺,少年的眉心虽不可察地略松展了一些,依然蹙着。

    狼犬知道自己接下去的动作可能有些冒险,但他仍然极近所有的耐心,将少年手指攒着那段被紧抓的枕头缓缓松开。

    他低垂着头,那样望着这只过度倔强的黑猫。

    墨黑色的深邃瞳孔注视人半晌,银白月光下,他缓缓伏身,在少年的掌心印下一个吻。

    你不是只有死物可以攒住。

    你还有一只狼犬的陪伴和赤色的心。

    少年的掌心像是被烫了片刻,有些不适应地虚抓了一下,正捏住颀长身影微微握紧的手。

    这下,颀长身影忽而面红了。

    真奇怪,之前自己在少年掌心落下代表赤忱的吻的时候,都仅仅只是专注而一心地望着少年,这个时候,被沉睡着的少年无意间握住手,倒是忽然脖颈烫了。

    少年握着就不再动了,少年的手掌他之前就清楚,没有拿笔的茧,带着青涩少年感的冷白的手掌,就这么直直握着他的手不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做的事,还是因为少年这个时候没有醉,只是沉沉睡着,霍惊樊感到自己从脖颈到脸颊都滚烫,可以想见会显得多一层隐红。

    心脏。

    这总是为少年平常不经心的举动,有时对犬科的暴躁与引逗的举动时时频繁地变速跳动的心脏。

    这在前一刻已经自愿交给少年处置的心脏。

    手毫无阻隔接触,掌心与脉搏似乎在互相接触以相近的速率连通跳动,温度相接。

    他一动也不敢动,僵在原地。

    可少年仍然没有松开手。

    颀长身影左侧的手抵了下额头,辨认不清是痛苦还是相反地极轻地低吟了一声。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颀长身影蹲伏半跪在少年床侧,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掌仍被少年握着。

    ……

    第二天早上,少年在七点的生物钟醒来的时候,先是不知为什么感觉到自己睡得比以往要好一点。

    因为他更快地醒神过来了,以往刚刚睁眼可能需要多反应一会儿。

    他感到自己似乎抓着什么。

    觉察的时候,才发现那是比自己大些,也带着茧的手掌,触感略有些粗糙和熟悉,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谁的手,因为印象太深。

    然后他看到了被自己握着手,半跪在床边睡熟的人。

    少年愣了片刻。

    所以昨天梦境里虽然抓着觉得烫了些,但是抓着感到更安心的事物,是……

    他一时莫名其妙,对着窗外缓慢落下的淡金色日光,耳际升起红。

    说不出这是一点辨不清确切的恼羞还是其他。

    他,他没有梦游的习惯,所以他绝对没有在睡着的时候把人拽到这边来。

    但,但是自己手掌牢牢地握着人的手,这似乎也是个不可争辩的事实……

    少年最先想到的,是松开自己捏着人的手,最好毁灭证据。

    可在他刚刚松开的时候,早晨温暖的日光投下来,他反而感到了掌心的少许寒意,像是有些离开了温度的不适应。

    这让他下意识重新回到了之前维持的姿势,重新握了回去。

    这么一反复,少年蹙着眉,对自己的这种无意识的举动几乎产生了不解。

    于是被这种小动静从不算好的姿势醒过来的霍惊樊,看到的就是少年一边半握着自己的手,一边皱着眉头盯着一边看,像是在研究什么的场景。

    霍惊樊一时对猫科动物的神情举动有些失笑,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另一边手掌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少年觉察到了,也从霍惊樊现在颇有些艰难的姿势意识到,自己想要“毁灭证据”大概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不是自己握着人手不放,霍惊樊也不可能半跪在床边睡一夜。

    于是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少年忽而背过身去,抱着枕头,那像是在一只黑猫恼羞,也像是在鼓鼓生闷气。

    霍惊樊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动他,自己起身之后,优先去洗漱,之后就主动出了房间,给少年留个人空间。

    虽然出门之后就是在揉和活动自己酸痛至极的脖颈和膝,脊柱,之前伪作无事的时候强行尽快完成能出门的清整,关节传来像是僵直麻化之后再开始恢复的感觉,现在则因为那极度的僵硬感恢复后劲一时有些没法有效活动。

    至于房间里的少年……

    少年待人离开,才坐起身,只是表情再不能和以往一样。

    他抿了抿唇,几乎是在那浅色的唇瓣上咬了一下。

    手之前的触感仍然存在,毕竟……握了一整个晚上。

    少年之前虽然并非没有碰过手掌,但这种情形,尤其是他自己无意识间做的这种行为,仍然让少年感到非常……

    总而言之,少年侧了头,连由意识到此的由掌心传至耳垂下的热度都过了许久才消解下去。

    这不是很像他。

    不如说,从到达……之后,似乎他的状态的确不是很稳定。

    笨狗,坏狗……

    少年默默排比不下去,他的确想不到其他称呼。

    最后生完一些郁闷的闷气的少年踩着地上的鞋子进了洗浴间洗漱,换了衣服重新走到床侧的时候,听到敲门声。

    少年打开,看到狼犬扬了扬手,带了打包的早餐回来。

    两个人坐在房间的桌旁对坐着吃早餐。

    少年仍然很不习惯和人一起一张餐桌吃早餐,除了之前,好像就是和这人在这次前面的时候了。少年一时撇了下头。

    更何况是……刚刚之后。

    少年低头吃粥,完全无视了,甚至扫都没有扫一眼对面。

    而这“无视”仍然再明显不过,而且因为不是在餐饮店里,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这种不看唯一一个共同进食者的“无视”举动,因为过于刻意反倒显得有些……

    好可爱。

    狼犬心中再次想着。

    这一次,他没有太克制自己去看少年的侧面,毕竟这个时候少年表情的细微蛛丝马迹都再明显不过,而只是发现细微的一点,都足以使他现在的犬齿像是碰了一种叫做黑猫的糖。

    毕竟他之前一晚的时候,才刚刚……

    他知道他的状态或许不太对,但他的确感到了一种不为所人知的理直气壮。

    他可以看少年,即使那可能让少年羞恼。他可以表现自己对少年的专注,即使少年可能不置一顾,也不侧头回视。他想悄悄地在没人觉察的时候在少年的手背,或者脖颈侧下的位置印上自己的犬齿牙印,表示这是他为之所专意的黑猫。

    而就是这个时候,少年才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瞪他一眼。

    “饿就吃早饭,坏狗。”清凌凌的少年音。

    啊……这次是,“坏狗”。

    似乎自己这回的视线太明显了。

    不过在他以为少年不会回视的时候,少年突然这样回视了,这让狼犬感到了……在不曾想的时候被忽而回复了。

    他一时几乎有些对此,感到高兴。

    但在被骂的时候表现出高兴可不会让猫科动物消气,于是颀长身影并没有做出明显的反应,只是耐心地等猫科动物埋下头去把早饭吃完,才开始起身清理。

    两人带着过于简单的随身行李回了车上,虽然霍惊樊身上那些酸痛的部位仍然在几乎让人牙酸地作痛,但对霍惊樊来说现在的恢复程度已经足够,他如常坐在驾驶座上。

    少年带上右边的车门。驾驶座上的颀长身影拉放手刹后,车行启动。

    这最后一段路程,道路开阔,他们仍然经过了那条树林间出现的林间支道。霍惊樊侧头征询少年的意见,将车停在了附近。

    少年关上车门,往林间走去。

    霍惊樊随之下车带上车门。

    彼时日光还在晨时未有下沉,两人的足步落在林间路上时,树叶像最初来时一般“沙沙”的响。

    霍惊樊在走到这条支路尽头时,仍然看到了站在湖边的少年。

    林中湖泊在两侧高树的掩映下依然安宁。

    少年独自一人站在湖泊旁。

    这个时候,霍惊樊只是看着独自的少年,便感到了少许预感,他径直走向那方向。

    少年此时可没有关于城市的眼的想法,只是即将返回城市,他仍然会想在路边停靠,再在这人迹罕至之处再过来一次。

    也许是最后一次。

    ——看到它时,仍让洛梓昱想到城市里的那些地方。那些在城市中经历的过往。

    也许更糟,也许没那么糟。

    这一回,少年没有说话。

    但仍然被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住了腰侧。

    少年被他抱了片刻,抿唇,露了一对小虎牙,手也好像要挠人,“笨狗。”

    颀长身影再次松了臂往上,只和少年并排站着望向林中湖。

    林中静寂,这次似乎风掠过时,与之前不同。

    涟漪随着更不静的风晕得更大,像是预示着什么。高大树木枝叶发出风拂过的响动,半晌才逐渐停息。湖边回复了安静。

    “走吧。”清凌的少年音道。

    两人安静站立片刻,一道离开。

    从林间支道开出不久,干道的路径由荒芜逐渐变得平整。

    他们经过了最开始离开市区前的最后一个亭岗加油站,这一次没有碰到任何过路的车或旅人,安静得像是旅程末尾前的最后一次缓冲。

    街道两侧的树林慢慢变得稀疏,城市主市区的水泥森林由远及近。

    见过一次的路标牌和远处的设施广告牌在道路前侧显现出金属叶轮廓,不过都换了方向。

    而两人现在都没有按城市规章系斜下的安全带。

    过分散漫放松的过程带来了这样的习惯,而颀长身影对此并没有生出丝毫排斥。

    颀长身影侧头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乌眸眼神平静,那种平静此刻已经不再是刚刚离开边界时的状态。

    返程的过程似乎给了他足够的调整。

    短暂的突如其来的边境旅程结束了。

    两人的手机一前一后地,接近于同时剧烈震动起来。

    ……

    第九十六章

    ……

    两人在一段时间都未说话,然后又在车行开出一段距离后同时接起。

    霍惊樊一边单手接了电话一边握着方向盘,这不是合规的举动,但这种注意力分散的程度对他来说相当轻易。

    猫科动物的随性或许的确影响了他一点,但他不抗拒这种影响。

    队友的电话,刚联系上就是诸多抱怨加调侃他肯定会被队长和上级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至于另一边的少年,电话最先是学校的那群学生们。

    因为有很多人,所以显得叽叽喳喳,在这种接近市区但车行仍旧算得上稀少的道路上几乎仅仅靠这声响变得热闹了起来。

    韦诗和廉向杨一男一女两人的声音几乎被其他学生们的声音淹没得听不见。

    少年几乎得把手机拉远一点到不远不近的位置隔着听,过于每攵感的听力让他这种时候不能对着耳朵。

    车窗外的风此时拂过少年的发梢,那种这个年纪学生的青春洋溢之感似乎由那道电话传了过来。

    他一时细微地眯起眼,那声音让他偏头看向窗外。

    道路延伸,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两人第一个电话结束,第二、三个电话又陆续打了进来。

    工作场所、生活、其他的联络。

    两人在之前都不约而同地将手机设了拒接,而在接近回到市区的时候,重新打开了。

    “嗯,知道你回来……”电话那头低而若带着意味不明含义的声音停了片刻道,又重新染上了之前无二的笑意,“就不装其他了,我会在‘阁’等你,小黑猫。”

    再之后是……校方。

    这种感觉对少年来说同样很陌生。因为在原来,无论他因为什么情况比如临时到外省几天没到校,校方都对他的情况不管不问。

    而这个世界的校方——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薄寒的因素,或者别的。

    明明他到校基本和没到差不多?少年脑中掠过几个少有的稍有印象的教师,强行按了小组测试的陈宇,班主任,极有个人风格的法语教师……

    到底不同。

    少年闭了下眼。

    到底不同了。

    之后是第三个电话。

    有的时候,少年不记得自己有将电话号码给特定的人,但是他们只是这样……打过来了。

    出乎意料,没有之前那个奇怪又平常的,深褐色眼睛的男人的电话。尽管严格来说,或许实质上仅仅和这个人有一定时间上的定约。

    也许这对其与之后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即使定约的对象人间蒸发了数天。

    车重新驶入城市,城市好像并没有和之前相比,更好了或者更坏了。

    它只是一如往常,车流来往。

    ……

    最开始到达的隔日,少年先回的是“阁”,时间是周五下午。

    他没想过怎么见“阁”的老板,或者在这种情形下什么样的交谈方向最适合。

    但无论如何,他换上制服第一面见到长发男人时,仍然下意识偏过了头。

    男人深狭的墨绿色瞳孔注视着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他倒是没有在这种时刻逼近少年。

    离开,又回到这里,这样的间段他不知道这只小黑猫具体经过了什么过程,总归——一条蟒蛇和蛇的吻这个时候应该没有帮助。

    或许稍微等等,等黑猫过了这段难以稳定的时期,再谈一谈上次未完成的束-缚。

    少年略整理了一下领束,然后从内厅往厅外走去。

    这一瞬间,他有一秒几乎什么都听不到,直到室外的光线重新落在他眼前。

    再知晓不过的桌位映入瞳孔,他的足步似乎没有停顿犹豫,而他听到了熟悉的清泠,迷幻的声线,不过似乎无端有些慵倦。

    这对歌手来说不多见。

    露天桌位现在喝咖啡的常客却清楚,自从前几日这个一个星期或许才会来一次的年轻歌手没见到少年服务生之后,一反常态地接着连续来了几日,在几日都没有见到少年服务生之后,那标志性的,只要听过就难以忘怀,使人不自觉安静屏息的歌声便渐渐有了变化,到现在,几乎像是有点因为缺少了什么成分,变得没精打采似的,即使是这时候仍然是好听的。

    常客中的一少部分知道年轻歌手和少年是友人,或许看过他们两人一起出行过。

    他们或许知道这种变化的原因,因为即使是他们自己,在几日都没见过少年服务生的身影之后,似乎也偶尔会忽然觉得和平常点的一模一样配料咖啡味道索然。

    而现在——

    少年若有所觉地侧头时,感到歌声忽地停了。

    他看到年轻歌手拎着吉他从外演台上直接跃了下来。

    少年服务生有些讶异,而这个时候的少年被那眉目冰冷悦目的年轻歌手抓住了手腕。

    他听到他的声音说:“我们走吧。”

    明目张胆,两个人双双翘班的邀请。

    但这个时候,少年并没有升起丝毫拒绝的思绪。

    “……真是没办法。”坐在旁侧露天桌位的常客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你们走吧,老板那里我会负责说的。”

    旁边几个常客也你一个我一个地叹了气,边摇头面上是无可奈何。

    年轻歌手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礼貌地点了点头。

    少年发觉,这似乎对年轻歌手来说就是表达感谢的意思了。

    但此时此刻,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方式。

    因为他们现在要暂时离开了。

    少年觉察牵握着他手腕的年轻歌手背着吉他带他去的位置,这一次不是街角公园的方向。

    他辨认到最终,知晓是滨水公园的绿地另一条不通过大门的路径。

    歌手似乎总擅长走一些常人难以找到的位置。

    两人坐停留在湖边绿地。歌手的手指停留在琴弦上,似乎在专心地慢慢弹拨吉他,而他仰面躺在柔软的绿地上,看着无边际的天蓝,缓缓闭眼。

    水滨浅色的旋律中,少年的呼吸逐渐变轻,平缓。

    而年轻歌手单手轻轻拨开少年的一边额发,一眨不眨专注地看着人。

    第九十七章

    ……

    年轻歌手看上去似乎想要在少年额上落下一个吻。

    而后停了。

    其他人或许能这样做。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他是少年的朋友,黑猫的朋友。

    他知道少年现在需要的是一次完全的休憩。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让这少年所需的时间染上不安定因素。

    年轻的歌手手指重新放回了吉他弦上。

    这段缓慢温柔的旋律不再是关于黑猫,而更像是一段踌躇迷惑的少年心绪。

    黑猫似的少年若是醒着,可能能从乐律中听出他的友人现在在不远处思虑着什么。

    他现下由友人之前着意的看顾中安睡着。

    风于午后拂过。

    湖边绿地上坐与躺着年纪相近的少年,一个专注轻缓地弹拨着吉他,一个仰面枕在手臂上熟睡。

    这样时间的午后过去了。

    少年醒过来的时候,年轻歌手朝他伸出手,少年被一拉,就站了起来。

    ……

    时间在周五,其实洛梓昱应该在上午到校。

    但他其实……还没有那样想回校。

    隔着一段距离的“阁”似乎是个更容易去的地方。

    而那边的人们似乎的确更了解少年。

    隔天在工作的少年被之前爵士为主的乐队乐手们一边演出,一眼看到后,齐刷刷一言不发盯了一会儿。

    要说少年被乐手们盯着过没有,应该有的,但像这回这么被盯着,没有过。

    少年几乎要怀疑乐手们是不是要换首《Tom anx Jexxy》里的另一首主题曲了,好在没有,他们把今天的演出玩到了极致,即兴的乐音丝滑得像是把音符打出了一连串花里胡哨的蝴蝶结。

    脱缰,无边界——而最后又游刃有余地轻易收回,引起听众们一阵阵小声的惊呼和笑。

    一般来说,他们虽然极擅长把控现场氛围,也不常这么乱玩,毕竟总有翻车的风险。但今天他们不同。

    到了准点离场的时间,乐队乐手们顺序下演台楼梯,径直走过来勾着少年肩膀。

    “朋友,我说,来我们音乐节前的庆祝派对!就今天!别拒绝我们。”

    少年今天的轮班这时候结束,似乎没什么理由能拒绝,再者,他……没有想过这时候拒绝。

    他喜欢他们的音乐,喜欢他们每次不一样的即兴,喜欢他们的跳脱。

    少年被揽着肩膀就囫囵差点直接被薅走,走出了一段才把夹着他脖子的手臂挡开点。

    左边萨克斯手有点惊讶,眼睛看人像是看少年忽然要临时走了。

    少年道:“等我把制服外套卸了,你们有点烦。”

    少年把领扣解开,单手取了挂在一边肩上,里边的衬衫露出来,显得相当闲散。

    左右的手臂又挂夹上来,吵吵嚷嚷的互相调侃交谈声,这回少年没其余反应,无大起伏的眉眼显得安静。

    到了门口,两个乐手在门口揽着少年唠嗑,其余几个乐手偷偷摸摸飞似的冲进屋子里不知干什么去了,门口两个眼睛几转,就拉着少年在房子旁边不大的小花园里打转,比划着几个他们没种或者种了一点极好养活最后却没成功养活的绿植,当时对着满地空空或者几个已经枯掉了的爬山虎,平时话可以不停的俩乐手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尴尬。

    空气中的尴尬泡泡没有飘多久,他们便反应迅速地揽着少年对着建筑外的马路,然后绞尽脑汁开始掏空他们对刚来不算久的街区所有认识和道听途说进行人文介绍和了解。

    别说。他们知道的关于近几天小区邮箱被同街道一户养了一群白鸽子的邻居的鸽子们“打劫”的事,还挺有意思的。

    是这个乐队会注意的有趣新闻类别。

    据说是因为鸽子们太喜欢送信但又没有信件可送,最后出了这么一场“白鸽暴-动”。

    最近小区里的邻居们似乎在讨论把邮寄的信件转到养鸽邻居那,试试恢复传统雇佣“信鸽”的业务。

    当然,他们最开始会用没什么重要内容,只是模板好看的明信片进行一两次对鸽子们的“试雇”实习。

    少年:“……”

    倒的确像是这些乐手们选的街区会发生的事。

    不靠谱和靠谱对半,很难分辨是不是开玩笑,但是细想下来竟然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他们老喜欢用“猫”的兽化特征换曲子逗少年,现实中的鸽子们因为太无聊没工作抗-议暴-动又怎么了。

    两个乐手挠挠头,看着少年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或者是否留有耐心,不由心里难得生出点忐忑。

    到后来,他们看着少年扫了一眼正巧这时间绕着住宅被训练成列飞过的白鸽,挑了下眉,唇角似乎细微地扬了一下,才忽地齐齐松了口气,又莫名感觉心脏像是有一瞬间奇异的痒。

    虽然对这个街区的“街区人文”他们俩一搭一胡编乱造东拼西凑了点,但是关于这个有趣的街区新闻他们倒是没有瞎编啦,太有意思了就算每天很多谱子要复练塞满脑子也没忘,看起来少年也觉得有意思。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朋友笑可不多见,大概是个好的开始,或许?

    其他几个乐手总算是“咚咚咚”一阵颇有些兵荒马乱的脚步声传到门前,打开了大门来,看上去他们甚至连跑过来的汗珠也先擦过了,此时只露着灿烂的笑容。

    “我们的朋友,请进!”

    即使不是少年那样被动兽化特性加强了的听力,也能轻易听到他们之前那兵兵乓乓的动静。外面俩乐手几乎有点紧张,所幸少年似乎没特别的反应,只是随着他们的热情引导进了门。

    一个小独栋,他们暂时在这座城市租的落脚处,虽然平时大概因为几个人回去偶尔还折腾一起试奏练习的原因,除了客厅都乱得惊人,但是仅现在看的话还是看得过去的,至少……不会踩到散着的谱子或者备用乐器,而这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他们的花园的确“寸草不生”,但一层的阳台的确有做好一些布置,嗯,是之前一股脑买的成品,但因为乐队里几乎都是生活得过且过凑合即可的审美,所以这些挂着的彩带看起来,嗯……差不多知道是用于庆祝,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了。

    不过这些是提前挂上的,所以倒是没有费太多时间……

    真正费时间的是倒好的气泡酒小酒杯,还有各种散放的小零食。

    无论如何,少年被揽着肩膀进了客厅,然后参加了他们的庆祝派对。

    无聊的桌式足球,各种不同国家规则的棋牌,少年的胜率始终在百分之六十,即使是对上所有的乐手们,而这并不是乐手们有意相让,相反,逗比乐手们大概花了全身解数甚至不那么正义的人数优势试图让少年输后做些他们想好的逗人行为,但他们有些时候就是死活没成功,包括傻里傻气的飞镖。

    少年到后面喝了几杯气泡酒混着一两杯果酒,也和傻乎乎也喝了不少啤酒的乐手们到了差不多的游戏水准,赢了几次输了几次一半一半,不过乐队乐手们也折腾累了,几人就在阳台和客厅沙发上东歪西倒地随意聊天。

    他们谈起音乐节,谈起这座城市,谈起城市的演出,谈起很久之前,他们不是乐队。

    他们没有问少年这些天去了哪里,他们谈论爵士,谈论起那一天,绝无仅有的,没有更棒的演出。

    “他们是最棒的。比RY还要棒,对吗?”东歪西倒的乐手抬着酒杯问。

    “……对,他们是最棒的。”少年靠在沙发上,微醺中点了下头。

    “我们就知道。”乐队乐手们笑了,几人碰了杯。

    ……

    隔了几日,周一已经到了学校的校文化日,也是对外开放日。

    因为时间问题,最后一幕临时排演数次已经不及,但负责总导的艺术班学生似乎对此并没有太担忧。

    他当时只是坐在座位上抱着臂,看了一面他们没有说话,略微点了下头。

    “那么就到这里了,我想没人会失望他们所看到的。”

    已到当日时,关于学校内某个少年身影的传闻也流传甚广,不胫而行。

    幕布后,着漆黑剑士服的少年仅仅露了一个侧面。

    第九十八章

    ……

    整个礼堂后台都很繁忙,黑衣少年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离开了。

    负责场地的学生有的看见,犹豫了下要不要询问负责总导的杭倚,不过杭倚今天实际上仅在最开始有工作,之后只在开幕后在台侧看没问题就行了。学生还是没有去打搅现在支着侧颊,不知在想什么的总导学生,继续搬送稍大的道具。

    校文化节期间,学校和邻校开放连通,也部分对外开放,所以两个学校现在的人流量都不同以往,有一些附近学区的学生到这段路来的也不在少数。

    传言在这种情况下悄然发酵也没什么奇怪。

    先是有去了市中心的学生说好像看到少年出入NL分部,再有学生不知真假偶然看到了新版香水杂志的海外先行版,于是有关这回他们投选的校演的主要参演角色之一的少年似乎有模特兼职的传闻在一个个交头接耳间越传越广。

    与之同时的,同样有少许关于其他几个参演角色学生的流言。

    或真或假。

    毫无疑问,那些传言给少年留给人们的印象镀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原本他们能在自己学校见到或者偶遇少年的频率就低。

    ——这下想起少年过去他们见过一次或几次时候的模样,几乎无意识会出神。

    而少年仅仅在最开始单手掀了一刻落着的幕布,像扫了眼礼堂布置和观席的情况,就径直转身离开了。

    没有学生知道他离开礼堂时去的是哪个方向。

    ……

    少年独自走在繁忙又热闹的学校走廊上,其实脑中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礼堂现在很乱,因为虽然开放学生进入,也仍隔着一层幕布,所以也很闷。

    洛梓昱因之前沿着长廊走过来时,感到了不同以往的,过多的带着注目悄悄投来的视线,他现下拉了一面口罩。

    只是仅露出那双线条清晰流畅的乌眸,似乎也足够吸引人了,在这种等同学校开放假期时两侧向他投来视线的来往学生不少,不过没有之前那样多。左右少年也对其近习以为常,便不再管。

    少年独自在走廊上,很多教室都有文化节准备的活动,时不时从里边传来的笑声和惊呼声热闹非常。少年偶尔扫一眼,对学生们喜欢的小活动陌生又生疏,似乎不太起兴。

    有吐着泡泡糖的活泼学生看到少年一个人,问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转转,少年摇头谢过邀请拒绝。

    他只是觉得无趣,看看学校这类之前没接触过的活动,并不算想参与其中。而且他独来独往惯,要是被精力充沛的学生拉着满学校乱跑,大概是个很难想象的麻烦事。

    几个学生看着少年的模样目光不知是好奇还是遗憾,但也仅仅多看了独自离开的少年一会儿,就继续往下一个有意思的活动去了。

    少年现在之前在最后一次排演前穿上的剑士服外套已经为防瞩目脱了只着常服,这样的少年在走过一个转角的时候,被一个肩上半搭着猎人服饰的身影忽地撑在墙上困住了。

    “我的小猫逃走了。”发梢带着微卷的身影单手撑在少年肩上缘的墙面上,略低着头看过来。

    他体温似乎向来高,呼吸也总是热灼的,这时候在无比接近的距离倾落下来。

    如果是之前这人惯常来找麻烦先手把他背按在墙面上的姿势,这个时候这人的吐息已经烫到自己的后颈和耳后了,恶劣地。

    所以此刻脖颈侧感到这种热意的少年第一反应已经有些烦躁,眉微微皱着。

    “想逃到哪里去?为什么之前没说过呢——虽然说了我也不会同意。”发梢带着微卷的身影古怪悦耳,含着不经心恶意的声线闲散,“不过小猫现在乖乖回来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不是‘你的’。也对告诉你我的打算没兴趣。”少年有点厌烦地偏过了一侧头,对“小猫”的称呼倒没有特意花时间反驳,左右他的兽化特征的确是猫科动物,对其余那类含着无端暧丨昧和狎昵的用词更是连提都不耐烦提。这样望着,其神态几乎是有些微漠。

    他身形并不比周延帷低多少,而且现在是面对面的状态,少年这么冷冷抬眸,侧面看来,两者的视线几近是力均势敌。

    同样的确是,如果不考虑发梢带着微卷的身影平常多从身后或侧逼近,先手从视野死角压制住少年的话,现在的少年已经知道怎样有效脱离这种压制。

    “小猫还是这么倔强。”那人浓黑的眼注视着此刻的少年,微微眯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年过去对上他时偶尔会显出的踌躇和被卸力的茫然已经消失了,只有烦躁仍然保持着。

    也确实如此,因为他现在虽然以身形略倾身困着,实质上也仅单边手臂挡在少年一侧,少年若是要立刻脱离逃开,也是可以的,但是少年在第一刻没有。

    少年有了变化,而且是在他没有觉察的时候发生的变化。

    偏偏——他分辨不出自己现在对此感到的情绪倾向是什么。

    是不悦,是愉快,还是……兴奋?

    又或者兼有?

    他感到自己的舌仿佛无意识地舌忝了一下犬齿,那种谷欠望似乎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而他知道是眼前的这只黑猫带给他的。

    Mon chaton [我的小猫咪].

    少年看了他的眼片刻,就像是对此终于不再想浪费无意义的时间,偏过头,从他的左侧离开了。

    而发梢带着微卷的身影视线仍然停留在他身上,注视着他的发尾,想着少年被他压下身触碰耳朵的时候。

    Mon chaton.

    ……

    第九十九章

    ……

    洛梓昱往前走。

    看上去是无目的地,但少年意识或许隐约有想看一刻的事物。

    走过了一段长廊,到了更开阔的地带,少年看到操场的中央搭建舞台有个略有些眼熟的袖上是学生会标识的身影,在负责指挥搬运和搭架梯子,恪尽职守,尽职尽责,背脊笔直。

    侧过面来时,洛梓昱看他的眼型,像有少许印象。

    房恒。

    ……学生会的学生,之前见过几次和霍惊樊待在一处。

    现在洛梓昱不算记得。

    少年没有抬眸从旁走过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刚刚那个面孔俊秀,周身肃然男生已经无声无息中停下,细长的眼瞳注视了许久,直到少年离开视野,才重新移开视线。

    即使如此,他的指挥协助工作也并没有丝毫差错,每一个学生刚刚把器材和梯子搬到了应到的地方,在这个无人觉察的过程之后才到时间将将转过头,等待男生的下一步指示。

    洛梓昱走到另一边教学楼的走廊时,在路上看到了一伙闹哄显眼的人群。

    其中的几人面孔略有些面熟,洛梓昱没有仔细分辨,已经浅层记忆里意识到,似乎是之前在地下区域那边看到和周延帷一起出现的那几个。

    只要出现就带来麻烦的群体,但是这时候似乎与往常有所区别。

    走在前面的几个虽随意单臂搭着肩,但没有在总肆无忌惮带着嘲弄或者起衅意味地盯瞥经过的普通学生,而是在边走边张望找人似的,一边互相嘈杂地呼嚷着什么。

    洛梓昱为了避免麻烦,略停了片刻才接着往那方向走。

    “头儿”“今天在哪”几个字眼从有些杂乱哄闹的人群中传出来。

    洛梓昱走过时不经意地想。今天那人没和这些“朋友们”一起?

    之前在另一教学楼那边,因为找他?

    好像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形。

    洛梓昱并没有多花时间仔细想这无意义的事,他从这段长廊经过。

    那伙人队尾的几个从争论中刚结束注意力空出来,这时候看到了走过的少年。

    其中一两个当时就很快反应过来,声音音量也无遮掩,“那是不是头儿要抓的……小猫?”

    “抓了他去找头儿?”

    “不然也难得找,还得等到之后等礼堂那个完了再去?”

    “那也太久了,抓着他是不是找头儿容易点?你们知道,头儿……”

    如此这类不怎么确定但闹嚷的语气,但投来的视线微闪又蠢蠢欲动,不掩饰丝毫恶意和潜藏的兴趣。

    少年皱了下眉。

    他被从左侧过来急急想加快步速避开那伙人的三四个学生走的方向挡了一下前面的路,被动停了片刻。

    但即使是这种情况,要说少年是否真的怕被挑起事端——

    他约莫也是不怕的。

    他只是不喜欢麻烦事。

    左右少年也被避开这群人的学生们经过时挡住,索性就那么暂时停在那,乌眸冷淡地侧过来。

    那伙人站在最前面一个,常站在他们原本为首者右侧,叫魏浩的那个此时却只在这片刻就知道倾向不对,伸手臂拦了下人群里最冒头的已经在往少年方向走的几个,低语了几句。

    那几个人听了,脸色一变,露出些许隐约后怕的神色,倒是不再往少年这边的方向看了。

    叫魏浩的男生见这突如其来可能出问题的事消了,抬起眼睛望少年一眼,说不上来他这一眼里是什么,就像很难知道他刚刚和人群中其他那些说了什么。

    少年没有回视那方向,只是看到那伙人虽然之前在往他的方向齐刷刷注目,但是并没有向他迈开脚步之后,就不再对他们投以注意力。

    就像来时那样,在急急避开的学生们从附近走开之后,少年一言不发地独自离开了。

    到了这边附近,邻校的学生多起来。尽管文化节很多学生都没有穿校服穿的自己常服,但是两个学校的学生行为方式和表现有很大的差别。

    例如本校的学生不会对学校里现在再常规不过的教室或者走廊栏杆外侧,没有种几棵苗的花坛满脸好奇地看来看去,也不会对着他们已经看了陆续准备和挂上的将近一个月的文化节各类彩带等装饰再投以任何欣赏的目光。

    当然,也有可能是校风差别的原因,本校的学生或许稍微比邻校活泼一些——所以大部分早就四散到别的教室或者不在自己的教学楼去了,也不会在教学楼出口处这种进校走几步就到的位置停留多久。

    的确有差别。比如少年平常在本校里走,也许会有学生边走边悄悄看他,一边和旁边一块儿走的朋友说几句,甚至音量并不压低多少,而现在走在这附近,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有年轻学生停下来偷偷看他,和侧旁的同伴也是窃窃私语,甚至掩着些唇,像是有些羞涩。

    少年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戴深色口罩的模样是怎样的,但多少对这种情形没有太多预想,甚至有少许迟疑。

    毕竟刚从礼堂出来时那边都是本校的学生。最开始过于夸张,不过拉上这面口罩后减少了些,现在虽然……但少年莫名隐约产生了更多的不自在感。

    洛梓昱无意识地将口罩上沿拉了一下,不过他这种皱着眉头垂眸扯口罩的样子,他不知道反而引来了更多的视线。

    不过到底邻校的学生还知道是别的学校的地段,也不好太兴奋无顾忌,而且他们不像本校多半有大半个班约着一块玩逛集体活动的,几个几个间消息传得也没那么快,中间隔着时间。

    少年从这边的教学楼长廊走过后,到了另一边的操场。

    出乎意料,少年看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影。

    一身白大褂,似乎在看着操场的项学生活动,算是个小型运动活动。

    洛梓昱着实没想到这种校活动这个不靠谱校医竟然没有去满场寻机摸鱼,而算是守职地待在这地儿。

    穿着白大衣的校医转头,一眼就看到了少年,挑眉勾了下唇角,闲散神情笑眯眯的。

    少年见他这神色,不知为什么就想冷漠侧过头,但到底没有这么失礼。

    “嗯……你好像有段时间,啊不,很长一段时间没到我们那边去了。”校医摸了摸下巴。

    少年神色不动。久前他就有了猜测,而且那个眉目冰冷机械,精美得像仿生人一般的怪人的确提过他的实验室和他的兄弟一同使用,有一次他离开的时候看到了桌旁一边放着的有些过于眼熟的棍饼干和棍糖。

    没有正面撞上校医,但是此时听到校医直接提起并无丝毫讶异。

    “不过你这几周时候好像本来学校就不怎么来,”校医想了想,道,“好像是这样,唉,我上班都在神游,注意到的最多也就这么多了。”

    少年不置可否。

    “上次你说的实验反馈,对我们很有用,改了一样,本来是想能不能对抗药有点帮助,没想过会有这种副作用,要是直接改了,估计会出不少乱子……嗯,虽然没那么严重,但是肯定会惹些事,特别是年轻人。”校医耸了耸肩。

    “……”少年点了下头算作回应,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走的路线凑巧,还是因为那些遇到的人都几近一眼看到了他,所以这一路似乎都没有停的时候,少年不知道接着会陆续碰到什么人。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继续走下去的时候,一道穿着皇子服饰的修长身影走向了他。

    “找到你了,我的神明使。”轮廓英挺,着最开始华丽皇子服饰的狼犬注视他一会儿,笑了笑,“我们该回礼堂了,演出要开始了。”

    少年看他一眼,蹙了下眉,但侧过面时略微点了下头。

    第一百章

    ……

    两人在长廊上行走,距离不远不近。

    霍惊樊侧头望了人一眼,停顿片刻道:“其实距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他像是有些词穷了,“我只是,有些想早点见到……”

    然后就被少年的左手盖在了下半张面上。

    霍惊樊被封住了话,看着少年侧面有点不耐烦,一时没忍住再次笑了声。

    这下子少年有点恼了,侧过头来看他时,乌眸像是迸出了一丝火星。

    然后他就被……怎么说呢,这种状态的少年陡然按在了墙壁上。

    戴着深色口罩的少年乍一看过去会有少许陌生感,但是那种无比熟悉的气息分明又告知他这就是少年。

    这么左手禁按在他面上,右拳抵在他肩后的墙壁上。

    然后霍惊樊就想到了,自己被捂住时,唇对着的是少年掌心的位置。

    少年的掌心有多动不得,他是知道的。

    所以自己刚刚笑的时候……

    霍惊樊现下若有所觉的墨色瞳孔能看到距离很近的少年耳际极淡的,几不可见的颜色。

    他没多犹豫,往上举起两边手臂,是投降认输的表示。

    虽然由那显眼的身高看上去,这样即使意味认负的姿势也并不分毫弱势。

    但少年口罩上的乌眸略眯着盯了修长身影一会儿,到底把人松开了,扭头就径直沿长廊往前走。

    至于修长身影往少年离开的方向望了片刻,就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

    “嗯,看看,开场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我们的男主演和最终角色终于到后台了。”

    负责主导的艺术班学生半阖着眼慢吞吞合两下掌。

    从那稍显慵懒和不在乎的神情,很难判断杭倚是在嘲讽还是只是平铺直叙。

    少年左右只用把外套往身上披,闻言乌眸视线看了过去,踟蹰了片刻皱着眉,似乎想开口。

    “别跟我道歉。”杭倚忽而抬起眼皮,扫他一眼道。

    这一句很平,且平得明显不包含任何讽刺或者其他情绪起伏。

    少年知道了负责总导的学生只不想他对他道歉,仅此而已。

    他不太确认这是因为什么,但平常来说这位负责总导的学生都是个要求严格,性格稍有些怪的人,所以到现在这个情形,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已把剑士服的最后一道暗扣扣好,腰际挂着那把佩剑。

    寡言的黑衣剑士对杭倚点了下头,便转身向一侧离开了。

    往来的学生悄悄望着这场景,视线在杭倚侧眼过来,可有可无催促他们一两句之前带着自己的搬送调试任务散开了。

    修长身影在另一侧,因为他的服装解束很麻烦的原因,之前离场去寻少年的时候没有卸下,所以此时抱着臂靠在演台后壁上,看着剑士服的少年向他的一旁方向走过去。

    演出的时间将至。

    ……

    一道光束打在舞台中央,厚重的幕布前独自站着一个佝偻着,瑟缩着的人影。

    “在从出生到过去的数十年来,我和牲畜一起住在窝棚里,吃和牲畜一般的糠秕,但是今天,今天是我女儿十岁的生日——”

    贫穷的农民用一种小心翼翼又含有少许希冀的声音道,“我想给她买一截好些的料子,就像,就像一个体面的淑女,让她的母亲给她做一件漂亮的,漂亮的裙子,我想,我想……”

    他带着泥土污迹的手紧紧攥着一枚薄薄的银币,那是他用每年微薄所得攒下的积蓄。

    “我希望小莉娅会高兴……”

    独白结束,这束灯光渐暗,布景更换变动,平民在热闹的市集中,眼睛巴望着一个摊位上的布料。

    “您好,我想,买一段好些的布,足够做一件裙子……”

    摊主此刻正和一个衣着华丽,身形臃肿的商人交谈,摊主为受他支使的仆人。

    而他刚要说话,就被富商打断了。

    富商眼神轻蔑地瞥了一眼衣着褴褛的平民,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布?即使是亚麻,对你们这样随处可见的家牲一样的贫贱人来说都太奢侈,别在我的铺面前耽误我的生意。”

    平民犹豫,在摊位前彷徨了半晌,才怯懦地嗫嚅道:“我,我有一个银币,先生,我不是个贪心的人,要买的布料不用太好,只体面一些,不用太多,只足够一件裙子就好……”

    富商眯了下眼,“一个银币?”

    “是的,先生,”平民将手中紧紧握着的银币捧在手中,“我想,这是不是能够……”

    “不错,我的先生!”富商毫不犹豫地将那个银币一把拿在了手中,变了热烈的脸色,一手做出请的姿势夸张地比划着摊位上所有看上去华美精致的布料。

    “这当然是足够的!您请看看!”

    他将一段鲜艳的布料往平民手中亲善地塞过去。

    “请尽管摸一摸,我这边上好的布,即使是贵族小姐,也会偶尔差遣女仆到我这里买的,您看看,它的颜色,五月的玫瑰也不及它的明艳,早晨最好的朝霞也不及它这样红哩!”

    平民在小心仔细触碰之后,面庞却显得迟疑,“可是……先生,我自家婆娘有时会做点裁缝活求口麦糊吃,这是否是……”

    “一卷粗布?”

    富商脸色又变,霎时冰一样冷,将那劣质布料随意往平民眼前一扔。

    “莫要用你那浅薄的见识揣测我的店铺,这可是我这里上好的绸布!金子一样珍贵的样布已经让你粗陋脏污的手摸过了,沾上了土地湿泞的泥巴,已再卖不出去,便算是你捡了便宜!拿着这卷布回去吧,你那女人会感激我的慷慨!”

    “好人!不,老爷!求求您将我的银币还给我吧!那是我给我女儿买一段好布仅有的积蓄了!”平民嘴唇和伤痕斑斑的手掌颤抖着,已然明白自己遭受了欺骗和勒索,眼中是绝望与悲哀。

    “那是葛莱!他又在用劣麻布充好骗人了,多少金币银币这样落入了他那只进不出的无底的钱袋子,可怜的老农民!”

    “嘘,我听说他拿他那不知沾了多少泪涕的金银买了个新身份,可别高声说话惹上他的麻烦!”

    街边的人们窃窃私语。

    “不要再在我的铺面前纠缠,你可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这是最后一日和你们这样蠕虫似的的下等人做生意!”富商鼻子里重重冷哼一声,将那块鲜艳的劣麻布往人面前一扔,然后便向摊主和身后跟随的几人打了手势,让他们将那衣着褴褛的平民从铺面前丢开。

    正当两个高大的仆从一左一右架住了瑟瑟发抖满面是泪水的平民要往外拖时,一道挺拔颀长的背影从街道的末尾大步走来。

    “等等,你们在对这流泪的老先生做什么?”

    第一幕正式开始了。

    仅仅从开场最开始,所有角色惟妙惟肖,在舞台上每一个细节都活神活现,牵动观者心神的演绎来看,这会是一个远超他们预期的剧目。

    一个个个性鲜明,迥然不同的角色次第登场。

    挺拔正直而常常带有矛盾,独自踏上旅程的皇子,沉默寡言,带着佩剑的黑衣剑士,秀美优雅,擅长诡秘巫术的他国公主,武力过人但只因金钱受雇的赏金,天真地向往骑士传说的教士女儿。

    每个角色都相当具有个人色彩的弧线魅力,但如果说观者们那天印象最深刻的,可能不约而同地仍然是同一个。

    黑衣的剑士。

    他们看过了皇子荆棘的审判之路,看过了公主在临时议会上精妙绝伦的谈吐,看过了赏金一人以弩射穿巨龙右眼,看过了教士女儿毅然为他们指向唯一通路。

    但他们最难以忘记的,是黑衣的少年剑士的一剑。

    明明这个角色是剑士,腰际的佩剑也是这个角色最鲜明的特征,但实际上剑士在整个剧目中真正出剑的次数屈指可数。

    第一回,是黑衣剑士冰冷地以剑指皇子的喉。

    而另一回,就是映入他们眼中,便无法忘怀的一幕。

    一场针对皇子的角斗。本为一对一的公平角斗,但实际上却是五个人从不同方向包围了过去。

    也就是这时候,黑衣剑士从高高的看台上带着剑纵身一跃。

    如果是皇子因为自身招惹了的决斗,即使皇子就此落败死亡他也不打算干涉,但现下不公允人数的卑劣谋陷,他不会看着人在这种情形丧命。

    黑衣剑士一剑劈下于场地中央,独身引去了四人手持的武器,而这场面使得观者对着几乎没出过手的剑士的武力有了直观的认识。

    很难说是不是能从这一幕看出负责总导的学生对这个角色潜在的偏爱。但那的确是因少年个人冷淡的外貌和性格,分外引人的一幕。

    直到最终幕,边境之林前,他们如同皇子一般忐忑,又心中平静地听着神明最终的‘审判’。

    “我应该为我所负的‘罪孽’,走向死亡吗?神明?”

    终末日时,皇子在世界的边界,如此扬起头,向无一人之处的天空问道。

    ‘……你来此所走的道路’

    ‘人类没有教你死亡,牲畜没有教你死亡’

    ‘天灾没有教你死亡,祸难没有教你死亡’

    ‘“世界”没有教你死亡’

    ‘“审判”的路途没有教你死亡’

    ‘那么回去,你的审判并没有结束’

    人生而受审,直到死去时所经所历放在天平两端,审判才最终结束。

    审判没有结果,被国所遗弃的皇子到达了世界的边境寻求一个回答,才得到了世界神明的回复。

    即使这个回复语焉不详,即使得到了也像是不曾得到——但是皇子在垂首后,似乎重重松了一口气。

    就像是在此刻,才重新学会了呼吸。

    而站在高远处的黑衣剑士也就是在这时,才带着腰际的剑转身离开。

    也是这时,台下的观众们才从屏息中回过神,他们压抑不住心中激动与惊愕,因为这个场景,仿佛昭然着少年和神明之间的关系。

    下一幕场景略微变换,背身的黑衣剑士被皇子疾步追上,然后道:“埃泽迩,之前说,如果我活着从边境之林回来,你会和我一同回到之前那个国家,去看那个承诺的结果……现在仍然作数吗?”

    黑衣剑士蹙着眉扫他一眼。

    之前他明明没有表示答应。

    而此时,舞台的另一端,已经在旅程中换上便于行动的常服的公主和着猎人服饰的赏金前后向中央走来。

    “好哇,你的命真是够硬,活过了我的祝福,也活过了我的诅咒,我想我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人,最终竟也活着回来了。我想我已经开始对这样的旅程感兴趣,它可比待在城堡里等待某日联姻有意思得多,你还需不需要我这样的巫师和政客?”

    “我之前认为,从一个将死之人身上谋求最后一笔金币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我想,以更多的工作偿还这份欠债似乎也不错。不知道皇子‘殿下’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二次应募者的陪同?也许会有第二条龙需要我帮忙杀一次。”

    至于黑衣的剑士,仍然沉默寡言地抱着剑望向了另一侧。不过从他没有直接加快脚步离开的表现来看,这似乎已经表示了某种态度。

    旅程仍将继续,而这一次他们的路程会很长,或许,也将更远,他们或许会从世界的这一端到另一端,看世界上的人们,看这个世界,看世界的荣光,看世界的罪孽,看星火燃烧,看雨水倾落,看星辰流转,金色的日升晨曦时,世界从沉睡中再次苏醒,看世界上的每一处生命。

    剧目的幕布落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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