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乔卿这几日心情很好,连带着看谢听之都顺眼不少。


    上回他给自己誊抄的功课被学堂的先生夸了,虽然对方一眼就认出来不是她的字迹,但既然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难免睁着眼睛说瞎话,胡乱夸一顿。


    丹音此刻正在收拾着东西,目光在院中打量着,突然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呀”了一声。


    虞乔卿的视线投射过来,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小姐你看,那梅花开得好生漂亮!”丹音指着院中一簇簇的白梅,远远看上去像是雪花般晶莹玉润,氤氲着矜贵的气息。


    天愈发冷了,这梅花也越开越旺盛,虞乔卿很喜欢这样的场景,只要在院中走上一圈,袖口中都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丹音喜不自胜,邀功似的走到虞乔卿的面前蹲下,冲着那梅树扬了扬下巴,“小姐如此喜欢,我摘了插在花瓶里可好?”


    虞乔卿翻书的动作微微顿着,目光从那梅花移到丹音的脸上。小姑娘双颊被冻得红扑扑的,像极了春节的年画娃娃。


    她忽然觉得好笑,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后者躲了躲,撅着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这又是何必呢?梅花自然是高风亮节才惹人喜欢,你将花攀折下来插在花瓶中,反而失了韵味,我不喜欢。”虞乔卿摇摇头,合上书卷伸了个懒腰。


    日光暖融融地撒在她的身上,虞乔卿坐在木栏上,依靠柱子惬意得很,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着一层剪影。


    难得的好天气。


    谢听之一大早便被左相叫到书房去,偶尔在朝政上遇到了要紧事,也会同他商议一番。


    这是要让谢听之入官途的意思,而少年也十分争气,总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加上生性善良,即便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也让虞文德心中的芥蒂消除不少。


    而谢听之每次又要偷偷地去,若是被虞乔卿发现,定然要说虞文德偏心。


    他刚好回来,就见一抹翠绿的身影隐隐约约躲在柱子后面,旁边的小丫头叽叽喳喳,时不时指着院中的白梅。


    隔得太远,听不清说了什么。


    少年略微蹙眉,被玉冠竖起的高马尾垂在身后,大氅上的黑色绒毛更显得皮肤白皙,身量请隽。


    路过的小厮见到谢听之,脸上带着笑意,“给少爷请安。”


    谢听之颔首,目光在虞乔卿的背影上流连片刻,才看着眼前的下人。


    左相府中的下人很喜欢谢听之,他胸襟大度,待人和善,没一个人不愿意和他亲近的,而这也刚巧和虞乔卿刁蛮任性的作风形成鲜明的对比。


    下人见谢听之看上去失魂落魄,不禁打趣起来,“少爷这是怎么了,心心念念像是思春一样……”


    还未等下人话说完,谢听之厉声打断,眉头竖起,面容上挂着愠怒,“休得胡言。”


    他鲜少在下人面前甩脸色,至少曾经的家仆对他们也不是这般客气恭敬。


    下人吓傻了,连忙跪下请罪,正要扇自己巴掌,谢听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起来吧。”


    他可不想这边的动静被虞乔卿听到。


    “小姐在那边啊……”下人见少年的目光时不时瞥向院中那一处,循着望过去,果然见到虞乔卿的身影。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话语多么荒谬,搓动着掌心谄媚道:“小姐脾气不好,我们这些给人当奴才的,自然喜欢亲近少爷,心里也是向着少爷的。”


    虞乔卿今日身着翠绿的长裙,外面是雪白的大氅,只是这么一看,倒是和谢听之身上的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


    墨发被丝带随意挽起,在日光下散发光泽,即便是不着粉黛,模样看起来也是一等一的出挑。


    谢听之的视线像是被黏住,没有让跪下的家奴起身,薄唇轻启,“你怎知道小姐的脾气不好,你近身侍奉过她?”


    话音落下,少年俯视着匍匐在自己腿边的下人,眸子古井无波,神情让人辨别不出喜怒。


    “嗨呀,这左相府里的人谁不知道这小姐阴晴不定,若是不高兴了,随手指着一个下人取乐玩。”家奴似乎是想到什么,打个冷战,像是真的经历过一般。


    这样的答案并没有让谢听之被说服,黑曜石般的眼眸垂下,荡漾出晦暗之色。


    若是真的人憎狗嫌,丹音又怎么会不离不弃?


    见谢听之没有反应,家奴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忙不迭将这么多年来发生在虞乔卿身上的事情尽数倒出来。


    “这小姐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又是左相大人老年得子,自然是当个眼珠子似的宠着。如今夫人撒手人寰,棱角倒是被磨平不少……”


    下人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谢听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见他没有回答自己,抬头便望进少年黑黢黢的眼眸。


    他倏然住嘴,低眉顺眼,头一次在外表温和的少年身上感受到威压。


    “以后要是再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不是,你也不用在左相府呆着了。”谢听之扔下这些话,拢了拢外袍,冷峻的眸光在接触到院中的虞乔卿时,又如霜雪遇热化开。


    性情大变吗……


    少年黑如鸦羽的睫毛垂下,显得低落又委屈,骨节分明的手和衣衫的黑形成鲜明的对比。


    见谢听之走远,家奴才敢起身,莫名巧妙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


    不是听闻小姐处处为难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少爷吗?怎么今日一接触,反而这个受害者替她说起话来?


    鬼使神差的,谢听之绕过游廊多走几步路,视线再次看向院中,发下那两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说不出心中什么复杂的感情。


    许是对虞乔卿的愧疚淹没原本的恨意,尤其是方才左相大人在书房中对他如此器重,谢听之只会觉得自己抢占别人的生活,握着外袍的手又攥紧了些许。


    他今日没让安平跟着他,回到屋内,安平才探出溜圆的脑袋,小豆眼眯起来,怕像上回那般冒犯了谢听之。


    谢听之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挥手让他过来,安平收到指示,乐颠颠道:“少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左相大人又留您做什么?”


    早知道他会问自己一堆问题,谢听之耐心聆听完后,才一一作答,“不过是左相大人怜惜我,让我多看些书罢了。”


    回忆起方才离开书房时虞文德说的话,谢听之欲言又止,手腕搭在桌沿处,摩挲着那只做工精细的狼毫笔。


    卞月灵的头七早就过了,依照旬国的传统,是时候该给她追封,也算是王上器重虞文德,连带着卞月灵的地位都水涨船高。


    不过据坊间传言,虞文德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和卞月灵的母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惜卞家在早些年已经没落,如今族内只剩下寥寥几人。


    王上听闻虞文德娶了个续弦,还带来一个满腹经纶的少年,想着传入宫内见面。


    不知为何,谢听之的脑海中浮现虞乔卿的脸,一时间茫然无措,手中把玩着的狼毫笔滚落在桌上,在即将落下的时候被安平接住。


    如果长姐知道此事,会不会生气?


    少年的手微微蜷缩着,眉头皱下显得无助,他好不容易让虞乔卿对自己有所改观,而面见王上,也算坐实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谢听之高兴不起来。


    与此同时,虞乔卿摆弄着丹音前几日给她绣的肚兜,细密的针脚能够看出她的用心,忽觉的门口漏风,抬头就见丹音推门而入,抱住自己的肩膀搓动取暖。


    “发生了何事?”虞乔卿见她冷得直哆嗦,将暖炉朝她的方向踢了踢,坐在床上挪出一个位置。


    丹音和虞乔卿挨在一起,手放在嘴角,轻轻道:“我方才路过膳房,听前堂的那些人说,近日老爷要进宫呢!”


    听闻此话,虞乔卿原本好奇的火焰也被浇灭,撇着嘴不满道:“这有何好稀奇的,爹爹每日都去上早朝,入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丹音轻啧一声,拽过被虞乔卿□□出褶皱的香囊,压低声音道:“这次听说小姐你也去,还有谢听之和夏柔云。”


    正打算和丹音皮闹得虞乔卿身子一僵,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入宫面见王上。


    其实像虞乔卿这样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并不少见,而大部分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嫁人,要么是被选入宫中,美其名曰享福去了。


    不过是当那个糟老头的侧妃。


    虞乔卿对这种事情嗤之以鼻,而虞文德听说她不愿意入宫,每一次大秀都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第一次见旬王,不紧张是假的。


    可是在听到丹音后面那一句时,虞乔卿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火,直接站起身来,面上带着不可思议,“我入宫面见王上也就算了,谢听之和夏柔云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他们也要入宫见旬王?


    虞乔卿不是傻的,旬王此举,也算是在心中认可夏柔云的存在。


    她本意便是想将这个女人扫地出门,如今旬王发话,更显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像个小丑上蹿下跳。


    丹音见虞乔卿拔高音量,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一个劲地让她小点声,“小姐也别太生气,听说此次是为了追封夫人呢,这个夏柔云和谢听之过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正房的嫡长女在面前,还容不得两个外人在大殿上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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