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寒把这一拨人带进来,李贤东已经在堂屋等候。眼见随着李荷花进来的,还有张辅和同福酒家掌柜,李贤东脸上露出了惊讶。
“恭喜李老爷喜得千金。”张辅送上贺礼,幸亏来之前听李荷花说了,王氏生了,这才没有失礼。刚刚在门上右首看到了,挂的是红色佩巾,这说明生的是女儿。
“谢谢张公子。”李贤东笑着接过礼物,道了谢。
张辅何等伶俐的眼色,自然看出李贤东眼里的喜色是真喜意,一时间对李贤东高看一筹。谁人都能看出来,李贤东这等境遇,应该渴望一个儿子,但是生了女儿后不恼不迁怒,发自内心的高兴,那就是超出张辅对一般农人的认知。怪不得能养出李小寒这样的女儿。
李小寒给几位上了热茶,主要是给张辅和同福酒家掌柜,李荷花李大壮是自己人了。李小寒对茶没啥偏好,买的也是普通茶叶,不过张公子也好像喝得不在意便是了。
送完贺礼,客套两句,都知道张二公子找李小寒约莫是有正事要谈,李荷花去探望王氏,送李荷花过来的李大壮跟着李贤东去了厨房。
王氏生产,赵氏要摘番椒晾晒番椒等,抽不出身来府城,便托李大壮带来了两只新鲜肥壮的大母鸡,带给王氏补身子。李大壮家里三个全是男人,自然也没有男人不入厨房的说法,不然等着被饿死。两个男人无事可做,无处可去,干脆烧水准备把鸡杀了,待会好做饭。
堂屋里,张辅和李小寒对坐着,今日李贤东已经习惯了,在自己家,他是主位,但张辅挑的是下首右侧,李小寒坐的是下首左侧。
掌柜很有眼色的出去欣赏李贤东家的院景,堂屋里只剩下两人,张辅先开口道,“今日贸贸然上门打扰,实在是失礼了。”
“哦,没事,张公子客气了。只是不知道张公子上门了,所为何事?”李小寒问道,两人都心知肚明,无缘无故,张二公子不会登她家的门。
张辅放下茶盏,举手行礼郑重说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请李姑娘帮忙。”
请我帮忙?
李小寒心中升起不明之感。凭张二公子的人脉地位资源,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忙的?
“想来以李姑娘的聪慧,必定已经留意到,府城附近粮价日涨。”张辅停了一下,却转过话题说道,“当日在牛集之中,我见李姑娘曾问过衙门官差,官府卖牛,是否只定城有?隔壁清城何时达?我现在可以告诉李姑娘,牛集一事,只定城有,连齐城都没有。”
果然当日自己买牛多嘴问官差那一句,被他看到猜到了,李小寒眉毛轻皱,只是这跟粮价有和关系?不能人家太孙在你的地盘里刷一刷名声,定王就忍不住想要筹粮造反?
“牛集只是表面,朝廷暗令,定王削兵。而且,今年定城十万大军的粮草,朝廷拖拖拉拉只给了五万军粮。因此,定王迫不得已,只能自己收购粮草,以致于粮价上涨。”张辅苦笑说道,“近年来,天气日渐寒冷,每年秋冬之计,西鞑牛羊冻伤死亡,他们存粮不够,必然过来抢夺。这是生存之战,从无侥幸之感。这时裁兵,剩下的士兵如何能抵抗西鞑骑兵。”
李小寒怒瞪张辅,这么秘密的消息,你为什么告诉我?
不知道知道得越多的人越短命是吗?
你麻烦我,你觉得我是有办法是吗?
我一介农女,哪里有什么办法!
“李姑娘莫怒,此话出自我口,入了你耳,我保证并无他人知晓。陈掌柜耳朵自己会闭起来。”
李小寒朝外看去,同福酒家陈掌柜蹲在离堂屋最远的院门外,而厨房里面李贤东他们貌似在叮叮当当,刚刚张辅的声音压得十分低,其他人估计最多只能听见他们在谈话,但是约莫是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只是李小寒自己不想听到这么重大的消息啊,吞了一口口水,略带干苦,这个时候,只能装弱了,“感谢张公子信任。只是,张公子跟我说这个也无用啊。军国大事,我等小民,力量低微,命如浮萍,不过是随波逐流,哪里有什么想法。”
其实心里疯狂在想,怪不得定王要囤粮,十万大军粮食不够,别说抵抗西鞑人,定王自己没有伤筋动骨一番,估计都稳不住。
搞政治的人心真的是太脏了。这样子来削定王兵权,先让定王自己削一波,再让西鞑帮忙削一波,即使定王撑住了,必定元气大伤。最好撑不住,西鞑人攻打过来了,朝廷再派兵支援掌管,定王这个藩王从此再无威胁。
但是,他们这些小民怎么办啊。
定王苦撑,必然从封地内加赋税征粮草。这还算好的,万一定王撑不住,西鞑入城,先遭殃的必然是定王下辖的民众,尤其他们这些定城附近的人,那是拉满了仇恨值。
怎么办,自己要不要先逃?
虽然记得书中定城附近没有被攻破过,定王的老巢也挺安稳。但是万事无绝对,万一自己这个蝴蝶扇一扇翅膀,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呢。
只是,逃又往哪里逃?
先不说,李贤东和王氏愿不愿意逃,即使愿意,拖家带口的,李小霜才豆丁大,自己一家三口,能算上有点战斗力的,只有李贤东,李贤东还只是一个老农民,哪里都没有苟在宗族里安全。
李小寒越想越觉得不妙,既恨张辅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又感激张辅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最终还是感谢站在了上风,知道得多,才能更好的提前的行动。
张辅看着李小寒快速变幻的脸色,解释道,“是我说得不够详尽,今年的军粮,已经筹集够了,李姑娘不必担心。”
李小寒松了一口气。
就是说,身为一地藩王,经营多年,还是最终的胜利者,怎么会被这区区五万军粮打败,很可能这囤粮囤到粮价上涨,也是做戏给朝廷看的。毕竟,朝廷也不相信定王这么干脆利落的裁兵啊,起码挣扎两下,最终没有办法只能裁军才正常。
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苦了自己这些小民。还是欠缺了社会主义的铁拳啊。
心中咒骂百遍,不过李小寒还是忍不住放松了些许,定王还是狡猾些好,只是,“既然粮草问题已经解决,张公子找我做什么?”
虽然自己也不能解决粮草问题,但是粮草问题都不是问题了,那就更不用找自己了。
“虽然今年的粮草问题已经解决了,但是,明年之后的事情说不定。朝廷的粮草供应说不定还会削减,府城的积累也只能支撑一时。以一个藩王封地来支持连年的战争,难以为继。”张辅皱眉说道。
李小寒心中点头。
的确是这个道理,战争,就是烧钱的庞大机器,有时候举国之力来支持,连国库都可以烧尽。虽然说西鞑人来袭,也没有庞大到用举国之力来抵抗的程度,但是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甚至只有打压,但是以一个藩王封地来支撑的话,的确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李小寒不解。
如今最困扰李小寒的,是张辅为什么找自己。自己手里能被张辅知道的,也只一个番椒一个蛋糕,最多加一个种植杜仲,三七还藏着呢。
但是,即使这些东西加起来,不是李小寒看轻自己,再怎么样,也担不起这个担子啊,“你要番椒酒秘方?要也没有多大用啊。”
这东西只能锦上添花,定王需要的是雪中送炭,最好是能亩产万斤那种良种。
“不瞒李姑娘说,张某不才,负责定王麾下部分后勤的筹集,包括粮草、药材、银两等。”张辅看着李小寒,目光明亮,“张某想要的不是番椒酒,也不是其他,而是李姑娘这个人。”
“虽然我们打交道不多,但是李姑娘给人的印象尤其深刻,富有奇思妙想,极其擅长在绝地破局,寻常困境根本不在李姑娘心上。”张辅想到那八十亩田地,“而我们此时正是四面困境,定王封地并非富饶之地,我们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个突围之矛。”
李小寒想不到张辅说出这段话来,即使前世,她的老板任命她为药材基地负责人,也只是说她心细稳重,从来没说过,她还有冲锋之才。
想不到,居然在这样一个封建男权社会,得到如此评价。
失神半晌,李小寒却不敢在盛赞面前迷失自己,“张公子,你盛赞了,我只是一个平常农家女罢了,平日所做的那些,也只不过是种种地,做点小买卖,当不得张公子如此看重。”
“李姑娘,聪明才智这件事,并不分男女。李姑娘如果真的是像自己所说的种种地、做点小买卖,那么就不会在牛集问出那一番话,就不会在这个粮价上涨之时来府城置办房产留后路。你的大局观,敏感的意识到了危险并且做出了应对。”
“这只是本能,即使如此,我也只是擅长防御,并无张公子所说的突围之矛的才能。”
“李姑娘,你从发现番椒之后,百般试验,我母亲想要与你合作蛋糕生意,你却只一心种植番椒。从种植番椒开始,到青帮合作,到同福酒家找到你,统统在你的规划之内,我相信,明年番椒酒你可以放开来供应。不仅是番椒产量上来了,而是,你与所有人的利益都绑在一起了,府城里现在谁人不知道你番椒李姑娘的名字。番椒这一块独家利益潜力有多大,肉眼可见,现在无人能因番椒利益动你。你用两年的时间布了一个局,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利益,你跟我说,你并无突围之矛的才能。”
“你监视我?”
“不,除了李姑娘当初出现在仁和堂卖三七,我以为李姑娘是接近我家的奸细,我查探过一次,后面所有的信息都是正常往来或巧合得知,包括你们与青帮的合作。对李姑娘的请求,只是我个人的判断,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胜过其他人信息的汇合。”
那就是查过了,李小寒瞄张辅一眼,不过那时候自己家还没有分家,查到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
张辅被李小寒这一瞄,莫名的觉得有点气弱。但那时候李小寒长着枯干豆芽一样的身材,结果却这么灵,自己查一查,也不算过分吧?
“咳,我为当初之事,向李姑娘道歉。”
“哦,我收下了,希望张公子莫要再有下次,我不喜欢被人查。”
“知道了。”
“那李姑娘?”张辅问道。他费了这么大力气来问,能说的都说了,到底成不成?
“张公子,你说了这么多,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你呢?你用什么来打动我,钱财?名利?地位?”
“一直没有向李姑娘正式自我介绍,虽然我相信李姑娘已经猜得差不多。在下张辅,目前还是张震将军府二公子,我负责定王麾下一半军需供应,未来也许会更多。定王并非软弱之人,没有说当日需要之时,十万定王军常年浴血,如今不需要了,还要自己放下刀剑,伸颈就刎。他日风起之时,权利、地位、名誉、钱财,李姑娘应得的,我向你保证,我能力范围之内,并不会因你是女子之身而少半分。”
风从龙,云从虎。风起之时,那就是化龙之日。张辅说得很隐晦,但也很直白。
“不过,我认为最应该打动李姑娘的是,在这个即将动乱的时代里,李姑娘,不会想将自己的命运交于他人之手。李姑娘,你是手握自己命运的人。即使没有我,你自己也会找到机会。”
张辅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但是很有信心。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说什么降将之子,身弱不能习武,可惜了。不过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不仅掌握自己的命运,他还可以掌握这些人的命运。
“我需要想一想。”李小寒慢慢说道。
“如此大事,的确应该好好想一想。李姑娘何时想明白了,派人到同福酒家或者仁和堂找我。我静候李姑娘的回复,十分希望能听到李姑娘的消息。”张辅站起来,行了一个礼,喝尽最后一口冷茶,压下心中力竭之意,告辞而去。
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自认也并非无能之人,来之前,他知道要劝服李小寒很难,但想不到这么难。压下了所有筹码,也只不过得一个考虑。
他知道李小寒已经心动,但是猜不透后招是什么。只能静等。
张辅走后,李小寒静坐良久。
不知道过来多久,李贤东才过来轻声问道,“小寒,张公子走了?你还要继续坐不?”
“嗯,不坐了。”李小寒喝下最后一口冷茶,说道,“爹,我饿了,能吃饭了不?”
先吃饭,不吃饭,脑子的容量都不够烧。
“可以了,你赵伯娘让大壮带来了自己养的老母鸡,已经炖好汤了,你娘吃过了。你饿了不?要不先给你盛一碗汤?”李贤东说道。
十三四岁的时候,他也经历过,那是刚刚吃饱了下一刻就觉得饿,半夜能起来喝几趟水。
“好啊。”李小寒说道,老母鸡汤,最补身子了,自己烧了这么多脑细胞,的确该补一补。
于是,何大娘看着,这还没煮好饭,主家小娘子,已经鸡汤都喝上了。不仅主家小娘子喝,连带着连来的客人也喝上了。
李荷花和李大壮也差不多这样的年纪呢,还忙活了一上午,在李贤东眼里,可不就是饿了,“何大娘,咱们赶紧把这个饭菜煮上了,孩子们该吃饭了。”
“是,李老爷。”何大娘简直没眼看,连忙快手快脚的把饭菜煮上,待会那个小的就要睡醒了,到时候全家也得围着小的转了。
午饭的时候,李小寒的食量简直是惊呆了众人,刚刚干完一大碗鸡汤,李小寒就着这清蒸鱼、小炒肉、葱花鸡蛋、蒜蓉青菜、凉拌豆腐,干完了两碗饭。那可是李贤东巴掌大的碗啊,李贤东挺大一个农家汉子,也只能吃两碗。
“小寒啊,你撑不撑啊?”李贤东担心问道。
李小寒上半身后仰,悄悄换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的确是有点撑,不过还是要面子的说,“还行,有点饱,不过我最近饿得快。”
“师父,你是不是最近猛长个子,经常饿啊。”李荷花吞下嘴里那口菜,问道,“我哥那个时候就是这样,隔一会就喊饿,吃三碗饭,像那竹竿一样,蹭蹭蹭的往上涨。那时候,我娘说我哥吃得她心慌,一日看三回存粮。我看你最近长高了好多,你啥时候这样的?”
“几个月前吧。”李小寒最近的确是长高了很多,目测已经一米六几,这在古代可不低,何况她还能长。这段时间里,她夜里常常脚抽筋抽醒,家里那头产奶的羊,已经换过两只了,每日的羊奶从不敢断,只除了这几天,在府城里养一只羊,的确是不太方便。
“那你还能长。我哥那段时间,长了一年多呢。”李荷花大大咧咧的说道,“我也想长高啊,我也得多吃。”
李荷花猛扒饭,连带着李大壮也猛吃。
李贤东暗暗庆幸,今日特地煮多了点,原想着张公子可能会留下来吃饭,不料张公子没留下来,饭菜还将将够。再想想家中的存粮,李贤东觉得自家应该还能吃饱饭,心安了些许。
待吃完饭,李小寒说道,“爹,我有事找信和哥,得出去一趟。荷花、大壮,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今晚跟你们一起回平山村,青帮送过来的酒,明天得泡制了。”
如何能张辅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十万大军抗击西鞑,谁知道定王是不是拥兵自重呢,真有冲突,往年官府邸报肯定有记录,李信和读的是官学,应该能查到一些信息。说起来,信和哥这个书,读得是真值了。
还有自己以前没有留意过官府徭役的消息,记忆中,李贤东好像是冬天去服过劳役,但是没有兵役,那如果定王自身兵强马壮的话,的确是不需要平民去服兵役,只服劳役便足够了。
如今张辅说朝廷要定王裁军,定王肯定是不愿意裁的,不过定王已经假装囤粮拉高粮价来混淆视线了,说不定会假装裁兵来糊弄朝廷。要看看往年徭役的情况,这个得回去问族长,族长最清楚了。
还得看看府城外的消息如何,不知道青帮那边府城外发展得如何。
李小寒思量着,吃饱了,脑袋又开始运转了。
“你要回平山村啊,你一个人泡酒能不能行?”李贤东担心问道,他如今是抽不开身的,夜里李小霜得醒几趟呢,王氏身边离不开人。
“我能行,到时候让荷花给我打下手。”李小寒没有说假话,她回去探族长消息是真,但是泡酒也是真。再怎么大的消息,都没有眼前的实事重要。如今这情况,更应该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好。
“行。你自己把握这个度哈。太累的话你找人帮忙。”李贤东叮嘱道。
“师父,要不要我陪你去找信和哥。”李荷花知道李小寒和李信和有一些话要说,她也不多问。嘿嘿,聪明的人想得多干得也多。信和哥和师父都是聪明人。
“不用,你站了半天了,先歇一歇,我很快回来。”李小寒看着李荷花毫无诚意的坐在一旁,没好气的说道。
“嘿嘿,嘿嘿嘿。”李荷花嘻嘻笑。
李小寒虚空点了一下李荷花,站起身来,整整衣裳,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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