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来有些大逆不道,刘管家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连忙摇头,“老身并未怀疑过谢听之,只是想着,或许那人知道步摇的下落。”
自己侍奉多年的主子去世,而新的姨娘带着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种上门,刘管事心中也有颇多怨言。
奈何自己人微言轻,实在是没办法出谋划策。
见她反应如此大,虞乔卿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贴心道:“嬷嬷不用如临大敌,卿卿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她自然知道谢听之是无辜的,当时的少年还在同自己交谈,又怎么会绕到灵堂前去拿女人的物件?
即便谢听之再小家子气,也不会做出这般伤风败俗的事情。只不过刘管事不喜那人,因而看向他的眼光也带着犹疑和探究。
既然刘管事怀疑,自己也没必要澄清,刚好还能借这个由头刁难谢听之。
思及此,虞乔卿手握着梳妆匣,朝刘管事的怀中推搡着,柔声细语道:“既然是娘亲赏赐的,刘管事手下便是,至于那绿玛瑙步摇,卿卿自然会让人查清楚。”
这句话让刘管事吃了一记定心丸,嬷嬷浑浊的双眼泛着水花,连忙点头。
恰好丹音也回来了,虞乔卿打道回南苑,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步伐都轻盈不少。
“估计晚些时候就能知道了,小姐也别太忧心。”丹音先一步推开房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又脚不沾地阖上窗户,给炭炉添火。
虞乔卿乌黑浓密的发丝上沾染点点白雪,进屋后便化开了。她褪下披在身上的衣袍,转而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不管有没有被变卖,谢听之都是免不了一顿罚的。”虞乔卿的指节被冻成樱粉色,贴在炉子上取暖,清凌凌的声音传入丹音的耳中,小姑娘一愣,似乎不明白这件事情和谢听之有什么关系。
虞乔卿随手拿来一件薄被披盖在膝上,后背靠着软枕,眼中倒映出跳跃的火光,“谢听之路过灵堂,总归和他脱不了干系。”
被她这么一通解释,丹音恍然大悟,这是故意不让那人好过。
不过自己肯定是向着小姐这边的,谢听之本来非名门世家出身,如今身价翻倍,拥有不属于自己的一切,也该受些磨难。
丹音暗暗摇头,得罪了虞乔卿,这往后在左相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小姐放心,那绿玛瑙步摇非凡品,那些老板也都慧眼识珠,看过一眼便不会忘记……来,喝茶暖暖胃。”丹音走到茶桌前,替虞乔卿斟上一杯茶水,随后捧着递到她面前。
沉淀在瓷杯下面的茶叶随着水波款摆,澄澈的茶水散发出阵阵清香,虞乔卿嘴巴抿成一条细线,一仰而尽。
她倒不是担心这个。
“谢听之在做什么?”鬼使神差地,虞乔卿开口询问少年的状况,丹音也是一愣,忙不迭回答着。
“回小姐,听那些家丁说,似乎是在习文作画,假殷勤,估计是故意做个样子给老爷看的,”丹音撅起嘴,五官扭在一起,还不忘溜须拍马,“若真的论才学,那及得上小姐的万分之一呢!”
虽听出来是奉承话,虞乔卿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点了点丹音的额头,“就你嘴甜。”
她可不想被比下去,将手中的茶杯塞到小姑娘怀中,兀自坐在书案前,从架子上抽出卷宗,细细翻阅着。
不就是献媚讨好给爹看么?她也会。
屋内只剩下书卷翻阅的沙沙声,外面的雪渐渐大了,纷纷扬扬都让人看不清前面的路。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丹音像一只灵活的小兔子,搓动着双手蹦蹦跳跳走进来,带着外头的寒意与湿气,脸上洋溢着笑容。
虞乔卿干脆把书卷放到一边,只觉得好笑,“发生什么了值得你这么高兴?”
丹音眼睛被挤成一条缝,喜悦道:“那跑腿的跟我说了,那么多典当铺,没见着有拿出去卖的,看来这步摇还在那贼人的手里攥着呢。”
见她比自己还要高兴,虞乔卿站起身来,披上大氅。丹音知道她这是要去找谢听之了,还从梳妆匣中挑了一支华丽珍贵的簪子别在她的云鬓上。
“戴着这个去,保准让那个谢听之膝盖发软。”见小姑娘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虞乔卿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夜色渐浓,泼墨般的昏暗挂在梢头,如此环境下,那迎风傲立的白梅格外显眼,空气中氤氲着清浅的花香,对面的屋内挑起暖融的烛火,少年的身影打在薄薄的窗纸上。
旬国民风开放,对于男女子的大防不像曾经那般严重,只是两个非亲非故的男女住在一个院中,到底不合礼制,也不知虞文德究竟是怎么想的。
谢听之正在挑灯读书,自他丧父后,跟着夏柔云过着清贫的日子,如今见这么多书,更是如饥似渴地研读起来。
旁边的小厮看着干着急,这桌上的饭菜小少爷可是一下都没动。
“少爷,多少也该吃些吧,不然这饿着肚子看出,总归不好受啊。”小厮走到谢听之面前,见少年不为所动,更着急了。
“您,您如今长着身子,日后还要娶个好人家的姑娘,这不顾身子怎么能行呢!”小厮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只知道是这个理。
闻言,少年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来,柔和的烛光给他分明的下颌线渡上一层温柔的光,谢听之五官立体,双眼如揉碎的星辰散着清辉。
他摇了摇头,缓缓开口,“家母刚走不久,听之理应守孝一年,这话当着我的面说也就罢了,若是在其他人跟前说,落在有心人耳中,怕是要受罚的。”
少年的嗓音低沉醇厚,如散发着浓烈香气的酒,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小厮连忙反应过来,开始打自己的嘴巴,“哎呦你看我这张嘴,真是该死啊,若不是少爷心善,怕是早就掉脑袋了。”
这话自然夸张,谢听之勾唇一笑,目光再次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没过一会儿,小厮又开始喋喋不休,“哎,既然是守孝,那对面那位……”他冲着虞乔卿住的闺房扬了扬下巴,露出揶揄的笑。
夫人和老爷疼爱虞乔卿,把她留在身边多年,如今眼看着要出嫁了,结果夫人咽气,虞乔卿还要守孝,等到孝期一过,怕是熬成老姑娘,没人要了。
谢听之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轻啧一声,眉眼带着责怪,让他谨慎说话。
恰逢这个时候,门口传来“笃笃”的叩门声,小厮和谢听之对视一眼,前者手揣进怀里,边打开门边说道:“谁啊?”
一入目的便是虞乔卿那张姣好的脸,少女的肩头落着细腻的雪,鼻头通红,娇小的身子埋进与她格格不入的大氅中,如猫儿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
“小,小小姐。”小厮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他心中忐忑,担心方才说的那番话被虞乔卿听了去,但见少女神色如常,胸口的大石又稳稳落下。
虞乔卿不顾小厮的阻拦,径直闯入房中,浑身裹挟着寒气。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小厮忙不迭跟在后面,小声劝道:“小姐,您不能进去,少爷,少爷他正在更衣!”
他胡乱诌一个理由,与此同时,虞乔卿也绕到屏风后面,和少年温润如玉的眸子对视着。
“更衣?”她的视线在谢听之身上来回打量,转身眯起双眼质问小厮,“这便是你所说的更衣?”
显然,她对小厮的欺瞒谎报不满,言语间带着愠怒。
谢听之见她来者不善,穿过虞乔卿的肩上给小厮递一个眼色,柔声道:“安和,你且出去吧。”
等到屋内只剩下三人的时候,虞乔卿才转过身来,踱着步子走到谢听之身旁,嗤笑道:“你倒是会做好人。”
她就是看不惯少年这副伪善的面孔,偏偏那些下人就像是哈巴狗似的,别人给他一些好处便摇着尾巴上赶着伺候。
果真是一群软骨头。
感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谢听之垂眸,也不接话。
虞乔卿每一次碰上他,必然会羞辱一顿,而如今更是直接找上门来。
忍忍便过去了,比起曾经的皮肉之苦,刺耳的言语轻飘飘,根本不值一提。
“不知长姐找听之所为何事?”为了不让虞乔卿挑出一点错处,谢听之站起身来,锦袍上的褶皱被他轻轻抚平,明明是穷苦人家出身,举手投足俨然带着矜贵,和京城中的那些达官权贵不遑多让。
夏柔云倒是把他教得很好。
见他这副模样,虞乔卿更是不爽,递一个眼神给丹音,后者心领神会,不管不顾跑到男子的妆台前,随意翻找着,那些男子的玉冠统统被倒出来,落了一地。
谢听之见妆台上一片狼藉,抽屉被打开,里面东西凌乱,像是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人侵占,寡淡的面容终于露出异样的神情,目光落在虞乔卿身上,蹙眉道:“长姐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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