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谢云舟近日时常想起以前的事,懵懂中他忆起,某一年的冬日,他奉命出城接遗落民间的碧云公主。
那时的天子尚未登基,他也只是副将,身为太子最器重的朝臣他领了密旨亲自去接人。
碧云公主因在民间多年,没有丝毫公主架势,沿途对他多有照拂,他因谨记太子叮咛,对她也的安危也很上心。
一来二去便有了些不太入耳的传闻,太子私下问他,若是他无心仪之人,可以把碧云公主许给他。
他当时听后想也没想,屈膝跪地婉拒。太子疑惑,问他为何?
他用先立业后成家给搪塞过去。
后来一日,他看着从纷飞雪花中走过来的纤细身影,情不自禁顿住,光影绰绰中,佳人穿一袭粉色裙衫,虽未施粉黛,但光彩熠熠。
他眸光就那样落在了她的身上,久久未曾移开。直到她走近,红着脸唤了他一声:“阿舟哥。”
冷风把她的声音吹进耳畔,又痒又麻。
谢云舟原本平静的心颤动起来,握着剑柄的手冒出细密的汗,下颌轻抬,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他应下时,声音在发颤,“你怎么在这?”
江黎举起手里的食盒轻笑,“我新学做的点心,想让阿舟哥尝尝。”
谢云舟睥睨着,深邃的眸子里淌出异样,认识的友人里,除了江黎外,其他人都唤他,阿舟。
他征愣着没说话。
一个时辰前,宫里,碧云公主的婢女拦住他的去路,羞红着脸说,公主亲手做了糕点,赠与将军,感谢将军沿路的照拂,若不是将军,公主也不能安然抵京。
公主所赐之物无人敢推拒,谢云舟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淡声婉拒,“多谢公主美意,臣不喜甜食。”
语罢,他转身扬长而去。
此时眼前看着江黎眉眼弯弯含笑的样子,他手指微缩,几乎连犹豫都未曾有,便伸手接过。
江黎笑笑,转身离开。
同行的士兵揶揄道:“将军,你不收公主的,却收那位小娘子的,到底是何意啊?”
谢云舟微征,手指缩起又展开,是啊,到底是何意?
有人搭腔,“肯定是小娘子做的糕点更好吃。”
另一人道:“放屁,将军是为了糕点吗?”
“那不然是什么?”
“喜欢方才那位小娘子呗。”
然后是更大的哄笑声。
谢云舟治军一向严厉,那日破天荒的竟允了他们胡闹,后面他们还说了更过分的话。
他听罢,也没制止。
眸光追随着那道远离的身影看了许久许久,心跳也是久久未平复,掌心里的汗溢出了一次又一次。
那日很冷,可他却觉得身子很燥热,像是有什么在烘烤着。
隐约的有道很轻很轻的声音冒出来:人都走远了,还看。
谢云舟敛起笑,回到军人后,无人时,他从食盒里取出糕点,慢慢吃起来,他不喜甜食,可那日却连吃两块。
军营里的另一名副将正巧撞见,抢着也要吃,他没给,换来那人一声:“小气。”
他笑笑,竟然没反驳。
谢云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变得不对劲的,在某个巷口会下意识停一停等一等。
见到了人,心情也会好上许久,见不到,心情会沉闷一日。
哪日的操练任务重,便是他心情不佳时。
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他自己未觉,也从来不知晓,原来他对江黎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偶尔静下来时,他也会想,若是那日救他的不是江藴,是江黎是不是会更好。
这样想后,他突然有些害怕见到江黎了。那日之后,她再给他送吃食,他便再也未曾收过,不但不收,还言辞拒绝。
每每他那般厉声说完,她眼睛都会红红的,甚是可怜。
只是,她不知的是,在她落寞转身离去后,他曾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分毫,任雪垂落肩头,冻得四肢僵硬。
做戏便是这般,次数多了便会成为习惯,习惯了以后便会理所当然,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故意而为之还是真心如此。
或许他是知晓的,只是被刻意忽略了,以至于多年后,两人成亲时,他下意识的还是想逃。
那道落寞的身影他看了太多次,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
谢云舟思绪翻飞时,听到江黎又说:“谢将军还有事吗?无事的话请让让。”
谢云舟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但还是挤出一抹笑,“阿黎,你们好好玩。”
心在淌血,一滴一滴,酸疼酸疼,四肢百骸都是疼的。
谢云舟后悔了,后悔那些年未曾收下江黎送的那些吃食,后悔在她唤他阿舟哥时,没有大大方方应一声。
更后悔,她娇羞着把香囊给他时,他一把推开了。
他张张嘴,想对江黎诉说往事,他不收她送的吃食,一则是因为他不知自己的真心,另则是江昭无意中的话。
江昭说,江黎已经有了要相看的人,好事将近了,那时的他,功不成名不就,又岂敢误人终身。
“阿黎,我——”谢云舟轻唤一声。
“你如何?”放下的布帘撩起,江黎头偏了下,缀在光影里的脸越发生动好看,尤其是她那双清澈的眸,如一汪泉水,盈盈泛着光。
多年前便是这双眸深情凝视着他,如今,再也寻不到那般炙热的眼神了。
大街上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谢云舟抿抿唇,淡声道:“无事。”
见布帘放下来,他又道:“对了,你身子可好?”
江黎身上的毒已经有段日子没发作了,谢云舟有些许担忧,“可有不适?”
“没有。”江黎淡声道,“我很好,倒是你。”
她眸光落在了他右手臂上,想起了那日的剜肉刮骨,可不是寻常的伤,没几个月是养不好的。
谢云舟顺着她的眸光看过来,见她盯着他手臂瞧,心猛地一喜,看来她还是在乎他的。
此时的谢云舟哪怕江黎给他一丁点在意,他都会欣喜若狂,雀跃不止,唇角也不自觉扬起,等着她的下文。
“要把伤养好。”江黎又说道。
谢云舟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她有多久不曾关心过他的死活了,似乎好久好久了。
他颤着声音说道:“阿黎放心,我一定会养好伤的。”
江黎不知他为何这般雀跃,这些话便是面对不熟悉的人,她也会讲,并未有何不同之处。
然而,谢云舟并不这般想,与他来说,江黎的关心是灵丹妙药,他吃下这剂灵丹妙药,身上便是再痛也都未觉。
他的阿黎,到底是心软。
许是太过雀跃,说话也没了分寸,谢云舟开口道:“阿黎,不若我们三个一起去郊外放纸鸢可好?”
他不想错过任何同江黎在一起的时机,他真的好想好想她,想到心都是疼的。
江黎可没三人行的打算,“不了,衍哥哥会不高兴的。”
谢云舟脸上的笑意生生顿住,喜悦像是一瞬间抽没了,悻悻道:“是是吗?”
江黎像是没看到他难堪的模样,淡声道:“不早了,麻烦你让开。”
谢云舟没了再拦人的理由,只得策马让行,可他心里是万般不愿意的。
谢七打马上前,低声道:“主子怎么不告知二小姐,你这几日为了寻她的身世做了多少事。”
带着未愈的伤东奔西跑,风餐露宿的,白日人还在燕京城,夜里或许已经是出城百公里外了。又或许前脚人还在燕京城外,后脚已经回了燕京城。
春日多雨多风,手臂上的伤好好坏坏,已经有化脓的迹象了,连常太医都叮嘱了,若是再这般折腾下去,这手臂怕是要真废了。
本以为说了这番话主子能静心休养,岂料还是不行,该折腾还是折腾,谢七一直劝他,让他歇着,他去做便可。
可偏偏谢云舟非要自己去,口口声声说,阿黎的事,他要亲力亲为。
今日也是,身子发着热便又跑出来了,谢七真是不知说他什么好,“主子,您能歇歇吗?”
谢云舟收回视线,掩唇咳嗽两声,问道:“可有了新的消息。”
谢七不敢瞒着,点头应下,“是。”
谢云舟双腿束紧马腹,扬起马鞭,说了声:“那还不快去。”
话音方落,马鞭落在了马背上,马儿受痛朝前跑去,方才还神情恹恹的人,此时换了一副面容。
他目光熠熠道:“阿黎,我定会为你寻回身世的。”
-
马车内的江黎打了声喷嚏,金珠见状给她披上披风,“小姐,小心着凉。”
江黎体内还有毒,身子弱,不能吹风,她轻咳一声:“无碍。”
看着一点也不像无碍的样子,金珠催促道:“刘叔快点回府。”
话落,她又道:“奴婢怎么不知小姐今日约了荀公子放纸鸢。”
江黎拢拢身上的披风,淡笑道:“没约。”
“那小姐还?”
“搪塞谢云舟的。”
金珠明了,挑眉道:“小姐还在气着谢将军。”
“没气,但也没原谅。”江黎换个姿势,继续倚着软榻,头有些晕,说话间隙她眼睑垂下又抬起,“不想同他一起放纸鸢。”
所以,只能随便找理由搪塞他了。
谢云舟这是不知,若是知晓的话,定是伤心难过至极。
金珠抬手摸了摸江黎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长吁一口气,“还好不发热。”
江黎身子弱,有时上一息还安好,下一息便会不适,这种情况最近尤为多,金珠不敢怠慢,确认再三后,给江黎递上热茶,“小姐,喝点茶水暖暖身子吧。”
江黎接过,茶水刚下肚,行驶中的马车忽然停下,车夫唤了声:“金珠姑娘。”
金珠轻撩帘子抬眸看去,几步外,江藴含笑睥睨着,柔声道:“阿黎在吗?”
原本江藴是打算等江昭把江黎带去府里的,只是江昭行动太慢,江藴有些等不及了,只得亲自来拦人。
“大小姐你有何事?”所有人都道江藴变了,变得温柔婉约,贤惠有礼,但莫名的金珠就是觉得她还是之前的那个江藴。
“阿黎呢?我要见她。”江藴道。
金珠淡声道:“小姐身子不适,大小姐有话直说便好。”
“也没什么,今夜兄长设宴,”江藴道,“想叫阿黎回府一聚。”
言罢,马车内传来轻咳声,江黎说道:“我近日身子不适,待康复后我再回。”
江藴偏头睨过来,“我这里正好有治疗咳疾的良药,要不阿黎你现在同我回府去取。”
江藴是打定主意要把江黎骗回江府,她面色如常,心里已经恨得牙痒痒了,她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在了江黎身上,若是可以,她想抽江黎的筋,扒江黎的皮,食她的肉。
江黎道:“不必了。”
江黎同江藴的姐妹情早就不复存在了,江藴不喜她,她能感觉出来,“金珠,回府。”
江藴也不能上前抢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不过她是真的气,眼神里好像带着刀子,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攥紧,直到痛意传来,她才松开。
“行了,气有用吗?”后方传来一道女声,江藴转身去看,赵云嫣款款走上前,压低声音道:“既然咱们讨厌的是同一个人,不如联手如何?”
江藴便是在无耻也看不上赵云嫣这般行径的人,一脸嫌弃道:“谁要跟你联手。”
“江藴,你是不是以为你是什么清白的人,”赵云嫣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扔江黎怀里,努努嘴,“这你见过吧?”
这是江藴不愿提及的往事,为了能讨口饭吃,她委身在了那个无耻的男人身下,还把自己的玉佩给了他。
赵云嫣扔给她的,正是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被那个男人拿去典当行典当了,正巧赵云嫣也去典当行给遇上了,然后她把玉佩搞到手。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赵云嫣识的这块玉佩,这玉佩是江昭给江黎的陪嫁之物。
赵云嫣这人很坏,所以在她眼里几乎没有好人,旁敲侧击后,她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便一直等着江藴现身。
老天爷助她,今日遇到了江藴。
江藴脸色暗沉如黑夜,冷声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
赵云嫣笑笑:“放心,我说的事你肯定喜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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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卿是后来才从金珠的口中得知江藴去拦江黎的马车了,当即茶水也顾不得喝,拉起江黎的手左瞧右瞧,“你有没有怎么样?江藴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她这次回来很奇怪,装着一副贤惠的模样,可眼神很……”
何玉卿也说不清,就是眼神很冷,很犀利,挺吓人的。
“我没事。”江黎淡笑道,“放心,她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那可难说,”何玉卿道,“她那样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不是说那年是她把你推下水的吗。那会儿你们才多大,她的心思已经那么坏了。”
“反正你得防着她点,不能让她近身。”
“好,防着她。”江黎宽慰道。“不让她近身。”
何玉卿见她态度随意,唤来金珠银珠,叮嘱道:“不要让江藴靠近你家小姐。”
金珠银珠回道:“是。”
何玉卿又道:“一次都不行。”
金珠银珠道:“放心,奴婢们不会让大小姐伤害到小姐的。”
何玉卿站在窗棂前朝外看去,还寻思起了别的,江黎见状打断她,“我院里护卫够多了,你不要再想塞人进来。”
被看出来了,何玉卿也不好再提,抿唇想其他办法。
江黎问道:“对了,让你收粮收的怎么样了?”
提起这事就不能不夸夸荀衍,多亏有他,粮食收购的才非常顺利,且价格还相当低。
何玉卿道:“收了一半了,等着明日再送来些。”
她眯眼笑笑,“这事你要好好谢谢荀衍了,若不是他,不可能这么快的。”
江黎点点头,“衍哥哥那确实需要好好谢谢。”
每次她有事都是他出手帮忙,这份恩情她会记一辈子的。
何玉卿眨眨眼,“你打算怎么谢?以身相许?”
江黎伸手推了她一把,“乱讲。”
“这哪是乱讲吗,你也说了荀衍很好。”何玉卿手肘抵在桌子上,托腮凝视着江黎,“既然那般好,以身相许又何妨。”
江黎挑眉,朝后唤了声:“兄长。”
想起江昭,何玉卿脸色倏然变红,怯怯朝后看去,听到江黎笑声才知道她被骗了,“好啊,你敢骗我,我挠你。”
江黎怕痒,笑着起身避开。
两人玩闹时,荀衍走了进来,“这么开心啊?”
江黎停下,理理身上的衣衫,唤了声:“衍哥哥。”
荀衍抬脚走近,见江黎脸上粘着发丝,下意识伸手去撩,即将碰触上时江黎避了避,他抿抿唇,收回手,淡笑道:“有茶水吗?我渴了。”
金珠听后说道:“有。”
她出去又折回来,手里捧着新的茶盏,江黎亲自给荀衍斟满茶水,递给他,“衍哥哥,给。”
荀衍接过,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又喝了第二杯,喝完第三杯后,他才觉得好了些许,噙笑道:“阿黎这里的茶水比我府里的好喝太多了。”
何玉卿一听就是硬夸,抿唇憋笑,“我们阿黎这什么不好啊。”
语罢,江黎捏了下她的手臂,眼神示意她不要笑,何玉卿笑得越发肆意了。
江黎没再理她,侧眸去看荀衍,“衍哥哥这会儿来是不是有事?”
想她算不算有事?
荀衍道:“嗯,确实有事,明日的粮食要晚些到,我特意过来告知你们一声。”
“这事让下人来说便好,干嘛亲自跑一趟。”江黎勾唇笑起。
这次荀衍没做哑巴,轻笑道:“想见你了。”
四个字,江黎神色征愣了一瞬,指尖微缩,语气淡然道:“衍哥哥又在同我说笑了。”
荀衍这可不是说笑,是试探,只是试探失败,他顺着江黎的话往下说:“这都被你看出来,看来我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听。”
江黎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转移话题道:“衍哥哥要不要同我对弈一局?”
“好啊。”荀衍来此便没打算很快离开,正好下棋是最消磨功夫的,这个提议当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不若打赌如何?”
“嗯?什么?”
“我若赢了阿黎答应我一个请求。”
“若是你输了呢?”这话是何玉卿问的。
“输了任阿黎提要求。”荀衍道。
何玉卿挤挤眼,附到江黎耳畔悄声说道:“阿黎,他可让你随便提要求,要不你就提做荀府的女主人怎么样?”
何玉卿越发觉得荀衍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长得好,家世好,生意做的好,关键是人品还好,温柔贴心。
他的身上似乎一个缺点也没有,这样出色的男子,当真只有阿黎才能配的上。
何玉卿很想看到江黎幸福。
江黎顺手拿起桌上的果子塞何玉卿嘴里,嘀咕道:“快吃。”
何玉卿吃着果子嘴也不闲着,眉眼弯弯说了句云里雾里的话,“阿衍加油啊。”
银珠在一旁奉茶,听到何玉卿的话以为她说的是下棋,笑着道:“荀公子你可要对我们小姐手下留情。”
之前荀衍都会手下留情,但今日他不想了,那个请求他想告知江黎听。
他想娶她。
江黎不知荀衍心思,还以为是其他的一些事,或许知晓的话便不会这般淡定了。
两人对弈,彼此不紧张,紧张的是围观的人,何玉卿果子都不吃了,直勾勾睨着。
金珠银珠也是。
半个时辰后,棋局终止,江黎胜,她轻笑道:“衍哥哥承让了。”
荀衍挑眉:“阿黎棋艺高超,我自愧不如。”
何玉卿撇嘴,荀衍明明有赢得机会,为何就是没赢呢。
这个答案大抵只有他自己知晓。
荀衍只是骤然间想通了一些事,比起同江黎提要求,他更舍不得江黎为难。
他的阿黎,谁都不能欺负,包括他自己。
这应该就是大家常说的偏爱吧。
荀衍对江黎真是极致般的好。
江黎也知晓是荀衍故意输给她的,不然以她的棋艺怎么可能赢他,他可是她的启蒙老师。
她的棋艺还是他教的。
他有成人之美,她只能受之,再者,她也不太想让他提出请求。她怕,那个请求是她做不到的。
玩闹够了,接下来江黎便同荀衍说正事了,三个人去了书房,说的正事还是粮食收购的事。
江黎问道:“明为何会晚?”
船只托运一般都是规划好行程的,若是天气无碍,大抵是不会晚的,荀衍特意过来告知她们,怕是这次的晚不是平日的晚,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的,她不知晓的事。
“嗯,确实发生了些事。”荀衍没瞒着江黎,荀衍这点好,从不瞒江黎任何事,坦坦荡荡。
他道:“遇到了海冦,船只被抢,官府已经派人去救了,故此稍晚才能到。”
“会不会救不回来?”何玉卿担忧道。
“不会。”这些荀衍都派人打探好了,那边收了赎金便会放人,等放了人,官府便会缉拿海冦,继时一个也跑不了。
何玉卿轻叹一声:“那就好。”
粮食的钱是她们提前已经支付的,若是被抢了,他们会损失一大笔,此事非同小可。
荀衍知晓她们的顾虑,安抚道:“阿黎没信我吗?”
江黎当然信他,“信。”
“那便不要多想,安生等着明日下午接货。”荀衍笃定道,“放心,一定能到。”
江黎重重点头:“好。”
荀衍做事有条不紊,说完这些,又说了些别的,“掌柜人选我有几个合适的,明日我会带他们过去,你们好好看看,想留哪个便留哪个。”
“至于伙计,我也选了些安生能干的,明日你们也一道见见,安顿好了这些,寻个黄道吉日便可开张。”
江黎眼睫轻颤,一脸感激道:“衍哥哥多亏有你,不然我还真不知晓该如何操办呢。”
江黎这也是谦虚的说法,怎么说也是两个铺子的东家,操办的事还真难不倒她。
荀衍淡笑道:“能帮到你们,我也很高兴。”
荀衍毕生没有太大想做的事,唯一想做的便是好好守护江黎,她安好,他便安好。
他想好了,若是她不想的话,那他便这样伴着她也可以,想见面便可以见面,想喝茶便可以喝茶,想对弈便可对弈。
即便做不成夫妻,做一对知己也是不错的。
他懂她,她念他,足矣。
此时的江黎,真真顾不到其他,在她心里,努力挣钱才是紧要的,她要把母亲留的房子买回来,还要去寻她的身世。
至于荀衍,至于谢云舟,至于未来如何,那便交给以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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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舟本是外出为江黎寻身世的,未曾料想还顺手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同当地官府一起,把穷凶极恶的海冦一举擒获。
后,他方知晓,海冦抢劫的粮食原来是江黎新购得的那些。
原本他打算走陆路,听闻此事后,干脆走了水路,成了押送粮食的人,他做这件事做的很开心,谢七却有了些许不同的意见。
也可以说是不满。
海风吹来,衣袂纷飞,谢云舟立在船头,日光拂到他清隽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耀眼的光泽,显得越发清隽。
眉眼像是用笔描绘而成,侧颜线条刚毅笔直,无一丝瑕疵。
他就那般迎着光,负手而立,身上的黑色锦袍迎风摆动,像是一只巨鹰欲展翅翱翔。
他如松如竹的身姿,倒影出挺立的影,隐约透着一抹清冷感。
谢七凝视着了许久,终是不吐不快,抱怨道:“主子你在为了守住二小姐的粮食殚精竭虑,你可知此时或许二小姐正在同那个荀衍嬉笑放纸鸢。”
“每次都给人做嫁衣,自己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主子,你不气吗?”
“好,便是你不气,可我不服。”谢七道,“明明是主子为二小姐做的更多,为何二小姐眼里只看得到荀衍,就是看不到主子你呢。”
“主子,要不要把荀衍抓起来,等哪日主子同二小姐缔结姻缘了,再把他放出来,大不了到时候好吃好喝供着他。”
就这主意,谢七可是思虑了许久呢,想来想去就这个方法可行。
谢云舟睨着远方,淡声道:“抓起来,关哪里?”
“地牢啊。”谢七道,“关他个三年五载的,继时主子同二小姐的孩子都生了,我看荀衍还能作何。”或许还生了好几个呢。
谢云舟知晓谢七是为了他好,佯装生气道:“胡闹。”
谢七皱眉,他知道自己说的是胡闹,嘟囔道:“属下还不能过过嘴瘾吗。”
谢云舟扔给他钥匙,努努嘴,“想过嘴瘾还不好说,去,问问那些海冦到底是何人派他们来的,问不出来你饭可以不吃了。”
谢七领了命令,拿着钥匙离开。
谢云舟眸光再次落到远方,想起谢七的提议,勾唇笑笑,也就只有谢七能想出这般的鬼点子。
把荀衍关起来?
这个提议似乎还不错。
他脚步微移动,又忆起谢七下一句,等孩子生了看荀衍还能作何。
孩子?
他同阿黎的孩子。
他脑海里勾勒出那孩子的长相,白嫩的肌肤,好看的眉眼,若是女儿的话定与江黎一般无二。
女儿…
他同她江黎的孩子,真好。
谢云舟想到江黎身上的不适悉数消失,他只待明日见到江黎时,她诧异的模样。
-
确实诧异了,不过不是江黎,是谢云舟。
准确说不只是诧异,还有心伤,难过,心碎,痛苦,总归是那种很难捱的感觉。
谢云舟没想到他从船舱走出看到的是这样一番场景。
光影绰绰中,江黎倚在荀衍怀里,两人的身子几乎要贴上,江黎的脸颊羞红,荀衍唇角含笑,他手放在了江黎手臂上。
随后,他似乎低头说了句什么。离得远,谢云舟未曾听到。
但他看到了,江黎顶着绯红的脸站起,后退些,抿抿唇,轻点了下头,随后便不紧不慢跟在荀衍身后。
荀衍应该是在刻意等她,是以放缓步子,边走边朝后看去,眼底淌着浓浓笑意。
那笑代表什么,谢云舟身为男人心知肚明。
就是因为明了,他才会这般痛楚,须臾,脑海中有个可怕的想法蹦出,他们不会是……
不,不,不会的。
江黎可不是那般随意的人。
谢云舟喉结滚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可心情还是很复杂,他又做了吞咽的动作,手下意识的想去抓什么,这次抓到了剑柄。
手握上那刹,他眼神陡然变暗,竟有一分想杀了荀衍的心思。
他的阿黎,容不得其他男子觊觎。
谢云舟大抵又忘了,江黎早已经不是他的江黎了。
想归想,谢云舟到底没做出什么,他敛去眼底的冷意,缓缓扬起唇,对着几步外的江黎说道:“阿黎。”
江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眸看过来时着实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谢云舟还未说什么,船上的其他人开了口:“多亏这位大人粮食才得以保住,不然啊,这些粮食早没了。”
江黎没听太清楚,眼睫轻颤,“你话里是何意?”
“我是说,多亏了这位大人姑娘你的粮食才给保住了,”船员道,“你若是想谢的话可要谢谢这位大人了,你是不知当时有多危险,也就是大人身手好才有惊无险,但凡身手弱些,都不知还能不能脱身。”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海冦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哪个都身怀绝技,没点本事真的很难从他们手里脱身。
谢云舟能把人擒住,当真是不易。
江黎被那人说的一愣一愣的,眸光在谢云舟身上打量,问道:“你……还好吧?”
怎么说也是帮她守住了粮食,问候一下还是可以的。
“我还好。”谢云舟便是痛也不会对江黎讲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任何事都喜欢自己担着,不想让她操心,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嘴好像上了锁般,除非他自己愿意讲,不然江黎不可能知晓。
“真的那般危险?”
“也不是,是他夸张了。”
谢七在另一处,抱着剑撇嘴,心道:哪里夸张了,本来就是很凶险,差点死掉的那种。
“那些海冦……”江黎想说,是不是很能打。
“不怎么样。”谢云舟定定说道。
“嗯?不怎样?”江黎道,“可方才那人不是说……”
“哄骗你的。”谢云舟刚要靠近,陡然想起自己同海冦厮杀时染了血腥,江黎不喜那些气味,若是靠近了会闻出来,他又不动声色缩回了脚。
“别听他们讲,一点事都没有。”他又道。
谢七真是听不下去了,他肺都要气炸了,主子这嘴也太硬了,他手拎着剑快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撸起谢云舟的袖子。
他手臂上的伤口赫然呈现在人前,斑斑血迹,浸湿了亵衣,触目惊心的红,惹得人心颤。
江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七道:“二小姐你看,主子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还有这只,”谢七抓起谢云舟另一只手臂,撸下袖子给江黎看,上面也要伤痕,绽红的血迹,不过比那只好些。
“腰上也有。”谢七道,“你猜我们为何会在船上?”
江黎狐疑问道:“为何?”
谢七道:“还不是为了船上这些粮食,主子打探出这些粮食是二小姐后,伤口都来不及清理便执意要护送。”
“二小姐,你可不能那么没良心,只看得到荀公子,看不到我们主子。”
谢七这帽子扣得太大,江黎有几分不悦,对着谢云舟沉声道:
“莫要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
“到头来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谢云舟你可曾想过,你这般做,我或许并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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