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玄氅,肩披星纱,曳地衣摆在月光下泛着苍蓝紫色的偏光,仿佛倒映着繁星夜空的起伏海浪。
天生深邃锋利的五官含着笑,黄金瞳就那样温柔平和地注视着翡寒衣,缓缓道:“阿翡,我来了。”
他踏空而行,面前是纷乱动荡的悬崖,身后是静寂无声的滚滚汪洋。
随着对方靠近的脚步,似乎一切事物的时间都被静止,连拍上崖壁的怒涛都凝滞半空,如同层层堆积的冷雪。
“竟是他!”不知有谁忽然惊呼一声,“是兰——”
那个称谓尚未出口,即被旁人厉声:“嘘,噤声!”
又有人低声告诫:“敢提他的名号,你不要命了??”
人群再度陷入沉默。
而翡寒衣只是望着对方看似从容实际艰难的步伐轻笑一声,遥遥抬起左手。
兰风逐面上笑意顷刻消失:“阿翡?!”
倒在一旁的萧泽玉仍旧未能挣脱邪阵控制,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玄黑魔种不减去势,甚至在外力作用下愈发快速地飞袭而来,转瞬没入青衣人胸口。
蓦地,被放大到极致的心跳声仿佛雷鸣,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远在天边的红月倏然膨胀,好似与世界之间的距离被顷刻拉近千万倍,眨眼间占据整片夜空。
除了翡寒衣与仍在挣扎试图突破邪阵阻碍的兰风逐,众人皆不由屏息,只见一环泛着绚光的猩红冠冕缓缓浮现,圈住了近乎血染的圆月。
“血、血冕凌月……”
林星夜身旁不知在扮演当年哪位修者的弟子大叫一声:“是血冕凌月!翡照月堕魔了——”
“血冕凌月,这是有极恶妖魔现世啊!”
一石惊起千层浪,惊呼声此起彼伏,有人关切、有人怒骂,却没有一声能进入翡寒衣耳际。
浓如重墨的烈焰冲天而起,顷刻将纷纷花雨灼烧殆尽。
春风一般的清圣剑气在此刻陡然凌厉凛冽,与狂放海风一同卷着魔焰向外奔袭,短短片刻已弥散千里。
而当年一直昏厥的萧泽玉也终于在这一时刻被冲天魔气惊醒,睁开了双眼。
“师尊!!!”
一切仿佛与当年重合。
终于获得几分活动权限的萧泽玉翻身而起,试图冲向浑身魔焰升腾缭绕的青衣身影,却为罡风所阻,无法向前移动分毫。
魔息侵入神智,使翡照月失去仙脉剑骨后愈发脆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萧泽玉拼命运转灵力,却受邪阵所限无法使用,只能一如当年般,眼睁睁看着师尊裸-露在外的冷白皮肤染上魔纹,常日含笑的温柔眼眸被血色逐渐侵染吞噬。
就在残虐暴戾即将侵占理智的最后一刻,艰难维持清醒的翡照月终于低吼一声,一掌拍向近在咫尺无法动弹的萧泽玉——
这一掌他用尽全力,萧泽玉猝不及防,顷刻倒飞而出。
原本他该就此坠入海中,却被兰风逐抵抗邪阵的力量所影响,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当即呕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翡寒衣也恢复平静神色,站直了身体。
尝试又失败了一次。
如他所料,魔种侵入并不能让这具身体受创,甚至因为是幻境,那颗半真半假的种子在侵入翡寒衣身体的瞬间即被冰寒灵力撕碎,现在渣都不剩了。
“阿翡!”
兰风逐也在此时获得自由,足尖一点来到青年面前,视线落在对方残破不堪的前襟之上,瞳孔骤缩!
他看得出,这些布料是受了利刃破坏,才会被切割得如此利落。在那些七零八落的衣料之下,阿翡冷白色的胸口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狰狞剑伤。
皮肉外翻,筋骨断裂,甚至有极微小的电弧仍腾挪跳跃,将伤口灼得焦黑狰狞,令人不忍直视。
“阿翡,这——”
他下意识想要触碰,翡寒衣却忽地侧身,将伤处用手按住。
“我没事,”对方神色如常,天生薄情的唇角轻勾,“邪阵幻术罢了。”
他说着,随手将胸前一抹:“看,消失了。”
兰风逐眉头深拧,眸光死死盯着对方恢复无恙的冷白肌肤。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灿金眸底流光瞬转,兰风逐下意识想动用种族力量堪破幻术,却被翡寒衣反握剑柄随手一戳肩膀,刚凝聚起来的力量即被凭空打断。
“……看不够了?”
翡寒衣掀他一眼,随手将外氅拢好,没好气道:“色中饿龙。”
兰风逐一时无措,试图辩解,对方却已调转身体,望向别处。
被苍蓝龙焰包裹的赵丹霞已然失去动静,而他身边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面含稚气的少年。
辛苦许久的成果被人破坏,叶澄跪倒在地,抱着赵丹霞生出魔角的焦黑头颅大哭,血红双目却死死瞪着青衣身影,勃然大怒:“你究竟是谁,为何不受血阵控制?!!”
翡寒衣周身魔焰早已退去,仍是一身风华,皎皎如玉树临风。
闻言,他轻笑一声,蓦然横剑身前,曲指一弹剑尖。
“叮——”
玉剑长吟,照彻天地迷惘。
原只缭绕他周身的剑气忽而凛冽呼啸,裹挟剑吟扩散四野,继而消弭无踪。
在场诸人皆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要拢紧衣物,却猛然发现邪阵加诸于身的束缚已然消失!
林星夜与宫则川立即飞身而起,一同接住了险些坠落海崖的萧泽玉。
后者心绪起伏过大,方才已然呕血,此刻周身灵力竟有紊乱之相,看得二人面露忧色。
林星夜边为他渡灵,边垂眸轻声道:“……泽玉,你也不要太过难受,既然丹霞之乱非你师尊所为,待吾等回去禀告尊长,自会为其正名。”
他说着,又顿了顿:“可他将你打落海崖,害你险些被魔主掳走也是事实;还有当年轮回洲一战,若非他暗算,你又岂会经脉尽断,不得不请师尊出山为你重塑根骨?还有他堕魔之后,那些失踪的仙门弟子,我……”
他话未说完,便被奄奄一息的青年轻轻挣开了搀扶的手。
“我说过,”恢复原貌的萧泽玉眸光坚定,“我会找出真相的。”
宫则川也在为他渡灵,闻言憋了半晌,也只憋出一句:“……节哀。”
三人这边说着,青衣剑仙的样貌也变了。
原本颀长挺拔的身影逐渐变化,再度恢复成神情冷恹的靡艳少年。
“我说过——”
他抛开手中竹枝,早已不堪重负的青竹当即化作飞灰,融入风中。
“我是来杀你的。”
叶澄一张脸青白交加,那独独针对他一人的压迫感仿佛雪崩临身,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对……”他神情骤然癫狂,“不对不对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叶澄面目狰狞,忽然抬起双臂,放声高呼:““吾生须臾,吾死鸿毛;奏请吾主,眷吾灵身,赐吾如愿——“
随着他的祷告,血月骤然开始有规律地收缩膨胀,仿佛一颗忽然开始跳动的心脏,将积攒许久的力量泵出。
整片天地肉眼可见地幽暗下来,唯有血月才是唯一的光源。而这光源却无比鲜明诡异,让人心生压抑,灵台迷乱,却又被牢牢吸引,根本移不开视线。
那些才被阵法抽空力量的仙门弟子们皆是一阵恍惚,少数几个修为低下的,已经开始膝盖发软,甚至想要立即跪倒在地,歌颂月亮。
与此同时,叶澄怀中的赵丹霞动了。
那些被龙焰烧灼而出的焦黑开始剥落,露出的却是鲜红如血的皮肤。“它“睁开双眼,眸底已然理智全无,唯有对鲜血与杀戮的渴望,第一时间转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新鲜血肉。
叶澄毫无惧色,曲指成爪,一掌掏向自身胸口!
鲜活心脏被生生扯出,少年甚至分外兴奋地笑着,将那颗犹在跳动的心脏双手奉上。
怪物“赵丹霞”当即吼叫一声,三两口将那颗心脏吞下。
“丹霞,”叶澄面色惨白,却极为亲昵地贴了贴它的脸颊,柔声道,“去吧……杀了他们。”
怪物感知分外敏锐,得令后当即转身,猩红血眸毫不犹豫锁定了气息最为强大的翡寒衣。
兰风逐与他站得最近,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的敌意,当即警觉上前,将白衣少年护在了身后。
“无碍的。”
翡寒衣用短笛戳戳他后背,语调轻松:“这怪物依赖邪阵行动,待阵破,它想站都站不起来。”
兰风逐稍稍回眸,神情冷峻:“如何破阵?”
翡寒衣眯眼,不答反问:“……不装了?”
兰风逐眨了眨眼,无奈失笑:“生死关头,还是护住阿翡为重。”
……反正也暴露得差不多了。
翡寒衣这才轻笑一声,却道:“不必紧张,破阵的人到了——”
话音未落,一声极为明显的脆响骤然打破死寂。
仿佛冰层正在开裂,连绵不断的断裂声仿佛春雷,一连串涌入在场所有人耳畔。
萧、林、宫三人当即面色一紧,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赤红如血的圆月中心竟出现了一道极为显眼的裂隙。
这裂纹呈蛛网状密密麻麻向外扩散,与此同时,卷着雪片的寒风一股脑由外界涌入,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邪阵幻象。
暗红夜幕蛋壳般剥落,露出后方湛蓝清明的真实天穹。
漫漫白衣雪浪翻卷,就这般悬停于那流泻的天光之中,仿佛无意踏入人间的雪之神明。
萧泽玉惊喜出声:“殊华圣君!”
兰风逐一愣,面色瞬间难看下来。
与此同时,那白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被孤立在海崖最边缘的两名少年。
漫天雪片陡然转向,骤雨洪流般涌向海崖边缘。
兰风逐张开双臂挡住阿翡,但见风雪霜雾汇聚,凭空凝作曳地白衣。
珠饰叮当间,那双未被帽檐阴影遮蔽的薄唇微启。
“好久不见啊——”
他对着默不作声的白衣少年,嗓音似叹如诉:“真是让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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