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一早,天公作美。
往日一直凛冽的寒风变得和缓了,昨夜零星的雪点子也停了,天高云阔,让人一看就心情疏朗。
吃过早饭,李家便开始贴对联福字挂灯笼了。
“爹,你对联哪里买的?这字不错啊。”李小寒打开红字黑底的对联,细细观摩后问道。
“就是旁边朱家村的林书生,他也常常去西市出摊,咱们族里人一直给他占着旁边的位置呢。”
李贤东站在扶梯上,用手撕掉上一幅对联,他们家上次贴对联是入伙的时候,还紧实着呢。
原男主林恒?!
李小寒心中疑问,他怎么跟族人靠得这么近了。
“爹,怎么咱们族人还跟他一起了,信和哥不是说不参合他们朱家和林家的事吗?”李小寒问道。
“不碍事,咱们族人就是跟他一道摆摊,不参合那些事。你不知道,你上次在集市里给大家出的主意,让大家摊位相似的摆在一起,大家后来一直这样干,生意好了好多。林书生见状还给我们写了‘平山村李家’几个大字,说是一看就知道是我们。可不是,族人们都说有用。”
李贤东撕掉去年的对联后,又用细稻草刷子细细的将缝隙那些灰尘碎屑扫干净,继续说道,“林书生人也好,平日安安静静的写对联写福字,他给咱们族人写字,还可以让咱们从中挑呢。我就挑了这个。他还会写好多种福字,全写在一张纸里,大大小小的,好看到不得了。来找他的人可多了。真是又有才华又平易近人。”
李小寒一边给对联背后涂糯米糊糊,一边心里吐槽原男主的聪明,就这样,他爹还说族人不参合他们家的那些事,连摊位都一直帮占到他们村旁边了,那就是在借势威慑林氏为主想要欺压他的人。
料想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自己族里的人再不会袖手旁观了。
自己只不过偷懒不想大冷天的徒步去府城,需要买的酒呀番椒呀让她爹帮着买回来,一步留意,就漏看这么些事。看来这世上就没有蠢人。
不过想想也好,那毕竟是注定飞黄腾达的原男主,村人交好也是好的,都是互相受益。
在李小寒边琢磨边干活间,李贤东已经将门口两边清理干净了,“小寒,把左边对联递过我。”
“哎。”李小寒连忙举着对联递上去。
“看看正不正?”
“往左边一点点,好,行了。”李小寒认真对比道。
两父女合力,把大门口、堂屋上、厨房们、牲畜们等几处对联福字认真贴上,再在各处屋檐下挂上竹枝为骨红纸为皮的红灯笼,李家很快便有了那红彤彤的过年氛围。
“真好看。”李小寒环视四周感叹道。
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各处张贴了,又温馨又整齐。这就是自己的家了。
“可不是。”李贤东点头赞叹。
这时厨房里王氏的祭菜已经准备好了:一只肥美的土鸡,两边围着两条炸过的五花肉;旁边的碗装了三碗供饭,并红枣果子、炸货零嘴和豆泡共三碗;还带了茶杯酒杯,并茶壶酒壶,到时候给祖先上茶上酒,务必伺候祖先吃好喝好,然后保佑后人。
平山村祭祖必须一家一户出一个男丁,女人则无所谓,不过一般都是女人摆盘烧香罢了。
今年是李贤东家第一次祭祖,怕出意外,一家三口全去。
“爹,娘,你们要是怕出错,就跟着旁边人做,跟着做肯定不会错的。”李小寒安慰道。
以往祭祖李贤东和王氏两个长子长媳一定在场,但是一家主祭的是李生礼和陈氏,李贤东和王氏只得一个看,更不会有教导什么的。
如今第一次当家主做主祭,两人凭记忆准备好东西,只是心里不免忐忑。
“嗯。”李贤东挑起担子,王氏和李小寒相互掺着,往祠堂里走去。
“爹,娘,你们要是还担心,那就想着,我亲祖母在呢,万一真做错了啥,祖母一定不会怪我们的,肯定还会保佑我们的。”李小寒祭出大招。
此话一出,李贤东和王氏心下一松,脸上不免带上了笑容。
是呀,娘总会保佑我们的。
待去到了祠堂,祠堂里已经有了其他人,见李贤东一家,纷纷打招呼道,“小寒啊,小寒她爹,小寒她娘。”
还有一些大娘子招呼道,“小寒她娘,快过来,这边还有好位置。”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逐渐有些人称呼李贤东和王氏为,小寒她爹小寒她娘,也许是从杜仲起,也许是从棉花梳起,也许是从听闻小寒泡出了番椒酒起。
当然也有一些人在坚持原来的称呼。
王氏对这个称呼接受得十分欢喜,正准备往那处去,李小寒忽然惊喜喊道,“赵伯娘,荷花。”
正在摆祭品的两人回过头了,回道,“是小寒啊,过来,快过来。”
王氏跟着李小寒的脚步一转,原先招呼的妇人也不恼,人家是亲亲的堂妯娌咧,最主要是关系也好,没看见这次李贤东家来了贵客,硬把那赵氏婆媳拉过去赚钱了,自己亲妯娌也不要。
不过亲妯娌也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嘿嘿,这的确不如堂的,起码爹妈都不同。
“小寒啊,大姑娘了,来,跟着荷花一起,你们这年纪,也该学一学这些礼节了。”赵氏笑着对李小寒说道,旁边李家金的媳妇在一旁听指示。
“哎,赵伯娘你把我当荷花一样,指点指点我。”李小寒笑眯眯的答道。
她就说,找到她赵伯娘,她赵伯娘多善解人意啊。
“先摆祭饭……”
赵氏指点李家金媳妇,王氏在一旁跟着走,李荷花和李小寒在一旁跟着学。
李小寒和王氏跟着赵氏的时候,李贤东左右张望,走到了李贵前旁边——李生义的媳妇已经过世好几年,这几年都是李贵前夫妻接过了祭祖的担子。
等到李小寒看着王氏等人摆好祭品烧完香退到一旁的时候,发现他祖父祖母已经来了,她爹缩在她贵前伯旁边,也跟她祖父说话,看不出什么。
那到底昨晚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她爹像被鬼追一样赶了回来?
李小寒皱眉。
过了一会,眼看这族人的祭品摆得满满的了,族长带着人来了。李小寒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认真看起宗族一年一度的大祭祖。
只见族长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簸箕上抬着一个大猪头放在第一个空出来的供桌上,然后蜡烛、手指粗长的香烟被相继点起来,下面李信和带头,站着的一众男丁分排跪下,族长掏出一本泛黄的纸册子,开始低头念祭词:“渭水之南,李氏一族第三十一代李满景,率众位男丁李富山、李富水、李学艺……李家车,敬请诸位先祖归位。磕……起……再磕……再起……再磕……再起。”
整个祠堂一片肃静,随着族长的声音的起落,那一片男丁磕头起立井然有序,旁边族长媳妇带着众妇人,也是弯腰鞠躬行礼。
宗族归属感一时之间达到了最强。
而这里又是聚集了整个李氏一族顶门立户的男丁和当家作主的妇人,宗族的威慑力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
一个文化的传承,不能脱离当时的人文、政治、生产力环境,在当前的时局下,宗族文化的确是聚集众人力量求得生存和发展的最好抱团姿态。
李小寒心中叹口气,低下了自己的头。
待拜祭完祖先,祠堂里的氛围为之一松,众妇人开始上前往火盘里烧各式金银纸钱,然后收拾各自的祭品。
第一次当家作主做主祭,还完成得这样好,而不是以往像个柱子一样作为长子的象征立在一旁,李贤东和王氏尤其兴奋,回家的路上那是两眼发光,脚步那一个轻快。
回到李家,王氏又拜过自己的亲婆婆,敬过天地灶神,这次李小寒和王氏终于有跪下来磕头的权利。
死而复生、两世一魂,李小寒都经历过了,虽然不解,但是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灵,那也挺好的吧。死了的人有了往生,活着的人有了希望。
李小寒轻轻磕下头,希望保佑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平安幸福啊。
至于王氏和李贤东,那是满脸的虔诚,相当的实在。
完成了祭祖仪式,过年的重头戏便算完成了一半,也该准备年夜饭了。
平山村的习俗,虽然说是年夜饭,但是最丰盛的是半下午这一顿,吃完就要全家洗漱干净,迎接新年。
厨房里,王氏正在犹豫着,平山村的习俗,这一顿的菜,要有一个吉利的数字,比如六个菜就是六六大顺,八个菜就是一路发财,九个菜就是长长久久,十个菜就是十全十美。
李家只三口人,六个菜已经绰绰犹豫了,不过王氏想要凑一个十全十美。
李小寒一听她娘的烦恼,拿出几个小碟子,把那炸角子、撒子、麻花和炒黄豆各装了一小碟,轻松说道,“娘,你看现在不就是十个菜了。”
“是了,我都迷瘴了。”王氏笑笑,继续准备过年的菜。
鸡是必须有的,大吉大利;鱼也是必须有的,年年有余;一碗肥美醇厚的蒸酱肉不能少;一大碗炖得热乎乎的腊排骨芦菔汤,让人看着心里就热气腾腾;蒸得刚刚好的肉丸子;炒到一层肥肉都半透明的蒜炒腊肉。
纯肉,这个时代的终极年夜饭就是这么的豪奢。
“爹,娘,来,祝我们家有一个新的开始,从此以后越来越好。”李小寒举起一杯热乎乎的杏仁羊奶茶,以茶代酒说道。
“越来越好。”李贤东和王氏一起举报说道。
说得多好呀,是告别旧的往事,迎接新的开始,越来越好。
吃完午饭,收拾完碗筷,李贤东开始洗刷干净煮饭的锅,准备煮热水全家洗头洗澡。
年三十这个澡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洗完,不然会冲撞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其实李小寒是怀疑太晚了天冷,古时候取暖不行,容易着凉生病。
不过习俗这种东西,有时候来源不可考,有时候从别处佐证,又有那么些许道理,说不清。
李家三个人,轮换着煮水洗澡,那当然是够时间的。
李小寒洗得透透的,穿着她的新棉衣,在房间里擦干头发,不夸张的说,整个人感觉轻了三斤。这古代洗个头,实在太不容易了。
房间里火墙已经烧起来,整个房间暖烘烘的,自从李小寒说过自己喜欢暖一点之后,她房间的温度就明显比隔壁房间高了几度,就这还是李小寒再三让李贤东往下调的效果。
有着火墙,就是比火炕方便。李小寒心里念叨着,不过心里还是不敢放松,把头发擦到发根都干透了,才裹紧了出去。
堂屋里已经燃起了火盘,明亮的火光照亮了这一屋之地,李贤东爬在梯子上准备点亮灯笼。
“爹,我来给你扶着梯子。”李小寒忙说道。
“成。”李贤东说道。
待两人把灯笼点亮,李家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红光中,看着一片喜庆。
厨房里,王氏已经把晚上的糯米团子甜汤煮好了,晚上这一顿,得有点甜。明早的第一顿也是甜的,寓意一年到头,从头甜到尾。
吃过晚饭,一家人围绕在火盘边,低声交谈着。
李贤东说明年地里他准备种点啥,过了年就得开始计划了;张地主儿子那十亩旱地的麦苗估计得冻坏了,要实在救不回来那得换个庄稼,要是李小寒那番椒酒的买卖能成,种番椒也成,只是他没中过番椒,不晓得能不能成……
王氏说这开春了,李小寒又长高了许多,得把春装置办好,家里刚好趁着年前棉布便宜买了新棉布;又说肚里孩子了,不知道是男是女,要王氏说,最好是保佑是个男娃,李家有个后,李小寒以后出嫁也有个依靠,父女两人安慰她能怀上就有希望;还有明年家里肯定得养十几个鸡崽子,本来还想养猪的,但是她怀上了,养猪三个人顾不过来……
李小寒则说她新泡的几十坛番椒酒,等到元宵节前,要去府城里一趟给青帮看看货,卖得好明年家里就多种点番椒;她还得试试其它泡酒方法,听闻城里有蒸花露的法子,不知道这酒能不能蒸出来;明年得把后院菜地里的三七苗移栽到林地里,这三七的事还得瞒着族人,人心不可测,万一被人挖了那损失可就大了;还有那杜仲种子,二月底也要开始育苗了,总觉着这杜仲丝有其他用法,也得试一试……
三人念念叨叨,也不十分刻意,有时候也停下不说话,偶尔火盘里火星子轻轻啪的一声,或者往那火盆添两根柴火,只觉得心里一片安宁,又充满了劲头。
约莫子时,隐约听到有爆竹响。李贤东把火盘挪到院子中,递给李小寒一枝香,几只鞭炮,“小寒,来,给你烧爆竹玩。”
李小寒接过李贤东递过来的鞭炮,伸长了手用香点着,“啪”的一声响,跟后世十分相似了。
远处的炮竹声越来越近,隐约听到族长家方向一阵劈啦啪啦的鞭炮声,好像是一个信号,家家户户的鞭炮声相继响起,李贤东也眼疾手快的点燃了一节鞭炮。
火光闪耀,鞭炮声声入耳,过年的氛围一下子便有了。
“好了。睡去吧。”烧完鞭炮,李贤东把火盘熄灭了,一家三口各回房睡去。
屋里仍然很温暖,李小寒盖着新棉被,穿着新衣服,王氏和李贤东过来往她枕头下塞了一个红封。李小寒摸摸看,是碎银子。
心里很安心,就是梦里似乎一直有鞭炮连忙不绝的响起。一觉天明,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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