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奥多罗感觉身体没有一处地方不疼,他痛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充满消毒水的医院。
“医生!他醒了!”
特奥多罗眨了眨眼睛,低头看见插满管子的身体,他想起来了。
他拿着玛蒂娜给的钱去买盐,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彻底失去意识,再次睁开眼就是在医院。
玛蒂娜看着弟弟伤痕累累的身体,难过得脸上挂满泪珠,她握住特奥多罗冰凉的小手:“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蒂娜…”特奥多罗声音沙哑地说道,他认出身边为他流泪的女孩,他姐姐玛蒂娜·菲尼斯。
“虽然大脑出血,但是目前没有生命危险,记忆也没有受到损伤。”医生翻开特奥多罗的眼皮检查,确定病床上的小少年不会出现生命垂危的体征。
两个月后,特奥多罗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单薄的身体,枯黄的头发,脸颊凹陷显得眼睛格外突出。全身上下唯一能看的就是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像是晨间的小溪。
这就是贫民区的孩子,跟他车祸前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头顶。
他的头发是姐姐用剪刀剪的,毛刺扎手,就像栗子外壳,毛刺中间出现一株草苗。
特奥多罗伸手去拔头顶的草,但拔不掉,反而扯得头皮疼,他大声喊自己的姐姐:“蒂娜,我头上有根草!”
玛蒂娜听见特奥多罗的喊声,担忧地走过来蹲下身检查:“怎么了?”
特奥多罗捉着玛蒂娜的手放到头顶:“我脑袋上长了一根草。”
玛蒂娜看向特奥多罗的头顶,只看到营养不良的头发分叉:“没有草,是不是翘起来的头发?”
特奥多罗看向镜子,玛蒂娜的手压下那根草,但她显然感受不到那株草的存在。只有自己能看见能摸到那根细嫩的草苗。
“我收拾好东西了,跟我去前台办理出院手续。”玛蒂娜向十岁的弟弟伸出手。
特奥多罗乖乖地牵上去,他没有注意到姐姐如释负重的脸色,一心思考自己为什么脑袋上长草。
难道是他在病床上躺太久了,有种子在头上生根发芽。
玛蒂娜牵着特奥多罗走出医院,穿过复古繁华的罗马城区,来到郊区的廉租房。她敲了敲门,“萨米,我们回来了。”
脸色蜡黄的男孩打开门,他看到姐姐和弟弟,激动地抱住他们:“你们终于回来了!”
玛蒂娜低头安抚体弱多病的塞缪尔:“我们都好好的,医生说缇欧身体没问题了,没有后遗症,他很健康。”
特奥多罗闻到屋内传来的香气,动了动鼻子:“鱼肉?”
“我给你熬了鱼汤补身体。”塞缪尔侧开身子让玛蒂娜和特奥多罗进屋。
特奥多罗直奔碎了一角的落地镜,还是能看见那株草,生机盎然,散发着喜人的绿意。
他对着镜子发出阵阵惊讶,草苗随着他的心情来回摆动,就跟它本来长在头顶一样。
他拿起剪刀,想要把它咔擦剪掉,但是那根草会躲开,哪怕他用手按住它,它也会从手心溜走。
剪了几次没有成功,特奥多罗放弃了,头上的草嚣张地扭了扭根茎。
塞缪尔看着对镜子大呼小叫的弟弟:“缇欧怎么了?”
玛蒂娜叹了口气:“他坚持自己头上有根草,应该是车祸引发的问题,不过不影响身体健康。”
玛蒂娜环顾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熟悉到知道每个剥落的墙皮,陌生到她上次来已经是四十年前。
她是玛蒂娜,但不是二十四岁的玛蒂娜,而是六十四岁的玛蒂娜。
她在病床上停止呼吸,再次睁眼回到了二十四岁。
本应该在车祸中去世的弟弟缇欧还活着,体弱多病的弟弟萨米还没有病逝。
玛蒂娜心情五谷杂陈,虽然从好莱坞有名的经纪人变回二十四岁的贫民窟女孩,但是缇欧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死于车祸。
这对她来说是最幸福的事情,她忘不了自己的小天使在怀里停止呼吸的场景。
当下最重要的是赚钱,离开乱哄哄的贫民区,攒够给萨米做肾脏移植的钱,送缇欧上大学,并且发展自己未来的事业。
塞缪尔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姐姐,又看了看揪头发的弟弟,出声打破沉默:“我熬了鱼汤,你们要不要喝完再想自己的事情?”
特奥多罗听到有吃的,蹦蹦跳跳坐到餐桌前,眼巴巴等待哥哥给自己盛汤:“萨米萨米,我饿了。”
玛蒂娜坐到椅子上,她可以从经纪人干起,争取成为制片人,可这一切要建立在有人脉有经济的基础。
特奥多罗推了推玛蒂娜的手臂:“蒂娜,吃饭呀。”
玛蒂娜朝特奥多罗露出慈爱的笑容,后者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刚才的表情好像老婆婆。”特奥多罗小声说道,他从姐姐年轻的脸庞上看出了六十岁老人的表情。
玛蒂娜脸黑下来,在特奥多罗脑袋拍了一巴掌:“吃饭!”
她舍不得打体弱多病的塞缪尔,但是对身体皮实的特奥多罗从未手软。
特奥多罗收到熟悉的巴掌,终于安静下来喝完碗中的鱼汤,打了一个饱嗝儿。
他看着安静喝汤的姐姐和哥哥:“今天好安静。”
塞缪尔领会到特奥多罗话语的含义:“因为意大利队输掉了比赛,科伦坡先生把电视机砸了。”
科伦坡是住在菲尼斯家隔壁的单身男人,酷爱赌球,经常把积蓄输得精光,买的球队输掉比赛就破口大骂。
以至于玛蒂娜特别讨厌足球,尤其是看球赛的男人,她两辈子都自动屏蔽足球有关的一切。
意甲被叫作小世界杯的年代,即使拒绝讨论足球,玛蒂娜仍然知道每届世界杯冠军,直到她前往美国。
她记得2002年和2006年世界杯冠军,唯独不记得1998年世界杯冠军。
因为她心爱的弟弟死在1998年,她根本没心情关注外界的事情。
玛蒂娜有些懊恼,要是知道98年胜利的国家队,她应该能赚一笔快钱,这样的话能带弟弟们离开贫民窟。
特奥多罗两只小爪子扒着桌边,半张脸藏在桌子底下,脸上写满了心虚。
玛蒂娜斜了他一眼,她知道缇欧喜欢足球,而且经常背着她去踢野球,她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看见特奥多罗准备张嘴,直接说道:“不可以。”
塞缪尔夹在姐姐和弟弟中间,两头为难,他希望缇欧快乐,又不想看到蒂娜生气。
他摸了摸特奥多罗毛刺头:“你刚恢复身体,别去外面瞎跑了。”
玛蒂娜想好未来的方向,天天早出晚归,留两个弟弟看家。
特奥多罗看到正在给人缝补衣服的塞缪尔,上前晃了晃他的手臂:“萨米,我想出去。”
“不行哦,蒂娜让我看着你。”塞缪尔把补好的衣服放到旁边,晚上有人来收,他可以得到一笔微薄的薪水。
“而且足球有什么好的,看起来就很危险,受伤了怎么办?”
“蒂娜那么辛苦,我们不能给她添麻烦。那些孩子总诱哄你去踢球,对你有所企图。”
特奥多罗捂住耳朵跑开,他哥哥虽然身体不行,但是唠叨功力特别强,能不停地对他说教,直到他认错为止。
塞缪尔补好衣服,他来到厨房查看剩余的食材,脑子里想着如何用简陋的食材做出美味的饭菜。
早逝的双亲购买毒/品耗尽全部钱财,没有给菲尼斯姐弟留下任何东西。
菲尼斯家的孩子自打出生起就生活在位于罗马拉齐奥大区的贫民区,街区由长达一公里的公寓组成的“蛇形公寓”。
这里毒/品和瘾/君子泛滥,破败不堪,没有秩序,没有道德,被叫作罪犯的摇篮。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那条沟壑,真正进入罗马。
罗马贫民窟出身的孩子和其他地区贫民窟出身的孩子不同,他们能看到繁荣的市区,举世闻名的建筑,可以看见光,却无法走出黑暗。
塞缪尔每天都会向上帝许愿,希望用自己的生命换取蒂娜和缇欧离开贫民区。
他发现框子里只剩下紫甘蓝,橱柜空空如也,面包都没了。
“缇欧,你去超市买一个面包,记得买临期的。”塞缪尔掏出1000里拉让特奥多罗去买食物。
特奥多罗从破烂的床板是蹦起来,接过塞缪尔手里的纸币跑出家门,穿过泥泞小道来到超市。
他路过巷子的时候看见店员打开后门,把手里的黑色垃圾袋丢进垃圾桶。
等到店员关门,特奥多罗走上前把那个黑色垃圾袋拿出来,用指甲撕开袋子,看到里面各式各样的面包。
他翻看里面的面包,闻了闻手上的奶油吐司,没有发霉的气味,大概是过了两天处理掉的东西。
特奥多罗像是掉进大米缸的小鸡,开心地抱起黑色垃圾袋往家里走去:“嘿嘿,好多面包。”
路过一个破旧的球场,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菲尼斯,要不要来赌球?”德拉戈冲特奥多罗问道,他颠了颠手里漏气的足球。
特奥多罗想起兜里的1000里拉,他看到球场旁边堆积的纸票和硬币,表情平静地说道:“四六分。”
德拉戈挠了挠剃的光秃秃的脑袋:“我们六,你四?”
特奥多罗领着黑色垃圾袋转身就走:“不踢。”
德拉戈连忙拉住他:“我们四,你一个人六!”
“这还差不多。”特奥多罗脸上带着得意,他放下“垃圾”,跑到球场发现几个关键人物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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