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内的灯光不断变幻,季远道表情始终淡漠,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开口:“嗯,喝一杯?”


    他眼眸深邃,目光沉沉,看不出半分想邀请她一起去喝一杯的热情。


    杭左一边在思考他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一边已经意识到了季远道“来者不善”,眼珠一转,立刻道:“不了!我马上就回家了,您好好玩!我就不打扰您了!”


    季远道来这里不是玩的,他的神色实在算不上好,跟结了冰似的。他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最终没拆穿杭左,开口道:“稍等。”


    他转身,径直往角落的座位走回去。


    杭左想溜的心思已经彻底没了,心里有了几分不安,她觉得季远道不是来酒吧玩的人,但是说他特地来找她,显然更加不可能啊!


    季远道回到散台这边时,魏智早就看到人了,笑着问:“找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从他脸上转移到远处的杭左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嗯。”季远道俯身拿起一旁空位上的风衣,说,“先走一步。”


    “行,我再坐会儿。”魏智朝他微微举杯,笑着将目光从杭左身上收回来。


    魏智对杭左了解不多。只听说杭左从小养在外公家,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长大了粗野不堪。季远道从不说杭左的事情,他也没问过,只是有了那样的“听说”,对她的印象自然不好,他还屡屡提醒季远道注意。


    他一度以为季远道是看中了杭左的粗野,以前还有点奇怪,季远道不是那种自损八百的人。现在看到杭左真人,竟是这样灵动又漂亮的女孩!


    魏智在惊讶之余,有点明白又生出点疑惑:季远道为她来这种地方?不至于吧!


    他又看了一眼杭左。


    杭左也在打量他,发现对方看自己,她的目光连忙一转,转到舞台上。


    她猜那是季远道的朋友,看样子两人是相熟的。不过季远道既然没有介绍的意思,她就不会主动去打听。和她无关。


    余光里,季远道和那人说了两句,将风衣搭到了手臂上便朝她这边走过来。杭左这才将目光转过来,正视着他。


    酒吧里的气氛使然,让她觉得这人是酒吧里所有女人都想要的一夜情对象。他穿着比较正式,白衬衫黑西裤,在酒吧里简直是个异类,和酒吧里人们亮瞎眼的奇形怪状的衣服一对比,一下子脱颖而出,再者他气质卓然,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吵闹的音乐声中,季远道从容自若地走向她,可惜眼神冰冷冷的。


    虽然目光没在他身上停留多久,但杭左的心思一直在他身上,她有点好奇他今晚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想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周遭。


    旁边有个高个子男人拎着一瓶红酒,一边对瓶喝,一边摇摇晃晃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过去,舍不得放了酒瓶里那一口酒。旁边人比较多,有两个人挤着向前走,经过那高个子身边时,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本就摇晃醉态,这会儿手上也没用上力气,酒瓶从手中一歪,往旁边一滑。


    那男人个头非常高,本就举着胳膊喝酒,酒瓶便直接往一旁的杭左脑袋上歪了过去。


    杭左站在这里等着季远道,目光在季远道身上,毫无知觉。


    季远道从人群中走过来,忽然眼神一凛,一把拽住了杭左的手臂,将她往他身后一拽,自己则往前一步,堪堪挡住了酒瓶。


    陌生的男子气息忽然就侵入了她的感官里,被这么一拽,杭左差点跌季远道怀里了。她一惊,连忙用手扶最近的东西,然后一手就按到季远道右腰上去了。


    杭左扶着他的右腰站稳,但也非常用力地捏了一下。


    杭左:“……”


    腰上没有赘肉,肌肉结实有力。但她再抬头一看季远道——那神情实在算不上好。


    他被左右夹击。右腰被杭左捏了一把,还特用力;左腰侧的衬衫全湿了。


    那装着酒的红酒瓶错过了杭左,却直接撞到了季远道身上。尽管季远道侧身躲过,但为了捞住杭左,他将杭左拽到他右侧了,便没办法再往右边躲,那红酒就顺着他的左腰侧泼溅而出。


    紧接着,酒瓶滑到了地上,“砰”地一声碎掉。


    季远道眉头一皱,非常嫌恶地往旁边退了两步,显然一点都不想那醉汉高个子靠近。


    那高个子还醉眼醉态,嘻嘻嘻地笑着。


    季远道先转头看了一眼杭左,松开她的手臂,眸中神色复杂难辨:“不要紧吧?”


    “啊,没事。”杭左还有点懵逼,不知道季远道怎么突然就挡了上去,搞得她被动吃了人家的豆腐,让她多不好意思啊!


    但她的感激在季远道望过来那一眼里少了点,季远道的眉微微皱着,看上去格外冰冷,好像溅了他一身红酒的不是别人,而是她一样。


    季远道心中不喜,一秒钟都不想多待,看都没看那高个子,眸光沉沉地看着杭左说:“走。”


    杭左回过神来,知道季远道的意思是让她先走,便赶紧走了出去。


    季远道则跟在她身后一步,一起走了出去。


    深秋的夜晚,夜重雾浓。


    杭左从群魔乱舞的酒吧里走出来的一瞬间有点不适应,好像从一个地方突然跳跃到了另一个地方,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季远道,像是怕他跟不上似的。她觉得他不是这里的人,所以有必要赶紧带出去。


    季远道走在后面,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此刻她回头,季远道的目光忽然如寒冰一样冷了下来:“想回去?”


    当然不想!


    这句话的意味不明,但杭左直觉里知道这语气里带着不高兴的气儿,便没说什么,赶紧快步走了出去;她心里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这个反应是不是有点儿过于大了?不至于自己走慢了一步而生气吧?


    也许只是因为被人泼了一杯酒所以心情不好吧,杭左这么一想,好像又能理解了。


    她就没见过季远道狼狈的时候,他大概也很少有这种时候。在嘈杂混乱的酒吧里,被泼一身酒,他心里当然不痛快。而且是为了帮她挡住才被泼的,不然现在就轮到她狼狈了,而且是极其狼狈。


    出了酒吧,杭左就停了下来,回头看季远道,笑了笑:“我不知道车在哪里,您走前面?”


    她下午就让司机回去了,原本是要打车回去的,现在不用了,可以跟着季远道一起走了。


    季远道低头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径直越过她,往停车场的一个方向走过去。


    深秋的夜晚,季远道身影清隽,手上挂着风衣,身上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黑西裤,正沉静平稳地走远。


    步态一如既往的干净从容,如果忽略他衬衫左边那一片湿漉漉的深色的话。衬衫的浅蓝上染了一层深色,看起来格外显眼,像是被人插了一刀似的……


    杭左有些过意不去,他是因为帮自己挡了那一下才遭了无妄之灾,不然她现在就顶着一脑袋酒水了!


    想到这里,杭左便一边走一边将自己随身的小包打开,从中拿出了餐巾纸。她因为拿餐巾纸而不自觉地走慢了一步,落后了季远道一段距离。


    季远道原本走在前面,这时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冷的眸中带着点疑惑,还带着点耐心已经告罄的警告意味。


    灯光昏黄,杭左没注意到。她将包放回自己肩膀上,看到季远道停下来还开心地笑了,小跑了两步跟了上去,将手上餐巾纸递到季远道面前:“给,擦一下。”


    季远道垂下视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冰凉一如深秋夜里的寒雾:“不用。”


    说完,他便转身继续向前走。


    杭左不禁傻眼,他生气了?她竟然有幸见识了季远道生气!生气时的冰山才叫真正的冰山啊,浑身上下都像写着“别靠近我,不然冻死里”的冰冷寒气。


    杭左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她打心底里觉得季远道性子冷但人还是个好人的,所以就没有旁人那么看他脸色。杭左追到和他并肩走,一边走一边还在劝他说:“晚上这么冷,走到车里说不定结冰了,会冷坏的。”


    停车场离酒吧虽然不远,但已经快到冬天了,出来的时候杭左就觉得一阵冷风吹过。她外面套了一件棒球服都觉得有点冷,更别说季远道了。


    他的衬衫被弄脏了,出来之后便一直没穿风衣,这个天气穿着单薄的衬衫肯定冷,更别说他现在衬衫还湿了一大半,连带着裤腰往下一些也湿了些。


    季远道原本要下台阶进停车场了,这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杭左。


    杭左不知所以然,也歪着脑袋看他。


    秋夜里,一颗合抱粗的香樟树摇摇晃晃,为她的脸上添上一点一点的阴影,但她的眼神清明,一眨,像是星星眨眼般明亮。


    季远道微微一低头,以为她在暗示冷。


    他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是错觉。随即,他将搭在手臂上的风衣拿了下来,展开,往杭左身上披了上去。


    杭左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貌若天仙想抱她了,瑟缩了一下,将肩膀缩了起来。但马上意识到他在给自己披衣的时候,风衣也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一丝陌生又熟悉的乌木雪香也随之从肩膀上扩散到感官中,季远道的气息彻底笼罩到她的身上。


    杭左有些受宠若惊:“我……”


    他没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好像刚才那一刹那的温柔是错觉。


    杭左“不冷”两个字还没出口,季远道就已经放了手,往她旁边走远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和刚才一样的距离。


    就像两人的关系。


    不远。


    亦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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