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前,庭院内热气蒸腾。


    婢女们站在廊下插着菖蒲艾草,淡淡的青草气息在热气下散得干净,徒留一抹绿意。


    当今太后代帝执掌玉玺,提拔女官,朝堂之上,两分天下,女子入朝,甚至拜相,揽下重多重要官职。


    然而女子至花信之年,总是要嫁人的。


    云浅今岁拜相,提亲者多如牛毛,就连太后也曾过问她的亲事。


    云浅低头,凝着腰间太后亲赐的玉璜,玉璜一分为二,然而,此时悬在腰间,确是完整的。


    低头的瞬间,云母也注意到她的腰间,伸手欲夺,她却起身。


    “阿浅,你表兄甚好,既然要嫁,何不选择知根知底地嫁过去,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也清楚。至今独自一人,从不沾花惹草。”云母尽力替娘家侄子卖力举荐。


    听到这句话,云浅眸色渐深,素净的面容上蒙上一层寒霜。


    不等她说话,外间一名婢女入内,福礼说道:“丞相,外间有一郎君自称与您自幼定亲,说要见您。”


    定亲?云浅一双冰冷的桃木眸中浸出几分凉意,如今,世家又玩出新招数了?


    她跨过门槛,浑然无视云母。


    云母见状,急得不行,急忙朝一侧的婢女使了使眼色。


    婢女会意,急忙跟了上去。


    ****


    外头阳光炙热,照得秦湘两颊粉妍。


    饶是如此,无人奉上一盏茶水,她舔了舔唇角,静坐须臾,门口拂开一阵凉风。


    清爽宜人。


    她抬眸,却见一女子迈过门槛。


    秦湘扬首,拘谨双手,一眼扫过,心中拂过一阵春风,面前宽袖裙裳的女子带着几分威仪。


    世间女子若柔婉,可面前的女子无端凝着一股难以言语的威压。


    她打量云浅的时候,云浅也在打量秦湘。


    宽大袍服下藏着瘦弱的身子。云浅凝眸,倒吸一口冷气,是她。


    前世祸国殃民的小皇后秦湘。


    云浅活了两世,于她而言记忆深刻的还是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皇后娘娘。


    秦湘微微一笑,耳朵羞得通红,微微一笑,双颊上挂着讨喜的梨涡,双手作揖:“镇江秦氏子秦默,见过姑娘。”


    秦默是她兄长的名字,兄长缠绵病榻多年,家中无奈,令她代兄招亲将姑娘迎回震惊冲喜完婚。


    听到对方自称秦默,云浅勾了唇角,清涧如雪的眼眸里浸着温和的笑,开门见山地问道:“婚书呢。”


    自古定亲,两家都会留有婚书与信物,这便是来日的凭证。


    说完,她才看着约莫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袭绯红色的广袖澜袍,脸颊干净得不施粉黛。


    秦湘有条不紊地拿出婚书,双手捏着一角,递至女子的面前。


    女子威仪万千,迫使她不敢抬头轻视。


    这样的阿嫂,让她心生敬畏。这是这般的人儿嫁去秦府,算是凤凰落入云泥中。


    秦湘心中颇为可惜,下意识抬头,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睛,愕然片刻。女子不仅威仪迫人,更是美丽无双。


    琉璃般的人儿,似清风,更似陈年佳酿,醉人心扉。


    云浅看过婚书,眼中的笑意让她的气色温和几许,她想提醒面前女扮男装的女孩找错门户了。


    婚书上写的是秦氏长子秦默与林氏林至珽之女林窈。而非她云浅。


    多半是误会一桩,显然不是世家的阴谋,是这位笨蛋女孩的失误。


    欲还婚书之际,云浅的目光从女孩白净的面容上扫过,顷刻间,她生了一计,将女孩留下完婚。


    秦湘若娶了她,还会有日后颠覆朝野的秦皇后吗?


    云浅低头扫了腰间的玉璜一眼,装作不知般问道:“你是秦默?”


    秦默十八岁,秦湘年十六。但秦默自幼多病,与秦湘身形相似。


    明明是在家中排练好的,对方这么一问,秦湘额头渗出密集的汗水,耷下眼睫,半晌不敢应声。


    然而对方没有为难的意思,有意无意地瞥了她的唇角一眼,干的起皮,她转身出门。


    门旁婢女端着一盏茶久候,云浅见状,主动将茶盏接了过来。


    婢女抬头看了她一眼,目露慌张。


    云浅将茶盏递给秦湘,又令她坐下说话。


    秦湘稳稳地坐下,端起茶盏小小地抿了口,茶水冷过一遭,清冷沁人,入口便散去几分暑热。


    她松了口气的间隙,云浅开口:“既然是父辈定下的婚事,我也认了,公子觉得如何呢?”


    ‘林家’认下亲事,秦湘舒心地露出笑容,小小的梨涡挂在脸颊上,脸颊如红润的果子,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她立即回道:“听姑娘安排。”


    云浅点点头:“你急着回镇江吗?”


    秦湘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惊颤下抬首,对上云浅温和的眼眸,方才冰冰冷冷的人儿突然换了模样,瞧着不像十七八岁的年岁。


    她不敢提,眼睛睁大大的,云浅眼底闪过一抹冷芒,“在这里先完婚,再去镇江。”


    “不可不可,当去镇江完婚才是。”秦湘急得站了起来,蓦地陷入牢笼中,她说道:“父亲的意思是迎姑娘去镇江完婚。”


    云浅可不是好糊弄的主,重活一辈子,面对面前含蓄的少女,她有很多种办法。


    她冷静地审视面前的女孩,手中捏着婚书,道:“我大可不认这桩亲事,你想我认,便听我的,先完婚,再去镇江。”


    云浅惯来有主意,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两辈子,清贵无双,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让秦湘哑口无言。


    云浅着宽袖长衫,柔顺的长发垂至腰间,乌黑发亮,风曳间,青丝跟着浮动,无声的婉约,又让秦湘呆滞。


    阿嫂是很美的。


    秦湘心中后悔了,不该走这么一遭,更不该骗婚的。


    她思索须臾,站起身,张口说:“姑娘不认,我秦家也不会勉强。”


    她后悔了。


    拒绝的瞬息,让云浅恍惚想起了上辈子。


    云浅曾问皇后:“若娘娘没有费尽心思成为皇后,你会做什么?”


    皇后没有回答,神色如现在一般。


    云浅回过神来,望着秦湘,果断道:“先拜堂,不洞房。”


    秦湘怔忪,阿嫂妥协了,为何要妥协了,拒绝不好吗?


    她愈发急了,而云浅站起身,吩咐管事:“去给秦公子收拾客房,速度快些。”


    管事立即应声,双脚不着地般跑了。


    秦湘闻言后,急得心口如爬了蚂蚁,额头汗水顺着眼睫滑落,她有些急躁,不得不压下心思。


    “林姑娘,秦林两家数年不通音讯,你要不要再看看呢。”


    云浅回身,少女形佳骨娴,气质宜人,眼下年少还没定性,慌不择路了。


    不知为何,与她斗了这么多年,云浅想见识见识她慌张的姿态,索性避开问题不答,反问问她:“你从侧门进入的?”


    秦湘点点头。


    云浅了然,正门匾额上挂着相府二字,秦湘不是傻子,怎么还会以为这是林府。更好奇的是谁给这个后世祸国殃民的皇后娘娘指路的。


    赏玩须臾后,云浅说道:“府内景色不错,你可赏玩,算算时辰,也该打扫好了。”


    秦湘起身,忙双手作揖,可起身的间隙里,头重脚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喉间干涩得厉害,多年的教养让她很快稳住身形,忍了忍不适,道一句:“谢林姑娘了。”


    云浅望着她,眸光渐深,方才的踉跄落入她的眼中,不是有意,是突然的不适。


    瞬间的功夫,她将目光落在茶盏上。


    云浅拿起桌上的茶盏,面沉似水,而此刻的秦湘盯着她出神。


    方才的初见,秦湘眼中若水,澄澈见底。


    此刻的秦湘眼中光色变了。


    云浅想起母亲还在府内,惊得不觉后退半步,厉声呵斥:“茶是谁送来的。”


    茶中放了东西。


    婢女早就不见了,管事立即派人去找,屋内气氛跌至低点。


    秦湘却摆手,神色混着一股天真,独有一种清纯,“茶没事,我只是觉得头晕罢了。”


    云浅何等敏锐,先问:“你可觉得燥热?”


    “没有,只是头晕罢了。”秦湘抿唇一笑,眼前的阿嫂对她很关切,比秦家的人看她都要温柔。


    她的语调很慢,颇有几分仁善之意。云浅一时恍惚,眼前的女孩子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日后的皇后娘娘。


    秦湘绷着脸,眼前晕眩,渐渐地,白雾散去,只留阿嫂一人。


    阿嫂怜爱地看着她,微微一笑,却又是那般温柔。


    阿嫂伸手,摸向她的脸颊,她的胸口堵上了一口气,她抬手攥住阿嫂的手臂,目光露出几许怜悯。


    秦湘想说别嫁过去,那是个虎狼窝。她没有办法才来招亲,她多希望林家刁难她,拒绝婚事,让她落寞回去。


    万万想不到,未曾谋面的阿嫂竟是这般佳人。


    她悔不当初。


    云浅震惊,看着她自己手腕上的小手,想都没想就拂开她。


    这时,管事匆匆进来,慌张说道:“丞相,茶中放了让人出现幻觉的药,并无生命危险。”


    云浅听了微愣,而秦湘雪白的小脸上浮现一层浅浅的红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好似,将她当作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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