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20：谷雨
chapter1
婚约取消的消息飞来时，黎阳正坐在机场中北市飞往俄国的头等舱休息室里。
闺蜜韶凝从饮品区倒了杯红酒过来，说要喝点好在飞机上深深睡一觉，“你喝不喝阳阳？”
说完见她低头凝视着手机屏幕没反应，韶凝不由凑近问：“怎么了，航班信息有变？雪不是停了吗？”
黎阳攥紧了手机，眼皮微抬，视线落在垂眼望她的韶凝眸中，语调无奈：“可能真的有变。”
“怎么说？”
“复遥岑取消婚约了。”
“什么？”韶凝一愣，随即低头瞥向她手中捧着的手机。
逆着光，手机屏幕好像蒙了一层灰，那消息模模糊糊的，似近在眼前的清晰，又含糊遥远。
里面隐约有一句——复遥岑取消了婚约。
消息是刚刚发的，2015年4月6日。
复遥岑，是黎阳近期在谈的那位联姻对象。
这不是下雪，这是雪崩！
韶凝立刻问道：“为什么忽然取消啊？不是准备等我们回国你们就订婚的吗？”
韶凝的惊讶程度不比她低，知道这桩婚事对黎阳的重要性，也明白了她刚刚说的，可能行程真的有变。
这肯定非变不可。
黎阳微蹙着眉，说：“家里给我的信息里只说，他觉得不合适。”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
“没说。”
“那是复遥岑觉得不合适，还是复家觉得不合适？”
黎阳摇摇头，信息里依然没说，不过她自己揣测道：“如果是复家，应该不会已经谈到七七八八了，才忽然来一句不合适。”
“确实，彼此的背景对方应该是门儿清的。所以是复遥岑自己要取消婚约？”
黎阳轻吁口气，浅浅扯了抹嘴角，“大概是吧。”
韶凝定睛看她：“所以你想问吗？”
“总不能，就这样。”
“确实不能就这样，没头没尾地任由他们复家说取消就取消，这事必须挽回，不然你后面处境太被动了。那你想怎么办？你家里好像不知道情况，貌似回家也问不出什么。”
黎阳一边琢磨一边点点下巴：“我想，直接去找复遥岑。”
“对，就应该当面问他，省得打电话他再随口敷衍。那我们改行程？飞锡城去？”
复遥岑是锡城人，江南腹地，距离北市一千公里。
黎阳点头。
韶凝把手里的红酒塞给她，让她先别想那么多，她马上去改航班。
黎阳终于丢下手机，倒入沙发中抿了口酒，声色懒倦：“没事，忧心也没用，反正也取消了，挽回的几率很低。”
韶凝边走边表示：“事在人为，婚事不也是谈出来的，你俩合作的又没感情。”
黎阳莞尔，一口饮尽杯中剔透明艳的红酒，不置可否。
很快韶凝改好航班信息，两人去找其他同行的三个同学说这事。
几人和她们同样是北市西海外国语学校的学生，两男一女。
得知她们俩改变行程，要缓几天再走。男同学马上劝黎阳和闺蜜不要单独行动，“西亚那种地方，大家一起去比较安全。”
黎阳表示没事：“我们有准备。”一开始也不是同行，只是她和韶凝在学校咖啡厅讨论行程时凑巧被他们听到了，就热情地追着她们想一起走的。
“你们为什么要忽然取消啊？”其中的女同学问道。
韶凝说：“临时有事，你们先去吧，反正大家的路线基本也不一样，除了第一站的俄国和最后一站的西亚是相同的，其他完全两条线。不一起出发也完全没影响行程。”
她们处理完黎阳那个事再走不迟，反正两人周游列国的经验老到，准备入境西亚这个时不时烽火弥漫的地方时也早做足了准备，不会冒险。
“那你们什么时候到西亚？到时候再汇合也行。”男同学见她们执意不同行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问道。
黎阳摇头：“还不确定，到时候再跟你们说吧。”
听到这话，男同学以为她们是害怕了根本不打算再入境西亚，不禁看了眼黎阳，道：“黎阳，你不会不想去了吧？可这就怕了的话，你以后还怎么走这条路？”
黎阳边转身往回走边随口回了句“你懂什么”。
云淡风轻地回到座位坐下，黎阳又摸起手机敲打，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韶凝跟过去，入眼见女孩子一头栗色羊毛卷乖巧地搭在纤薄的肩头，昳丽造型挂在她如山峦冰河般清冷的五官上，有些冲撞性的美。
见她垂着眸看手机在和家人说话，估摸是在说复遥岑这个事，韶凝就没开口打扰。
“拿了复遥岑的手机号。”须臾后，黎阳侧眼看坐在身侧的闺蜜。
韶凝嘴角一勾：“行，要是他没有万分完美的取消婚约的理由，你就把号码给我，我非问候到让他后悔不可。”
“……”
黎阳失笑，抑郁了几分钟的心口忽而像被一阵风吹过。
很快航班起飞了。
黎阳和韶凝都没去过锡城，那是座位于长江中下游的烟雨城市，城区有座千年古城，旅游业繁茂。
不过虽然没去过，但二人秋季即将开学的研究生报的就是那里。
本来是打算这趟回国时再拐去锡城看看学校环境的，适合锡城的当季衣服也带了，一切准备稳妥，只是没想到会突然提前造访。
飞机穿过两个小时的层层日暮云霭，最终稳当地平降在锡城机场。
抬头是一望无际的风和日丽，低头是一汪又一汪的水坑倒影。
这里刚下过一场春雨。
韶凝感慨了句：“这就是锡城啊，不愧是江南，这天是蓝得没一丝瑕疵啊。”
黎阳抬首懒洋洋地环顾一圈天空，呼吸一口陌生的新鲜空气，心里默念了句：锡城……复遥岑。
打车去酒店的路上不断掠过憧憧樱花飞影，黎阳不知不觉中挺喜欢这座城市，江南和北市不一样，北市昨天才下过一场暴风雪，这儿却是满街的似雪白樱。
韶凝见她在笑，问她：“笑什么？”
黎阳扭头。
女孩子一双狐狸般妩媚的双眸浅浅溢出一层不浓不淡的笑意：“这趟要是顺利的话，这是我以后半个家呢。”
“绝对顺利！”
既然人在锡城，就不得不光顾一下那座位于城中心的“云州古城”。
酒店是韶凝定的，按两人的喜好挑了间位于古城附近的五星级酒店，能夜瞰古城风景，室内各种设施应有尽有，满足两人的日常消遣。
到后花了几个小时洗漱一通，又吃了个晚饭，很快韶凝就开始化妆，准备出门玩。
黎阳在阳台玩手机，懒得化，虽然还有游玩的精神，但她没有收拾自己的心情，只把牛仔裤换成一条改良的素青色旗袍，冷酷的风衣改成卡其色披肩，有点游玩古城的悠闲雅致感。
韶凝不化妆不行，她长了一张偏幼态的脸，明明已经二十二，但是素颜时披着一头及腰直发，看着纯纯是高中生的青涩纯净模样。
所以被当未成年久了，她就每次出门必化妆，把自己画成熟，至少提高到与年龄符合的气场。
她时常羡慕黎阳长的这一张虽也显小但精致得如同全妆般的脸，既然能勾人，就不会低龄到高中生的程度。
两人八点准时出门，简单地逛了古城两条主街道，看了看各种极具民族特色的建筑，最后韶凝说：“我看攻略了，云州古城里有个酒吧一条街，喝个水去？”
黎阳默契地点头。
找了家最热闹的民谣酒馆进去，两人又挑了个最角落的地方坐下。
黎阳招呼侍者上一打啤酒，一支红酒。
“你打算什么时候找复遥岑。阳阳？”韶凝一边倒酒一边问她。
黎阳慵懒地卧入椅背，“已经找了。”
韶凝惊讶：“什么时候？”
“你化妆的时候。”
韶凝以为她当时在阳台只是玩手机，没想到已经在闷声干大事，“那你问他为什么取消婚约了？”
黎阳红唇刚微张，声音还未出来，就被前面一段喧闹声打断。
有一桌子人和台上的驻唱歌手貌似吵起来了。
两人没听出什么子丑寅卯，因为场子越来越吵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保安也拉不住。
两分钟过去，韶凝听出来一点来龙去脉了，歪头和黎阳咬耳朵：“那人点的歌台上歌手不唱，要排队，触大小姐逆鳞了。”
黎阳恍然，边点头边拿起桌上在振动的手机。
她一边回复信息一边撩起眼皮看那边的动态，在犹豫要不要换地方，这太吵闹了，谈不了事。
“你拍什么？！”
忽然，空气里一道犀利言语如箭一般直冲这边角落。
黎阳抬眸看去，本以为在说谁，结果就看那吵架的女主角抬起的手臂指着她们这一桌。
韶凝愣了愣后，歪头瞄了眼黎阳的手机屏幕，那分明是短信的聊天框页面。她抬头远远地朝那女人一脸无辜道：“没有啊，没拍啊。”
那女的拨开众人气势汹汹过来，“我明明看到你们在拍了，给我删了！！”
韶凝一个气性上来马上就站起身。黎阳按住她的手示意别冲动，自己不急不慢地转过手机屏幕对着来人晃了晃，懒洋洋道：“没有拍你，谢谢。”
“我不信！”说着她就伸手要拿过她的手机。
黎阳手腕一转，避开她的抢夺，手机啪嗒一声拍在桌上，脸色冷了下来。
那女人因为扑空而怒目瞪她。
韶凝已经眯起眼瞪回去了：“你干什么？说了没有就没有，你还想上手？有什么权利查我们的手机？”
“你们想找事是吧？”女人昂起下巴，气势凌人地冲她质问。
黎阳闭了闭眼，无奈地深呼吸口气。
她站起身，慢条斯理挑了个眉：“找事的是你吧？”
许是她眼神过分的清冷，在这样电闪雷鸣般的场合下还不急不缓地挑起细眉，声音也慢悠悠的，一瞬就给人一种气场强大不好惹的讯号。
气焰嚣张的女孩子在她同伴的拉扯下，似乎火光退了一些，只是眼睛还是死死瞪着黎阳。
韶凝看不惯她那副似乎想吃了黎阳的眼神，语气冰凉地赶人：“没事你可以走了，不要影响我们喝酒。”
这么走了那面子就被踩在脚底下了，因此女人脑子里的火苗又被这句话撩拨上来，空气中瞬间又噼里啪啦的都是燃烧声。
她转眸看向韶凝，脸色极黑，呛道：“走什么？我说了你们拍我了！不打开相册没法证明你的清白！”
黎阳眨了眨眼，脸色一改刚刚的阴沉，忽而饶有兴味地勾起红唇。
韶凝也是，忽然冷静下来了，悠悠道：“你这么怕丢脸丢到网上的话，我奉劝你不要没事找事哦，不然我确实不保证明天的某条新闻会不会是我主笔。”
女人怒目圆睁：“你威胁我？！还说你没拍？？”
“你们肯定拍了！”她同伴出声。
有了同伴的附和，那女人顷刻间忘了身边拒人千里之外不好惹的脸，扬起手要打人。
保安冲过来拉人。但是刚刚那出简单的闹剧都拦不住，这场误会颇深的荒诞冲突更是不可能被轻易灭火。
那女孩子在同伴和保安的阻拦之下无法近身，隔着人墙看黎阳和韶凝的眼神覆满阴狠、有着一副想要看她们俩这样虚伪的人怎么翻车跪下的执拗，所以很明显不会善罢甘休。
喧闹间楼上下来几个男人走到眼前，黎阳才知道这酒馆还有二楼。
她心头烦躁，担心这些公子哥为了这嚣张无脑的大小姐动手打人，她们俩在锡城完全没熟人，周边看热闹的百分之九十八是游客，大概也只会看热闹，不会帮忙。
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走人。
那一秒，韶凝同一时间已经认栽，自认倒霉后拉起她的手就打算趁乱要跑。
耳边立时传来那女的尖锐的呐喊：“不许走！拦住她们！今晚你们俩谁敢踏出这店一步！我姓倒着写！”
倒是有男人似乎听完了旁人说的前因后果后，在拦那个女的，貌似说了句“她们可能是记者”，接着让她算了，别闹事。
但换来的是更嚣张的怒骂。
“什么狗屁记者！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面前耍威风。拦住她们！安保呢！今晚这里所有人都不许进出！把酒馆给我封了！！谁让她们俩走，我让谁好看！！”
“包括我吗？”
全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黎阳真切地感觉到在那四个字落下的一刻，这个原本喧嚣吵闹的酒馆有种电影般魔幻的空白，毫无内容，一片寂静，四周没有一丝丝人声。
好几秒过去，耳边才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有人压着嗓嘀咕：“复遥岑。”
黎阳余光注意到连那个叫嚣的女人也如同哑巴了，她们几个都张着唇瞪大眼睛却一口气都没有喘出来，身边的几个男人也噎着声看着一个方向，眼神闪烁。
黎阳心里在迅速琢磨一个事：复遥岑在锡城那么大影响力？古城里的酒吧不都是游客吗？怎么刚刚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一来就全都变成锡城籍人士的样？全认识他？
看众人的目光，黎阳以为他在门口，正想回头去看。微一转身，她的手就撞到了一个人。
黎阳抬起了头。
一个月前黎阳见过复遥岑的照片。据说他私下鲜少拍照，所以送到她手上的是一张护照上的小二寸白底证件照。
此刻见面……酒香浮动又幽暗不明的酒馆里，灯光如利箭般穿过他流畅的侧脸，勾勒出他下颌线、鼻骨、眼尾每一寸深刻的棱角。
比起照片，这是一张更让人目光移不开的脸孔。
复遥岑和黎阳曾经想象过的深沉气质完全相反，他长着一张特别有分辨性的脸，五官的清朗立体感极显年少，狭长眼尾上挑着三分弧度，灰色瞳孔在阴沉的酒馆里流转着光，整张脸给人既略带痞气又很根正苗红的优雅感。
他从长相，气质，眼神，都是含光的。
对黎阳来说，这种从证件上已经让人驻足观赏一分钟以上的静物忽然走下来活脱脱地出现在你面前，让她脑子昏昏沉沉的，一时间分不出身在何处了。
今天来锡城不在计划中，今晚发生的事在意料之外，复遥岑提前半小时来赴她的约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所有出乎意料的事让黎阳此刻忽然很晕，尤其在他再次开口的声色下。
复遥岑双眸飘着漫不经心颜色，目视前面嘈乱中的几男几女，淡淡声色如同低吟的音乐，格外清越，却压迫感弥漫：
“我再问一句，确定包括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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