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园区门口的彩票站,江茉果真买了张彩票。两元一注,一分钱不多买。
回去的地铁上,她打开某招聘网站app。
主动和她联系的企业倒是不少,但开场白大多是这种:
[我们正在寻找并肩奋斗的伙伴,可以聊一聊吗?]
[亲,还在考虑新的工作机会吗?]
……
这种要么是创业公司的销售岗,要么是保险中介之类,常年招人。
江茉快速略过,往下划。
有两家公司还不错,可以继续聊一聊。而她给铭克投的简历则显示已读不回。
她决定死得明白点。
于是,主动给铭克的hr发信息。
[您好,请问我是哪里不符合贵公司对该岗位的要求吗?还望答复,谢谢。]
这次没过多久,对方回:
[您好,该岗位要求至少3年同行业工作经验,是硬性标准。]
江茉心里一阵失望。
两年前她应聘铭克,因为是应届毕业生不要,好不容易熬两年出来,又被卡在三年经验……
铭克是公认的福利好,待遇好,应聘者自然就多,相应地人家对入职者的要求高也正常。
江茉心叹,看来这次又和铭克无缘了。
正遗憾,手机响起。
“江小姐,我是张志合律师。您先别挂电话。”
江茉怔愣了下反应过来是昨天那个骗子,正要说话被对方抢先。
“您的父亲叫江幼岭是不是?他有一个姐姐叫江幼青,也就是您的姑姑。江幼青女士在一个星期前因病去世。她生前曾立下遗嘱,在她死后财产全部由您继承。”
对方语气顿了顿,“方便的话我加您微信,把律所地址发给您,您可以过来面谈。”
地铁运行的声音有些大,隔壁两个退休阿姨在旁若无人地大声交谈,江茉脑袋有点嗡嗡的。
刚才这人在说些什么?
江幼岭?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是了,她是有一个在她六七岁时喝酒喝死的父亲,尽管她已经记不得他的模样。若不是刚才这人说起,她几乎已经要忘记他的名字。
还有个姑姑?叫江幼青?
她完全没印象。
在她十六岁时,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临终前好像是提过一个名字,她没听清,只记得后一句大概是“我那狠心的女儿”。
她当时以为奶奶说的是“我那狠心的儿”。
这么说来,她真有一个姑姑?
“江小姐,我不是骗子。您微信是这个手机号码?”
地铁里冷气够足,江茉的手心却在冒汗。
她咽了下口水,“……是。”
位置很快发送过来,江茉看了看,离她不算远,下一站换乘后再两个站就是。
二十分钟后,江茉出了地铁。
这里是市中心最大的商圈。
南陵最高地标建筑“南陵塔”临湖而建,周边cbd大楼高低错落环绕,其中最显眼的一栋就是赫赫有名的铭克集团。
而志合律师事务所也在这其中一栋商务楼里,一看就很高大上很正规的那种。
江茉这才有了点真实感,心脏开始急速跳动。因为骗子总不可能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租间办公室来骗人,那也太舍得下血本!
*
两个小时后,江茉走出律师事务所。
正是下班的时候,路上人潮熙熙攘攘,各个脚步匆忙。
江茉尽量保持镇定地走着,实际上她怎么可能镇定?如果周围没有人,她一定会大声叫出来。
她梦想成真了!她真的要成为富婆了!!
她是即将拥有两个小目标的人了!!!
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有多快乐,她感觉自己后背长出了翅膀,马上就要飞起来。
她就这么跟着人潮,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出大楼,走过天桥,走进广场,最后被广场里一家面包店的香气吸引才停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点的餐,又是怎么坐下来。服务员送来提拉米苏和咖啡,她听见自己机械地说了一声“谢谢”。
吃完东西,感觉好多了。
深吸一口气,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张律师交给她的。
上面写着秀气的字体:江茉亲启。
信封里掉出来一张照片。
那是茶馆前的一张合影,阳光正好,两个人都笑意盈盈。
其中一人是她,另一位是有些面熟的年长女士。
女士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身形消瘦,脸色有些苍白,但五官精致十分有气质,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
江茉盯着看了好一会,震惊——原来,她早在去年就已见过江幼青。
那是在湾州漓村,江茉的老家。
漓村是个不大不小的江南村落,有山有水,风景秀美。除了自然风光,村里还盛产茉莉花,有漫山遍野的茶田。每到四五月份,那里就成了碧绿的茶海,花香茶香扑鼻而来。
托一些自媒体和网红主播的福,漓村已经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村落,每到假期就有很多人慕名而来。
去年小长假时,她回去祭拜奶奶,顺便在村里做了几天志愿者。
那天,她给游客指路时,有位穿着雅致看着很面善的阿姨一直盯着她看。她见阿姨脸色不太好,以为她身体不适主动上前询问,阿姨却说想买些茶带回去送人,但自己不懂。
于是她主动为她介绍漓村的茶,并带她逛了几家有特色的茶馆。阿姨很高兴,最后买了好几包茉莉香片,还让人帮忙合影。
这张照片就是当时照的。大概那时,江幼青已经知道她。
江茉拿出信封里叠得整齐的几张素色信纸,抖着手打开:
亲爱的茉茉:
你好啊!请允许我这么叫你。
虽然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从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不陌生,甚至觉得你长得有点像年轻时候的我,一样的漂亮,自信。
哈哈,请原谅我王婆卖瓜。
上次你帮我介绍的茶,我带回南陵送给几个朋友,他们都很喜欢。我还给他们看了我和你的合影,他们夸你十分漂亮。
接下来,我想告诉你我的故事,因为你已经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自负如我,还是想在这世上留下一些印记。
我叫江幼青,1965年生于湾州市安蕊镇漓村,父母以种茶为生。我还有一个弟弟,比我小八岁,叫江幼岭。
父亲是个强势的人,脾气很差。他喜欢儿子,对我和母亲总是没什么耐心。母亲软弱,从不敢反抗,被骂了只会躲在房间哭,只敢在我面前抱怨,有时还会拿我撒气。
我从小学习就很努力,成绩很好。因为我憋着一股气,想证明我比男孩强。我盼望着有朝一日能离开漓村,像一只鸟儿自由自在地飞。
初中时,父亲想让我退学,帮着家里种茶。我偷偷跑去找老师和村长。在他们的劝说下,父亲碍于面子只能同意让我继续读书。
村长和老师走后,他大发雷霆骂我白眼狼吃里扒外,骂母亲生出个赔钱货。母亲一边哭着一边埋怨我,埋怨我为什么不能像村里别的女孩一样安分守己。
终于,我考上了南陵师范大学。
村长亲自送来通知书,当着父亲的面夸我有出息。父亲只说了一句:有出息有什么用,闺女早晚是别家的人!
那天我就知道,我永远扭转不了他愚蠢的观念。
但是没关系,我终于可以离开家,去我想去的地方。
南陵,这里是我梦开始的地方,也曾是我的梦魇。
一切都那么顺利,直到大四上学期,我爱上了我的英语老师——徐长之。
他是新教师入职,年轻英俊,才华横溢,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很多女生爱慕他,在私底下偷偷谈论他。
我是英语课代表,和他接触最多。
渐渐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我偷偷看他,就像他偷偷看我一样。我就知道,他喜欢我。
终于有一天,他向我表白,说要等我毕业。我的欢喜大过于害怕,那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可是,我们实在等不及毕业。在大四下学期,情难自禁,我们偷偷地在一起了。
那小半年可真快乐啊,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不仅有他,还有美好的前程。因为各项成绩优异,我那时已经得到留校工作的名额。
可就在临毕业还有半个月时,不该来的还是来了。有人向学校举报,女学生勾引男老师。更糟糕的是,我在操场上中暑晕倒,被检查出怀孕。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
学校通知我父母过来处理。
父亲一个人来的,他的反应可想而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叫我这辈子都别回漓村给他丢人。
学校最终开除了我。而徐长之,在学校还在讨论对他的处罚决定时,主动提出辞职了。
他跟我说没关系,他爱我,他会养我和孩子。于是,他在外面找了房子,做我俩的小家。他重新找了工作,薪水不高,勉强维持我们的开支。
那时,我对生活还是充满希望,对爱情还有美好的向往。我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去找份工作,我们一家三口可以过得很好。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我到处找他,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时我已经七个月身孕,身上没有多少钱,租的房子也快到期。
正当我绝望时,一个女人出现了。她是我在南陵师范的同学,一个城里有钱人家的女儿。她给我看了一件东西:她和徐长之的结婚证。
登记日期就在三天前。
她告诉我,她家和徐家是世交,两人早已定下婚约。而我,不过是他婚前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最后,她扔下一笔钱,让我把孩子打掉。离开时,她告诉我,是她叫人举报我勾引男老师。
我只考虑了一天,就做了决定,狠下心去医院引产。
引下来的是个女婴。那种身体被撕裂的疼痛,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甚至后来长达五年里,我经常做噩梦。
但当时,我一滴眼泪也没流。
因为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的决定是对的。我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是私生女,跟着我吃苦,被人瞧不起。
我犯的错,到我为止。
引产让我元气大伤。我休息了快两个月,才缓过来。我用余下的钱重新找了个简陋的房子,找还到一份工厂流水线的工作。
一年之后,我升职成为组长,之后又因为懂英文进入办公室做外贸业务。
工作越来越顺利,我渐渐有些积蓄,几乎忘记曾经犯下的错误,忘记那些让我伤心的人,甚至买了一套房子。虽然它很小,也很旧,但好歹是我自己的家了。
后来,机缘巧合,我在二十六岁时被公司派到美国。我能吃苦,口语流利,很快适应这里。除了本职工作,我还和人合伙开了家餐厅,生意很好。
三十二岁时,我有了更多的积蓄,在国内又买了一套房子,这次是个面积大位置好的新房。
没多久,我那套老破小碰到拆迁,政府补贴五套房。又过几年,那五套房价格翻了十几倍,那套后买的新房子更是升到十万一平。
我依旧在国外工作,国内投资,世界各地游玩、度假。
我再也没有回过漓村。
这些年间,我谈过三任男友。三十七岁时,我嫁给一个美国人。
他是个商人,比我小两岁,高大帅气。这段婚姻持续了三年。离婚时,他不得不分给我一半财产。
我又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十年。也许是年纪大了,我偶尔会想起我出生的地方。
张志合是我的好朋友,国内很多资产都是他帮我在打理。
三年前,当我查出癌症时,我请他帮忙到湾州漓村看一看。很快,他告诉我,父亲母亲和弟弟都已相继去世,只留下一个叫江茉的女孩,在南陵读大学。
知道他们都已离开,我算不上多伤心。说真的,当年那点亲情这么多年早已淡化,更何况我从前也曾怨恨他们。
这三年里,我在国外做了手术,之后回国内疗养,国外的资产也一步步转回国内。知道你在南陵,我并没有去看过你,但看过张律师拿来的照片。
听张律师说,你自食其力,过得不算差。只在去年五月,我二十岁离开之后唯一一次回漓村,那么巧就见到你。
这就是冥冥之中老天安排好的吧!
我想,你一定吃过不少苦,没有父母,受尽人情冷暖,种种艰难可想而知。
但看到你的样子,说实话我有些吃惊。你善良、热情、美丽、大方,脸上看不到一丝阴霾和怨恨。
那时,我就想,你一定有一颗坚强的心脏,就像我一样。在那个瞬间,我甚至恍惚,如果当年我把那个孩子生下来,是不是就是你这番模样?
所以,回南陵之后,我立刻找张志合立下遗嘱,等我死后,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你。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一辈子很长,却只用五张纸就可以写完。
茉茉,见到你我很高兴。
希望你代替我那没有活下来的女儿,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人生吧!
江幼青留。
江茉轻轻放下信纸,心中酸涩。
是为江幼青,也为自己。
亲情对她们来说,太奢侈了。希望姑姑离开的时候已经释然。
而她,从今往后要做的就是如姑姑所说:好好享受人生。
那么,江茉的人生就从这一刻重新开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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