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气压在还算宽敞的车厢内盘旋。
谢肃掌控方向盘,汤蔓漫不经心坐在副驾驶上,周兰蕙一言不发。
真要汤蔓说,她老妈发火了倒也好,母女两个人正好可以再大吵一架。
吵架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宣泄压抑的情绪。女性这种生物最忌讳的就是太压抑自己,时间长了各种毛病滋生。
车内太过于安静,汤蔓先是看了眼认真开车谢肃。他侧脸线条很硬,眉眼深邃,长相完全是妈妈喜欢的那种类型,看着正派、稳重,绝对不会翻车的类型。
汤蔓还记得介绍人拿来一堆照片时,周兰蕙一眼相中了穿军装的谢肃,说这人一看面相就不会坏。
汤蔓调侃,难道不是他身上那套衣服的滤镜?
周兰蕙毫不掩饰地说,就算是看上他这套衣服又怎么了?祖国培养的男人能坏到哪里去?
汤蔓笑笑不语。她想说,脱掉这身衣服后这个男人也并没有特别,该是什么嘴脸还是什么嘴脸。
但是她懒得再和周兰蕙争辩。
介绍人提起谢肃的条件时也是一个劲儿地往好的方面去说:“他今年刚满三十,年纪和汤蔓合适得不得了。在市里做特警,福利待遇好得不行,还是铁饭碗呢。镇上买了一套房,市里也有一套房。他妈以前在政府上班,不过已经退休了,老子呢是做生意的,现在生意也不做了,夫妻两个人在乡下养老了。以后你们有了孩子,不愁没人带。对了,他还有个姐姐,已经嫁人了,姐姐嫁的也是顶顶好的,未来有什么都可以帮衬着点。”
单单就这种条件来说,不能算普通了。
周兰蕙听后连连点头,问:“那怎么这个岁数还没找人?”
介绍的人赶忙说:“人家在市里工作可是很忙的,加上有这个条件,眼光肯定也是高的呀。听说之前有个女孩子倒追他,又是贴车又是贴房的,但是他看不上。相亲这件事还是他妈在安排,毕竟这个岁数了,家里都着急。”
周兰蕙闻言咂舌。
汤蔓却笑了起来,对介绍人说可以试着和他见一面。
当时汤蔓是抱着绝对被谢肃看不上眼的心态去相亲,究其原因是不想总听周兰蕙唠唠叨叨。
相亲当天她甚至连妆都没画,简单绑了个马尾,穿了件松松垮垮的低龄外套。用周兰蕙的话说,完全就是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儿。
那会儿的汤蔓绝对不可能想到,十天后她竟然会和谢肃领证。
她的目的达到了,却也说不上多快乐。
再转一个弯,就到汤蔓的家了。她下意识侧头看了眼后座,见周兰蕙正望着窗外。
周兰蕙穿一件墨绿色大衣,头发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脸上有淡淡的妆容。她算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女人,每次出门必然会化个妆。汤蔓还记得,高中时开家长会,周兰蕙穿一袭黑色长裙,腰是腰,脸是脸,同学们都私底下悄悄议论她的妈妈长得真好看。
精致的利己主义,至少在汤蔓看来如此。
周兰蕙嫁给汤蔓她爸爸汤逸明,应该是她这辈子走得最错的一步。
当初周兰蕙不顾父母阻拦,与汤逸明自由恋爱。二十出头的年纪,相爱时轰轰烈烈,甚至离家出走私奔。
两年后,周兰蕙大着肚子回家。生米煮成熟饭,即便父母不同意他们的情感,也只能看在肚子的份上,无奈点头。
恋爱时的兴奋、冲动、肾上腺素激增,随着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被逐渐消磨殆尽。
一直到汤逸明最后在病床上连进食都困难时,周兰蕙也没少抱怨自己年轻时有眼无珠。
尽管汤蔓和周兰蕙在容貌上并无太多的相似点,可母女两个人的脾气倒是如出一辙,否则不至于一见面就像地雷碰上炸弹。
汤蔓不知道周兰蕙这一路上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实在过于沉默。
下车,周兰蕙抬起脚步进屋,粗跟短靴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噔的声音,似凌迟的倒计时。
汤蔓不太想进屋,故意慢了几步。她抬头看着眼前的房子,心里淡淡嗤笑。这栋房子几乎花了周兰蕙一生的心血,建成没有两年。
依照镇上房价堪比二三线城市来算,普通人想要盖上一间房子,并非易事。
汤逸明户口在偏远乡下,镇上没有房子。这么些年,周兰蕙跟着他一直过着租房搬家的生活,她受够了这种日子。
十年前夫妻两人好不容易在镇上买了一块地基,盖房子的钱也凑不起来。就这么一年复一年,凑了点钱就一层一层地往上建造,从一层到四层,从清水房,到现在铺着大理石地砖的精致装修,都是周兰蕙这么些年省吃俭用熬过来的。
如果汤逸明没有生病的话,房子应该可以建得更快一些。
汤蔓正出神时,被身旁的人轻轻扯了一下袖子。她觉得他这种小动作有点可爱,反手抓住他的手。
男人的掌心有些粗粝质感,比她的暖和。她很久没有签过男人的手,触感有些奇怪,说不上好坏。
“怎么?”汤蔓扬眉。
谢肃不自然地动了动手,低低地问:“怕吗?”
大概以为汤蔓是在害怕,他似鼓起勇气,握着她的掌心轻轻捏了捏。
男人的手掌心温暖,带着力量感。
汤蔓觉得可笑:“有什么怕的?”
谢肃说:“你妈看起来很生气。”
汤蔓:“生气她的呗。”
谢肃没有摆出说教者的姿态,倒也没有望而却步。汤蔓乖张地朝他扬眉,从他眼中看到些许的无奈,似乎还有宠溺。
谢肃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说:“其实我有点怕。”
汤蔓噗嗤一笑:“你刚才不是还挺会逞能的?”
谢肃:“没有逞能,该我负责的,我不会逃避。”
汤蔓想起之前谢肃对周兰蕙所说的话,铿锵有力,诚恳,很让人信服。这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闪婚领证这件事是汤蔓故意与周兰蕙针尖对麦芒,算是无辜拖他下水。
汤蔓神色轻松:“放心,我妈不会真打你。”
谢肃:“打我,我也受着。”
“那你怕什么?”
“我怕她让我们去离婚。”
谢肃说这话时脸上真有些担忧,微微蹙起眉,耷拉着眉眼,抿着唇,那么高大硬朗的一个男人,忽然像是解不出课本知识的小男孩,也不能说是幼稚,就是看着挺天真的。
“离就离呗。”她说。
汤蔓准备往屋里走,被谢肃紧紧握住手。她侧头,看着他清澈的双眸。
要是放在几个小时前,她看到他这双眼,多少还会有些忌惮。
现在是真觉得这人是只纸老虎。
“怎么了?”她耐心全无。
汤蔓看到谢肃脸上有倔强的颜色,他眼底似起一些潮润,认真地说:“不要离婚。”
正说着,汤蔓听到周兰蕙的声音:“你们两个人进来不进来?”
汤蔓抓住谢肃的手,不和他多说什么,拽着人进去。
周兰蕙正坐在正对大门的单人沙发上,沉着脸,双手抱臂。
汤蔓想过周兰蕙会提出无数种刁钻的问题,唯独没有想过她会让他们离婚。她太了解周兰蕙了,这辈子周兰蕙要强要面子,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离过婚呢?传出去了只会丢脸。
周兰蕙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汤蔓自作主张,还没有经过她这个当妈的这一关,就擅自闪婚。
果不其然,周兰蕙开口就是:“婚都结了,说说彩礼和三金吧,还有你的房子必须写在汤蔓的名下……”
汤蔓脸上如火烧般羞愤:“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势利眼。”
“怎么?你这就帮着外人说话了?哦,不是外人了。”周兰蕙提醒,“不过你真以为结了婚了就是一家人了吗?以后吃亏的时候你可别后悔。”
汤蔓还想说话,被谢肃拦住,他高大的身子挡在母女两人前,面对着她:“你先上楼吧,我会和阿姨好好谈。”
“没什么好谈的!”汤蔓再次拽住谢肃,往外走。
谢肃的确跟着汤蔓往外走了,他走到车旁,打开车门,让她上车,终于有点霸道的样子:“你在车上玩会儿手机,给我一点时间。”
汤蔓脑海里一闪而过熟悉的身影,他们的语气如此相似。
其实大多数时候她都很清楚,谢肃是谢肃,陈翼是陈翼。可是总有这么一些时候,谢肃的语气和陈翼的几乎如出一辙。
今天如果换成是陈翼,他大概从一开始就会摆出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一脸霸气地对她说:“你乖乖自己一个人玩会儿,一切交给我就行。”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等谢肃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周兰蕙已经是一脸笑意迎人,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看样子周兰蕙很满意。
汤蔓准备下车,被周兰蕙按回车上:“你跟谢肃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
“还能是哪儿?当然是你们自己家。”周兰蕙笑呵呵的,“你今天嫁人,按照习俗来说,回娘家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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