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星棠对萧珺的问题并不感到意外,像是料到了她一定会发问一样。
他没作声,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
“我就知道。”萧珺冷哼一声,“我都破不了的案子,别人怎么可能有进展?”说罢,她扬眉看向卓星棠,问:“先生真的只是来看看我在外面是否顺利?当真不是他叫你来找我回去破案的?”
卓星棠张了张嘴,尚未出声,就听见萧珺兀自喋喋不休:“说什么我陷得太深,太过执着,若没有这些许执着,又如何解谜破案?要我说,当初便……”
“陛下并未让我来寻殿下。”卓星棠无奈开口,找了个空档打断了萧珺的话:“似乎察觉到了风声日紧,那歹人这些日子并未继续作案。”
没有新的线索,案子自然没有进展。
萧珺蓦地停住,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奉命巡视南境,陛下特地令我绕道洛州,便是存了叫我来看看殿下的心思……可见陛下心中还是忧心记挂殿下的……”
“他才不记挂我!”说起这个,萧珺就生气,她满腔恼火且暴躁地打断了卓星棠的话:“他若是担心我,就不会叫我把查了一半的案子撂下手,不仅撵我离开长安,还不许我动用长公主的身份。连官职都只给了个七品小主簿!”
“是殿下自己说的,不需要仰仗长公主的身份也能查案。”
“那七品也太低了!”提起官职,萧珺更是满肚子怨气,“不过一个洛州小族的家主,致仕前不过区区一个刺史,也敢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冷嘲热讽。”
“殿下是说梁氏的家主梁光弘?”卓星棠道:“我怎么听说,是殿下带着人强行从灵堂带走了尸体,把人家老家主气得晕过去了?”
“他自己气性大,晕了过去,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萧珺对天翻了个白眼,说:“我一切按律行事,没有半分逾矩之处。”
卓星棠:“……”罢了,阿珺没有举着长公主的令信直接调兵抢人,已经非常懂事,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半晌,萧珺又冷哼了一声,继续抱怨,“说什么荣宠万千的清河长公主,不过都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殿下。”卓星棠觉得心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德明帝跟清河长公主这对兄妹吵架,都要对着他吐苦水,“殿下的食封,便是亲王都不及殿下。”
当年武安帝还是公主时,食封不过是如今清河长公主的三成。
“本宫在乎那些金银外物吗?”萧珺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他若真拿我当妹妹,便该叫我把案子查完。可他呢,不仅不帮我,还处处给我添堵!”
“金银外物……殿下不在乎,不如分我一些。”卓星棠揉揉眉心,苦笑着说。
萧珺还在抱怨她那可恶的兄长,闻此言时稍稍停下,她看着卓星棠这一副很愿意为五斗米折腰的模样,眨眨眼,歪着头问:“看先生的样子……难道是卓夫人又买了什么‘稀世奇兵’?”
卓星棠苦着脸点头。
卓星棠的夫人乃是将门女,平生最听不得‘稀世奇兵’四字。但凡听到,那心里便像是长了毛毛草,痒得难受,不买到便不可止其痒。
偏偏那些东市的武器商人舌灿莲花,各个练得一手编故事的好能力,说书先生都比不得。
什么这个是护国长公主用过的横刀,曾用它驰援北境,抗匈奴于平海关外。什么那个是武安帝用过的长鞭,曾用它抽过奸臣的脸。
护国长公主的事情她不知道,但武安帝抽人的事情绝对是假的。她阿爹可是说过的,阿娘最讲道理,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抽旁人的脸,反正,他从未见过阿娘做过那种事。
“卓夫人这次又买了什么?”萧珺颇为同情地问。
“说是高祖皇帝于战场上用过的金锏。”
“这……”萧珺张张嘴,不知该不该说出实话。
卓星棠却已是了然:“假的。”
自然是假的,毕竟真的高祖所用金锏被收在大明宫里,上次她跟萧诺吵架,把萧诺气得想抄金锏抽她来着。
嗤,多大的人了,吵不过就动手,也不嫌自己丢人。
“其实东西两市上能有什么好兵器呢?不过样子好看罢了。”萧珺抚了抚掩藏在宽大衣袖下的袖箭,道:“趁手的兵器,都是要找江湖上的兵器大师定制的……”
“殿下。”卓星棠打断了萧珺的话。
“嗯?”
“这番话,还请殿下不要让拙荆知晓。”卓星棠目光中带着恳求。
这前途无量的御史大夫肩膀上,压着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萧珺的话若是叫卓夫人知道了,她说不定还真的能做出携重金去江湖上求兵的事。
“……好。”萧珺到底还念着先前在大理寺卓星棠的教导之义,也不想坑他。
“多谢……”一个谢字卓星棠尚未说完,就听到萧珺又说:“这些话我不会跟卓夫人说,那您也得帮我。”
卓星棠:来了。
果然不出卓星棠所料,萧珺清清嗓子,说:“若是他向你问起,你就说本宫在外面,爽快又自在,比在长安开心了不知道多少,一点儿都不想回去,你就说,让他死了叫我回去的心!”
卓星棠:“……”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德明帝,萧珺的兄长,萧诺了。
卓星棠再次叹了口气。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朝臣罢了,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吵架,为何总要把他夹在中间难做人呢?
“对了。”萧珺忽然想起什么,于是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卓星棠。
卓星棠展开纸包,见到里面装着少许浅褐色的粉末。
“这是犯人对那贾姓学子所下之毒?”卓星棠捻起些许粉末,问。
方才萧珺已经将栾川书院的案情大致说明,故而卓星棠做此猜测。
“是。”萧珺看着卓星棠,问到:“老师,你可能辨得出这是什么毒?”
卓星棠在大理寺时,破了不少毒杀的案子。有的是蓄意下毒,有的则是误食了毒物。
离开大理寺前他还将自己所遇到的毒物记录了下来,编了个册子给新进入大理寺的官员学习研读。
“只有这时候殿下才唤我老师。”卓星棠戏嗔,然后将粉末置于鼻下嗅了嗅,问:“中毒者有何症状?”
“呼吸微弱至无。”萧珺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他当时趴着,姿势有些许奇怪,脸颊上皮肉似有抽动。”
因为那时贾文彬还有微弱呼吸,所以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救治上,萧珺也没有检查其身体状况。
“应当是马钱子。”卓星棠说:“殿下觉得他姿势奇怪,应当是四肢抽搐所致,只是衣袖宽大,不易察觉。”
“原来如此。”萧珺恍然。
“此案凶手的杀机颇为曲折,殿下可有将其所思所想和案件细节尽数记录?”卓星棠又问。
“卓大人您已经是御史台的官员了。”所以就别再操心我们大理寺的事情。
“可殿下还顶着大理寺官员的身份。”卓星棠认真道:“既是大理寺的人,便要遵大理寺的规矩。”
“明白,明白!”萧珺受不了地开口:“早就已经记录好,命人送回去给谢大人归档了!”
听萧珺这么说,卓星棠才满意颔首道:“如此,才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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