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荆微骊难得睡了个舒服的觉。
先前在太师府的时候父亲重规矩,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人连晨昏定省都有刻意规制的时辰,半刻钟都晚不得。
而昨日大婚,更是从寅时就开始忙乎,也难怪她睡得五迷三道,光怪陆离的梦连着做了三四个,直到最后昏昏沉沉彻底没了意识。
也没多想,眨了眨眼睛恢复神智,试图从卧房内找寻某人的身影。可惜只是徒劳。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王妃可起来了?”
是照缨,后面还跟了抱着脸盆的青瑶。
照缨原本就是王府的人,对府中一切大小事务皆了如指掌,一进来就同荆微骊条条列列地分说,从王府名下的商贾产业,再到京郊的几户庄子。
“王爷平时不怎么管钱财的事,大事小事都由管家峰叔和耿唐盯着,等会儿应该就会将明细册子送过来。”
荆微骊点点头,听得很认真。
突然想起什么,她打断照缨:“你之前在王府时候,没有跟着查过账吗?”
托着胭脂盒的手一顿,照缨不自然地笑道:“我是个蠢笨的,也不喜欢这些麻烦事,只是偶尔听耿唐说过几次。王妃放心,耿唐是跟在王爷身边有年头的人了,是信得过的好手。”
听到她都这么说了,即便心中还有别的考量荆微骊也不便多问,只嘴角弯弯,任由二人给自己梳妆了。
“王爷可是去上朝了?”
端庄的发髻刚盘好,照缨便听见她如是问,答道:“没,陛下给了恩典这几日都不必参朝,刚刚是军营里来了人。”
怕这位刚过门的新妇生了微词,她又找补般说:“王爷说了,王府之中您可以随便走看,不会有人敢拦。”
“哪里都可以?”荆微骊扬眉。
“哪里都可以。”照缨复述。
抹了口脂的唇分外妖娆,明明粉黛还未施全,却已然衬得小脸娇艳欲滴。
她深知,自个儿从来都不是个安分的。
更何况眼下还得了应允。
换好衣饰后,耿唐就抱着一箩筐的账册本子站在房间外面,不仅怀里被塞得满满当当,脚边还摞了一堆。
他是习武之人,嗓门也大:“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还有些不适应这个称谓,荆微骊无预兆得桃腮一热,扶在梨花木椅上的手紧了两分:“免礼。”
简言意骇地通诵了一遍各个产业的情况,耿唐又从大大小小的箱子中拿出来一只锦盒,若细看,不难发现盒身上不同寻常的花色纹理。
他转递给照缨:“这是王爷亲自画图安排人给您打的,原本是想着昨日送出手,但没想到铺里的匠手生了病,今日才做好匆匆忙忙地送过来,王爷便让我们替他转交。”
小盒最后交到荆微骊的手上,她打开一看,里面放的竟又是一只银镯子。
视线不自觉偏移,挪到了当下戴着的那只上。
虽然同样雕涵了马银花的纹路,但相比之下,这只的做工更为精巧绝伦,且最不同的是镯子的内侧。先前那只镌了个“骊”字,这只刻的,竟然是她的小字“提莲”。
明明从没跟他说起过的……
贝齿轻轻咬了下下唇,微弱的感觉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她也不客气,直接以新换旧戴上镯子,笑颜明媚:“王爷有心了。”
—
约莫半个多时辰,院子里的人走的七七八八。
青瑶刚替荆微骊将她的宝贝古琴摆出来调弦,就瞅见自家主子对着雪白腕子上的银镯发呆。
她紧接着揶揄一声:“姑爷待您当真体贴,还特地送了镯子。”
指腹在精细的马银花纹路上描了两圈,荆微骊浅浅一笑:“傻青瑶,你真以为他让人一大早给我送镯子是为了以示真心?”
青瑶“啊”了声,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许是一层是为了这个,但更多的,他是在借助此事替我立威。”
“用送镯子来立威?”青瑶更不懂了,稚嫩的小脸尽是不解。
荆微骊也不数落她,只娓娓道来:“我听照缨说过,这北越王府的人都是武汉子出身,且大多数都是在军营戈滩里历练出来的,他们于心里难免不太能接受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北越王妃,他是故意让手下当着许多人的面给我镯子,好让王府中的人都知道他心里有我,且时时刻刻都可为我撑腰。”
说完,她抬手,冲着恍然大悟的小丫鬟回了个和善的笑:“而且我猜,这件事不出半个时辰,全王府的人都会知道了。”
青空之中有莺鸟振翅飞过,两声婉转的蹄鸣惹人软心肠。
树叶声沙沙作响,伴着几个年轻男子的交谈声,很快又都化散在风里。
实在是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与躁动,荆微骊思索再三,还是想去见见昨晚的那位少年刺客。
而且托了镯子的福,看守水牢的几个护卫认出来她,虽面面相觑,却也没有出声阻拦,只沉默地让开路。
进了水牢,没走两步路就望见十几岁的少年以跪坐的姿势被捆住,厚重的铁链绑住了他的手脖、脚腕,跟只战败的公鸡似的低着头,丁点儿声音都不发。
小心翼翼地走近,她俯下身,试探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还活着吗?”
许久没有听见回应,秀气的眉心不自觉皱起弧度。
樊封他……应该不至于已经将人折磨死了吧?
后怕地抿抿唇,她给自己壮胆,准备去探面前人的鼻息,可细长的柔荑刚伸过去,就猛一吃通,再看过去的时候,指尖盎然变得粉红,还多了一圈深而狠的牙印。
被咬得措手不及,她连连后退:“你做什么!”
装死好一会儿的小少年恶狠狠地瞪过来,咬牙切齿道:“你又是来做什么的!替姓樊的来折磨我吗!”
刚想否认,荆微骊垂首瞥了眼被咬的手指,满是不爽,心一横,很干脆地说:“对啊,就是来折磨你的,他还说让我逼问你为何要杀他。”
闻此,小少年锋利的眼神突兀地停顿下来,目光在不远处的年轻女子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尤其是掠过那只微微发抖的手时,将她的强作镇静看在眼里,
哼,明明就怕得不行,真是爱装腔作势。
如是想着,他不以为然地笑了声,嗤之以鼻:“就你?怕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就被吓破胆了,真是好笑!”
水牢内空荡荡,连水势起伏的声响也早就被二人的交谈淹没,此刻他故意抬高声音嘲讽,四四方方的墙壁立刻激起回声。
荆微骊从小就是个自尊心极其强盛的,眼下竟然被这么个少年瞧不上,她心中自然烦闷憋屈,刚想说什么扳回一城,身后就突然传来声音。
“她不行,那本王呢?”
与这句话同时送至耳边的,还有男人沉稳如山的的脚步声。
明明都没回头,明明都还没看到他的脸,可荆微骊的心早就生出了独一无二的答案,甚至脑海中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勾勒他锋芒毕露的眉宇,和气势逼人的举手投足。
脖颈微歪,桃花眸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果然是樊封。
他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银甲戎装,墨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凤眸狭长,漆黑的瞳仁一片阴影。
很快,他在荆微骊身畔站定,低低道:“真是只不听话的猫儿,本王不是说了这些事不需要你来管吗?”
荆微骊不服气,嘟囔道:“别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教训我,真让人讨厌。”
樊封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句评价。
开始后悔前脚的脱口而出,他也顾不上偌大的水牢中还有第三个人,直接就去牵身侧人的手。
小小的、软软的一只握在手里,顿时就温暖了他冰凉的掌心。
没想到他此般举措,荆微骊心窝一颤,难以言喻的情绪于四肢百骸中发酵,且蔓延得飞快。
见她还是不说话,樊封无奈得没脾气,只能心想回去慢慢哄,转头又朝那边不屑盯着他们的少年看去:“本王已经查过你了,你是上月月末死在山体滑坡泥流中那些矿工里的一名遗孤,你家里人皆是意外而死,同本王有何关系?”
话音刚落,小少年就立刻喊道:“那是老天有眼无珠碰巧帮了你!若不是赶上那场泥流,阿爹他们也定会死在你的酷吏之下!”
再一次听到这个词,樊封可不想再顶着这高帽子了:“果真是个没脑子的,那座矿场名义上的主人虽然是本王,但两年前就被温丞相要走了。”
说到这,他轻蔑一哼:“看来,你是报仇找错人了呢。”
听完了他的话,小少年久久吐不出半个字。
愣神地滞住动作,敛神后他连连摇头,根本不信,甚至接二连三地又骂了樊封几句。
根本不在乎他信不信,樊封拉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
还在原地的小少年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终于出了水牢,荆微骊发现先前看守的暗卫不知何时都离开了,而她刚想抽回自己的手,后腰就感觉到一股蛮横的力道在按拉自己。
再然后,才消肿不久的唇瓣又被噙住。
且力道极重。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