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去吧。”
虽然知道剧情走向,知道政治这东西有时不说黑白只说立场,但是李小寒并不想深入太多。也许不深入,自己便可以不改变,不成为其中面目模糊的一员。
幼苗看过了,李姑娘也说下去了,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一行人下山回到庄子里。
“李姑娘,白蜡种虫在这里。这一排的屋子都是。因着李姑娘说白蜡种虫不能捂着发热,我们便用大的竹编簸箕摊成薄薄一层,放在阴凉之处,每日用竹筷轻轻翻动三次。”
庄头一边指着前边一排屋子说着,一边推开其中一扇屋门。待门打开,只见其中一列一列的木制架子,架子上隔了约莫一尺,便架了一层成年男子双手张开大的竹编簸箕,簸箕上果然如庄头所说摊晒着薄薄一层白蜡虫种虫。
李小寒走上前去,看这些白蜡虫种,个个呈红褐色,拿起其中一颗,用手指轻轻按压,虫壳凹下去后弹起恢复原状。这就是是室友说的成熟的白蜡虫种的特性了。
心又放下了一些,李小寒并没有把用手触摸过的虫种放回其中,这毕竟触摸污染过了,又慢慢观察其他虫种。
待行到其中一处时,李小寒低头看了许久,才慢慢开口带着不确定的说,“你们看,这里是不是有虫卵爬出来了?”
张辅和庄头连忙快步走上前来,三人一起低头细看。
眼前这一个竹编簸箕内,那红褐色的虫种表面,有很不起眼的几颗比米粒还小的肉色虫子在上面缓慢爬着,一不留神真看不出来。
“是有幼虫,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白蜡虫幼虫。”张辅说道,在此之前,他的人生从未如此认真观察过一种虫子。
“看着像往年树上虫子的幼虫。”庄头细细回忆后说道。
李小寒看他们保管虫种极干净小心,应该不会是其他的虫种,在心内计算一下,这个春三月,如果白蜡虫孵化得早的话,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可以出卵了。
太好了,这证明着,这些种虫在摘下和运输的过程中,并没有出现他们没有考虑到的差错,导致虫卵意外死亡了。
她们的方法是正确的。
这是李小寒最担心的一环。如果种虫因保管不当导致里面虫卵死亡,那么她们所有的功夫都是白费,后面做的再好也无用。
相反,现在虫卵活了,后面他们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着来,多多少少总有收获。
最大的危机跨过去了,李小寒细看那四处乱动的虫子,只觉得它们从没有如此可爱过。
终于看够了,李小寒才轻轻抬起头,一时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言说。恰好此时对面张辅也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中松了一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该包虫了。”笑一笑,李小寒轻而坚定的说道,张辅眼中带上了微微笑意。
“是。”庄头语气中狠狠压抑着激动。
次日一早,庄子院子中,庄头带着人跟在后面,李小寒则站在前边演示。
“白蜡虫包虫,要先把白蜡树叶采摘回来,晾晒干水汽,擦去其中的泥沙和其他污迹,然后将约十颗虫种包为一包,包好后要用竹签子在上面插上十来个小孔,方便虫卵爬出,下面左右两边各插两个小孔,方便积水流出。”
李小寒一边嘴里重复要点,一边双手轻巧灵动的将十颗白蜡虫种包成一包,然后用小竹签刷刷刷的插孔,动作又轻巧又干脆利落,力道不大不小刚刚好,包出来的虫包又整齐又结实。
不枉费她跟张辅两人,昨天下午躲在屋子里偷偷练习了许久。
果然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如今她看起来如此让人信服,也是偷偷私下练习过的结果。
“好,一个虫包绑好之后,再绑另一个虫包,将两个虫包在叶子梗处打一个结,将两个虫包绑在一起,放在光亮处让虫卵孵化,孵化整齐后选择温和晴朗的好天气,挂到树上,让虫卵爬出定叶。”
…………
待说完这些要点之后,李小寒再巡视一遍,指导一下不熟练的庄农,回答一些庄农的问题,然后方坐回来堂屋里,喝上两口茶。
“怎么样?”张辅给李小寒满盏茶水,问道。
“很顺利。今日发现还有两簸箕的虫卵爬出来了,想来是同一批。”李小寒放松说道,然后又犹豫着开口,“我在想一件事,你觉得,将其他人集中到庄子里来,教导培育白蜡虫,你觉得怎么样?”
“你是指村长们?”
“嗯。在府城里官衙隔壁,虽然看起来威严。但是种树养虫这些东西,总要看见实物才更加可信。而且这些第一批成熟庄农,到时候也可以协助教人。单从教学效果来说,这里是最合适的。就是不知道其他合不合适。”李小寒轻声解释道。
单从教学效果来说,这里自然是最合适的。但是如果从其他因素来说,并不一定,比如先前已经定了地方,让官府那边怎么说?比如这一处庄子,是不是适合暴露在大众面前?
这些都是张辅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想一想。”果然,张辅轻轻皱着眉头道。
三月初五,下午,平山村,李族长家里,李族长刚刚从府城学养白蜡虫归来,牛车还没有停稳,李族长还没有下车,李贤东便急急忙忙的走上前语带焦急问道,脸上一片焦灼。
“族长,你看到我家小寒了吗?我去府城里没有找到她,同福酒家的人给我带信说,培育白蜡虫的地方变了,改到庄子去了。让我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哦,十四五岁的好好的姑娘,原本说好在官衙旁边的,结果忽然变了地方,见到见不到。回到家里,娃她娘也急得要死。
“见到了。好好的,在府城外的庄子里呢。”李族长喘口气,边从牛车上下来边说道,“我还跟小寒说上话了,她问我家里怎么样,你们有没有事。”
得到李族长的回复,李贤东才算松了一口气,“哦,那你跟她说家里一切顺利,我们都好好的。她在哪个庄子,能不能去看看呀?”
一时情急,李贤东已经忘记李族长是看完李小寒回来,不是要去看李小寒。
“就在府城外的庄子,不远,不过你还是别去了,忙得紧。我去的时候,都说这个时候白蜡虫正在孵化期,要尽快的包虫上树定叶,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家里还一摊子事情呢。”李族长头也不抬的说道,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牛车上包着泥团的几棵种苗抱起来,招呼家里的帮工把牛牵走喂水伺候好。
“哦哦,那倒也是。”家里的确是忙的紧,李小寒不在,李贤东才发现很多事情得自己拿主意,酿酒的事情,番椒的事情,家里的事情,也不是做不了,就是得前前后后都想清楚,李贤东一时责任重大。
“那我们小寒没瘦吧,没冷到没饿着吧。”想了想,李贤东又问道,这是出门王氏让李贤东问的,结果没看到李小寒,只能问族长了。
李族长看李贤东一看,好像李贤东问的什么奇怪问题,给李贤东塞了一根带叶树枝,示意他帮忙拿着,边走边说道,“怎么可能饿着冷着,我看那个庄子里,谁看见她都恭敬得很。薄待了谁都不可能薄待了她的。”
说起来,李族长当时差点认不出李小寒来,怎么自己族里看着长大的女娃娃突然这么的有威严了。咋一看好像变了一个人,再细看好像又的确是长的那个样子,最多就是长高了一点。
真是奇了怪了。
“哦哦,那就好。”李贤东笑到,“族长你拿的是什么?你不是去跟小寒学怎么养白蜡虫吗?怎么带着树苗回来了。”
“学是学了,但是咱们村里没有白蜡树啊,怎么养虫。给了虫种还不得浪费了。”李族长说道,今日他可算是见识了,原来这养白蜡跟养蚕是不一样的,要放到树上养。枉他以为像养蚕一样,出门前,还把家里一间门厢房收拾出来了。
不过这也好,那些家里条件不好的贫农,但凡有两亩山地,也能养这种虫子,有一个收入了。不像养蚕,还得有专门的屋子。
“这是白蜡树的幼苗,养得好的话,明年这些小苗长大了,就可以开始少少的往树上放虫种,养白蜡虫了。明年官府也卖虫种。”李族长解释道,“你手上这根树枝是白蜡树的废枝,就是既不能扦插育种,也没有其他用的被修剪下来的枝条,给我们带回来认树的。如果我们在山里看见这种树木,可以移植过来自己栽种,或者剪枝条扦插,如果没有地,挖过去给官衙,官衙那边看品相,还会给你钱。”
李族长先前还在犹豫着留多少亩地种白蜡树多少亩地种杜仲树,只等着今日培训完之后做决定。现在不用为难了,官衙提供的这些苗苗,半亩地都种不够。
不过听说定城附近所有的村子都分到了种苗,这么看来,官府也是尽力了。据说明年还有一批,比今年更多。这东西只占用山地就可以,不占用粮田,估计明年会有很多种。
这么说了,还是小寒说的那什么‘人无我有,人有我得对,不跟这么多人争,自己族里稳稳妥妥的种杜仲。就是这种杜仲,要收获的时间门实在是长了一点。
“哦,这就是白蜡树啊。”听到族长这么说,李贤东举着树枝,东看西看,越看越眼熟,“族长,这树我好像看过啊?”
“啥,你看过,在哪里?”李族长惊到。
“在山里啊。就是前年采割杜仲皮的时候,那时候我好像看过。不过这树好像长虫了,树上满满一层蜘蛛丝一样的白霜,我们便没有细看。”
前年刚分家,采割杜仲的时候,李小寒带着人在家里炒制杜仲,李贤东则带着人把那一片大山都翻来覆去的找遍了,就为了找到那些野生的杜仲树。这人多,又翻来覆去的找,便看到了这棵在深山里的树。
如今不是看到这个枝条,他都差点忘记了。山里奇奇怪怪的树木多的是,当时也不以为然。只是一时之间门,也不能十分的肯定,毕竟时间门也久了,只留下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李贤东不敢肯定,李族长一听‘树上挂了一层白霜厚厚蜘蛛丝一样的白霜’,便觉得很像,今天小寒怎么说来来着,哦,这白蜡虫夏秋之际分泌白蜡就是像一层霜雪一样。
十有八九就是了。
“快,你还记得在哪里不?快带我们去,我们得把那棵树挖回来。”李族长连忙把白蜡树苗放到阴凉之处,马上就要叫人。
今日附近受培训的村长可不止自己一个,前年其他村人也上山搜刮杜仲树来着,万一其他人也认出来了,早了一步,他们村可就损失了这个机会。
“那树大得很,移不动。”李贤东挠头道,“不过旁边我看估计有小树苗,那些估计能挖。”
一般树都不会单独长一棵,这树大了就有种子,种子落地,天长日久,旁边总有幼苗。
“那也成,我们可以把树枝剪回来扦插育苗,如果有幼树,再把幼树挖回来。”李族长说道,今日他们也学了扦插幼苗,那地里的幼苗还是他们自己挖的呢。说起来,看了那苗田,当时他们才觉得,这扦插的苗苗,长的可真多啊。
说完,李族长也不等李贤东拒绝,连忙找十来个人,一起跟着李贤东进山,今日就要把这棵无主的树占为己有。
十来个村人被找过来,李族长换了身方便行走的衣服,一起进了山。李贤东也不记得具体位置了,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记忆中的那棵树。
绕着这近七八米高的树走一圈,李族长理解了李贤东说的移不了的意思——这么高的树,根长得多深啊,哪里能挖得起来。
不过,移不走树,可以移走其他呀。
“把树枝上那些果子一样的疙瘩摘下来,小心一点,左右摇动一下再摘,别太用力了。”
没有错了,这就是在庄子里看到的白蜡虫种,红褐色,有弹性,看样子,也快要产卵了。
幸亏他们来得及时啊。
“是,族长。”
十来条大汉爬上树,纷纷采摘起树上的白蜡虫种起了。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树上的人停住了,“族长,那边有其他人过来了。”
山脚下,也有一队人,远远看着往这边来了。
李族长凝神一看,这不是隔壁朱族长,果然,就说前年大家把山里搜了个遍,山里有什么瞒不过其他人,“加快动作,尽快采摘。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莫掉下来了。”
“是,族长。”听到有人过来抢,李家人干活更麻利了。
过了一刻多钟,果然朱族长带着人过来了,抬头看着树上的其他人,招呼道,“李族长,你动作很快啊。”
“这山野里无主的宝物,可不就得快一点。不过朱族长你也不慢啊。”李族长在树上边摘种虫边答道。心里补一句:虽然比起我们,还是慢了一点。
朱族长也不跟李族长多说话,指挥人活动活动,就往树上爬。
只是,这棵树虽然大,但是要承载近二十个人也是难的。
“我们先下来一半人。”李族长说道。
朱族长还以为李族长这么好心谦让呢,结果等人下来了,李族长下一句是,“来,把我们看好的几棵幼苗挖了。”
朱族长气绝,当下也想去抢幼苗,不过还是忍住了,这李族长都占了的,他们要抢,也得看看能不能抢过来——论打架,李氏一族可不怕任何人;论打架之外,两族都有秀才;再论其他,听闻李氏一族建那番椒酒坊,跟府城都搭上关系了。
没办法,朱族长只能委委屈屈的,跟在李氏一族人后面捡漏。幸亏他们来得也没有十分晚,挑挑拣拣,还是摘了些许虫种、砍了些许树枝育苗、挖了两棵小树。跟李氏一族当然是没法比了,但是也不算没有收获。
待到黄昏日落,两族人才约一起,匆匆忙忙往山下走去。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山里野兽可不分姓朱还是姓李。
走在下山的路上,两族人紧紧贴在一起,这个时候,人多一点,才安全。连走带跑的,终于出了深山,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深深觉得不应该仗着人多耽搁得太晚,幸亏没出事,要出事那就麻烦了。
出了山,两族人又分道扬镳,李氏一族人把东西放到族长家里,才各自回家。
“进山如何能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山里危险啊。”族长夫人抱怨道,刚刚人多不好说,但先前眼见天都快黑了,人还没有回来,族长夫人差点喊人去找了。
“一时忘记耽搁了。赶紧给我拿两个干净的竹编簸箕过来,这些种虫得摊开,不然要捂死了。”李族长心虚,连忙转移话题。
听说是正事,族长夫人也不念叨自家男人了,连忙帮忙拿簸箕过来。
“这不少啊。”族长夫人一边帮忙,一边说道。
“可不是,我们去得早,摘得多。”李族长半带骄傲的说。
“我看你就带回了四株长大的树苗,这树不够吧。”族长夫人问道。
“没事,这种虫也可以卖给官衙,能卖钱呢。”李族长解释道。
“能卖多少?有十两不?二十两?”
“哪能这么多。全卖了最多一两银。”庄子里虫种可不少,能卖一两银,那都是因为今年价格贵。
“哼。”族长夫人轻哼一声,嘴角浮起冷笑,其中寓意不言而喻:就这么点钱,你带着人去山里冒险快要天黑才回来。
多年老夫老妻了,族长猛然一僵:这一关,今天晚上可能过不去了。
伪装镇静,族长心中思绪飞转,终于给他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东西虽然不值十两二十两,但是胜在有价无市,我送一点给里长,说不定里长也需要。”李族长说道。
按照里长的人脉,说不定也能找到这白蜡树,但是这白蜡种子,不一定有。他今天看着,那些幼树上几乎没有。反正也不能全卖了,卖一半也值不了多少价钱,不若拿给里长做人情。
即使里长自己用不上,里长自己还可以往上跑一跑呢。他们这些小民没渠道,上面的大人可说不定。
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李族长连衣服都不换了,说道,“别整了,剩下这一半,我拿给里长去。”
“现在?都天黑了。”
“就现在,从咱们这里去里长家安全得很。趁着这虫种刚刚摘下来,还是活的。再捂一夜,出了什么事,可就说不准了。说不准的东西,送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得罪人。”
送礼这件事,学问可就大了。送得不好,那起了反效果,不如不送。
族长夫人也是明事理的,连忙准备起来,又叫帮工套了牛车,点了灯笼,趁着夜没有深,族长连夜去送礼。
果然如族长所意料,这白蜡虫如今在定城可是流行,虽然是培育方法推广开来了,但是上面的人也缺那虫种树苗----大部分都在张府也就是定王那里握着呢。白蜡这么大的一笔独家生意,哪家贵人不想趁先机喝上头啖汤。
听闻这白蜡虫是刚刚从山里摘下来的,马上送过来了,活性肯定是没有问题了。里长十分满意,听闻李族长没有吃饭,连忙把李族长留下来吃饭,席面间门暗示今夏的水源一定优先平山村,还有那徭役,肯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夜黑风高,星月高照,李族长坐在牛车后,只觉得自己这一招十分高明:一石二鸟,一举两得,既避开了家里老婆子的责骂,又跟里长好好拉上了关系。
如果不是还有帮工在,李族长甚至想吹吹口哨。
回到家里,家里已经昏黑,只在院子里留了一个灯笼。帮工把牛伺候好,族长摸进厨房,哦,只留饭没留菜。
看来夫人还有气,不过还留了饭,不怕。
李族长庆幸自己和帮工都在里长家里吃了,又摸到灶头后面盛了热水,趁着月色洗刷干净,然后准备摸回房。
一推,没推开房门。
再推,房门卡得死死的,从里面关上了。
李族长不死心,再推,里面毫无动静,低声喊人,里面也不应。
再喊就把家里人全惊动起来了,李族长在门外静静伫立片刻,只得怏怏的去书房睡了。
只有一鸟,只有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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