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不记得了,秦唯西也不记得了,全世界都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还记得呢?”
塔尔想了很久,给出了一个令柏嘉良审视目光僵住,最后变得有些懵逼的答案。
“我其实也遗忘了很多细节,”他的表情真挚极了,带着些鼻音,听起来有些痛苦,“真的,我忘记了很多我以前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东西,我的工作细节,我在长城烽火台前宣誓,我是怎么和搭档一起巡逻的……我全都忘了。”
“我只记得,这些应该存在过。”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胡乱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时,眼球里布满了浓浓的血丝,“就像一个美梦,你知道美梦的存在,回想起来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的笑,会从鼻尖到喉咙都是酸酸的,有时候还会有点想哭,但是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柏嘉良莫名想起了昨晚那个记不起来的噩梦。
如果一个怎么都记不起来的美梦委实让人惋惜的话,一个怎么都记不起来的噩梦倒显得人性化很多了。
“看起来你并没有免俗,其实也受到了部分影响,”柏嘉良不说话,秦唯西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若有所思地分析,“但是你肯定边界长城是存在过的,并非一个简简单单的美梦,哪怕所有人都不记得了你还坚信,一定有什么支撑你的笃信吧?”
“是,”塔尔又沉默了片刻,良久,有些颤抖地开口,“因为我清楚的记得,这个美梦破灭转向噩梦的那一刻。”
……
三人沉默地围坐在篝火旁,塔尔掏出了个搪瓷小锅放在篝火上煮,看着水滚了,他往里头丢了一把红彤彤的粉末,又从行囊中掏出一大坨干巴巴的不明物,揪下一小块一并丢进搪瓷小锅里。
柏嘉良鼻尖动了动,随后微微皱起。
“超级辣的辣椒面和面坨坨。”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那两玩意的成分。
怎么看也不是能放在一起煮的东西。
“对,边境长城的纪律很严的,长年禁烟禁酒,但我们总得找点刺激味蕾又能填报肚子的玩意,”塔尔舔了舔干巴巴的唇,掏出小勺在两人面前用力擦干净了,在搪瓷锅里搅和搅和,最后将搪瓷锅里的东西分出三个小碗,“两位试试吗?”
秦唯西望着那飘着面坨坨的红褐色汤水,陷入沉思,而身旁的人儿已经毫不犹豫地捧起来了,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咳咳咳!”柏嘉良剧烈咳嗽了起来,饱含热泪的扭头,望向秦唯西,“你试试,还挺好喝的。”
“不辣?”秦唯西反问。
柏嘉良脸都憋红了,热泪盈眶,用力摇头,“不辣,我是被呛到的。”
向来待人真诚以己度人且失去嗅觉的公爵大人犹豫了,看看坚定而诚恳的小人类,再看看大口大口喝着辣汤似乎毫无异样的矮人,最后还是端起小碗,抿了一口。
她漂亮清冷的五官瞬间拧在了一起。
身旁的人儿顿时开始拍着膝盖嘎嘎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疯狂嗦啦着气。
就连刚才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塔尔也笑起来了,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我们已经习惯了,公爵大人要是喝不惯倒了就是。”
秦唯西捂着唇狠狠瞪了柏嘉良一眼,剧烈咳嗽两声,又对着塔尔摇摇头,一只手强硬地握住柏嘉良的手腕,将自己碗里的东西全部倒进了她碗里,咬牙切齿,“你今天要是敢浪费一滴就别想我陪你睡。”
柏嘉良和塔尔乐得龇起的大白牙同时收了回去,前者有些绝望悲苦,后者有些懵逼茫然。
“讲讲吧,”秦唯西教育完贱儿吧唧的旅伴,总算恢复了血族公爵的高贵清冷,望向矮人,“美梦转向噩梦的一刻。”
方才矮人说完那句话后沉默了许久,手抱着脑袋,情绪似乎有些崩溃。柏嘉良见情况不对,先提出了“大家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的提议。
果然,经过刚才那么一打岔,塔尔的情绪好了不少。他喝一口辣椒面团汤,叹口气,从口中喷出了一口白雾。
“以前的那些所有工作的细节啊碰到的事儿啊,我都记不清了,”他搓了搓脸,“但是我还记得,地窟中央城王令下来的那一天。”
“那一天之后,所有的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其实天气还不错的日子,”他眸中满是怀念,“对在边界长城执勤巡逻的日子来说绝对算不错了,就刮了点小风下了点小雨,没下人脑袋大的冰雹也没有忽如其来能把人直接卷走的飓风。”
“我们和阿加莎披着雨衣刚从长城外侧巡逻回来,哦,我们执勤都是两人一组,如果是这种需要去长城外侧检查机械的任务的话更要确保有两到三人以上,一个人腰上缠着安全绳被放到长城外面去,另一个人在长城上,一只手握安全绳,另一只手握刀。”
他说到这里,又用力喝了一口热汤,表情平静极了。
“毕竟,如果黑潮突然袭来,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意志能在黑潮之中支撑多久,这个时候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长城上的人直接切断安全绳,防止把一个怪物放进长城内部。”
柏嘉良和秦唯西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肃然。
尘世六族之中,人类寿命太短,政权也好政策也好相较其他几族都不大稳定;巨龙来自天外,对海伦大陆天然少一分归属感;兽人们则极为放纵自己的欲望,搞的就是以杀止杀以战止战那一套;精灵不仅有阿忒若普斯这位从未经过更迭的伟大神明,还有生命之树这匹敌神明力量的神树,在六族中算是最为潇洒的;血族其实也差不多,反正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大声喊“老祖救我”然后摇醒秦唯西就能躺平……
唯独矮人,他们身上流淌着敌族的血脉。
他们对自己的力量,憎恨而愧疚。
柏嘉良望着眼前平淡讲故事的塔尔,莫名想起了刚来地窟时秦唯西说的。
【如果所有种族里让我选一个托付安全,我一定选择矮人。】
“那天,还行,”塔尔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他只是自顾自的,平静的讲着故事,“那天是我去长城外侧的,胸有点闷,但总体还行,这不算什么异常。所有的机械也在正常运转,所以我给它们加了点润滑油,就开开心心填表签字换班,就和阿加莎一起回钟楼打算休息会儿。”
“我俩有说有笑的迈进了钟楼。”他顿了顿,“平时钟楼里都是很快活的,我们镇守长城,但又不是苦行僧,钟楼里一般会有人弹瓦尔加琴,还有人跳舞。嘿,说起来阿加莎挺喜欢看我跳舞的,我转圈儿转的比她好。”
柏嘉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碗,听着他的描述,微微蹙起眉。
“我们进钟楼前,我还和阿加莎打赌,赌我这次能转多少圈,我说我至少能转一百八十圈,她不信。”
“她说你能转一百圈都够呛。”
“对。”塔尔笑笑,随后一怔,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柏嘉良。
“你们一边打赌一边有说有笑的进了钟楼,”柏嘉良手指慢慢攥紧了碗沿,指尖都有些发白,眉眼微微垂下,“但是钟楼里并没有瓦尔加琴略显尖锐的拨弦声,相反,钟楼里很安静,所有人站在一起。”
“像是在等待我们回来一样。”塔尔愣愣地接上了话。
“他们确实是在等你们俩,因为中央城有人带着王令来了。”柏嘉良的声音缓慢而清亮。
“我们还挺喜欢王令的,因为王令往往意味着中央城的慰问,晚上的欢迎晚宴就能把肚子吃得圆滚滚。”塔尔的声音颤抖而嘶哑。
“但这次的王令不一样。”柏嘉良顿了顿。
“他带来的是噩耗。”塔尔慢慢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眼前人琥珀色的眸子。
柏嘉良只是平静的望着他。
两人骤然开口,异口同声。
“【即日起,长城镇守部队就地解散,所有人解除军队编制,剥夺所有曾获功勋,以最快速度撤离矮人地窟】”
这就是那王令上的所有内容。
连原因都没有说明,冰冷冷的几十个字,就否定了矮人最为骄傲最为精锐的部队千年来的所有付出。
但塔尔现在来不及悲痛缅怀了,他只是死死盯着柏嘉良,良久,颤抖地吐出几个字。
“你为什么知道?”
甚至知道那天自己和阿加莎打赌的细节!
那是连另一个当事人都已经忘却的细节!
“嘶,这个有点难解释,”柏嘉良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抱歉,我曾经未经允许看过你这段回忆,在艾伦尼乌斯号上。”
她在艾伦尼乌斯号附带空间的那个血池里,看过了许多人此生最难以忘却的灰暗往事,承受了这个世界上最浓烈悲伤的负面情绪。
塔尔又怔了怔,随后,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他吐出一口浊气,摇摇头,“您也是为了救我们嘛。”
两人相顾无言,柏嘉良移开了目光,又咬咬唇,干脆仰脖,将碗中剩余的辣汤直接一饮而尽,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从刚才开始一直一言未发的秦唯西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秦唯西,”柏嘉良抹了抹眼角,抬头望向她,“发表点意见?”
闻言,塔尔也看向秦唯西,粗壮的手指紧紧缠在一起。
秦唯西思衬一会,摇摇头。
“他其实并不是个例外,”她的声音极为冷静,并未发表对那一段充斥着浓烈情绪的记忆的看法,而是话锋一转,“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其实也忘记了很多细节,他只是还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
柏嘉良愣了愣。
“真正记得的,是你啊,”秦唯西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出一声叹息,“血池中的记忆读取是直接从灵魂中获得的,你看过了他最深刻的回忆,经历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你记住了那一天,于是……”
“你锚定了他灵魂的一部分,锚定了那一天的回忆。”
这块巨大的岩块上,顿时陷入了静谧,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柏嘉良想了很久。
“好像,有点道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想起了那个已经很久没出现的男人。
他们第一次见,是在龙族的博物馆,在【有家的锤】的记忆中。
【别担心,我是要用我的血,把这个点锚定成河流中的礁石】
男人说过的话再次回荡在她的耳畔。
或许,那位自称是自己哥哥的人和自己就是这样的特殊,拥有这样的力量?
柏嘉良抬眸望向茫然的塔尔。
她无意中的影响,就能让一段被世界遗忘的历史顽强的留存在一人的灵魂中。
所以,只要自己找到方法,完全能够锚定住一段记忆,一个灵魂,或者……
一种历史?
她突然周身战栗了起来。
“柏嘉良?”秦唯西慌忙轻拍着她的脊背。
“秦唯西,我没事,我好的很,”柏嘉良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唇角慢慢上扬,“我可能知道该怎么办了!”
“塔尔!”她的声音高昂而激动,“你还记得怎么去边境长城对吧?!”
“我当然记得!”塔尔虽然没听懂两人在交流什么,但也被感染得莫名激动起来了,大声说,“有一个入口就在附近!”
“我们去一趟,”柏嘉良瞬间站起,目光炯炯,“我们去边境长城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触发我进入个什么梦境。”
“什么梦境?”塔尔再次懵逼。
怎么听不懂在说什么呢?
“啊,有些难解释。”柏嘉良笑笑,刚想要找个合适的故事将自己的特殊之处讲一讲。
可大概是站急了,她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全是金星,直愣愣向后倒。
“柏嘉良!”秦唯西略有些焦急而严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手臂紧紧环住了她的腰肢。
“我,我没事,”柏嘉良用力眨巴着眼睛,克服着头晕,有些茫然,“我这是,低血糖?”
“有可能,你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忙一天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秦唯西摸了摸她的脉搏,微微松了口气,表情依然严肃,“今天不去长城了,我们先回去休息。
柏嘉良有点犹豫,揪着她的衣领,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可塔尔说附近就有一个入口,回去休息一晚明天再过来……我们还有这么多时间吗?”
历史正朝着一种可能疯狂塌陷,甚至已经影响到了物质界的证据。
“半天而已,没事的。”秦唯西低声说,可她声音也越来越轻,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安慰没什么说服力。
她犹豫了会,抬眸望向远处的监测塔,“或者我们在07号监测塔休息一晚吧,等你恢复精神了就去长城。”
柏嘉良想了想。
“可以。”
“能自己走吗?”秦唯西稍微放松了些手,柏嘉良勉强站稳了,却还是觉得脚下软绵绵的,一个摇晃,顺手揪住了秦唯西的衣摆。
她甩甩头,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怎么突然就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呢?
“算了,我抱你,”秦唯西叹口气,再次环紧了怀中人的腰肢,扭头望向站在篝火旁的塔尔,犹豫了会,朝他伸出手,“去监测塔里看看么?”
“我?”塔尔指了指自己,见秦唯西点头,瞬间紧张起来了,疯狂摇头,“我就不了吧,监测塔的纪律估计和长城差不多,肯定很严,现在所有人都不记得我了,我就是个黑户,不适合。”
“没关系的,”柏嘉良的脑袋从秦唯西肩膀后面探出来了,她揽着秦唯西的脖子,笑容温暖,“我和秦唯西现在有最高权限哦,就说你是我们的朋友,他们会招待的。”
“朋友?”塔尔讷讷重复着这两个字,随后局促地望向秦唯西。
那位清冷的公爵大人微微点头。
“谢谢。”塔尔的眼眶再次含了热泪,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揪住秦唯西的袖子。
然后他就是一个激灵,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紧紧相拥的两人,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默默收回手。
“公爵大人,我恐高,我还是自己步行吧。”
秦唯西也不劝,甚至颇为迅速地缩回手,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一步,我会吩咐阿加莎接待你的。”
塔尔目送着巨大的蝠翼迅速拍打着离开了,比来的时候拍打频率快好几倍。
他笑笑,慢吞吞踩灭篝火,收拾好搪瓷小锅,怔怔伫立良久。
他突然舒了口气,粗糙的手抹了抹眼角。
“和做梦一样。”
……
当又过了半个小时,他拖着行囊走到监测塔门口时,莫名有了些近乡情更怯的局促,在原地踌躇了许久。
直到他看见监测塔门口站了个人,脑子嗡得一响,快步走过去。
“塔尔对吧?”阿加莎有些不耐地站在门口,似乎是等了许久,板着张脸,见到来人,又莫名松弛了些,“公爵大人吩咐过了,和我来吧,住员工宿舍可以?”
“可以可以。”塔尔忙不迭点头,刚想叫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称呼您?”他的声音有些僵硬。
“阿加莎。”
“阿加莎,好名字。”他笑了起来。
阿加莎回头看了眼这个奇怪的家伙,皱皱眉。
也不知道是公爵大人哪里捡回来的朋友,看上去风尘仆仆(脏兮兮)的,还没有一点边界感,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但倒也不讨厌就是了。
“谢谢。”
……
坐在另一间刚清理出来的员工宿舍床上趴在窗口往下看的小人类目送两人前后脚走进监测塔,砸吧砸吧嘴,扭头望向秦唯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灵魂还记得?”
一勺子温热的肉粥怼进了她的嘴,公爵大人声音冰凉中带着些无奈,“没可能,这是世界上最无解的失忆——在她的的记忆中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柏嘉良用力咽下口中的粥,“阿加莎亲自去迎接了塔尔耶,我们都没有这种待遇。”
“那曾经可是能托付后背的战友啊,”她碎碎念着,“怎么能全部忘了呢?”
秦唯西继续往她嘴里怼粥。
“只是她刚才很忙,现在没那么忙,又是我的嘱咐罢了。吃你的饭。”
柏嘉良哼哼唧唧地乖乖被投食,就是看起来还有些忿忿不平。
秦唯西一边喂她,一边默默思索着。
其实,灵魂还记得,是有可能的吧。
虽然历史在疯狂向一种可能塌陷,但是……
她望向眼前莫名其妙极为虚弱的小人类。
柏嘉良往常肆意飞扬的金发都安安静静老实趴着,看起来乖巧极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毫无道理的突然虚弱。
所以,终归还是有人,在支撑着另一种可能的?
哪怕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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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柏嘉良却睡得依然不太安稳。
她蜷缩在秦唯西怀中,感受着公爵大人身上传来的丝丝凉意,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轻轻按揉着她鬓角的手微微一顿。
“还没睡着么?”身旁响起了一声叹息。
“在酝酿睡意,”柏嘉良闭着眼睛小声回答,“快了快了。”
“你就是心里兜着的事太多,”秦唯西叹口气,脑袋骤然凑到了她的脖颈处,用力蹭了蹭,“要不我给你来一口?”
柏嘉良震惊睁眼,上下打量眼前的纯情老蝙蝠,原本好不容易酝酿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忍不住了?”她嘴里蹦出疑问句。
“不是,”秦唯西无语极了,轻轻揪了揪她的小脸蛋,“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大事临头还馋一口吃的人么?”
“我是啊。”柏嘉良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
秦唯西用力瞪她一眼,可又拿她没办法,叹口气,“血族血牙里的安慰剂本就有镇定和助眠的作用,你之前才被大剂量注入过一次应该还有抗性,我这次少弄点,就当给你催催眠。”
“那来吧,”柏嘉良扒拉扒拉自己的领子,大大方方将已经没有任何牙印的白皙脖颈送到秦唯西口中,表情促狭,“你别忍不住来上一口嗷,等解决完这事再说。”
秦唯西再瞪她一眼,尖锐的血牙慢慢弹出,压住温软的红唇。
她俯身,叼住了柏嘉良的脖颈,感受着牙尖下澎湃汹涌的血液。
人类脆弱的脖颈,又嫩又脆,好像一用力就能咬断一样。
她微微凝神,用力,瞬间咬破了柏嘉良的喉咙,极少量的安慰剂从血牙中蔓延到奔流的血液中。
“嘶。”柏嘉良吃痛,咬紧了唇,手指也用力绞紧了秦唯西的胳膊。
秦唯西甚至都没舔两口从伤口里溢出来的血液,一脸正气地抬头,拿纸巾在柏嘉良脖颈上随便擦了擦。
“搞定,睡觉。”
“不愧是公爵大人。”柏嘉良有气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安慰剂的效果慢慢上头了。
她迅速接纳着那股泛上来的睡意,低声咕哝着。
“自制力真好啊。”
秦唯西凝视着她脸庞上泛起红晕,迅速睡熟了,这才微微吐出口浊气。
“好什么好,我倒是觉得我现在的自制力差得很。”她轻声低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
胳膊上有一团红的,一团紫的。
靠上面的红色,是柏嘉良方才吃痛掐出来的。
靠下面的紫色,是她自己掐出来的。
她摇摇头,又温柔地给柏嘉良掖了掖被子,凝视着她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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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嘉良猛地睁眼。
眼前是一片灰色的雾蒙蒙。
她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四周,有些懵逼。
自己是梦醒了吗?
可秦唯西在哪?
“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又记不清了,但好像还挺短的,”她揉了揉太阳穴,嘀咕着,“噩梦还是美梦来着。”
她眨巴眨巴眼睛,仔细回忆着。
好像……谈不上噩梦还是美梦,因为实在是太短了,可能就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儿?
“所以,”她开始在空荡荡的平台上蹦跶了两下,“这是梦中梦?”
想到这里,她瞬间跨起一张小猫批脸,嘟嘟囔囔,“梦中梦,肯定又休息不好了,明天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办呢。”
“唉,也不知道醒来会不会头疼,而且……”
她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
没有声音,没有人影,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蒙蒙。
柏嘉良喃喃自语。
“看上去,不是一个好梦的样子。”
她犹豫了会,摸了摸脸颊,心中安定几分。
就算自己在梦境中迷失太久,秦唯西肯定会捞自己出来的。
“喂,有人吗?!”有了底气,她就开始探索梦境了。柏嘉良双手合拢放在唇边,开始大喊起来,在浓浓的灰色雾气中踱步,“有没有人呐!”
“有人的话,回应一声呀!”
如此这般呐喊了十五六声,浓浓的灰雾中依然没有半点反应,她有些颓然地放下了手,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没人的话,这个梦又是什么意思呢?”
自己做过很多梦了,大部分还记忆深刻——在龙族博物馆看的【有家的锤】的梦;在精灵教国为了搞清楚【有家的锤】和小蝙蝠的先后顺序而做的梦;还有在艾伦尼乌斯号血池中经历的许许多多人的记忆和梦境。
“之前好歹都有一个具体的场景啊。”她伸手碰了碰毫无实感的灰雾,嘀咕一声,“现在连具体的场景都没有,让我怎么猜?”
灰雾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好吧,猜就猜,”柏嘉良又抓了抓脑袋,开始分析起来,“秦唯西说过,梦境和记忆都是锚定灵魂的,那现在没有具体的场景……但是又把我拉入了梦境,只能说明。”
她顿了顿。
“死人的梦境。”
“灵魂快消散了?”
她话音刚落,那滚滚灰雾骤然沸腾!
“我去!”柏嘉良吓了一大跳,瞬间蹦起来,警惕地望着灰雾翻涌,“怎么了怎么了?是我触发到什么了?”
灰雾只是自顾自的沸腾,似乎再没有其他的反应。
“那就,再来一次。”柏嘉良舔舔唇。
“死人?灵魂?梦境?消散?哪个是关键词?!”
灰雾顿时更剧烈地翻涌起来!
同时,耳边似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大声点!”柏嘉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声音,顿时直起身子,努力倾听,“你是谁?”
随着她集中注意力,耳边的声音渐渐更加清晰。
那是,一个人……不,还是两个人的声音?!
自己还听不太懂他在说啥。
柏嘉良太阳穴开始突突的疼,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低声咆哮,“对不起,我听不懂啊!”
那个交织着的声音顿了顿。
再然后,灰雾瞬间消散,平台仿佛遭到了重击一般崩解!柏嘉良只觉得自己好像被魔晶炮直接命中了面门,被高高抛起!不受控制地被抛到了高空!
“原来在天上。”她仰面望向天空,怔怔自语。
耳边的声音几乎是瞬间清晰起来了。
不,好像是一直这么清晰。
洪钟大吕般的,交织着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她瞬间七窍流血,剧烈咳嗽起来!
天上,有一个被黑色雾气缠绕着的巨人,正带着一种无法匹敌的恐怖气势,慢慢冲她伸出手。
柏嘉良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朝他也伸出手。
因为……她终于听懂了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帮帮我】
“你是谁!”她用力嘶吼着。
但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帮帮我】
“你可以帮你,但你要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
那个声音顿了顿。
【我是,拉撒路】
拉撒路?
柏嘉良愣住了。
矮人王拉撒路?!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矮。”她忍不住吐槽。
【帮帮我,帮帮他】
那个巨人不再朝她伸出手,而是指向了某个方向。
柏嘉良艰难地在空中打了个滚,望向他指着的方向,又是怔了怔。
那里,有第一个巨人。
被灰色雾气包裹着的巨人。
【帮帮我】
那个巨人也在向自己求助。
难怪,刚才自己听见的是交织着的声音!
因为有两个人,不,或许是两个神在求援!
“你又是谁!”柏嘉良大声咆哮。
【我是……奥普弗尔】
柏嘉良再次愣住了,随后身子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奥普弗尔。
历史中的那一任矮人王,已经故去的矮人王,以血祭兵献祭自己锻造了物质界边境长城的伟大矮人王!
她不再想以故去的人为何会向自己求援了,她只是咆哮着大吼!眼泪不受控制地飞了出来。
“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再坚持一会!等我救你!”
梦境骤然坍塌。
……
老鲍勃喝着浓茶,盯着中控台上弯弯曲曲的曲线,一边放空了思绪。
今晚轮到他值夜班了,人老了,精神劲儿也有些提不上来,好在夜班比普通值守的时间还要短,大概三个小时就能换班。
大概是时候退休了?
老鲍勃一边盯着曲线,一边乐呵呵地想着。
退休,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接受中央城的高昂退休工资,去环游世界。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起来,面上还有几分怀缅。
嘿,其实要不是这活儿实在危险,其实还是有些怀念这里的生活的。
毕竟,这是责任,和荣耀。
“师父,”身旁有人在叫他,“曲线上升了。”
老鲍勃抬眸看了眼,确认了下纵坐标的单位,不以为意,“没关系,应该就是个小动物跑过去了吧。”
他边说边伸出手,落在了中控台上,打算等峰值回落就把这部分杂波顺手处理掉。
纵坐标慢慢从千变成了万。
老鲍勃皱皱眉。
执勤的四个矮人全都围过来了。
曲线依然在缓慢上升,丝毫没有遏制的势头,而那代表劫尘浓度的纵坐标单位也从万迅速变成了百万。
老鲍勃神色剧变!
一声巨响,阿加莎直接推门而入,快步走近,声音急促,“我在终端上看见实时曲线了,怎么回事!”
老鲍勃迅速操控中中控台,表情严肃,“我找找浓度最高的地方在哪儿,标记出来,塔主你准备拉响红色警报!上报法师塔,这绝对是这几个月最接近阈值的一次!”
阿加莎微微点头,迅速敲击着手中终端。
“唔,增速这么均匀,爆发点应该离我们很远,不慌,不慌。”老鲍勃念叨着,安慰自己,也安慰着身边的小年轻们。
只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数据跳出来,他的手,慢慢顿住了。
“师父?”身旁的人声音颤抖。
他也是技术员,也看得懂魔晶屏幕上的指标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老鲍勃愣愣地望着魔晶屏。
监测塔计算的浓度最高的地方,也就是爆发点。
就在07号监测塔!
“嘟嘟嘟嘟嘟——”尖锐的蜂鸣迅速响彻整个监测塔。
那是红色警报的声响。
而且,是被动触发的红色警报的声响。
因为就在刚才。
劫尘浓度在五个矮人的见证下,直接跃过了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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