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僵硬地站在房里, 看着那男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他的表情是阴鸷的,脸上却挂着笑容,那张脸不复初见时的端正斯文, 眉骨到鬓角边有一道疤痕, 嘴角到下巴也有一道,给这张端正的脸添了几分凶戾之气。
男人在狭窄逼仄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到顾明月身上, 啧啧地说:“顾明月,你过得不错啊!”
顾明月对上他的目光, 打了个哆嗦。
她惊恐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男人坐在室内唯一能坐人的单人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然而看在顾明月眼里,这人此时就像一个恶魔,让她觉得恐惧。
他眯起眼睛,目露凶光, “还是,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在西北?”
顾明月沉默, 恐惧、惊慌和不安袭上心头,明明是大热天的,她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没想到时隔六年,居然会在这里再见到姜进望。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让她甚至不惜去讨好顾夷嘉, 只为了能得到一个与他交集的机会。
但从姜进望受姜家牵连, 被送到西北农场劳改后, 她对这人的记忆就越来越淡, 最后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他。
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然而此时再见到他,她心里没什么高兴, 只有极深的恐惧。
现在的姜进望不再是她记忆里的那位姜主任,可能是几年的劳改,日子过得非常不好,他看起来非常瘦,瘦得像难民一样。
他身上有一种凶戾、阴鸷的气息,那双眼睛时不时流露出一种癫狂。
令人不敢和他对视。
顾明月是害怕的,她不敢和他对视,低声问:“姜主任,你怎么在这里?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们……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姜进望轻蔑地看着她,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在他心里,从来都是瞧不起顾明月的。要不是因为顾夷嘉,他甚至不会多看这样的女人一眼。
对于当初的姜主任来说,这样的女人太多了,多得他不会多看一眼。
“咱们是没什么关系。”姜进望笑眯眯地说,“我也没想到,你居然在京市,先前见到你时,我还不敢相信呢。”
他笑得和善,顾明月却魂都要吓飞了。
所以,他是见到自己,然后跟在自己身后过来的?
顾明月又惊又吓,同时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姜进望在京市,她就不来这里了。
原本以为顾明城兄妹俩在京市,自己来到这边,可以得到他们的照顾,日子也会过得好一些。
哪知道……
这时,她又听到姜进望问:“顾夷嘉住在哪?”
顾明月愣了下,不解地看他,就见到他脸上狰狞的恨意。
她心里明悟,看来姜进望非常恨嘉嘉,他会落到这地步,虽然不是嘉嘉一手主导的,但也是她推动的。
顾明月的心思电转,一时间想到很多,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找嘉嘉做什么?”
“做什么?”姜进望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当然是找她聚一聚啊,好歹也是我曾经喜欢的女人,她在外面潇洒快活,听说还考上大学,对了,她还嫁了个军人……啧,她也真是好命,那张脸长成这样,也不怪有冤大头愿意娶她,都不在意她是个不能生的病秧子。”
顾明月哪里没看出他的不怀好意,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听他的意思,看来他应该从其他地方听说了嘉嘉的事,知道她考上京市大学。
他不会是知道嘉嘉在这里,特地来京市的吧?
姜进望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
顾明月吓得不敢动弹。
姜进望又是轻蔑一笑,“你这个女人,贪慕虚荣,嫉妒心强,偏偏做事又不干不脆,极好面子,做什么都要扯条遮羞布,既要好处,又要脸面……啧啧,看到你嫉妒的人过得越来越好,你自己却越来越差,你会甘心吗?”
就像脸皮被人活生生地扒下来,一直隐藏在心里的阴暗被人掀开,放在太阳下,展露给所有人……
顾明月又气又急,羞耻之极。
她当然不甘心。
但……这关她什么事?
姜进望拍拍她的肩膀,一脸和气地说:“顾明月,我知道你讨厌顾夷嘉,正好我也讨厌她,不如这样,咱们一起合作。”
顾明月心脏微紧,忐忑地问:“合作什么?”
“当然是……解决掉我们一样讨厌的人啊!”姜进望咧嘴笑起来,脸上的神色十分疯狂。
今天是周末,明天要上课了。
是以顾夷嘉和封凛没回四合院,而是直接回学校附近的房子。
两人回到家时,陈艾芳他们还没有从部队那边回来。
今天逛了一天,顾夷嘉觉得累得不行,瘫在床上不想动。
封凛摸着她的头发,“你先睡会儿,晚一些我再叫你。”
顾夷嘉含糊地应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揪着他的衣服,直到睡着后,手指渐渐地松开。
封凛有些心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舍不得离开她。
他低头,在她白晳无瑕的面容上轻轻地吻了吻。
顾夷嘉这一觉睡到晚霞喧天方才醒来。
天气炎热,醒来时额头微微沁出些许汗渍,她拥着被单坐起,满眼困盹之色,不知今夕是何夕。
直到外面隐隐听到小孩子的欢笑声,思绪渐渐地清醒。
顾夷嘉从楼上走下来,就看到坐在那里说话的陈艾芳和封凛、封北宸。
宝山坐在一旁看书,宝花和弟弟在院子里摘花,元宝快活的声音在晚风中飘荡,远远地送过来。
见她下楼,陈艾芳笑道:“嘉嘉醒啦。”
封凛拿搪瓷杯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顾夷嘉还有些困盹,坐到他身边,就着封凛的手喝水,问道:“嫂子,你们几时回来的?”
陈艾芳看她懒洋洋的,喝口水都要人喂,就知道她还没清醒,要不然也不会在他们面前和封团长这般亲热。
她眼里带着笑,说道:“半个小时前就到了。”
时间已经不早,陈艾芳准备去做饭,问他们想吃什么。
顾夷嘉说:“嫂子,别做啦,咱们到外面下馆子。”
陈艾芳正想说别浪费那个钱,就见闺女跑过来,“好啊好啊,小姑姑,咱们去下馆子,我最喜欢下馆子了。”
元宝欢呼道:“下馆子喽~~”
连宝山和封北宸都一脸同意,让她别那么辛苦,最后陈艾芳只好闭上嘴。
休息两天,星期一又开始上课。
一大早,陈艾芳起床要给大家做早餐,没想到封凛居然起得更早,已经去晨跑回来,并给大家买了早餐。
吃过早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陈艾芳送宝花和元宝去学校。
自从她上班后,家里又多买了一辆自行车给她代步,每天她去上班时,顺便将闺女和小儿子送去学校,自行车的前面放一个,后面放一个。
封凛则载着顾夷嘉,宝山载着封北宸,四人一起出发。
在路口时,他们和庄宜佳、秦梦娇、方美怡等人汇合,一起去学校。
看到封凛送顾夷嘉去学校,众人丝毫不意外,就是庄宜佳和方美怡有些羡慕,其实她们也挺想让自己家的男人送的。
游风笑嘻嘻地问:“凛哥,你这次回来休息多久啊?”
“一个月。”
“哎哟,那你不是能天天来接嘉嘉啦?来得好,咱们学校里可是有不少男人想看看嘉嘉的对象是啥样子的呢。”
封凛瞬间捕捉到关键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暗忖看来学校里爱慕他媳妇的男人不少,光是将他介绍给班里的同学还是不够的。
封凛将顾夷嘉送到学校。
此时学校大门口已有不少人,很多学生都看到被穿着军装的男人送到学校的顾夷嘉。
作为一个大美人,顾夷嘉从开学时就极受瞩目,后来就算知道她已经结婚,还是不影响世人对她的关注。
不过虽然知道她结婚,却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对象。
要不是顾夷嘉时不时带元宝来学校里转一圈,加深她已婚的印象,只怕都以为她已婚是用来拒绝别人的借口。
这样的大美人,不知道她的对象又是怎么样的。
不仅那些爱慕者好奇,就是路人也好奇,爱慕者对大美人英年早婚心痛不已,同时也有些不服气;路人则是想知道能配得上这样大美人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
星期五下午放学,封凛虽然露了一面,但只是在外语系,学校里见过他的人还是不多。
这会儿,他亲自送媳妇来上课,在大门口甫一露面时,见到他的人不少,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封凛从容自若,仿佛没有感觉到那些目光,对顾夷嘉说:“中午我过来接你,咱们去荣叔那里吃饭。”
媳妇又瘦了,封团长现在是恨不得一天八顿,将她养胖一些。
不说胖,至少别瘦成这样,抱着轻飘飘的,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顾夷嘉点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和他挥手道别。
等她进了学校,不少人都和她打招呼。
“顾同志,那是你的对象吗?他是军人吧?”
顾夷嘉点头,“是啊,他最近正好休息,过来看我。”
“真好啊!”
这年头的军人十分受人爱戴,知道顾夷嘉的对象是一名军人,不少人都由然升起一股敬意。
封凛的形象非常好,正气凛然,高大英俊,一身军装,简直就是门面担当。
看到他,很多原本不服气的爱慕者顿时都泄了气。那些路人纯粹是觉得男俊女美,很养眼,再登对不过。
封凛这次的亮相非常成功。
中午,封凛准时过来接顾夷嘉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他往她碗里夹了不少菜,都是她爱吃的,看得顾夷嘉双眼发直。
“我吃不了这么多啊!”她抗议道。
封团长很淡定,“没事,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你太瘦了。”
顾夷嘉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胸,然后抗议,“我哪里瘦了?明明刚好适合!”就算是瘦,她也没瘦到畸形的程度,就是看着纤细一些。
封凛给她盛了碗汤,“很瘦,我晚上抱着时,像抱着骨头。”
她怒目圆瞪,“啥像抱着骨头?我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哪里像骨头?你又没抱过骨头,咋知道抱骨头是什么感觉?要不要我去给你买些骨头回来给你抱?”
“……不用。”封团长识趣地转移话题,“快吃吧,吃完去里面休息一下。”
顾夷嘉这才哼一声,趾高气扬地喝汤。
接下来,封凛每天接送顾夷嘉,要是顾夷嘉没有课的时候,他还会和她一起在学校里漫步。
学校里的人见多了,已经习惯了。
还真别说,俊男美女走在一起,格外的赏心悦目,不少人还挺喜欢看他们在学校里散步的。
等顾夷嘉给他做好夏装,封凛不再穿那身标志性的军装,而是换上休闲服。
穿上休闲服的封团长虽然没有军装时的英气逼人,却有一种闲适的贵公子之态,成熟稳重,正是一个男人最富有魅力的年纪,那扑面而来的浓郁的男性荷尔蒙,令不少女生都有些脸红,不敢多看。
她们渐渐地明悟,原来兵哥哥才是永远的神。
顾夷嘉再次在学校里见到顾明月。
当被她拦下时,她并没有太过生气,反而有些意外地看着顾明月。
不过短短几天不见,顾明月看起来十分憔悴,眼底一片青黑,好像有好些天都没好好休息。
“嘉嘉!”顾明月看到她,朝她靠近,焦急地说,“姜进望来到京市了!”
顾夷嘉愣了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姜进望是谁。
她瞪大眼睛,“姜进望?他不是在西北农场吗?”
“对!”顾明月急躁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京市的,前几天,他跟踪我回家,威胁我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帮他将你约出来……”
顾夷嘉愣了下。
姜进望对她而言是极为遥远的记忆,可以说她早就将这人抛到脑后,这人突然冒出来,她还要反应一会儿才想起来。
听到顾明月的话,她不由得看她,眼里有些奇异。
顾明月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烦躁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
顾夷嘉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顾夷嘉奇怪地看她,“我以为你应该更乐意见我倒霉才对。”
顾明月怔了怔。
就在顾夷嘉以为她又会像往常那样露出一脸被误会的屈辱难堪模样时,顾明月自暴自弃地说:“是啊?为什么要告诉你?如果你倒霉了,我才开心呢!凭什么我那么努力,却一直比不上你?就因为你比我漂亮吗?因为你有一个好哥哥吗?就因为……”
顾夷嘉没吭声,默默地听着她渲泄心里的愤闷和嫉妒。
仿佛撕开了那层伪装,撕开了遮羞布后,顾明月终于不再故作伪善。
她歇斯底理地质问,发泄生活中的不顺,命运的不公,人生的不甘……
然而当她看到顾夷嘉什么都不说,她又很生气,怒道:“你难道不说些什么吗?”
顾夷嘉莫名其妙地看她,“我要说什么?”
顾明月顿时被噎住,心里积攒的那口气嘭的一下就消失了,最后只剩下无力和苦笑,觉得在顾夷嘉面前,自己果然一直是个失败者,丑陋不堪。
怪不得她一直瞧不上自己。
“我以为你会嘲笑我。”顾明月自嘲。
顾夷嘉说:“有什么好嘲笑的?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资格嘲笑你,我虽然也讨厌你,不过我还挺羡慕你有健康的身体呢。而且人生只是失败一次算什么?听说有的人五六十岁时还在努力创业呢,你三十都没到,人生还没走过半,有什么好嘲笑的?”
顾明月怔怔地看着她,然后扭过头,“我是羡慕你的,也嫉妒你,确实也虚伪,但要是让我直接害你的话,我做不出来。”
她转头,认真地看着顾夷嘉,“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你。”
姜进望弄错了,她确实贪慕虚荣、虚伪做作、嫉妒心强……她嫉妒顾夷嘉,但让她直接去害人,她根本做不到。
如果姜进望自己动手,她就算知道,考虑过后,可能会当作不知道,像驼鸟一样。但让她直接参与这种事……
她不会冒这种风险,不如直接告诉当事人,只为了争取自己不做从犯。
“这几天,姜进望一直守在我租的房里,也不让我出门工作。他说要和我联手,但他一直没动静,我怀疑他应该还有同伙,让同伙帮他……今天我能跑出来,是因为他被人叫走了,他根本不在意我,觉得我会像以前那样,冷眼旁观这事……”
顾明月有些语无伦次,“他应该会在今天下手,你最好不要一个人。”
“同学,打扰你一下。”
李明志转头,看向叫住他的男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脸上的笑容看着很纯良。不过他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旧,破破烂烂的,年纪应该不小了,手脚都有干苦力活的痕迹,一看就是乡下的泥腿子。
他心里轻蔑,瞧不起这些乡巴佬,面上却很斯文。
“有什么事吗?”李明志问道。
瘦小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顾夷嘉吗?”
李明志讨厌顾夷嘉,听到她的名字就本能地厌恶,不过他面上仍是维持着和气的模样,“你找顾同志?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乡下的表哥。”瘦小男人笑呵呵地说,“难得来京市,想过来看看她,给她送些东西。”
说着他将手里的蛇皮袋提了提。
乡下的表哥?
李明志打量他,心里嗤笑一声,没想到那顾夷嘉长得那么漂亮,像城里的娇小姐一样,居然有这种泥腿子的亲戚。也对,她本来就是个村姑,不过是长得漂亮一些,才能被封北宸的小叔看上,本质上还是个村姑。
李明志正欲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凛。
他瞥见自称是顾夷嘉表哥的男人那张纯良的脸上的凶狠一闪而逝,目力极好地发现这人的锁骨那里隐隐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看着不像什么良民。
他的心神微微一凛,突然有了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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