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是热闹的火树银花,灯会才刚刚预热。


    河边只有零星几个人手捧着花灯,孩提们玩着水嬉笑打闹,年轻的夫妻、伴侣则相伴着将花灯放下,手指拂水,让各色各样的灯飘得更远。


    谢惊帷看着两手空空的二人,有些疑惑,“我们似乎要先去买花灯。”


    谁知道少年朝她神秘一笑,“不用,来,跟我来。”


    少年身手灵活,很快就找了一个相较于其他人更加偏僻的地方。


    他一跃跳下台阶,转身伸出手。


    谢惊帷眨了眨眼,本来准备自己跳下去的动作一顿,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少年手心。


    晏氓握住她的手,两手交握间,他带着她下了台阶,蹲在河边。


    “你现在还觉得累吗?”他突然问她。


    谢惊帷起先反应过来,直到晏氓提醒她之前两人用发带联系时,她说自己连下床走动都疲倦。


    “自从喝了白天送来的甜药后就不累了,”谢惊帷笑了笑,“而且之前的燥意也减下去了不少。”


    晏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感觉你现在情绪稳定了许多,也没有再叫——”


    他在少女的乖巧的目光下,住了嘴,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对了,你想要个什么花灯?还是像之前变戏法那里的莲花?”


    谢惊帷摇头,“不想要莲花了。”


    一次就够了,足够铭记很久。


    再来反而容易腻。


    “有了!”她拍手眼前一亮,“之前他们不是变个自己出来吗,花灯可以是自己吗?”


    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晏氓摸了摸下巴,状似为难道:“……好像,是有点难度。”


    在那双眼眸逐渐失落下来,打算换一种时,他伸手顽劣地弹了弹少女发尾间那缕赤金发带,“不过有难度,不代表做不到。你等着!”


    谢惊帷目光再次明亮起来,她眨也不眨地盯着在河水下水光潋滟倒影的侧颜,精致而乖张。


    眉眼俱是她不曾拥有的张扬鲜活。


    晏氓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抬手,挡住两人间的视线,隔着一个手臂他清了清嗓子,“你,你把眼睛闭上。”


    良久,身旁没有动静。


    “闭上了吗?”他偷偷拿来手臂,就瞧见了一张月光下清俊英气异常的侧颜,被月光融合多了一丝柔和,还有那以前不曾见过的乖巧。


    他怔怔,呼吸有细微的凌乱。


    少女闭着眼点点头,高束的马尾都随之微晃,赤金发带发带落在她肩头,贴过她耳边侧颜,“闭上了。”


    晏氓忍不住心想。


    或许这不仅仅是禁术,这些日子她所表现出来的一面,也许就是她一直隐藏起来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至少曾经的他从来不知道她怕疼,所有人都认为身为剑尊首徒的她向来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寒冰利器。


    甚至比那把冰冷凌厉的剑更加难以近身。


    可这些日子的相处,晏氓惊奇发现,这个在他看来孤傲寒冷的人内里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刺人。


    相反,她会在失去灵力后,仍然带着重伤的他逃离是非之地。


    这一路的奔波,他都记在心里。


    他有时候在想,若是谢惊帷真是这样的人就好了。


    那他们一定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有时候他又会很清醒。


    在她中禁术失忆前,两人的关系是多么紧张,甚至在她初到魔域时,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想要杀了她。


    谁能想到,过去这么短短时间,可能还没有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前的时间长,就已经能够手牵手跑遍这莫城灯会。


    共生死、赏莲花。


    吹戏法、放花灯。


    如果时间定格在此时该多好。


    谢惊帷久久没有听到身旁人的反应,有些疑惑,“还没好吗?”


    晏氓一愣,很快回过神来。


    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抛在脑后。


    只觉得可笑。


    他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居然想和这死对头做朋友?难道他忘记几月前的羞辱了吗。


    说不定,等她恢复记忆后,可能回忆到现在他们相处的这一切只觉得恶心,想要杀他而后快也说不定呢。


    晏氓自嘲一笑。


    他手中变化,两缕魔气从他指尖溢出。


    最后落在他的两只手上,他调整了情绪,眨了眨眼清嗓子,“花灯弄好了,我们谢大小姐来检查检查,合不合眼缘?”


    谢惊帷在这一声调笑中,先是试探性地睁开了一只眼。


    目光先是落在少年不知为何有些违和的神情上。


    她彻底睁开了双眼。


    她没有去看他手中的河灯,而是轻声道:“是不开心吗?”


    晏氓本来以为她会惊呼他变得花灯真棒,他都想好了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来让她心情变得更好。


    可他没想到,对方率先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问他是不是不开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开心与否。


    即使是魔尊,也只是对他每次修炼精进时夸赞两句,从来不会问他这样做是否开心。


    晏氓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我感觉你好像有点难过,”谢惊帷挪了挪步子,与少年靠得更近一点,她面露担心,“如果不开心就不要强颜欢笑了,我今天已经很开心了。”


    如果她现在还看不出来,那就是真的傻了。


    晏氓从离开医馆开始,就一直在让她沉浸在这灯会浓郁的氛围之中,忘却那被所谓禁术的影响。


    真真正正为自己而开心。


    他做到了。


    可她不想,他这一整晚都是为了她而强撑着自己。


    晏氓被少女这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逗笑了,“怎么会,我今天也很开心。”


    看见这样另一面的谢惊帷他怎么会不开心。


    今天不知道多少次,兴奋上头的他都想直接将人抱起来疯狂转圈圈。


    只不过方才想得有点多了。


    他揉了揉自己被冷风吹得有些冻僵的脸,“我只是有点胡思乱想罢了。”


    他捧起两个精致的小人花灯,眨眼道:“别因为我受到影响,我们还是来放花灯吧。”


    “不行!”


    谢惊帷把两个花灯放下,直直地盯着少年微微黯淡的金眸,“不能只顾及我一个人,我看你这样难受我也难受。”


    “总之!你可以把不开心告诉我,我们一共分担,那样不开心就会少很多的。”


    她微微睁大的眼比往常更圆,像个缩小版的银月,水中涟漪落在她眼眸,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晏氓心头一跳。


    他下意识捂住胸膛,只觉得剧烈的鼓声都快冲破他耳膜,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些属于他人的热闹已经远离了他们。


    “我……”


    晏氓张了张嘴,在谢惊帷鼓励的目光下终于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他有些别扭地移开目光,聚焦在河中那越来越多花灯中,那抹最醒目的月光,“其实就是我想着你现在不是中了禁术嘛,如果禁术解除后,你恢复了记忆我们会不会——”


    他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说不下去了。


    像是光描述,就有点难过,“会不会在那时候的你眼里,这不过都是禁术促使的相处,甚至还会因此而厌恶我,就像之前那样,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他话音一落,便低下头来。


    身边安静的呼吸让他更加觉得难堪。


    他为什么就真的听话把这些话讲给这时候的她听,这并不公平。


    中了禁术的她本来就更偏向他,他现在这样不就是变相诱导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这样也好,不回应也好。


    至少,他不是真的想要诱导她。


    就在收拾好情绪准备抬起头来一笑而过时,他听见耳畔温柔的询问,“我能抱抱你吗?”


    晏氓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更加清晰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呼吸拍打在他耳侧,再次问他,“我可以抱抱你吗?我想抱抱你。”


    晏氓错愕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柔和的眸子。


    少女作势伸手,似乎在等他抗拒还是接受。


    而晏氓根本反应不了。


    他只觉得自己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四肢都是僵硬的,只能傻傻地盯着少女一点一点试探性地虚虚抱住她。


    那被冷风吹得飘扬的发带,是最醒目的色彩。


    这些日子被压抑的内心,魔域的叛乱,一切的情绪似乎都在此刻爆发出来。


    他手指收紧又松开,最后他抬起手来,将少女清瘦的身躯紧紧地抱住。


    他颤抖着手控制力道,可体内咆哮的魔气不断影响着他,想要将这个拥抱吞噬,陷入血肉之中。


    晏氓在后背轻拍的节奏中咬牙,可最终还是情绪忍不住一溃再溃。


    任由自己沦陷在这个夜里。


    脚边的花灯不知何时已经吹进了河中,不断被流水推动着向前。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现在死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台阶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现身,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水药。


    而在看见河边相拥的两人时,他又适时地隐去。


    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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