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卫英,卫家最小的公子哥,从小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他开口了,卫家也会不留余力地给他摘下来。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卫英,根本就没有最基本的善恶是非观,在他的认识里,这个世界就应该围着他转,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可以挑衅别人,但是别人不可以挑衅他,和他作对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他在赛场上换了陆行渊的签,一是因为陆行渊缺席两年,刚回来又高调地秀了契约兽,成了门内弟子口中的热门人物。二就是因为疾风,卫英自从得了环眼白头秃鹫后,打遍宗门无敌手。

    他自认自己的契约兽就是鸟禽中最凶猛的一类,任何鸟禽都应该臣服于它,所以他要和陆行渊打一场,要众人看着陆行渊惨败在他手上。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他连陆行渊的一招都接不住,等他醒来已经是后半夜。

    陆行渊成了今年弟子大会上的黑马,而他成了一个笑话。

    卫英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这些年来,谁不是捧着他?让着他?一个来历不明的弟子竟然也敢骑在他头上?

    卫英气的不轻,看到受伤的秃鹫更是怒火汹涌,他直接把秃鹫关进契约空间。他身边的狗腿子一个塞一个机灵,见状立刻帮他痛骂陆行渊,给他出谋划策。

    有了这些人的阿谀奉承,卫英心里好受多了。他记得在赛台上,陆行渊根本就没有出手,而是使唤他的契约兽,那只看起来傻不拉几的鸟。

    卫英心里顿时有了别的想法,既然陆行渊的契约兽厉害,那就抢过来。他深以为,这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应该是他的。

    于是他找人支开舒言,带着自己的狗腿子上门。

    他要陆行渊跪地求饶,双手把契约兽奉上。可陆行渊却戳他的伤疤,骂他手下败将,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卫英气的捏碎了手里的茶杯,被瓷片割伤手掌,鲜血长流。他身旁的狗腿子见了,吓的连忙捧着他的手道:“公子,使不得,这种人不值得你动怒。”

    说着又看向陆行渊,指着他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不过是个二级宗门,王八池那么大块地儿,你以为你算老几?得罪了我们公子,就是得罪了三皇子,保管让你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二级御兽宗和皇朝的卫家比起来,确实还差点意思。这些人跟了卫英后,虽然还占着御兽宗的资源,心却已经飞到卫家身上。他们不以御兽宗的荣耀为荣耀,而是高兴自己能当卫英的狗腿子。

    这要是放在平时,对于这种人,陆行渊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去给别人当狗看门。

    “你脚踩着御兽宗的地盘,却给谢家摇旗呐喊。三皇子又如何?别说他只是一个皇子,就是他爹谢道义也没有权利插手御兽宗的事。”陆行渊从小世界内把疾风揪出来,道:“技不如人就该服输,多大个人了,打不赢还要回家哭鼻子,搬救兵,羞不羞?”

    三皇子最近风头正盛,这群狗腿子捧着,陆行渊却不给面子。他不仅不把三皇子放在眼里,就是对谢道义也没多少敬意。

    他的狂妄让那张恶鬼面具显得更加狰狞,仿佛下一刻他就能化身恶鬼,将眼前这些人全部咬死。

    院子里的这些人跟着卫英久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人。搬东西的那些都愣了愣,看看卫英又看看手上的东西,暂时停下搜刮的脚步。

    卫英身边的狗腿子被哽的脸色青白交错,嘴唇哆嗦道:“你大胆……”

    狗腿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卫英就指着疾风,倨傲道:“你自己解除契约,把这只契约□□给我,今天的事就一笔勾销,你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们也能装作没听见。”

    昨天在赛场上,卫英只想着如何让陆行渊出丑,根本就没有好好看一看疾风。这会儿陆行渊把它拿出来,吃饱喝足也难掩疲惫的鸟没精打采地站在陆行渊的肩膀上,脑袋一点一点,尾巴一甩一甩,翅膀收起来,胸脯上的羽毛蓬松柔软。

    做为一只很有来历的荒兽,疾风本体威风凛凛,拟态憨态可掬。这两天打架它都没有露过真身,最大的形态也不过是像一只个头大点的鹰罢了。

    卫英以为它就只有这个个子,看起来是比秃鹫小很多,但力量更强。

    “你想要我的契约兽?”陆行渊玩味地看着卫英,扫了眼院子里的其他人,道:“想要你就自己来拿。”

    陆行渊肩膀一抖,疾风立刻振翅而飞。眼看他把契约兽丢出来,大家还以为他是服软了。

    卫英身边的狗腿子就要上前帮忙抓,卫英瞪了他一眼,道:“滚开,你也配碰我的东西?”

    狗腿子面色一白,不敢反驳,讪笑着退到一旁。

    卫英站起身,袖袍鼓动,灵力外放,在身边形成一股飓风。他神情倨傲,抬手就施展御兽宗的御兽术。

    陆行渊默默地往后退,给疾风腾出空间。

    疾风被陆行渊操练了一晚上,又累又困,这会儿还要被叫出来对付昨天的手下败将,心里的火气更旺。

    卫英的灵力形成一张细密的灵力网,迎头罩下,直接把疾风困在里面。

    “公子真厉害,一出手就降服了这头畜生。”院子里的人见卫英得手,拍手欢呼,生怕自己说慢了,旁人就抢了这个功劳。

    卫英挑衅地看了眼陆行渊,道:“算你识相,等我调教好了这头畜生,会派人给你送新的契约兽,你也不吃亏。”

    陆行渊发出闷笑,似乎是在嘲笑卫英不自量力。

    卫英不悦地皱眉,当即被激起心里的胜负欲,他当初在爷爷的帮助下降服环眼白头秃鹫只用了几个时辰,爷爷都夸他做的好。难道像他这样的天才,降服这只体型还不如环眼白头秃鹫的鸟,不是轻而易举吗?

    卫英释放出灵力,准备将疾风拖过来。

    被灵力束缚的疾风觉得身上的力量轻的像是在挠痒痒,它连配合都懒得配合,卫英刚拉网,它就发出啼鸣,身体不断膨胀,朝着卫英一个俯冲。

    卫英只觉得手上的力道一空,他控制疾风的灵力网化为尘埃。

    视线里,那只种憨态可掬的鸟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蜕变,它的下腹伸出来两只前爪,利爪尖锐无比,闪着寒光,张开的翅膀遮天蔽日,头上不起眼的角也在变大变长。

    不过瞬息的功夫,它就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庞大威武,庭院都有些容不下它。它带着红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院子里的人,冰冷的瞳孔内,倒映出每一个人的身影。

    在场的人不由地愣住了,被那双眼睛盯上,他们遍体生寒,一股恐惧萦绕在他们心头,紧紧地攥着他们的心脏,让他们害怕颤抖,哆嗦着双腿,吓瘫在地。

    好在疾风的目标是卫英,暂时还顾不上他们。疾风一个滑翔俯冲,它的利爪抓在卫英的肩膀上,直接把人提起来。

    卫英吓的哇哇大叫,眼看着自己和地面越来越高,他拼命挣扎,拔出腰间的匕首反手刺向疾风的爪子,刀刃和覆盖在爪子上微不可见的细密鳞片碰撞,划过一连串的火花。

    疾风爪子一松,卫英身体失衡,不断地朝着地面坠落。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调动灵气,让自己飞起来,疾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它又是一个俯冲,在卫英惊恐的眼神里,伸出翅膀一扇,卫英提起来的灵气被全数冲散,巨大的冲击让他像个巨石垂直而下,直接砸在庭院中。

    轰地一声,地面裂开一道道口子,卫英的身体陷入青石板内。两股力量的相互冲击碰撞,让他的五脏六腑受了不轻的伤,嘴里的鲜血止都止不住,一口口地往外喷。

    他的那些跟班吓坏了,一贯的经验告诉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去帮忙,可是他们的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根本就动不了。他们害怕地僵在原地,不敢直视蛊雕。

    疾风没有玩够,朝着卫英飞来,又一次把他从坑里抓出来,向着天上飞去,等到了一定的高度后,再一翅膀把卫英扇下来。

    卫英分毫不差地砸在原地,裂缝的开口变大,地面的大坑也在加深。卫英面色惨白,吐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前襟。

    不仅如此,这一次的冲击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全身的骨头在碎裂,那种痛楚从不起眼的针扎一般慢慢地扩大加剧,到最后他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在疼,像是有无数根的针在疯狂地扎他。

    他痛的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极了,哪里还有一开始的趾高气扬?

    疾风没有玩够,又抓起人摔了几次。它知道分寸,留着卫英的命,只碎了他全身的骨头,让他软的像一滩泥,摊在地上站不起来。

    院子里的其他人已经完全吓傻了,陆行渊抱臂旁观,没有动他们一根汗毛,却让他们把恐惧深深地印在心底。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觉得陆行渊好欺负,陪着卫英前来挑衅?

    他们追捧卫英,给人当牛做马,自以为高人一等,却只是没有遇上过硬茬。眼下陆行渊丝毫不把皇朝的势力放在眼里,揍他们就和揍条狗一样。

    疾风玩够了,变回拟态飞回陆行渊的肩膀上,梳理自己的羽毛。

    陆行渊啧了一声,看着坑中的卫英道:“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中用。”

    第八十二章

    一个卫英不算什么,陆行渊还不至于觉得得罪了他有碍自己的计划。卫家对卫英是很宠,但也仅限于宠,并没有在他身上寄托过任何的希望,不然也不会放任他到这种地方。

    上辈子卫家和谢陵有了冲突,卫英顺理成章地成了弃子,卫家对他的宠是有限的,只是他自己不明白。

    陆行渊饶了那群狗腿子,在他看来这些人用不着他出手。他只伤了卫英,而其他人完好无损,卫家或者卫英的师尊追究起来,自有他们的好日子。?

    谢陵听话地留在屋子里,等那些狗腿子抬着卫英下山后,他才从房中渡步出来。

    “师尊,你讨厌他吗?”谢陵的目光从疾风的身上掠过,一脸笑意地看着陆行渊。只要陆行渊有一点讨厌的意思,他就让卫英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陆行渊施法把那些人劫掠的东西放回原位,又填平了地上的深坑,恢复院子的原貌。如果不是还有个生不如死的卫英,都要让人怀疑刚才的一切皆是幻觉。

    疾风没什么精神,陆行渊把它塞回小世界。

    面对谢陵的询问,陆行渊道:“一个连自己的价值都不能证明的人,何足挂齿?不过你说我用他做敲门砖,谢遥能信几分?能做到什么地步?”

    陆行渊不是白白制造这场冲突,谢遥想要拉拢他,他正好借此事看看谢遥有多大的魄力。如果他堂堂一个七皇子,面对卫家都束手束脚,陆行渊也不指望通过他进入皇朝后,他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谢遥和谢廉早有矛盾,明面上兄亲弟恭,暗地里各怀鬼胎。要是知道师尊彻底得罪了卫家,谢遥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谢陵分析道:“他很聪明,也知道审时度势,权衡利弊。这一点,他可比谢廉有用多了。”

    谢陵难得对他的这帮兄弟有个正面的评价,这让陆行渊不由地想起上辈子的事。谢道义以裙带关系巩固地位,生下来的儿子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陵在宫里时,他们冷眼旁观,等谢陵得势后,他们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巴结拉拢,坑蒙拐骗,谢陵周旋其中,借刀杀人。

    在那座吃人的宫墙内,聪明的人才能活到最后,不聪明的就只能做垫脚石。

    “我如果没有记错,这些兄弟中,谢遥和你斗到最后?”

    处理卫英耽搁了一点时间,陆行渊现在才带着谢陵去见谢遥。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迟到,不急着赶过去,路上走的慢。

    提到过去的事,谢陵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抗拒,有陆行渊在身边,他也可以坦然面对。

    他和谢遥不能算是斗到最后,而是他把谢遥留到最后。谢遥和所有人一样,陷入那个权力的怪圈中,他们都想要权力的位置,谁也不让谁,自然就得有一个胜负。

    比起其他人,谢遥能称一声磊落,谢陵不排斥他。这辈子,谢陵对那个位置没有那么大的欲望,如果需要一个除他以外的人坐上去,他希望这个人是他推上去的可信之徒,而不是乱七八糟的什么人。

    “人心是会变得,上辈子的经验教训并不完全适用于这辈子,师尊还是要小心些。”谢陵只是暂时选择了谢遥,如果还有其他的人选,他也会考虑。

    在谢遥完全可信之前,他不会让自己从幕后走到幕前。

    陆行渊明白他的意思,道:“谢遥到底行不行,就看卫英能把事情闹多大。”

    谢遥想要拉拢陆行渊,卫家的怒火就得一起承担。搞不好他和谢廉的表面关系也会分崩离析,不能在维持粉饰太平的局面。

    不过只要他扛过来了,陆行渊也不会让他吃亏。

    谢陵出门去送信,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时间越是漫长,谢遥心里越是没底。他和陆行渊萍水相逢,总共就喝了一次酒,他有心结交,是他需要有识之士,但万一陆行渊不想卷进皇朝的浑水中呢?

    谢遥烦躁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跟着他的金甲卫被他调配到院子周围。这次出行,除了金甲卫,他只带了两个贴身的暗卫,暗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危,要论谈心可就差远了。

    偌大的庭院,天地空旷,谢遥环顾四周,在这种时候,除了手上的蜥蜴,他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谈心的活物。他心里百感交集,再一次意识到培养势力的重要性。

    他对谢道义而言,只是众多儿子中不起眼的一个,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

    就拿这个出行而言,他出门是按照一般的规格带金甲卫,每个皇子都能享有的权利,没什么值得炫耀之处。而谢迟出行,身边跟着的是白袍人,那是皇朝最神秘的力量。谢道义宠着他,让他随意驱使。

    这以往是谢迟一个人的特权,大家都没有,心里还平衡些。但现在因为要联姻的关系,谢廉受到谢道义的重视,他出门身边也跟着一位白袍人。数量上是比不过谢迟,却也是一种他得宠的信号,这让大家的心里的平衡被轻易动摇。

    他们会想,既然谢廉可以,那是不是他们努力也可以?

    能不能驱使白袍人是其次,大家更想要的是白袍人代表的权势。

    谢遥自知自己的差距太大,身边的人手左右分散,最后能带的屈指可数。

    皇子当成他这样,也是有够失败的。

    谢遥满嘴苦涩,他叹了口气,忽然听见院子外面传来走动声,还有谢陵和金甲卫在问答。谢遥嘴角微扬,刚刚的那点伤春悲秋烟消云散,他整理衣襟,往院子里的凉亭一坐,一副好整以暇等待的样子。

    谢陵

    领着陆行渊进门,面上没了一贯的笑意,流露出两分愠色。陆行渊跟在他身后,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但从他的肢体上看,似乎也是兴致不高。

    谢遥见状,先想了想自己有没有不妥之处,确定自己没有失礼之处后问道:“十七弟,白师弟,你们这是怎么了?”

    谢陵进了院子就加快脚步朝谢遥走去,没有等身后的人,他往谢遥旁边的廊椅上一坐,接过谢遥递给他的灵果,一口咬下去,饱满的汁液瞬间滋润了咽喉。

    他舔了舔犬齿,道:“三哥的好表弟,耍威风都耍到我面前了。”

    谢遥神色一凝,顿时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回来的那么慢。他转头看向陆行渊,沉声道:“卫英去找你的麻烦了?”

    卫英昨天丢了面子,就他那个性子,找麻烦在大家的预料之中,但他去的太快。

    谢遥都没有想到这一茬,道:“早知道我就应该亲自去找你,而不是想着太唐突打搅,只让十七弟一个人去。”

    谢遥面露懊恼之色:“你们没事吧?最后怎么解决的?舒长老怎么说?”

    谢遥遗憾自己错失了一个可以帮忙的大好时机,要是他去了,还能借此机会好好表现一下,让陆行渊看见他的诚意。

    陆行渊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坐下,道:“他挑着我师尊不在的时间上门,我已经处理好了,只是这梁子多半是彻底结下了。”

    一句师尊不在,说明卫英是有备而来,一句我,暗示谢陵没有参与其中。

    谢遥听出其中的差别,看了谢陵一眼。

    从前在宫墙内,谢陵跟在陆行渊身边,像个小尾巴,很少有人会去特别注意他是什么样的性格,依稀记得笑起来很好看,要是谁请他帮个忙,他要是办得到也不会太推脱。

    但最近几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先是和陆行渊一起失踪,下落不明,然后是陆行渊魔族的身份暴露,叛离天衍宗。谢陵身为弟子,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表态,而是远走妖族,再回来,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现在看起来很好接触,实际却把不熟悉的人拒之门外,不帮不听,笑眼旁观。笑容明媚纯真,也残忍。

    “白师兄厉害着呢,用不着我出手。”许是谢遥那一眼隐含了太多的东西,谢陵笑道:“我也没想出手。”

    他说的轻飘飘的,就像是个局外人。

    谢遥叹了口气,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而是看向陆行渊,询问具体的经过。知道陆行渊的妖兽打伤了卫英,这会儿人恐怕已经在救治中,谢遥的脸色很精彩。

    卫英太倚仗自己的家世,倚仗身边的狗腿子,小看了陆行渊。陆行渊能揍他一次,就能揍他第二次,甚至是一次比一次下手狠。

    “白师弟,你对卫英的家世了解多少?”谢遥对陆行渊的狠产生了困惑,卫家不是小势力,他不惧卫家是因为他再不济也是皇子,卫家可不敢明目张胆地胡来。

    但陆行渊不一样,他只是御兽宗的普通弟子,他天不怕地不怕,反倒让谢遥怀疑他到宗门时日尚短,并不知道卫英的来历。

    陆行渊抬了抬眼,道:“昨日切磋是宗门大会,他技不如人。今日动手是他目中无人,出言挑衅,我以理服人,这和他是什么来历没有关系。再者这里是御兽宗,我身为御兽宗的弟子,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他处的势力吓破胆,我还修什么道?”

    陆行渊的声音清如玉碎,言语间透出一股羁傲不逊的疏狂。

    谢遥听的心情澎湃,不禁在心中给他叫好,大笑道:“白师弟果然不同凡响,这要是换了旁人,指不定已经因为卫家的势力而畏手畏脚,担心惹祸上身。”

    陆行渊的目光变得犀利,直勾勾地盯着谢遥,清晰有力地问道:“那你是旁人吗?”

    谢遥脸上的笑意微僵,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充满了不一样的压迫感,并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

    他说旁人不过尔尔,但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只要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吹个天花乱坠也无所谓。

    陆行渊不听那些虚言,他要的是一个态度。

    谢遥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拉近他和陆行渊关系的机会,顿时爽快道:“我当然不是旁人,白师弟若是不介意,这件事让我也插手一二,痛快痛快。”

    第八十三章

    皇朝内,皇子之间多数是面和心不和。在彼此间不约而同地开始争权夺势后,那种明争暗斗的感觉就更明显。

    谢遥之前就和谢廉有点梁子,御兽宗的二级宗门那么多,他偏偏选在这里也有卫英的关系。如果没有陆行渊这个意外之喜,他也会想办法给卫英找点不快。

    他现在还撼不动卫家和谢廉,但能让他们不舒坦,他心里就高兴。

    陆行渊收拾了卫英的当天下午,这件事就传开了。

    不过这次的话头不是从卫英那边传出来,而是谢遥派了身边的暗卫去办。他先掌握了话语权,就等于掌握了事情的风向。他不仅要大家知道是卫英存心挑衅,还把卫家拿出来说事。

    卫英其人在宗门内作威作福也不是一日两日,宗门内被他欺压看不惯他的人不少,平日里的怨气早就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只是缺少一个适当的时机发/泄出来。

    现在谢遥就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先让大家对陆行渊的遭遇引起共鸣,然后再让大家知道卫英也不是不可战胜。他所仰仗的只是一个卫家,离开了卫家他什么也不是。

    这里是御兽宗的地盘,自有御兽宗管辖,轮不到卫家撒野。

    一想到卫英被人教训,躺在床上也只能无能狂怒,大家心里痛快不少,那些平日不敢说的话,现在都敢说了。

    谢遥引导了舆/论的风向,陆行渊成了被怜爱的对象,就算卫英再次使出自己颠倒黑白的本事,把自己的挑衅说成是前去友好结交,也不会再有人相信。

    只有第一手广泛传出来的消息,才能让人更相信更接受。之后的消息众人总会怀疑,或者不予理会。

    陆行渊配合谢遥给卫英添堵,他们之间达成了初步的友好合作。

    卫英只是受了伤,他还没有聋,那些风言风语飘进耳朵里,把他气到吐血,昏死过去。

    他师尊本在他处,得了这个消息匆匆赶回来,冲到舒言的山头就要把陆行渊擒去给卫英道歉。但舒言也不是好惹的,这件事还没轮到陆行渊出面,他就和前来找麻烦的人/大打出手。

    二人带着契约兽在山头上斗的难舍难分,陆行渊站在院子里看的津津有味。

    舒言也是回来后听说了卫英的事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他对弟子是放养,不是不养,他这个当师尊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徒弟被人欺负?

    舒言和对方都没有手下留情,最后惊动了掌门,掌门带着人来把他们分开。

    “姓仇的,你自己管不好徒弟就不要收徒,不要误人子弟!看看你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赛场上技不如人就私底下寻衅报复。要不是我徒弟厉害,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他了!”

    舒言被劝架的长老拉到一旁安抚,陆行渊适时地出现在他身边,掺扶着他给他顺气,还宽慰他自己没事,劝他消消气。

    陆行渊不劝还好,这一劝反而气了反效果。舒言看他如此懂事,火气更是蹭蹭蹭地往上冒,当着宗主的面不敢动手,就直接动口先把仇方好骂个狗血淋头。

    陆行渊见他这架势,恍惚间还以为是程修附体。

    仇方好也不是吃素的,他能收卫英为徒,自身也有两把刷子在身上。

    他匆匆赶回来,被打的鼻青脸肿,心里也憋着火。

    “舒言,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寻衅报复?卫英觉得不打不相识,所以私下想和他聊聊,寻找一点共同话题消除误会。可他不识好歹,无视宗规,出手伤人,如此心狠手辣之徒,岂能留在我们宗门?”

    仇方好睁眼说瞎,满嘴胡言也不心虚脸红。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徒弟是什么德行,但既然他要了,旁人都能给,凭什么舒言的徒弟就不行?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子有什么倚仗,刚回宗门就敢如此嚣张。

    “你徒弟上门打家劫舍你是只字不提,给我徒弟扣帽子一顶又一顶。我看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你门下尽出卑劣之徒。我们御兽宗有你这种人,才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仇方好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人脸上,舒言大手一挥,把陆行渊护在身后。

    他一身灰袍在风中翻飞,受伤沾血的狐狸依偎在他脚边,冲着仇方好龇牙,他瘦弱的身躯并不能把高大的陆行渊完全挡住,但有他在跟前,好像那些风风雨雨都离陆行渊远去。

    这种感觉让陆行渊感到陌生,但还不坏。

    仇方好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怒道:“卫英出生世家,要什么没有?看得上/你院子里那些破玩意儿?你说他抢东西,你丢东西了吗?谁看见了?”

    仇方好问过跟着卫英的跟班,当时山上只有陆行渊一个人,他们没讨着好,东西全都还回去了。没有赃物,没有人证,说什么还不是由他一张嘴?

    “说话要讲究证据,不是你声音大我就怕你。”仇方好心里有底,今天不管是黑的白的红的,只要从他嘴里过,就都是对的。

    他也不怕和舒言对峙,道:“还请掌门明鉴,舒言徒弟打伤卫英有人证在,但舒言所言却是虚言,无凭无据。”

    仇方好说的振振有词,一副要给徒弟讨个公道的大义凛然样。

    舒言皱了皱眉,骂了句不要脸。当时山上就只有陆行渊,卫英的狗腿子自然是帮着卫英说话,怎么可能说实话?

    他们联合起来,陆行渊就是真的没错,也要被寻个错出来。

    仇方好挑衅地看了眼舒言,恶狠狠地刮了眼陆行渊。心道只要掌门开口,他一定就能按死这对师徒。

    然而就在仇方好得意之时,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这位长老所言差矣,舒长老所言,我便是证据。”

    山上的人群不由地分开一条道,身穿窄袖锦衣的谢陵闲庭信步。他面带笑意,刚一露面,就像三月的春|光,让人感到舒适温暖。

    他走到陆行渊身旁,冲他眨了眨眼,然后转身给掌门行了个晚辈礼,和和气气,没有端皇子的架子。

    宗主颔首,舒言和仇方好为了徒弟各执一词,他没有草率定论。此刻见谢陵站出来,他虽然疑惑,但还是询问发生了什么。

    “说来也巧,此事我正好是个见证。卫英带人来时,我就在白师兄的房中。隔着门窗,院子里的动静我即看见了,也听见了。要不是弟子大会上见过卫英,我都要以为是御兽宗遭贼了。不然怎么有人能进了别人的院子不问自取,比在自己家还方便?”

    正所谓不问自取是为贼,谢陵用这个词就很贴切,也容易让人联想到当时的场面。

    仇方好这段时间在外面,还不知道御兽宗来了两位皇子。他看着谢陵觉得眼熟,但仔细想想又想不起来,见他长着狼耳狼尾,便以为是妖族,不屑道:“你又是谁?我可不记得御兽宗有你这一号人。”

    周围的人刚想提醒,就被谢陵以眼神制止。掌门也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听,不要出声。

    “我的身份重要吗?”谢陵笑道:“难道作证还需要区别身份?”

    仇方好冷笑一声,视线在谢陵和陆行渊之间转了一圈。谢陵说他在陆行渊房中,他不由地产生了别的联想,道:“你若是他的相好,你的话就不能信。”

    相好二字一出,旁人已觉荒唐。

    谢陵脸上笑意不变,并没有因为这种无凭无据的揣测就动怒:“狗腿子的话都可信,相好的话怎么就不可信?”

    仇方好被哽了一下,双方的人证都属于不公正的一类,谁也别嫌弃谁。

    不过相好一言只是他的恶意揣测,而非实情,这是御兽宗的人都知道的事。谢陵前来帮忙添堵,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林宗主,这本是你们宗门关起门来的家事,按理不应该由我这个外人来多言。但既然我看见了,我就不能袖手旁观,让好人蒙受不白之冤。”

    谢陵平静道:“我当时邀请白师兄出门,不料遇上卫英挑事,他的伤还真不是白师兄动手,是他抢了白师兄的契约兽,惹毛了那只鸟,被鸟打伤了。”

    卫英是怎么伤的,伤势如何?

    这些话谢遥早就让暗卫散播到弟子间,一开始大家还觉得有些荒唐,但此刻再听谢陵道来,他们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答案。

    陆行渊的那只鸟,刚进门就喷了舒言一口雷,上了赛台也是虎虎生风,说它揍人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卫英抢契约兽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在他没有得到环眼白头秃鹫之前,他在宗门横行霸道,看上了契兽就会上手抢,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内,宗门内的弟子都不敢在人前带着契兽闲逛。

    林掌门对这事还有点印象,毕竟他们宗门一向是欣欣向荣,突然少了另一个伙伴,那种异样感还是很明显。

    仇方好见谢陵说的有模有样,心里泛起嘀咕,他正欲反驳,围观的人群中又传出别的声音。

    “我那天确实看见十七殿下和白师弟一起从山上出来,十七殿下说的应该才是真的。”

    “我们宗门从来就不反对任何形式的切磋,受伤在所难免。卫英这还是自己送上门去挨了别人的打,他技不如人,也不知道仇长老怎么有脸给他找场子。”

    “我要是打不过别人还硬凑上去给别人打,我师尊只会骂我是个废物,让我好好修炼,而不是倚老卖老,以大欺小。”

    弟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响,仇方好想抓个特列,却完全分不出谁的话更可恨。他愤怒地瞪着眼前这些人,恨不得把他们的嘴缝起来。

    以前卫英也是这个样子,怎么没见他们跳出来胡言乱语?

    仇方好气的不轻,捕捉到他们话中一个特殊的称呼,疑狐地看向谢陵。他隐约记起来谢陵的特征,迟疑道:“你是十七皇子?”

    谢陵嘴角含笑,看向陆行渊道:“不,我是他的相好。”

    第八十四章

    在外人的眼里,陆行渊和谢陵没什么交集,说话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那一声相好从谢陵的嘴里说出来,非但没有人相信,还让他们以为谢陵是故意挤兑仇方好。

    因为刚才是仇方好先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谢陵见大家并不在意,遗憾地啧了一声,他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就没人相信呢?

    谢陵最近正出风头,谢廉也有结交的意思,在谢陵彻底表态选择一方站队之前,谢廉还不想得罪他。

    仇方好和卫家关系亲密,对皇城的事也略知一二。这要是其他皇子,他兴许还不会放在眼里,但如果是谢陵,一切就不一样了。

    “十七殿下,你尚且年幼,不识人心险恶,小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谢陵执意插手这件事,仇方好讨不着好。但他不好过,他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谢陵刚才提到七哥,那就是谢遥也在这里。谢陵不是会主动拉帮结派的人,这些年,他一直是独身一人,所以仇方好认定在他背后还有一个谢遥在搅弄风云。

    仇方好不能得罪谢陵,却不惧谢遥。他心中思绪万千,以为陆行渊是为谢遥办事,谢陵不过是看在谢遥的面子上才帮忙。

    谢陵头一次听见有人说他年纪小,不识人心险恶,他不禁笑出声,不客气道:“世间善恶是非真真假假,公道自在人心。长老是真的觉得我年纪小,还是觉得我好糊弄?”

    谢陵也是在吃人的皇宫里打滚摸爬出来的人,他笑起来是那么的温暖,可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冷。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在仇方好的嘴里就成了被人利用。

    “长老与其在这里揪着我的相好不放,你还不如回去好好管教弟子。他技不如人输了比赛,竟敢带着人私下报复,到底仗的谁的势?”相好二字谢陵叫的越发顺口了,甚至不忘看向陆行渊,他一脸情深意切,仿佛真有此事。

    陆行渊站在舒言身后,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并没有避开谢陵的目光。他坦然地站在哪里,没有遮掩躲避,也没有不自在,大大方方地迎接大家的眼神。

    众人见状,还以为他是在配合谢陵。

    舒言的目光扫过谢陵的耳朵和尾巴,见谢陵移开视线,他回头看向陆行渊,低声道:“这位虽是狼,却不是一般的狼,你别因为劝不回自己的银狼,就打他的主意。”

    陆行渊含笑道:“不会。”

    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的狼。

    面具的遮掩让人看不见陆行渊的笑意,但他的声音愉悦,可见心情不错。

    舒言有些不放心,但仔细一想,陆行渊还不至于那么糊涂。他和谢陵萍水相逢,一时半会闹不出荒唐事。

    谢陵不给仇方好面子,最后那句话说的有些重,甚至带了质问之意。

    仇方好不敢明面上开罪他,面色青白交错,他抓着自己的契约兽,看向不打算插手的宗主,忍着怒意硬生生压下这口恶气,憋屈极了。

    “十七殿下年少轻狂,老朽今日领教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件事我愿意退一步,不再计较。”仇方好说着看向舒言,他表态了,舒言也得表个态。双方各退一步,这件事才算完。

    舒言指着自己在战斗中被损毁的山头,道:“想要我也退一步可以,我的山谁修?”

    仇方好刚刚压下去的恶气因为舒言的这句话又冒起来,沉声道:“你别太过分。”

    舒言没理他,而是看向掌门道:“请宗主主持公道。”

    林宗主听见舒言的声音才从看戏的状态中清醒,轻咳一声道:“仇长老,修个山头也不麻烦,你受累修一修也无妨。”

    今日之事有谢陵作证,有众多弟子表示对卫英的不满,仇方好主动生事,有错在先,林掌门一改往日各打五十大板的作风,让仇方好一力承担。

    宗主发话,仇方好有再多的怨言也只得压下去,不情不愿地应下,嘴上敷衍说一定修,心里却想拖着,让舒言自己看着糟心。

    舒言看穿他的想法,当着众人的面,拽着陆行渊道:“修山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在山头修好之前,我带你去仇长老的山头看看,顺便探望一下卫英。”

    这话嘴上说是看看,实际就是占山为王。

    仇方好气的脸红脖子粗,手臂一伸,直接把人拦下,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就给你修!”

    仇方好不分青皂白地前来讨公道,没落得好也是自找的。宗主见也没他们什么事,就让大家都散了。

    谢陵没有走,他对舒言行了个晚辈礼,笑道:“舒长老,我的相好让你费心了,我想和他单独聊聊,不知道你可否行个方便?”

    谢陵眼神清澈,笑容真诚,看上去很乖巧。

    舒言刚才还警醒陆行渊不要陷进去,这会儿轮到他自己面对谢陵,看着他可爱的狼耳朵,漂亮的狼尾巴就忍不住爱心泛滥,道:“去吧,你们年轻人凑在一起更有话聊。”

    谢陵莞尔,直接把人带走。

    仇方好这一闹,外人眼里的谢陵和陆行渊感情升温,就是走在一起也不奇怪。谢陵还想拿相好二字调侃陆行渊,被陆行渊一个眼神制止。

    陆行渊在他额间轻点,轻声道:“没大没小。”

    陆行渊做了谢陵十几年的师尊,年岁上也比他大很多,被他在众人面前相好长相好短地叫,面上平静,心里却听一次心悸一次。

    谢陵捂着额头,不知收敛,笑道:“不叫相好叫什么?郎君……”

    谢陵伸出手搭上陆行渊的肩,含情脉脉,欲语还休,郎君二字从唇舌间滚过,缠|绵悱恻。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了山头,在御兽宗某个他们不知名的半山腰亭子里。四周安静寂寥,落叶无声。

    谢陵和陆行渊靠的近,他嘴上叫着郎君,俯身隔着陆行渊的恶鬼面具亲|吻他的唇。恶鬼面具的獠牙有种玉石的冷感,就像曾经那个冷冰冰的陆行渊。

    谢陵的吻一触即离,快的不给陆行渊反应。

    陆行渊盯着他,目光黑沉,让人看不出情绪。

    谢陵的撩拨没有分寸,但被撩的人有分寸。他容忍纵容谢陵的玩笑嬉闹,满眼宠溺。这里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又何必拘着谢陵的性子?

    狼族就应该活泼开朗外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谢陵戳了戳恶鬼面具,看不见陆行渊的脸色有些遗憾,不过很快他的视线就顺着面具下移,滑入陆行渊的衣襟。瞧不见脸,也能瞧见泛红的脖颈,滑动的喉结,还有漂亮的锁骨……

    衣服下裹着的身躯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柔韧而充满力量感。

    谢陵的思绪不由地就有点飘,不过很快被他拉回来。

    他今天出来是打着谢遥的旗号,但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这会儿问题解决了,他不想那么快回去面对谢遥,才把陆行渊带走。他往陆行渊额腿上一趟,忽然化身成了银狼。

    陆行渊愣了一下,手上的触感就变成了有些发硬的狼毛,油光水滑,根根分明。谢陵甚至还在他腿上伸了个懒腰,也只有在陆行渊面前,他才能没心没肺地变成这个样子,撒撒娇,卖卖萌,再让师尊帮忙梳毛。

    陆行渊忍俊不禁,抚|摸着他的背脊,在四周设下结界,只要有人靠近,他立刻就能察觉。

    此刻山间风正好,一人一狼享受着他们的静谧时光。

    舒言亲自监工,逼着仇方好在一天之内把他的山头修好。仇方好最后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去,据说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几个徒弟被骂的狗血淋头,而罪魁祸首的卫英因为受伤逃过一劫。

    大家对这件事津津乐道,纷纷猜测仇方好不会就这样算了,说不定接下来的几天还有好戏看。

    仇方好确实没咽下这口气,他修书一封传到皇城,把这里的事分别告诉谢廉和卫家。他不能动谢陵,但有人能动,只要没了谢陵这个障碍,其他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就在仇方好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其他人等着看好戏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从饶河传来。

    饶河遇袭,三尸宗被屠,魔族现世。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不消一日就飞快地传出去。御兽宗这边接到了程修的求救,魔族进攻,他们也有损伤,因为担心后续魔族再度发难,所以请求支援。

    林宗主看见消息后,面色凝重地把大家召集起来,最后决定让舒言和秦回去一趟。陆行渊也想去,却被林掌门留下来。

    魔族现世非同小可,带头的还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破厄剑尊,这个重磅炸弹直接粉碎了眼下的太平。

    谢陵听到这个消息时一阵恍惚,独自在院中坐到半夜。他和陆行渊师徒一场,陆行渊被抓时,他帮陆行渊作证,据理力争,陆行渊叛逃后,他也没有落井下石,可见心中还是在乎这段师徒情。

    谢遥担心他想不开,直接冲去饶河,把身边的暗卫和金甲卫都拨过去守着,不准他离开御兽宗。而自己则去面见林宗主,这是他和林宗主的第一次面谈,也是这次前来的最后一次面谈。

    谢遥毫不掩盖自己的野心,他势必要在皇朝内分一杯羹,如果御兽宗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一定不会亏待御兽宗。

    当然,如果御兽宗不愿意卷入其中,他也不会强人所难,依然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御兽宗行方便之门。

    林宗主只是众多御兽宗宗主中的一个,他的支持不能代表其他的御兽宗,但只要有一个人支持,谢遥之后的游说就会变得更加顺利。

    可惜林宗主没有表态,他只是把陆行渊推给谢遥。

    “我瞧你在弟子大会上就看中了他,正好他也需要历练,不如就带他去皇城看看,长长见识。”林宗主特意把陆行渊留下,不让他去饶河帮忙,就是心中有了决断:“七殿下,前途路长,风雨如晦,你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林宗主嘴角含笑,话里有话。御兽宗不介意借人手给他,就是打算支持。但这滩水太浑,他们不可能第一步就把全部的身家性命丢进去。

    陆行渊是林宗主的问路石,也是该谢遥表现的时候。

    谢遥略加思索就想明白其中的意思,拱手道:“多谢林宗主提醒,魔族现世,我不便久留,不日就要带着十七弟离开。届时还请白师弟同我们一道前往,皇城内,有我谢遥一口酒喝,就不会少了白师弟一口酒。”

    第八十五章

    回程的飞舟走的不快,谢遥有意放慢了速度,沿途收集关于魔族的消息。不过他做这些的时候,有意避开了谢陵。

    陆行渊见他不回避自己,却回避谢陵,不解道:“你好像很介意十七殿下知道你在收集魔族的消息?”

    “不是介意,我是担心他受刺|激。”谢遥连忙否认,疑狐的看向陆行渊道:“我听说你这两年在山里,但总不至于不知道破厄剑尊和天衍宗的事吧?那是他师尊,这里离饶河又不远,他要是听到那边的消息,想去饶河,我是该让他去还是不该让他去?”

    如今这世道,年轻一辈没有和魔族打过交道,根本就不知道魔族是什么样的人。魔族在他们的眼里,是虚幻的,不切实际的。如果非要他们想一个出来,他们只能想到陆行渊。

    谢遥也是为谢陵着想,现在情况不明,他不敢让谢陵去冒险。师徒情分又如何?魔族和皇朝可是有着血海深仇,陆晚夜之死,谢道义是凶手之一。

    就算陆行渊能冷静,魔族的其他人也能冷静吗?

    谢遥欢欢喜喜地把人带出来,自然也得安安全全地把人带回去。

    陆行渊见谢遥的担忧不似作假,没在多问。他翻了翻谢遥面前那堆东西,状似无意道:“你的人马看见破厄剑尊了?”

    “见着了。”谢遥不疑有他,道:“子承父业,他现在是魔族的首领。”

    谢遥顿了顿,脑海里闪过那张冷峻疏离的面孔,远如山巅之雪,高不可攀。曾经他是一代人的梦想,无数人望其项背,想要拜他为师者多如过江之鲫。

    他的离开对于大陆而言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损失,同时也意味着大陆多了一个不可估量的对手。

    “下次见面不能再叫破厄剑尊,要叫魔君了。”谢遥无奈苦笑,言辞间有两分惋惜。

    陆行渊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他的视线越过飞舟的窗户,看向坐在甲板上的谢陵。

    自从听见魔族的消息后,他就开始频繁地一个人坐着游神,大家知道他和陆行渊的关系,以为是陆行渊的缘故,不好相劝,就只能让他一个人静静。

    这种事旁人说太多,也不如他自己想明白。

    陆行渊起身朝着他走去,谢遥抬头看了看谢陵,又看了看陆行渊,想了想,没有出声阻止。

    陆行渊自然地在谢陵身边坐下,那些金甲卫和暗卫自然地给他们留出私密距离。陆行渊环顾四周的云霞,道:“你在想什么?谢遥都要以为你是为了我寻死觅活了!”

    谢陵被这不切实际的说法逗笑了,他只是在做一个徒弟听见师尊的消息后应该有的反应。

    “我在想,你在这里,那他们看见的人是谁?”外界的消息岂是谢遥避着,谢陵就不知道的?

    陆行渊的露面在谢遥的眼里显得有些刻意,仿佛是要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在饶河。

    但谢陵清楚,真正的陆行渊此刻在他身边。

    “是沈炽,我给他安排了特殊的任务。”陆行渊的声音里有了几分笑意。

    他让沈炽前去皇朝送礼,在他动身之前,他的任务就是扮演陆行渊,他不需要出手,只需要在各方视线面前露个面,为陆行渊打掩护。

    只要陆行渊在饶河,谁又会怀疑谢遥带回去的这个人是陆行渊呢?

    饶河,阳安城,原三尸宗,现魔族大本营。

    沈炽扯了扯高襟领口,想把衣服拉开一些,他刚付诸于行动,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道:“你在做什么?君上可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

    沈炽摸着被打疼的手心,苦着脸道:“这不是没人吗?而且我只是想把衣襟解开散散热。”

    沈炽眼下顶着陆行渊的脸,收起头上的魔角,穿着陆行渊的衣服,在认真地扮演陆行渊。可他和陆行渊性格迥异,这样的打扮不出一时三刻他就浑身不自在。

    他无奈仰头看天,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梅洛雪摇了摇头,提醒道:“这周围的眼线就没断过,游风和怀竹全都放进来了,你只是明面上看不见人,暗地里的视线一个不少。把你这个表情给我收起来,衣服扣好,这样才像君上。”

    沈炽:“……”

    沈炽欲哭无泪,按照梅洛雪的吩咐收起丧气的神情,板起脸做出冷酷的样子,端坐在院中,方便那些眼线看到他。

    陆行渊已经动身前往皇朝,魔族是他最有力的后盾,他孤军深入,魔族能做的就是保证后方不掉链子。

    沈炽是魔族中和他年纪最接近的人,也是最适合扮演他,而不担心露馅的人。

    谢遥的飞舟慢吞吞地走了六七天才到皇朝的上空,皇朝之内有专门的停放飞舟之地,并不禁飞,金甲卫出示令牌后,皇宫的守护让开了一条道。

    越是远离饶河,谢陵的恢复越快。他这一路很安静,也很乖巧,并没有生出离开飞舟,前往饶河的心思。谢遥只当他是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学会冷静思考,不会意气用事。

    皇朝占据了大陆能用土地的五分之一,他的规模是三方势力中最小的一方,以世家为基础,开创了皇家学院,对外招收有天赋的平民和世家子。

    皇宫朱墙黛瓦,坐落在最中间,它巍峨广阔,壮丽秀美,有粗犷而不拘世俗的布局,也有婉约的楼台亭阁,小桥流水。

    谢遥热心地给陆行渊介绍皇朝的风土人情,大街小巷,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开府。也在这里沉迷欲望漩涡。他喜欢这里,也痛恨这里,他对它抱着很复杂的感情。

    陆行渊耐心的听着,并没有因为清楚这里的一草一木而打断谢遥的介绍。

    谢陵兴致缺缺地站在他们身边,打着哈欠,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皇朝内有御兽宗的据点,等我进宫见过父皇,顺便把十七弟送回去后,就带白师弟过去。”谢遥站在飞舟上,指着下面的院子给陆行渊介绍。

    皇朝内不允许有宗门势力开宗立派,但不限制他们安置一个据点用来落脚。谢遥和皇朝的御兽宗熟悉,陆行渊临走时又被林宗主塞了一封推荐信,进入这个据点内部并不是难事,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看向谢遥,道:“我不能住你府上?”

    谢遥眼神一亮,道:“我刚才还在想怎么样才能让白师弟同我一道回去,不曾想让白师弟先开了这个口,白师弟愿意住我那儿真是太好了。”

    “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当然要跟着你走。”

    陆行渊毕竟不是真的御兽宗弟子,不想和其他御兽宗的人有太深的牵扯。而且他有些私事要做,离谢遥太远也不方便他隐藏。

    “我也想住七哥府上,我不想回皇宫,七哥可介意多我双筷子?”

    飞舟缓缓下降,谢陵瞥了眼巍峨的宫墙,一想到回去之后就要面对其他兄长的殷切,他就有些反胃。

    有这个时间,他和师尊待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你也要跟我走?”谢遥并没有欢喜,反而露出忧虑之色,神情凝重道:“恐怕父皇不会同意你跟着我走。”

    如今宫墙内就只有两位皇子,谢迟和谢陵,其他人早早地出宫建府,发展自己的势力。

    谢迟是云棠的缘故,颇得喜爱,所以谢道义把他留在身边。谢陵之前是年纪小,现在是因为孤身一人,又表露出不俗的天赋,谢道义想培养一下迟来二十多年的父子亲情。

    谢陵做为家里唯一没有后盾的势力,他可以和任何人都保持友好的关系,但不能有太明显的倾向。谢道义不反对儿子们争相斗狠,但暂时没有让谢陵参与的打算。他想把谢陵控制在手中,不会让他那么快挣脱。

    谢陵也明白这个礼,刚才的话不过是说说而已。仙皇脚下,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无数的视线。他离得近,陆行渊暴露的风险就高。

    飞舟落地,金甲卫率先走出。

    两位皇子在后,谢遥吩咐暗卫把陆行渊送回府邸,他要和谢陵一起进宫。他话音刚落,忽然耳边就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七皇子在外真是好大的威风,连我卫家的颜面都能放在地下踩。不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仙皇,仙皇会不会也夸赞七皇子英明神武?”

    飞行所的人撤走了飞舟,开阔的场地上多出来一群人,他们穿着圆领锦袍,衣摆上用银线绣了牡丹,看上去富贵雍容。为首的人是位中年人,留着八字胡,尖嘴猴腮,面相有些刻薄。

    他一双吊梢眼扫过来,手指拨弄着自己的胡子,道:“七皇子,你急着进宫我们也不拦你,但你身边这人得跟我们走。”

    吊梢眼恶狠狠地看向陆行渊,道:“我们少爷已经回来了,家主很生气,七皇子,你最好掂量一下,到底值不值得。”

    这句话携裹着威胁之意,谢遥皱了皱眉,甩袖一拂,便将对方说话时凝聚的威吓之气散去。

    卫英在御兽宗吃了亏,卫家接到仇方好的消息后,就赶紧把人接回来。他们是全力赶路,比慢慢悠悠的谢遥快两日。

    卫英经骨全碎,御兽宗吊着他的命,但没点天材地宝,很难修复到原来的样子。卫家主动了怒,探清楚谢遥的行程后,直接来抓人。

    谢遥往前一步,把谢陵和陆行渊护在身后,高大的身影比吊梢眼高出一个头,颇有居高临下的威慑感。

    吊梢眼没把他放在眼里,袖袍鼓动,竟然想要强抢。

    谢遥也不客气,分毫不让。

    就在二人僵持时,谢陵发出一声轻笑,他拍拍谢遥的肩让他放松,目光扫向吊梢眼,冰冷道:“我带来的人,凭你也敢动?”

    第八十六章

    谢陵,皇城内唯一一个没有自立门户,又能依附各方势力的皇子。

    卫家的人可以不把谢遥放在眼里,却不能不把谢陵放在眼里。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卫中德遇上他,气势上就先矮了三分,没有咄咄逼人的强势,谄媚道:“给十七殿下请安,还请十七殿下不要为难我们。”

    “什么叫为难你们?你说的好像是我在蛮不讲理。等回了宫拜见过父皇,我倒要找三哥评评理。这块地到底是你们卫家说了算,还是我们谢家说了算?”

    谢陵往前一步和谢遥并肩而立,把陆行渊牢牢地护在身后。过去他没有那个实力,只能给陆行渊添麻烦,现在他有这个能力,断然不会让旁人动陆行渊一根汗毛。

    保护和被保护的角色忽然颠倒过来,那种陌生的感觉让陆行渊感到新奇,他凝视着谢陵的背影,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经历了世俗的磨砺,早已学会独挡一面。

    谢陵毫不客气地搬出谢廉,拿卫家和谢家做对比。

    这话说的重,卫中德哪里敢这样想?连忙道:“十七殿下哪里的话?君是君臣是臣,我们卫家不敢逾矩。只是我们小公子还在床榻上躺着,还请十七殿下怜我们家主一片爱子之心。”

    谢陵眯了眯眼:“既然你们小公子已经被送回来了,就该知道当日我也在场,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皆是卫英挑事在先。御兽宗见他吃了教训就没有额外惩戒,你们卫家帮亲不帮理也得有个限度!”

    谢陵动怒,让卫家好生思量,不再和他们多做纠缠,拽了拽谢遥的袖子,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卫中德咬咬牙,没敢阻拦。

    经过卫家这一闹,谢遥不敢让陆行渊先回去,他在这卫家都敢不给面子,更别说他不在。万一他和谢陵前脚刚走,后脚卫家就去王府,纵然时候能告到谢道义面前,也不可挽回损失。

    不得以谢遥只得把陆行渊带进皇宫,暂时安顿在谢陵的宫里。

    皇朝的宫墙之内,风格多变,有温婉简约,也有粗犷豪放。

    谢陵还是住在老地方,一座半荒废的院子,里面野蛮生长着成片的竹林,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落满枯叶,小桥流水,庭院深深。

    以谢陵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个院子已经配不上他了。谢道义给他安排了更好的宫殿,但是他喜欢这里,不愿意离开。

    谢道义让着他,没有强求,派人前来修葺,想要他住的舒服点。但这也遭到了他的反对,他不许任何人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他说了,院子过去是什么样,现在就得是什么样。

    这座院子充满了萧瑟,比不得那些富丽堂皇的地方,谢陵喜欢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有陆行渊的气息。

    他现在还年轻,修为不高,不可能完全不理睬谢道义。宫里的其他地方对他而言,都充斥着不好的回忆,只有这里是一方净土。他每每回到这里,关上院门,就是回到自己的世界,不用再和那群人虚以委蛇。

    之前谢道义和各方势力都想往他的院子塞人,他懒得搪塞,干脆一个人都不要。院子里只有他,也只能有他,除了他,谁也不能进来。

    外人知道他的脾气,有事相谈也是请他到别的地方,而不是上门拜会。

    谢遥调侃陆行渊是谢陵回来后,除谢陵外,第一个踏足这里的人,可见谢陵嘴上不理睬,心里还是愿意。

    “七哥要是能找到别的安全之地,我可以不让出我的院子。”谢陵打断了谢遥的话,把陆行渊推进院子。

    他这一解释,倒像是看在谢遥的面子上。

    谢遥心花怒放,道:“十七弟的好意哥心领了,回头哥让人把你上次在奇玩阁看中的那几样东西给你送来。你别和我推辞,你这一路帮我良多,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奇玩阁是大陆上十分有名的商会,分明暗两市,他们号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谢陵上次是受旁人相邀,随便逛逛,看没看中不重要,重要的是谢遥想送。

    如果谢陵接了,他们的关系起码会进一大步。

    陆行渊还在这里,谢陵没有明确表态,叮嘱陆行渊不要乱闯就和谢遥离开了。

    陆行渊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察觉到几股远去的神识。这个院子不是铜墙铁壁,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阵法,赤|裸裸地暴露在外界的视线下,并没有那么安全。

    陆行渊思索片刻,从储物空间里拿出几块特殊的石头,分别放入宫殿的几个角落。随后院中闪过一层微光,上空浮现薄薄的一层膜。

    陆行渊做完这些还没停,他不断地施法朝着这层薄膜注入法决,直到薄膜不断凝实,形成一道透明的结界消散在空中,他才收势调息,一头钻进谢陵的房间。

    院子维持着原本的样子,仿佛陆行渊和谢陵的离开是刚才的事。但实际对于陆行渊而言,已经隔着两世,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他坐在谢陵常坐的地方,抚摸他手指滑过的花窗和桌椅,摆弄他惯用的茶具,仿佛拾起曾经的那些岁月。不管他做什么,谢陵都会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陪着。

    谢陵长着一张乖巧的脸,笑起来眼睛像是淬着星光,漂亮极了。

    他从来不嫌弃陆行渊沉闷冷淡,因为在他眼里,陆行渊和别人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和他说的多。

    他一直是最特别的一个。

    陆行渊不自觉地深陷其中,回忆是沾了糖的刀,有笑有泪。他离别此地太久,前路太长,回头看时,很多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云棠失踪后,外界众说纷纭。谢道义一反常态的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默默地搬到云棠以前住的宫殿。

    只因为云棠喜欢,这里栽满了海棠,这个季节海棠花谢,理应是硕果累累,一片金灿灿的丰收之色。

    偏偏谢道义用术法维持了花期,放眼看去,粉白透红,繁花似锦,煞是好看。

    不过这样的美景谢陵和谢遥没有半分欣赏的意思,他们二人远游归来,恭敬地给谢道义请安。

    谢道义坐在云棠常坐的廊椅上,拿着鱼饵喂食那些没了主人的灵鱼。

    两年前,天衍宗审判陆行渊时,谢道义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玉树临风,君子端方,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郎君好颜色。

    两年过去了,谢道义竟然长了年岁,他的模样比之以往多了一分凌厉,双鬓染了雪色。传言他是受了伤才压制不住岁月在身上留下的痕迹,浮现老态。但这个传言没有流传多久,就被他相思难解的情深盖过去。

    此刻在外人的眼里,他如此憔悴是因为失了挚爱。

    凉亭周围隐匿着无数道强悍的气息,明面上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谢陵和谢遥请安多时,谢道义才像刚发现一样叫他们起身,他不露声色,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谢遥想着自己最近的表现,他知道每一件事都逃不过谢道义的眼睛,谢道义故意晾着他们,难道是对最近的事不满?

    谢遥在心里嘀咕,他对谢道义有着两分畏惧。

    相比之下,谢陵完全不在乎,他打了招呼,见谢道义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便道:“父皇好雅兴,我和七哥就不叨扰了,我们先行告退。”

    谢道义撒鱼饵的动作一僵,谢遥也诧异地看向谢陵。

    “刚见了我这当爹的一面,话都没说两句,你就急着走?你是金屋藏娇还是要谈相好,怕我误你好事?”谢道义收回了手上的一把鱼饵,扔回碗里,把碗往护栏上一放,面有愠色,不满地看向谢陵。

    谢遥连忙道:“父皇,十七弟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怕……”

    搅了你的雅兴。

    谢遥的话还没说完,谢陵就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看父皇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多说两句少说两句又有什么关系?我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又不介意。”

    谢陵一遇上谢道义,就像是吃了丹火,本来挺乖巧一孩子,脾气蹭蹭蹭地往上涨,什么话扎心窝子就说什么话。

    谢遥替他捏了把汗,低眉垂眼,不敢去看谢道义的脸色。

    谢陵倒是不怕,头微扬,直视谢道义的目光,面无惧色,一双眼睛透着不服输的倔性。

    “我这些年是对你疏于照顾,那些欠缺的日子我会补给你。”谢道义深吸口气,不想把有所缓和的关系闹僵。谢陵说话不好听就不好听吧,总比他一句话都不说,只看着人冷笑好。

    “父皇言重了,我前面还有那么多哥哥,他们都没说欠缺,我这个当弟弟的,怎么能说那种话?”谢陵没给谢道义好脸色,他虽然长的乖巧,但不笑的时候,那股压下去的狠厉又隐隐浮上来。

    他嘴上是恭敬,却每一个字都暗讽谢道义曾经独宠谢迟,对其余的孩子不管不顾。现在云棠走了,他的心思不再全部凝聚在谢迟身上,终于想起来其他儿子的好了。

    谢遥听得一震,心头多了点苦涩。这些话,他们心里有数却也说不得,因为他们还需要谢道义手里的权势。

    谢陵孤身一人,倒是无所畏惧。

    修道之人对亲情并没有那么在乎,谢道义那么多孩子,除了一对双子外,其他人都是不同的母亲,孩子对他而言,只是维持权势的血缘纽带。

    他现在培养谢陵,看中的也不过是谢陵背后的妖族。纵然他和妖王关系不好,但他背后还藏着一个琅煌,琅煌的重量远非一个区区的狼王可以比较。

    第八十七章

    谢陵如今展现的天赋让谢道义容忍了他的无礼,他压下心头的怒意,不在纠结谢陵的礼貌问题。

    “我听说你们在御兽宗和卫家有点矛盾?”谢道义从廊椅上起身,坐到凉亭的石凳上,拉近了和两个儿子的距离。

    卫英的事从发生到现在,不过才几日的光景,谢道义一句听说,可见他对谢遥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只是他睁只眼闭只眼,懒得过问罢了。

    谢遥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的小动作在谢道义的眼下无所遁形,他们的父皇掌控这个皇朝数百年,又岂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庸人。

    只是谢遥一时想不明白谢道义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问的是他们和卫家的矛盾,而不是卫家和他带回来的人有矛盾,难道谢道义已经默认这件事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谢遥正斟酌要怎么回答,才能让谢道义满意,谢陵已经不客气道:“卫家的手可真长,我们才回家,他们都已经在父皇面前告状了。”

    卫家没有告状,这种事也不值得他们跑来找谢道义告状。谢道义知道,是因为他身边有着众多耳目。但他身为一国之君,监视自己儿子的话不好听,只能默认是卫家说了什么。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你三哥大喜的日子,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们各退一步。”谢道义目光狠厉,道:“天下有识之士众多,何必为了一个刺头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谢遥心底一沉,谢道义的意思是要他放弃陆行渊,把陆行渊交给卫家人处置。这事明明是卫英跋扈,目中无人,最后受损的却是他们。

    谢道义嘴上说是为了兄弟间的和气,可实际却是赤|裸裸的不公,他如此直白的偏向谢廉,把谢遥选来的帮手弃之不顾。

    明明都是他的儿子,他偏心的也太明显了。谢遥本来对他的父爱就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谢陵皱了皱眉,早已看清谢道义那颗无情道心的他,对这样的话毫不意外。

    “有些时候我真羡慕三哥,他是皇子,卫家是世家,不仅他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就连卫家的公子哥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哪里像我?天生就是个讨嫌的,小时候没娘,长大了没有后盾,学人做了回英雄,带回来的人还没把心捂热,就得顾全兄弟情面把人交出去。”

    谢陵嗤笑一声,眼底写满了讽刺:“光是一个三哥,卫家就已经不把其他皇子放在眼里,以后还有天衍宗,我们的日子只怕是更难过了。”

    卫家张扬跋扈,谢陵不信谢道义没有看见。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所以不放在心上,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越是不在意,谢陵越要提醒他,是他助长了卫家的歪风邪气,他给谢廉辛辛苦苦的铺路,只怕最后是给卫家徒做嫁衣。

    谢道义不相信也没关系,谢陵要的就是给他一颗怀疑的种子。在权势的熏陶下,这颗种子早晚会生根发芽。

    卫家这两年确实是张扬了不少,身份差点的几个皇子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谢道义要的是平衡,而不是一家独大。之前抗衡的势力暂避锋芒,卫家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谢陵说话不中听,却是大实话。

    谢道义思索片刻,转头对谢遥道:“你也累了,带着你的人回府去。既然是客,就别怠慢了。”

    谢道义画风急转,这是既往不咎,让谢遥带着陆行渊离开。

    谢遥愣了愣,连忙谢恩告退。有了谢道义点头,陆行渊更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看见谢遥离开,谢陵也转身就走。

    谢道义冷哼一声,道:“我还没让你走。”

    谢陵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就这样不耐烦地问道:“不知父皇还有何吩咐?父皇体谅了七哥,也体谅体谅我。”

    风尘仆仆,舟车劳顿,这几个字和谢遥二人都不沾边,谢道义只是随口一说。他把谢陵留下来,自然是有事要问。

    “御兽宗离饶河不远,魔族的事你也听说了,陆隐川回来了。”谢道义看不见谢陵的脸色,但从他逐渐紧绷的背脊可以看出,陆隐川这个名字对他而言还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即便过去了两年,还是会让他有所反应。

    谢道义道:“他曾是你的师尊,但现在他站在了对立面,我希望你心里有数。”

    “有数?”谢陵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事,回过头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谢道义,道:‘你要我如何有数?他是这宫里唯一愿意照顾我的人。如果因为他成了魔族,我就忘恩负义,薄情寡性,我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谢陵冷笑:“我要是真的一点旧情都不顾,你还敢认我吗?”

    陆行渊和谢陵还有感情,谢陵都能无所谓地弃之不顾,谢道义冷落他多年,又那来的自信觉得谢陵能不计前嫌?

    谢道义这些话是在试探谢陵心里对陆行渊的感情,也是在试探谢陵对他的感情。他不熟悉自己的孩子,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放下过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他要问,要赌!

    所幸谢陵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他不会因为立场就忘记陆行渊的好,同样,他也容易被感情所裹挟。

    谢道义眯了眯眼,看着谢陵远去的背影,心里已经有数。

    在这个修真界,心软注定会被利用,但不可否认,谢道义喜欢心软的孩子。

    谢遥的府邸和皇朝的宫墙隔着两条街,这个位置不近不远。他的园子修的十分漂亮,山水浓缩在庭院之中,有小桥流水,青砖黛瓦,长廊连成片,水榭楼台应有尽有。

    谢遥没有道侣,府中没有女眷,只养着一群门客。他从宫里出来后,一直心事重重,到了府中,安排了陆行渊的住所,没有急着把陆行渊介绍给那些门客认识。

    “我们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就不能一碗水端平?”谢遥在陆行渊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提到谢道义的区别对待,他满脸苦涩:“难道在他的心里,真的只有谢迟才算是他的儿子吗?”

    陆行渊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猜到谢遥这次进宫不顺利,这会儿听见他的抱怨,他毫不意外。

    “十个手指尚且有长有短,一碗水又怎么可能完全端平?你们人数太多了,这意味着仙皇的选择就多,他可以把希望只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也可以把希望分散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陆行渊现在这个身份并不了解谢道义,但就算避开谢道义本身,能聊的话题也不少。

    谢遥一直生活在谢道义的权威下,在他心里父亲是不可战胜的角色,所以哪怕他心里有怨言,他也只是抱怨两句,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遵守规矩是好事,但有些时候稍微变通一点,就能有不一样的风景。

    谢遥现在缺的是一个在背后推他一把的人,让他彻彻底底地从谢道义的笼罩下跳出来人。

    陆行渊不动声色,没有急着推进自己的目的,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坛酒道:“七殿下若是心里不痛快,我陪你喝个尽兴。”

    谢遥的目光落在酒坛子上,笑了笑,道:“一坛酒怎么够?你远来是客,这酒应该我请。”

    谢遥大手一挥,隐匿在屋舍各处的暗卫很快就送来很多酒,摆了满满一桌。陆行渊的那一坛很快被淹没在中间,不见踪影。

    “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样才痛快。”谢遥拍开酒坛子的封泥,把酒水递给陆行渊。

    浓烈的酒香辛辣又醇厚,陆行渊松了松脸上的面具露出小半张脸,接过酒坛子猛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下肚,回味绵长。

    陆行渊第一次喝这样烈的酒,酒劲窜上来,他低声咳嗽。

    谢遥哈哈大笑,提起一坛酒开始喝,似要把今夜的不甘和委屈都发泄在其中。

    “我以前觉得十七弟可怜,因为三方博弈,他成了牺牲品,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一颗棋子。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们这些人,又有几个不是棋子?”

    谢遥猛喝了一大口酒,苦笑道:“当年父皇为了迎娶云棠夫人,用利益要挟让母妃离开时,她甚至都没有犹豫,就抛下我走了。她不爱父皇,她爱我吗?”

    谢遥的声音低下去,他想他应该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谢道义用利益换取利益,他们之间又谈何感情?

    “白师弟,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寻常人家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谢遥抬头看向陆行渊,他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想象普通人的感情。

    陆行渊微怔,他爹娘的感情和寻常人家是一点边都不沾,谢道义丰富的感情都没有如此曲折。

    “我娘性情冷淡,我爹包容体贴,他们感情很好。”陆行渊回想起陆晚夜提到云棠时的那份欢喜,客观道:“可惜他们走的早,留给我的美好回忆并不多。”

    谢遥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勾起别人的伤心事,和陆行渊碰了碰酒坛子,安慰道:“我听说天上星云如尘,是人间思念所化。两老要是知道你出类拔萃,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

    第八十八章

    谢遥喝的伶仃大醉,好在他这人酒品尚可,喝醉了不哭不闹,还知道叫人送他回去。

    陆行渊这两年随陆晚夜喝过几次酒,酒量见涨,不似以往那般随便随便就被放倒。他有意控制了饮酒的度,送走了谢遥人还清醒。

    阔别两世重回此地,一次和记忆中的一样又不一样。

    上一世,他和谢陵是笼中鸟,把谢陵推出去后,他一个人还被困在局中。他目光所见被笼子分割成很多分,看不全也看不痛快。

    这一世,他和谢陵皆从笼中跳脱而出,他们所见是天地,而不再是方寸之地。

    陆行渊坐在院子里,明月皎皎,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他喝完坛子里的烈酒,撑着额角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酒意渐浓。

    陆行渊扶正脸上的面具,起身进屋。

    谢遥的府中有几股强悍的气息,应该是他养的那些清客,他们的神识从陆行渊的院子里扫过,陆行渊只当没发现。他解了面具躺下,毫不在意地露出面上的伤势。

    月色正浓,是入梦的好时机。

    陆行渊的意识不断下沉,等他的思绪恢复清明,就感觉到自己被人从背后抱住。

    “明明就在一个地方,却还要以这种方式见面。”

    谢陵的声音有些沉闷,他不喜欢皇朝,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宫里。谢道义看不见他的尖牙利爪,把他当成一只绵羊,甚至在盘算应该如何利用他。

    陆行渊轻拍谢陵的手背安抚,道:“你不喜欢这样,我可以来找你,记得给我留一扇窗。”

    谢陵一愣,还以为陆行渊是在开玩笑。他刚想说不用,怀抱里的陆行渊就消失了。

    梦里无风亦无月,谢陵猛然惊醒。床头的窗户开着,那个位置陆行渊再熟悉不过,因为过去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他都在这里默默地注视这睡梦中的谢陵。

    陆行渊离开了谢陵的梦境,他睁开眼,神识扫过寂静的王府,收敛了全身的气息,下一刻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皇宫里的路,陆行渊很熟悉,曾经他带着谢陵走过每一寸土地,生活在笼子里的鸟儿,尽可能地去享受那一点自由。

    陆行渊避开宫内的阵法和禁制,轻车熟路地到了谢陵的窗前,翻窗而入。已经睡下又起身的谢陵此刻正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寝衣坐在桌边,听见窗边的动静,他立刻抬头看去。

    身影是熟悉的身影,只是那张脸有些不一样。

    陆行渊走到谢陵身边,谢陵抬手擦拭他脸上的伤痕,道:“我不喜欢。”

    陆行渊来的匆忙,忘了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完全算不上好看。他抬手一抹,半张脸的痕迹消失无踪。他往谢陵面前凑,道:“现在呢?”

    谢陵没有说话,但耳朵和轻摇的尾巴已经泄露了他的情绪。

    宫里的月色流光皎洁,谢陵这院子有些荒,月光落下来更显得孤寂苍凉。谢道义提过让他搬,也提过给他修,但他都拒绝了。

    他想留住和陆行渊的回忆,那些还没有变质的回忆。

    陆行渊陪谢陵在宫里度过了一夜,天色微微擦亮时,他就起身离开,没有惊动睡梦中的谢陵,悄无声息地回到谢遥的府邸。

    谢遥府上的清客起了个大早,陆行渊回去时察觉到院子外面有人,他没有进屋,恢复了脸上的伤痕,就在院子里现身,做出刚刚起床的样子,在院子里弄出点动静。

    顿时,院子外面的气息安静下来,有人隔墙道:“不知道友师承何门,如何称呼?”

    “御兽宗,白泽。”陆行渊说着,本来还想着让蛊雕出来露个面,可是一想到它的叫声,就果断地制止了自己的想法。

    院子外面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那人犹豫道:“二级御兽宗,舒言长老的弟子白泽?”

    陆行渊一愣,他这个名号已经那么响亮了吗?在宗门内出名就算了,怎么离开了宗门还有人知道他?

    陆行渊往院子门口走了两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就在陆行渊以为对方离开时,院墙上突然冒出一颗脑袋,一人翻身骑在墙上,对着他绽放灿烂的笑脸,竖起个大拇指道:“兄弟,牛逼!你今年参加弟子大会了吗?舒长老放过你了?”

    对方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每一个都和陆行渊最近的遭遇息息相关。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腕上,那里正盘着一条金色的小蛇,全身鳞甲细密,正在闭目养神。

    陆行渊很快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道:“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青年爽朗一笑,道:“你都叫我师兄了,还问我该如何称呼?我叫司文,你不认识我这张脸,总听过我的名字。”

    陆行渊一连困惑地摇了摇头,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司文啊了一声,从墙头跳下来,围着陆行渊转了一圈,不死心地在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陆行渊点头,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司文顿时备受打击,无语问苍天:“师尊,你怎么那么狠心?虽然我年纪最大,跑的最快,走的最远,但你也不至于连我的名字都不告诉小师弟呀!我好歹是你的第一个徒弟。”

    司文伸出一根手指在陆行渊的面前晃了晃,道:“第一个,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大概是眼前这人性格太欢脱,陆行渊猜到了他的身份却依然想当做没有猜到。他回避了对方的视线,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讪笑道:“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谢遥身边就有一个舒言的弟子,这个消息别说是陆行渊,就是舒言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司文的修为已经是元婴大圆满,如果有机缘,说不定可以一举突破化神。这个修为在二级宗门已是长老级别的佼佼者,但陆行渊在宗门内没有听到任何的消息。

    “小师弟,你也太伤师兄的心了,怎么连一声大师兄都不愿意叫?”司文假装没有听见陆行渊的话,凑到陆行渊跟前。刚才在院墙上看的不太清楚,此刻他才发现陆行渊脸上的伤痕格外可怖。

    “我听说你毁容了,没想到是真的,师尊就没想办法给你治治?”司文抚摸手上的金蛇,惋惜道:“可惜了这张脸,就算毁了也能从轮廓中瞧见几分俊朗的模样。”

    司文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对陆行渊的来历更是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陆行渊其实很不喜欢这种不在掌控中的感觉,他对司文一无所知,这意味着他没有办法反制对方。

    陆行渊干脆保持沉默,只是面带笑意地看着司文,任由司文自言自语。

    司文并不觉得尴尬,絮絮叨叨了不少事,偏偏对自己只字不提。

    天际晨光破晓,府邸的光晕逐渐亮起来。

    司文手腕上的金蛇开始活动,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笑道:“小师弟,和你聊天真高兴,下次你要是和我多说两句,我就更高兴了。”

    陆行渊问道:“你要走了?”

    司文笑了笑,道:“是啊,太阳出来了。”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陆行渊正欲问,司文的身影就逐渐透明,消失在陆行渊眼前。陆行渊瞳孔骤缩,神识横扫,可是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整座府邸里司文的气息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就没有停留过。他突兀地出现在院墙外,又突兀地消失,短暂地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陆行渊心中惊疑不定,他戴好面具,准备去找谢遥问个明白。

    谢遥宿醉,此刻还躺在床上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痛苦地皱眉,他身边的暗卫认得陆行渊,通传后就带着陆行渊进了内室。

    谢遥趴在床上,扫了一眼神清气爽的陆行渊,顿时愤愤不平道:“我们喝的是同样的酒,为什么你一点事都没有?”

    “我喝的没你多。”陆行渊实话实说。

    谢遥脑子还不太清醒,用力晃了晃,道:“我喝了很多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谢遥此刻还醉着,他这样陆行渊没办法问话。陆行渊从储物空间里翻出一瓶解酒丹,递给谢遥道:“吃了它会舒服点。”

    谢遥扫了眼光洁的羊脂白玉瓶,也没问陆行渊里面装的是什么,倒出来就往嘴里扔。

    他旁边的人刚想阻止,他抬手阻止,道:“能用灵器来盛的丹药,就是有毒我也认了。”

    “没毒,解酒丹。”陆行渊解释了一句,这话是说给谢遥身边的人听。

    那人闻言果然松了口气,谢遥挥手让对方退下。他吃了丹药果然好受很多,思绪也逐渐清明,他从床上起身,穿上衣服,梳洗整洁。

    陆行渊就在一旁,没有催促。

    谢遥穿戴好后,看着陆行渊道:“白师弟起了个大早来见我,应该不是只为了给我送丹药。可是在府中遇到什么麻烦?亦或者你想出去转转?我的府上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就当是在御兽宗,不必拘谨。”

    屋子里没有旁人,陆行渊直接开门见山:“七殿下,你可认识司文?”

    谢遥脸上的笑意迅速消退,染上一层寒意,他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听不出情绪道:“你何出此言?”

    第八十九章

    司文,一个陆行渊从未谋面的大师兄,却对他的这个身份了如指掌,在朝阳初升之时,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他眼前,无论他如何寻找都没有半点气息。

    倘若这是在别的地方,陆行渊还会有所迟疑,考虑要不要去调查。但这是在谢遥的府邸,他住进来才一日就发生这种事。

    司文必定是在这里出现过,陆行渊问的直接,也是为了观察谢遥的反应。他此来皇朝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司文的出现没有打乱他的计划,但让他心生警觉。

    他没有时间和谢遥周旋,认识了谢遥的外在再了解谢遥的内在,他只需要确定谢遥的危险性。

    谢遥的反应明明白白地写着他认识司文,瞬间阴沉的脸色更是让人清楚这里面有故事。

    他没有回答陆行渊的问题,反过来问他何出此言。

    谢遥有武将之风,身材魁梧,不似其他皇子那般清隽儒雅,他平日对陆行渊客客气气时还不觉得他这人脾性大,此刻沉下脸,那股勇猛之气就喷薄而发。

    陆行渊不惧他,道:“七殿下若是觉得为难,可以不说。但我想皇朝那么大的一个地方,不可能有人无缘无故地消失,而不留下任何的踪迹。”

    谢遥的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有一点悲戚:“你说错了,仙皇脚下,纸醉金迷,权势和欲望聚集而来,在这种地方,想要一个人消失太简单了。”

    陆行渊不禁蹙眉,谢遥这句话的意思更像是司文已经不在了。陆行渊想到他出现时的状态,确实是个大活人,没有任何的异常。

    “真正的消失是被人忌讳莫深,被人遗忘,没有任何人愿意去记起他,谈起他。等他生活的痕迹从每一个人的记忆中消失,那才是真正的不复存在。”

    谢遥的脸上没有愤怒和忌讳,他的眼底甚至隐藏着一丝极深的悲痛,他和司文之间应该没有矛盾,说不定关系还挺好。

    陆行渊这句话是在诛心,如果谢遥真的在乎司文,他的隐瞒就会有所动摇。

    谢遥深吸口气,手握成拳,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问道:“你给我一个可信的理由。”

    “他是我大师兄。”陆行渊没有隐瞒,就算司文对谢遥有所隐瞒,谢遥也可以随时派人去御兽宗调查。

    除非司文欺骗了陆行渊,否则就不会有错。

    谢遥微怔,显然是没听司文提过这事,他苦笑道:“他告诉我,他是散修。”

    谢遥转头看向窗外的万里无云的苍穹,眼底浮现一层浓郁的悲色,他伸手指着眼前的庭院,声音沙哑道:“他就倒在这里,倒在我面前,如果没有他,死的人就是我。”

    司文的故事很简单,简单到能用一句浪子来概括。他初入皇朝就和谢遥不打不相识,因为御兽宗的关系还和谢遥亲近了几分。

    他不是一个会让任何感情成为负担的人,即便和谢遥相谈甚欢,也会选择继续流浪,修行入世。他偶尔会回皇朝看谢遥,给谢遥带来外面的风花雪月,陪他喝酒高歌,赏花赏酒赏风月。

    司文从来不会提及自己的师门,谢遥只知道他和御兽宗有关系,更多的他也不是很了解。

    司文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他走过大陆的高山河流,看遍大陆的每一处风景,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美妙而美好,每一个地方都有不同的风土人情。

    他喜欢迎着风无拘无束地奔跑,他的乐观向上积极应对人生的态度深深地影响着谢遥。谢遥羡慕他的自在也期待他的每一次到来,但没想到这样的幸福亦是那样的短暂。

    茅盾是发生在谢遥和谢廉之间,那个时候云棠夫人还在,谢道义独宠谢迟,对其他人是想起来才过问两句的态度。

    那年司文送给谢遥一件秘宝,可以让宿主在濒临死亡的情况下和契约兽产生短暂的共生状态,以此来延缓伤势的蔓延。

    谢廉安排在此地的眼线把消息传出去,彼时的谢廉正为了给他的表弟卫英庆生送礼而头疼,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上门讨要。

    司文给的东西谢遥当然不会交出去,谢廉仗着卫家的权势威逼,甚至动手,双方很快演变成混战。听到消息的司文赶来,为了救谢廉被卫家的长老贯穿心肺,当场死亡。

    因为皇子打架闹出人命,事情传到谢道义的耳朵里,他不能再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把两个人叫进皇宫,态度上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握手言和,兄亲弟恭。

    至于司文?

    “不过是个小修士,死了就死了,七弟要是舍不得,赶明我给你送十个八个,保证个个都是顶好的模样,不会让你失望。”

    谢廉没有把司文放在眼里,轻飘飘的一句死了就死了,没有任何的错杀了人的愧疚,反倒是埋怨这人死的不是时候。

    当着谢道义的面,谢遥把休战的判罚抛之脑后,一拳把人打倒在地。他公然忤逆了谢道义,最后谢廉没事,他被罚幽禁在府一年。

    那是谢遥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也是他和谢廉表面和气,暗地里不死不休局面的开始。

    对于旁人而言,司文的确是个不起眼的小修士,但是对于谢遥而言,司文给他描绘了大陆不同凡响之处,在这深陷欲望漩涡的皇城之外,世界缤纷多彩。

    陆行渊确实没有听过司文的名字,但听谢遥这样一说,他隐约想起来有这样一回事,还是谢迟当成笑话讲给他听,说谢廉和谢遥为了一个小修士大打出手。

    在谢迟的眼里,不管是谢遥还是谢廉,都是会被他轻易踩实的蚂蚁,他看他们出事,就像是在看一出戏,一场笑话。

    陆行渊当时在为谢陵布局,对这种事并不上心,听过就忘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回来,这件事竟然和他产生了因果。

    司文之死刺|激到了谢遥,也给他争权夺势埋下种子,他清理了府上的暗桩,以血腥的手段拔除了其他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他这次选择二级御兽宗,其中不乏卫英的关系,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子,也得为他这些年享受的建立在他人痛苦上的荣华富贵付出点代价。

    陆行渊这波纯属误打误撞。

    “那件秘宝你是不是用在了司文的身上?”谢遥的话里提到一样重要的东西,它让陆行渊想到司文现在的状况,问道:“你之后还见过司文吗?”

    谢遥脸上的苦涩和悲色更浓:“太迟了……”

    他轻叹一声,眼前浮现那个和他不醉不归,让他多出去看看的年轻人,他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精巧的五官,平平淡淡,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陆行渊目光微闪,并没有说自己见到司文。

    谢遥说太迟了,便是把司文给他寻来的秘宝用在了司文的身上,但这中间必然出现了让他不能接受的波折,才会让他以为失败了。

    但从司文的状态看,倒也不算是完全失败。

    陆行渊无意被卷入,却因为身份担了因果,如果能再见到司文,能帮就帮一把。

    谢遥又是宿醉,又是被勾起往事,脸色难看。不过他没有冲陆行渊发火,反而因为司文的关系,此刻对陆行渊的态度又好了不少。

    “司文性格很好,他要是知道多了你这个小师弟,一定会很开心……”谢遥浅浅地勾起嘴角,但这话刚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不曾提过司文,陆行渊也没有见过司文,为何会在进入王府后一夜之间,跑来问这件事?

    谢遥一开始出于愤怒和不愿意回忆的痛楚,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问题。此刻反应过来,面色忽冷,正欲追问,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

    “启禀七殿下,三殿下来了。”

    谢遥刚经历了不好的回忆,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听见这话顿时怒火中烧,道:“不见,让他滚。”

    守卫没有离开,为难道:“他身边还跟着卫家家主。”

    谢遥一愣,就连陆行渊也有些诧异。

    谢遥昨天才因为卫英的事被谢道义冷待,今天谢廉就带着卫家家主登门造访,这其中的用意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谢遥稳了稳心神,在陆行渊的劝解下还是平复心情让守卫把二人带到朗轩水榭。

    陆行渊没有跟过去,他回了自己的院子,打算看看能不能把司文找出来。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神识完全覆盖,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但还是没有蛛丝马迹。

    御兽宗的功法有不少奇妙之处,陆行渊没有完全参透,加上秘宝的加持,说不定是发生了不一样的质变,或许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陆行渊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当空,万里无云,秋老虎不比炎炎烈日逊色分毫。司文消失时提到太阳,畏光这个特性倒是让陆行渊有了思绪。

    倘若司文因为秘宝不生不死,游于阴阳两界,这样的天色对他而言确实很难受。

    陆行渊打算晚上再试试,他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刚跨出院子就遇见之前传信的守卫,对方看见他,礼貌道:“白公子,我们七殿下有请。”

    谢遥在见谢廉,这种时候他会请陆行渊只有一个可能,谢廉和卫家主是冲着陆行渊来的。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守卫在前面带路。他跟在后面,心念一动,直接把疾风从雷池里放出来。

    疾风刚睡了个好觉,这会儿精神饱满,浑身闪烁着银色的闪电。

    白日天光正好,疾风抖了抖翅膀,陆行渊弹了一下它的头道:“睡醒了就起来干活,我给你找了两个打雷的对象。”

    第九十章

    三皇子谢廉,卫家家主卫元道,陆行渊都曾有过几面之缘。他当剑尊时,因为性格冷,很少和旁人打交道,旁人对他总是心怀敬畏。

    如今他已不是剑尊,旁人自然也不会把他这个小门弟子的身份放在眼里。

    因而陆行渊直入正堂时,一股威压迎面而来。他脚步微顿,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对他示|威的卫元道,继续往前。步伐沉稳,丝毫不受影响。

    反倒是他肩上的蛊雕感受到危险,发出一声尖锐的啼鸣,从陆行渊的肩膀上腾飞,扑腾的翅膀上银光闪烁,不大的水榭里顿时银电如雷,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卫元道的威压被疾风的尖啸击的粉碎,不过瞬息的功夫,灵力的反震让他身下的椅子都挪了位置,他死死地扣住桌角才稳住那股冲击,不至于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陆行渊见他吃了暗亏,做出才发现的样子,连忙把疾风安抚下来,歉意地看着谢遥,请罪道:“殿下恕罪,我不知道疾风怎么突然发狂了,它来时都还好好的。”

    谢遥把一切尽收眼底,他心里不乐意,憋了一肚子的火,见到这一幕却差点笑出声。

    他扯了扯嘴角,明知道陆行渊装傻,却没有拆穿,配合道:“无妨,我知道它胆小认生,面对不认识的人,难免会激动。”

    一句胆小认生就把责任全都推掉了,妖兽本来就有野性,会应激也很正常。

    卫元道吃了个暗亏,面上不显,闭目调整气息。

    谢遥见他不吭声,又对陆行渊道:“白师弟,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三哥谢廉,这位是卫家家主卫元道。他们因为卫英的事,想来给你道个歉。”

    谢遥加重了尾音,给陆行渊使了个眼神。

    昨日有谢陵相助,谢道义收回一开始说的话,放过陆行渊。谢遥本以为这样就算了,没想到今日谢廉和卫元道会来。

    他们二人必然是昨夜收到了皇宫里的风声,知道谢道义改了口风,这才不情不愿地登门做个样子给谢道义看。

    陆行渊收到谢遥的暗示,往前两步,好生打量坐在他面前的这两个人。

    谢廉的模样更多的是偏向他娘,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眉间戴着坠了白玉的抹额,更添斯文,一眼看过去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公子。白袍裁剪合身,个子中等,人偏瘦,比例好,看上去别有一番文弱的风情,就算是莽汉见了,也不忍重话加身。

    陆行渊在心里思索和他有关的记忆,不咸不淡道:“见过三殿下。”

    谢廉微微颔首,倒是没有做出为难的举动。

    一旁的卫元道眉眼间和谢廉有两分相似,但他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浑身肌肉虬结,充满力量感,嘴边还有一圈络腮胡,颇有几分草莽之气。

    陆行渊只对他拱了拱手,道:“早就听说卫师兄回家了,我远来是客,应该是我上门拜访才对,怎么敢劳烦两位亲自前来?”

    陆行渊嘴上客气,口气却冷得很。

    卫元道虎目圆睁,更显得凶恶。

    谢廉怕他冲动,给人留下话柄,笑意盈盈地接过陆行渊的话。

    “我这表弟平日在家被我们宠的骄纵了些,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还以为上了赛台子还能和家里打闹一般,人人都会让着他。他有点小孩子脾气,一时没想明白,这才惊扰了道兄,我在这儿给他赔个不是,还请道兄莫要见怪。”

    谢廉声音轻柔,加上他有意放缓语速,听起来就有两分媚意。

    陆行渊不吃这套,肩上的蛊雕也不爽地叫起来,声音尖锐,犹如婴儿啼哭,别说柔媚可人,就是气氛暧昧到了极点,在它的尖叫中也消失殆尽。

    谢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强撑着笑意。

    陆行渊冷淡道:“我和卫师兄是赛台上的输赢,宗门内的恩怨,我们二人的师尊已经商讨过一次。我理解卫师兄的孩子心性,不然他也不会接连朝长辈告状。”

    谢廉说卫英还是个孩子是开脱,陆行渊说卫英还是个孩子就是讽刺。

    他着看向卫元道,道:“我两岁以后就不干这丢脸的事了,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脚踏实地,而不是空中楼阁,看似繁花似锦实则不堪一击。”

    卫英比谢陵还要年长,三四十岁的人了,只有谢廉才敢说他还是孩子。

    卫元道听出陆行渊话里的讽刺,神色凶狠,眼睛瞪的浑圆,直勾勾地盯着陆行渊。

    “小子,修真界路漫漫,你所在的宗门不过是中下末流。你别以为它会是你的后盾,出来混,低调点才不会栽个大跟头。”

    卫元道这话暗含威胁之意,陆行渊毫不畏惧,闷笑两声,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卫家主与其担心我会不会栽跟头,不如先担心担心你儿子。我不够低调,也好过有些人长得人五人六,干的却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陆行渊言辞犀利,不卑不亢,不留情面。卫元道被他堵的心梗,脸上的怒容就没散过。

    想他卫家在仙皇脚下扎根立业数百年,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狂徒。倘若不是谢道义这段时间阴晴不定,心思翻来覆去的变,谢廉担心横生枝节,他也不会放下架子来谢遥的府邸找人。

    谢遥给他摆脸色,他还能看在谢道义的面子上不计较,但陆行渊一个小门派走出来的弟子,甚至不是宗主亲传,而是一个区区长老门下,就如此嚣张跋扈,不把他们卫家放在眼里,他要是真忍了这口气,以后这人还不得骑在卫家头上?

    卫元道越想越气,怒火中烧,他目光扫过陆行渊肩膀上的鸟,沉声道:“畜生就是畜生,不管是扁毛还是小杂毛,都是一样讨人嫌。”

    卫元道嘴快,谢廉甚至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这话说完。早在来之前,谢廉就知道眼前这个御兽宗的弟子是块硬骨头,不好对付,不然谢遥也不会只见过几面就把他带回来。

    这段时间因为他的亲事,卫家很出风头,激流勇进之下也招来了旁人的高度关注,谢道义以往对他们家的事是睁只眼闭只眼,偏偏这次偏向谢遥。

    谢廉安排在谢道义身边的眼线告诉他,是因为谢陵说了什么,引起了谢道义的警觉。谢廉不傻,他在宫里那么多年,很快就猜到是卫家现在的势头让谢道义有了忌惮之心。

    他们这位父皇眼里可没有什么骨肉亲情,他对云棠夫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

    谢廉当机立断,想把这件事大事化小,以彰显自己爱护兄弟,心胸广阔,卫家以理服人,不会蛮横偏颇。

    他们有野心,但不是谢道义的阻碍。

    但没想到卫元道沉不住气,早知道会这样,谢廉就不该带上他。

    谢廉心里怄气的不行,面上还要维持和善的笑意,解释道:“卫家主一时胡言,道兄别往心里去。这件事却是我们有错在先,道兄所言极是,回去后,我们一定对表弟严加管教。”

    面对谢廉的示弱,陆行渊没有买账,他冷笑一声,道:“三殿下高看,我等粗鄙之人,怎敢妄言尔等家事?道歉二字如果只是嘴上过过瘾,抱歉,我觉得我没有接受的必要。”

    “不识抬举。”卫元道怒喝一声:“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舅舅!”谢廉打断了卫元道的话,一副快要急哭了的表情。他在这边努力地缓和关系,卫元道却不断地拆台,再这样下去,关系只会越来越恶化。

    卫元道心里憋着火,卫家高高在上数百年,要他低头本就是强人所难,被陆行渊多呛了几句,这面子再也放不下,怒而起身,拂袖道:“皇城之地,若是想要一个人消失,轻而易举,阁下好自为之。”

    卫元道话语里有威胁和杀意,谢廉帮忙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却也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陆行渊和谢遥同时皱了皱眉,这话是那么的熟悉,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消失在这里的司文。

    谢遥多年来压抑的情感被撕开一道口子,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他撑着桌子,冷哼道:“卫家主好大的威风,你这是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要杀人吗?”

    卫元道浓眉倒竖,瞥了谢遥一眼,径直拽起谢廉就走,不再把二人放在眼里。

    陆行渊戳了戳疾风,正在他思索要不要电一电这两个人时,大步流星的卫元道忽然停下脚步,谢廉惊呼一声,低声道:“十七弟。”

    水榭外面,谢陵环抱双臂,倚靠着朱红梁柱。他看着怒气冲冲的卫元道,一脸笑意地往一旁靠了靠,给他让出道路。

    谢廉看见他,脸色微白,强撑笑意道:“十七弟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

    谢陵笑容明媚,舌尖舔过自己的犬齿,道:“三哥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不会在父皇面前多言。三哥就当没来过这里,没有见过我。”

    第九十一章

    谢陵的出现对于谢遥而言很是时候,对于谢廉而言正好相反。他故意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对谢廉笑脸相迎,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明晃晃地告诉谢廉,这件事不能善了。

    谢廉能处理就马上处理,不能处理好他不介意找个人来处理。

    谢陵最近正出风头,就算谢廉和卫家权势滔天,此刻也不好得罪他。

    卫元道还在气头上头脑发热,被谢陵的声音一激,总算找回一点理智。他怕自己又依着脾气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干脆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地站在谢廉身后,让谢廉来处理。

    谢廉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弟弟,那个时候他也看不起他,为了讨好云棠夫人,他暗中使绊子,对其百般刁难。

    谢廉本以为谢陵的人生能走到成年已是尽头,谁曾想他的运气在他们这些兄弟里面算是顶好的一个。

    先拜得剑尊陆隐川,得他庇佑教导。陆隐川出事后,他非但没有受到牵累,还因为觉醒了天赋,一路高走,又被琅煌收入门下。

    放眼回望,谢陵的人生跌宕起伏,有苦难心酸,也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机遇。他这次回来,游走在各个兄弟之间,没有明确表态,关系暧昧。

    谢廉不指望谢陵能不计前嫌帮他,只要谢陵不捣乱,不站队,一直保持中立,他不介意让他三分,和他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

    “舅舅说话直了些,十七弟听过就算了,莫要往心里去。”陆行渊毕竟是谢陵在谢道义面前表态说是自己带回来的人,谢廉今天心里有再大的不痛快,在谢陵面前也得咽下去。

    卫元道松开他的手腕,他往谢陵的方向走了两步,笑道:“我今天是诚心来给白道友赔个不是,闹出诸多不快并非我的本意,还请十七弟从中帮我调解一二。”

    “三哥真想请我帮这忙?”谢陵看了一眼卫元道,这个老匹夫也很会看碟下菜,刚才在屋里趾高气扬,这会儿遇见他却是屁都没有一个。

    谢廉挪了挪步子,挡住了谢陵的视线,道:“我知道你有办法。”

    谢陵收回自己的目光,狡黠道:“大家兄弟一场,既然三哥都开口了,我这个当弟弟的就不能置之不理。只是这道歉要有道歉的诚意,三哥不会是两手空空而来吧?”

    谢陵先是扫了一眼谢廉腰间的储物袋,然后又扫了一眼谢廉手上的储物戒,意思已经很明显。

    谢廉的道歉只是走个过场,哪里会真的准备赔礼道歉的东西?谢陵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要是不表态就是纯傻子。

    “我当然准备的礼物,只是刚才没有合适的时间拿出来。”谢廉在自己的储物戒里挑了挑,选了一件玄级高阶的灵器。在他看来,陆行渊这个修为,这样的赔礼差不多了。

    谢陵没有接,似笑非笑道:“三哥,你好歹也是个皇子,就拿这样的东西出来不觉得太过敷衍吗?”

    谢廉愣住,顿时有些尴尬,伸出去的手递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

    “我听说三哥的猎场里养了不少奇珍异兽,白道友又正好是御兽宗的弟子。要不这样,三哥让白道友去你猎场里挑一只妖兽如何?”谢陵无视谢廉的尴尬,提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

    谢廉讪讪地收回手,面露难色。

    云棠夫人没有出现之前,他和他娘还算得宠,这片猎场是谢道义送给他的礼物,位置得天独厚,灵力充沛,经过卫家这几百年的打理,猎场的作用已经不单单是围猎,还能培养高阶妖兽和修炼人才。

    如果只是放陆行渊进去,以他的修为,撑破天也不过是寻一些不重要的妖兽。

    谢廉心中千念百转,很快又是一副笑脸,道:“白道友若是不嫌弃,我欢迎他去猎场围猎,但只能是他一个人。”

    谢陵挑眉,道:“我也不行?”

    谢廉怔了怔,道:“十七弟愿意去,我高兴还来不及。”

    谢廉以为谢陵是孩子心性,想要出去放松,没有阻拦,反而很高兴。他不怕谢陵有所求,就怕他无欲无求,不能让他见缝插针。

    等到谢廉肯定的回答,谢陵嘴角的笑意更深,道:“我先替白道友谢过三哥的好意,这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三哥也别往心上去。我来时遇见父皇,他说三哥最是通情达理,一定能处理好这种事,他很放心。”

    对于能用又好掌控的棋子,谢道义一直是爱护有加。虽然因为谢陵的缘故,他稍稍偏向谢遥一次,但总体还是更像着谢廉。这种在他眼里就是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小打小闹,他根本就不会深究。

    就算今日谢廉不带着卫元道前来道歉,只要在今后的日子里表现的好一些,也能挽回谢道义的偏颇。

    谢廉喜欢揣摩谢道义的心思,但是揣摩太深也不是好事。

    谢廉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被谢陵摆了一道。谢道义根本就没打算跟他计较,是他想多了,谢陵不提,他先主动让帮忙,白白吃了个哑巴亏。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然没有收回来的可能。

    谢廉皮笑肉不笑,心里恼怒不已,面上却还要维持风度给谢陵道谢。

    谢陵对他的窘态很是受用,笑道:“三哥亲事在即,想来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就不多挽留了,慢走。”

    提到亲事,谢廉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咽下这口恶气,拂袖而去。

    谢陵特意挥手,气的谢廉走的更快了。

    卫元道跟在他身后,看出他心情不好,一言不发。

    谢陵走进水榭,屋子里的两个人没有露面,但对外面的动静一清二楚。谢遥最先绷不住脸上的笑意,大呼痛快。

    “谢廉平日里把他的猎场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十七弟能让他松口也不容易。白师弟,还不快谢过十七弟的好意。”

    谢遥给陆行渊使了个眼色,陆行渊抬手作揖,客气道:“多谢十七殿下。”

    谢陵往陆行渊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眼神瞥见他肩头的疾风,道:“你是我相好,提谢多生分?”

    疾风莫名的有些怵谢陵的眼神,往陆行渊的脖子旁缩了缩。

    陆行渊叫它出来是为了方便下黑手,现在讨人厌的家伙已经走了,察觉到谢陵的视线,干脆把它放回雷池。

    陆行渊的肩上没了东西,谢陵的眼底浮现笑意。相好二字一回生二回熟,他叫的越来越熟练。

    陆行渊没什么反应,反而是高台上的谢遥挑了挑眉。

    他听第一次知道是玩笑,听第二次还是觉得是调侃,但再听第三次,第四次……心里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谢陵不是会轻易开玩笑的人,更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同一个人的玩笑。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他说了一次又一次,难道他心里对陆行渊真的有别的想法?

    谢遥心里打了个突,眼神微暗,仔细打量陆行渊。

    他知道陆行渊在哄自己从小养到大的银狼时在山里毁容了,他不曾见过陆行渊的模样,但从陆行渊的身量气质和言谈举止来看,他没毁容前应该也是个翩翩公子,器宇轩昂。

    毁容不是不可逆的损伤,陆行渊这般模样谢陵都瞧得上,要是他恢复样貌,岂不是锦上添花?

    谢遥心生一计,再看眼前的两个人,那目光变得截然不同。

    陆行渊似有所察,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瞧出点端倪,暗道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

    谢陵嫌宫里闷,出来后就不想回去。谢遥一反常态的没有劝说,反而请他带陆行渊出门,美曰其名是让陆行渊了解皇朝的风土人情。

    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谢遥还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暗卫,只是远远跟着,绝对不会打搅。而他自己借口有事,没有同行。

    “你七哥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和谢陵一起离开府邸的陆行渊感受了一下身后跟着的护卫,用神识笼罩了他和谢陵,保证旁人很难听清他们的谈话。

    谢陵从来没有和陆行渊一起游玩过皇城,开心的尾巴轻摇,压根不在乎谢遥是什么样的心思。

    他带着陆行渊穿越大街小巷,在皇城的叫卖声中感受市井烟火。皇城只有少量的凡人,更多的是修为微末之辈,有幸叩入仙途,却是叩入就是结束,他们定居在此,和少数的凡人形成最平凡的民生。

    “师尊还从来没有陪我出来过,这一次就别提那些扫兴的事,我们好好玩一玩。”谢陵一把抓住陆行渊的手腕,隔着轻薄的衣衫,他能感受到陆行渊手腕上的温度。

    他带着陆行渊穿过人群,人潮向前,他们逆流而行。

    今日天光正好,阳光和煦,秋风凉爽,摩肩接踵的人海中,他们走的越来越近,最后并肩而立。陆行渊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人潮的推攘,把谢陵护在羽翼下。

    谢陵不需要再抓着陆行渊的手,也能在回头时和陆行渊目光交汇,他的尾巴扫过陆行渊的手掌,笑容明媚,不经意间露出那对犬齿,不会让人觉得凶恶,反而有些可爱。

    他们置身在市井之中,不去理会那些恩恩怨怨时,和周遭的平凡夫妻也没有什么不同。

    第九十二章

    皇城内没有宗门势力,皇朝只允许他们设置据点落脚,防止势力渗透。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各门各派改变了生存模式,改为在皇城内做点小生意。

    比如御兽宗会帮忙驯服妖兽,或者售卖,捕捉,只要对方出得起钱,他们都会选择接单;再比如桃李三千的儒门,他们开办学院,招收贫苦人家的孩子,不会强制要求他们效力儒门,也不会和皇朝的学院抢生意……

    这些宗门只是少量的弟子驻扎,方便信息交流往来,不会给皇城造成太大的麻烦,也很难轻易渗透,皇朝就是睁只眼闭只眼,大家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妖族在皇朝也有据点,不过那些都是妖王的人,谢陵和妖王关系不好,一向不和他们往来。

    陆行渊之前问过他在妖族那边过得如何,他说一切安好,这话并不是在骗陆行渊。妖王有妖王的权势,谢陵有谢陵的本事,毕竟是多活了一世的人,就算妖王处处对他有所防备,他也能钻空子培养自己的势力。

    陆行渊跟着谢陵穿过人潮,他们越走街道越是开阔。谢遥派来的暗卫尽忠尽职地跟着,陆行渊和谢陵松开手,只是并肩而行。他们没有甩开暗卫,权当没有发现。

    眼前的长街不是最热闹的主干道,来往的行人没有主干道那么拥挤,谢陵带着陆行渊拐进一条冷清的小巷,这里门可罗雀,店铺的牌子松松垮垮地挂着,守在店里的人也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

    陆行渊随意一扫,看见那些牌子五花八门,分不出是何门何派,有的修灵宝法器,有的定制法衣,还有的红灯上画着美人,千娇百媚……

    谢陵选了稍微热闹的一间丹药铺子,暗卫见他们进了门,气息就停在门外,没有跟过去。

    这间铺子和这条街是一样的风格,屋子里只有一个中年人在清点药材,他脚微跛,身形略显佝偻,看见有人上门并没有表现出热情的态度,懒散地抬眸撇了一眼,声音沙哑道:“两位看点什么?本店童叟无欺,绝对真材实料。”

    “我要龙鳞凤羽,最好是磨成粉,掺在墨里,方便使用。”谢陵带着陆行渊往屋子里唯二的椅子上一坐,嘴上说着之前定下的暗语。

    懒懒散散的人顿时精神一振,微微弯曲的脊背挺了挺,少了几分颓废之态,目露精光,好生打量谢陵道:“你是十七殿下?”

    谢陵颔首,他在妖族收了一股势力,对方在皇朝安插了暗桩,密布了一个精密的消息网。谢陵回来前,对方不便跟随,就把这股势力交给谢陵。

    眼前这人便是重要的接头人,他在打量谢陵的同时,陆行渊也在打量他。

    乍看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容易被忽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虽然是跛脚,步伐却很轻,整个人体态轻盈,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笨重。而是陆行渊看不透他的修为,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有遮掩修为的功法,就是他的实力和陆行渊相差无几。

    对方察觉到了陆行渊的视线,抬眸看过来,眼神犀利,嘴唇轻抿,绷成一条直线。

    “曲大人只说十七殿下会来,你是十七殿下,那他是谁?”桑下面有愠色,他和谢陵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心里升起一点不满。

    他奉命在此隐藏,身份来历都是秘密,曲无忧是相信谢陵才会让谢陵直接过来找他,谁曾想谢陵还带着外人。

    不仅如此,桑下还能感觉到外面不远处跟着两个气息隐匿高明的暗卫。

    他心想谢陵荒唐,如此堂而皇之,岂不是要将他们的秘密公之于众?年轻人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根本就不知所谓。

    谢陵没有错过桑下眼神里的变化,从镇定到失望,然后是一点浅显的鄙夷。

    “这位的身份不便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他等同于我。我这次前来是要你给我弄一份谢廉猎场的地图,以及卫家进入猎场闭关的弟子名单。”

    谢陵态度强硬,略带命令的口气,没有面对他人时的缓和。而且他说话之时,释放了狼族的威压,即便他此刻修为不如眼前人,古妖的血统也足够让对方感受到压力。

    桑下只觉得一股恐怖的灵威迎头罩下,即便他周身灵力充盈,也难以遏制灵魂上的战栗感。仿佛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乐观阳光的十七殿下,而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狼王,它足以睥睨天下,傲视苍穹,众生在他眼中,不过一抹浮云。

    桑下又恢复了佝偻的身躯,哑声道:“殿下什么时候需要?”

    桑下省略了十七这个排行,微妙的称呼差异,是他对谢陵的认可。他们只有一个殿下,不需要这个排行。

    “当然是要赶在我三哥大婚之前,我这当弟弟的,也得送上一份大礼。”

    谢陵隐约记得,谢廉借着猎场得天独厚的条件给卫家提供了很多的便利,前世他对付起来颇有些闹心。这辈子他肯定要从源头上解决,不给谢廉机会。

    他说进猎场给陆行渊找一头妖兽,不过是个方便进入的借口。

    桑下听出谢陵语气里那点使坏的愉悦,配合道:“我会尽快给殿下整理出来,不会误了殿下的大事。”

    桑下在这里上百年,查这种事要不了几日。

    谢陵收了威压,道:“那我在宫里等你的好消息。”

    一句宫里就是要桑下把消息送进去,这难度可不小。毕竟那个皇宫错综复杂,谢道义比任何人都要谨慎。

    谢陵这样说只是试探,如果桑下为难,他肯定还是要出来,以免被人抓到把柄。但没想到桑下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的犹豫。

    谢陵敛眸,目光幽深,桑下显然把势力安排进了宫内,不然不敢如此托大。谢陵没有追问,只要消息到手上,他就知道宫里埋的线在什么地方。

    见了人,安排好了事,谢陵和陆行渊没有久留。

    桑下递给他们两瓶普通的回血丹做个样子,没有相送。丹药是陆行渊接的,桑下也趁机暗中运劲,灵力覆盖在手掌上,在陆行渊接药瓶子时,他的手犹如铁钳一般,牢牢地扣住陆行渊。

    谢陵看见了,他没有制止,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较量。

    在桑下的眼中,陆行渊不过问道修为,和谢陵相差无几。可是谢陵给了他非凡的地位,这让桑下生出考验的心思。他可以容忍谢陵的年轻气盛,但不能容忍这其中有不稳定的因素。

    陆行渊和桑下对掌的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修为,化神中期,甚至不到归墟。显然他不是厉害,而是借用外力遮掩了自身的修为。

    陆行渊轻笑一声,他的灵力冲散了桑下的考验,稳稳地把他的手掌推回去,完全不废吹灰之力,自然地就像是普通的接换丹药。

    桑下刚收到掌心传来的反震之力,手指发麻,脚步微错。他惊愕地盯着陆行渊,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一旁的谢陵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没有呵斥桑下,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带着人离去。

    桑下盯着自己发颤的手掌看了良久,佝偻的身躯在错落的光影中矗立良久。

    “师尊重回此地,物是人非,难免会有需要用人的地方。这里是妖族的暗桩,经过今日的较量,他之后应该会给师尊行个方便。”

    谢陵在暗卫的视线下接过陆行渊手上的丹药,动作自然的很,仿佛他和陆行渊就是进来买个丹药,随意逛逛。

    陆行渊用神识遮掩了他和谢陵的声音,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并不清楚。

    “魔族在此地也有暗桩,你不必为我担忧。”陆行渊道:“他毕竟是别人的势力,暂且为你所用,在你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之前,我怎好让你为难?”

    早在两年前,陆行渊就让怀竹把魔族的消息网铺出去,这里一样有魔族的眼线,而且藏的更深。

    陆行渊知道谢陵是为了他好,但看那人的反应,并不是会轻易服软的人。

    短时间能以威压压制,长时间就得用手段收服。

    “我修为弱,又是混血种,他们心里不服气也是人之常情。”谢陵叹了口气,耳朵耷拉下来,显得又委屈又可怜:“我的狼威能震慑一时,不能震慑一世,修炼才是根本。但修炼不是朝夕可以速成,师尊,倘若他们欺负我,我该怎么办?”

    “有我在,谁敢欺负你?”

    “师尊是现在才回到我身边,在这之前,我们天各一方,没有你,他们可不就在欺负我?”谢陵一脸认真,从储物戒里翻出一块玉简,拿到陆行渊的眼前晃了晃,道:“你瞧,我都记着呢!”

    陆行渊愣了一下,恍惚想起来是自己让谢陵记着那些人,说会给他讨回来。

    他眼底浮现宠溺的笑意,伸出手握住谢陵的手腕,从他手上拿过玉简,道:“既然你都记着,那就放在我这里,我们一个个找过去,给你出气好不好?”

    谢陵莞尔,狼耳朵又直立起来,笑容灿烂道:“好!”

    第九十三章

    皇城,卫家。

    被谢陵摆了一道的谢廉背过身就没有好脸色,他一直压抑着情绪,沉默不语地跟着卫元道回家。

    卫家的下人很会察言观色,从二人细微的神情变化中不难看出他们这次出去没有讨着好。微微收敛脸上的笑意,以免被殃及池鱼。

    不过卫家不是所有人都会看脸色,被送回家休养的卫英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他一直守在前院,想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看见二人的身影,连忙起身迎上去。

    “爹,表哥,那个姓白的有没有跪地求饶?你们二人亲自出马,看他还敢不敢嚣张。”卫英喜笑颜开,自顾道:“他的那只雕比我的环眼白头秃鹫厉害,你们能不能帮我要过来?”

    卫英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由着自己的性子叫嚣,喋喋不休地想象着陆行渊的窘态。

    谢廉有些心累,从小到大,就算是谢道义独宠谢迟那些年,他也没有吃过这种亏。可是今天为了这个不成器的表弟,他被谢陵摆了一道,还不能和谢陵撕破脸皮,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舅舅,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不想今后再处理任何相关的麻烦。”谢廉连凳子都没坐下,就转身往外走。

    卫元道没有挽留,他提醒谢廉道:“我知道你想要谢陵这个助力,但这小子不识好歹,铁了心要和你作对,你当断则断,不要受其所累。等眼下这桩亲事成了,你还有天衍宗这个后盾,有没有谢陵并没有那么重要。”

    谢陵是一颗充满变数的棋子,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他没有家族没有后盾,就没有牵绊没有顾忌,他可以选择和任何人鱼死网破。

    正因如此,大家才不想得罪他。因为他们身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

    谢廉沉下脸,目光冰冷道:“任何人都不能阻拦我,我想要的我得不到,旁人也别想得到。”

    从小到大,谢廉自认不管是家世还是才情都不输任何人,为了留住谢道义,被谢道义夸赞,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他深以为自己能从兄弟间杀出一条血路,没曾想遇上谢迟。

    云棠夫人在谢道义心里的地位无可撼动,连带着谢迟也成了谢道义的唯一。

    谢廉渐渐地接受了自己争不过谢迟的现实,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争不过就化为己用。只是谁也没想到,恩爱夫妻也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谢廉重新看见了希望,这一次,他会把所有的绊脚石都踩在脚下,让他们永不翻身。

    许是谢廉的神情太过狰狞,状况之外的卫英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他仔细观察谢廉和卫元道的神情,编排陆行渊的声音低下来,不敢在胡言乱语。

    他虽然骄纵蛮横,但也清楚卫家和表哥才是他能飞扬跋扈的根本。如果没有这两个后盾,旁人根本就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谢廉走时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只是给卫元道使了个眼神。

    卫英不由地心里发怵,等人走的没影了,他才看向卫元道,忐忑道:“爹,这次的事你们出面也不行吗?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连你们都要忍让三分?”

    卫元道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冷哼一声道:“他算什么东西?放在平日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卫元道心直口快,说完后顿了顿,神色有些许凝重:“你表哥忌惮的是谢陵,他大婚在即,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不过你也别担心,得罪我们卫家的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爹早晚有一天会让他跪在你面前求饶。”

    卫英从不怀疑卫元道的话,而且就算卫元道不行,他背后还有一个祖爷爷。难道他们卫家近千年的基业,还会害怕一个二级宗门的弟子?

    谢廉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回了家,只希望卫元道能把个中厉害分析给卫英听,让卫英这段时间给他安静点,少惹事。

    谢廉脸色差,府里的人没有凑上前来自讨没趣,只有管家上前说了一些家里的安排,谢廉很快就把人打发了去。

    他回到房间,解了外裳,正想休息小憩片刻。屏风后忽然闪过一道人影,在谢廉没有反应过来前,那人从屏风后面绕出,伸手拦住谢廉的腰,把人搂进怀里,暧昧地咬着他的耳朵道:“听说你今天受了谢陵的气?”

    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把谢廉吓了一大跳,熟悉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面色泛白,想要挣脱来人的怀抱,挣扎间反而被人从身后压下来,直接抵在桌子上,上半身趴下去,后颈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压着,脸和桌面紧贴。

    这个暧昧又狼狈的姿势让谢廉呼吸急促,脑海中闪过无数暧昧的记忆,苍白的面容瞬间染上血色。

    站在他身后的人狎昵地隔着衣衫轻抚他的腰身,冷笑道:“怎么?有了新欢就想忘了旧爱?我碰不得了吗?”

    来人动了怒,那双修长的手在谢廉的胸前掐了一下,谢廉吃痛的呻|吟染上几分愉悦的尾音,一双眼睛蒙上了水雾,斜扫来人,嗔怒道:“你知道我受了委屈,怎么还舍得欺负我?”

    “你不就喜欢我这样欺负你?”来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握着谢廉的后颈把人从桌子上拉起来。

    谢廉受制于人,跌跌撞撞地被对方拖拽着,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失去重心向前倒去。抓着他的人松开手,没有搀扶的意思,任由谢廉摔在自己面前。

    他拉过一把椅子,双腿自然地朝着两侧打开,衣摆下坠,他微微俯身朝着谢廉伸出手,道:“我的宠物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想要摆脱我逃出去,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他才好?”

    谢廉面上血色尽褪,刚才的拖拽中,他发冠散开了,衣服也显得凌乱,细碎的长发垂下来,裸|露的肌肤雪白如玉。他看着来人,没有把衣服拉上去,反而又往下拽了拽,屈膝行到对

    方脚边,谄媚道:“我怎么会逃离你?这一切都是父皇的安排,你知道我们如今只是他巩固权利的工具,身不由己。”

    来人掐住谢廉的下巴,让他抬起脸。

    谢廉努力露出笑意,手指落在对方的腿上,一点点往里滑动,道:“小迟,我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你瞧,现在就连谢陵也能给我甩脸色。当初我们谁也看不上的这个弟弟,已经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谢廉颇有手段,谢迟喉结滚动,唇齿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甩开谢廉的脸,整个人往倒靠在椅子上,戏谑地看着谢廉道:“我刚闭关出来,你就送了我好大的惊喜。我可以帮你对付谢陵,但你也得让我看见你的诚意。”

    谢迟微顿,嘴角溢出一抹恶意的笑,恶劣道:“你当初为了让我帮你立足,可是自愿当我的狗。我不过离开了一些时日,你该不会已经忘了该怎么做吧?”

    谢廉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他和谢迟的交易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谢迟无法无天,想要尝个新鲜,而他需要势力,他们各取所需。

    本以为这种畸形的关系早就结束了,可是没想到云棠夫人离开后,谢迟在一段时间的低潮后,性情变本加厉。

    谢道义依旧宠着他,谢廉不敢得罪,嘴角挂着僵硬的笑,讨好地靠过去。他身体轻颤,心底是悲凉,是愤怒,是自尊的破碎。

    谢迟压着他的后颈,让他没有办法挣脱。

    这一日,时光对于他而言,是如此的漫长。

    谢陵今天和陆行渊在一起玩的尽兴,说什么也不回去,而是赖在谢遥的府上不走了。

    谢遥一反常态的没有赶他回去,还热心地给他安排房间,让他住在陆行渊隔壁的院子里,如此一来,就算二人没有邀约,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十分方便。

    谢陵对这个安排很满意,谢遥叫人带他下去休息,自己和陆行渊还有几句话要谈。

    谢遥交给陆行渊一瓶丹药,语重心长道:“我们皇朝有不少出名的药师,对各种伤势都颇有研究,这是我今日特意去拜访他们为你寻来的伤药。你总不能一辈子带着面具,这脸上的伤还是要治。”

    谢遥在这种小事上如此好心,不合常理,陆行渊心生疑惑,面上不显,加上面具遮掩,更是让人看不透。

    他接过丹药,不以为然道:“红颜枯骨,何必在意?”

    “不,你必须在意。”谢遥一听就急了,强势道:“听我的,你是司文的师弟,我一定不会害你。”

    司文对谢遥而言有非一般的意义,这很容易让他爱屋及乌。他给陆行渊治脸是存了两分私心,但更多的是好心。

    陆行渊还没弄明白司文的事,见谢遥忽然拿他出来做保证,心中疑虑更重。他把玩着丹药,思索自己这张脸有何用处。

    不由地,陆行渊想到谢遥今日没有拒绝谢陵留下来,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明白过来。他心里的疑惑变成诧异,甚至有一丝好笑。

    他没有拆穿谢遥,收下丹药。

    谢遥喜笑颜开,不再耽搁他的时间,催促着他回去。

    陆行渊回到自己的院子,谢陵明晃晃地坐在院中等他,周围的眼线和暗卫都撤走了,想必是谢遥想给他们一个完全独处的空间。

    陆行渊觉得有些滑稽,一时哭笑不得。

    谢陵躺在椅子上,瞥见他手上的伤药,立刻坐起身道:“你受伤了?”

    陆行渊摇头:“谢遥让我治脸。”

    谢陵顿觉奇怪,不解道:“他这是想干嘛?”

    陆行渊看着他,取下脸上的面具,恢复那张俊朗而轮廓分明的脸,笑道:“他想要我对你用美人计。”

    谢陵顿时来了兴致,眼神发亮,灿若星辰。他正襟危坐,尾巴欢快地摇摆,开心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第九十四章

    美人计,陆行渊可不会这东西。所以即便谢陵摆好了姿势,他也只是淡定地在谢陵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谢陵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张脸他是百看不厌。

    因为戴着面具,长时间不见光,本就白皙的面容浮现一点苍白之色。让那张俊朗的脸莫名地多了一点病态。

    谢陵往桌子上靠,眼睛里的那抹蓝色在昏暗的天色和明亮灯火的相互映衬下,清澈透亮,恍若寒星两点。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一点点地往前挪,直到挪到陆行渊面前。

    “师尊,你看看我。”

    陆行渊抬眸,暮色里,他有一双暗红的眸子。那是灵魂和道体融合后,从父亲身上继承来的特性。颜色深邃,并不突兀,天色再暗几分,就很难看清了。

    他注视着谢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谢陵歪了歪头,尾巴轻摇,道:“师尊,我这样一个大活人,难道不值得你用美人计攻略一下吗?”

    陆行渊不禁挑眉,平静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在旁人的眼里,谢陵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但实际他谁都不亲近,哪怕脸上笑意盈盈,眼神也是冷的。

    所以现在皇城里的人又想拉拢他,又害怕他。

    谢遥能把他带出去纯属意外之喜,发现他对陆行渊感兴趣就更是惊喜乘二。

    虽然谢遥心里也在嘀咕谢陵眼神独特,偏偏看上个毁容的,但这都不是事,只要能让谢陵继续站在他这边,别说陆行渊是脸受了伤,他就是腿瘸了,甚至是不能人道,谢遥也会想方设法帮他恢复,然后通过他和谢陵达成友好共识。

    一开始陆行渊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他当成玩笑说给谢陵听,谢陵却露出了不一样的兴趣。

    他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美人计,保证抱得美人归后,不会少了谢遥的好处。

    陆行渊为难道:“我不会。”

    他说这话时,不由地想起云棠和陆晚夜,他们之间不就是因为一个美人计才结缘?但最终打动人心的是真情实意。

    美人纵然有一副冠绝天下的皮囊,不剖心表迹,也只是浮于表面的镜花水月,经不起任何的考验。

    “师尊不会什么?是不会诱|惑我,还是不会风月之事?”谢陵不肯把这事草草翻篇,一句接着一句的问下去。

    其实这些话他心里都有答案,但凡他师尊会一点风月,他们前世都不会走的那么艰难,彼此痛苦。

    可他不死心,因为这辈子他和师尊都有不小的改变,师尊敛了几分冷意,愿意和他说心里话,会和他开不大不小的玩笑。他不再拘着自己,克制守礼,把他远远地推开,甚至喜欢揉弄他的耳朵,会摸他的尾巴。

    这些过界的亲昵在谢陵的眼中都是师尊爱意的表达,他的师尊愿意敞开心扉,他心底的感情喷薄而出,贪欲也是日复一日地增加,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最好师尊的眼里只有他,永永远远属于他。

    他喜欢这个美人计,他想看师尊醉于这人间的风花雪月,诱|惑他,拖着他沉入欲|望的深渊。

    “你拜我为师多年,我何曾教过你这东西?”陆行渊一脸认真,正派道:“美人计也是因人而异,不信你试试?我保证坐怀不乱,不为所动。”

    陆行渊模样俊朗,自带威严,认真起来更是如此,颇有浩然正气,让人不敢亵渎。

    谢陵的目光从陆行渊的脸上一点点往下扫,滑过衣襟,腰腹,然后是衣摆遮掩的腹下。衣摆垂落,再往下就是在阴影中,让人有些看不清了。

    谢陵尾巴轻摇,眼前这人越是如此,他越想看平静的表象破碎,白皙的肌肤飞上云霞,让他的正经和严肃支离破碎。

    暮色坠入黑夜,灯火朦胧。月未现,唯有星辰点点。

    谢陵起身走到陆行渊身旁,他微微俯身,眸光中带着笑意,尾巴垂在身后,那双狼耳朵柔|软地垂下来。他现在这个样子人畜无害,很容易让人降低防备心。

    “师尊,你没教过我的东西,我怎么会?”谢陵的手落在陆行渊的肩上,顺着他的肩一点点往脖颈处滑去。

    陆行渊的衣服薄,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手指游|走的力度,很轻,像羽毛一般,不像是落在肩上,倒像是落在心底。

    陆行渊不动声色,抬眸打量谢陵。

    谢陵的手继续滑动,顺着陆行渊的衣襟一点点往下,从胸到腹部。他的手指挑开陆行渊的外套,向前跨坐在陆行渊的身上,随后手臂往陆行渊的肩上一搭,靠过去贴着他的胸膛,在他耳边轻语。

    “我只知道当心里的感情想要喷涌出来时,有些事不会也就会了。”

    谢陵的呼吸是热的,这在陆行渊的脖颈出激起一层红晕。谢陵清晰地感觉到陆行渊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直,说什么坐怀不乱,实际却也不经撩拨。

    谢陵垂首,湿润的唇贴着陆行渊的喉结,他没有咬他,只是用牙齿轻轻的碰了一下,然后咬住他的衣襟,将他的衣襟拉开。

    他不掩饰自己的行为,手指在陆行渊的身上画着圈。

    陆行渊喉结滚动,原本搭在桌子上的手猛然擒住谢陵的腰,把人压向自己,声音沙哑道:“是吗?”

    腰上传来的力道让谢陵有些诧异,他抬头看着陆行渊,刚想嘲笑他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好的定力,就撞上他泛红的眸子,头上的魔角也露出来了。

    小院被陆行渊的神识覆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气息。

    在这暧|昧的灯火中,他被谢陵咬开了衣襟,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清瘦好看的锁骨和紧实又肌肉线条清晰分明的胸膛上镀了橘黄|色的暖光,有力量感,好看也诱|人。

    谢陵脸上有些烫,他发现自己玩过火了,陆行渊身上炙热的气息熏的他有些头晕,他想要逃,却被陆行渊的手扣在腿上。

    他清晰地感觉到不一样的变化,浑身燥热,像是被人丢在白日的烈阳下。他舔了舔唇,有些口干舌燥。

    “你……说好的坐怀不乱……”谢陵小声地嘀咕。

    陆行渊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用牙齿轻轻地磨着他的耳朵,察觉到手下的肌肤在颤|抖,才放开牙齿,舔了舔,轻声道:“骗你的。”

    美人计陆行渊确实不会,但是不妨碍他看谢陵学。

    谢陵怔怔地看着陆行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跳进了陆行渊挖的坑里。从一开始,他的师尊就在等着这一刻。

    谢陵磨了磨犬齿,有些气不过,抱着陆行渊的头,在他的魔角上啃了一口。

    魔角在逐渐变得坚|硬,之前带细绒的地方硬化。谢陵这一口没有真的用力,倒像是调|情一般。

    陆行渊能感觉到一种陌生的触感从头上传来,他被谢陵咬的一阵心悸,一时间心猿意马,搂着谢陵,呼吸微喘。

    谢陵被硌的难受,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顿时松口埋在陆行渊的肩上,红着脸一言不发,尾巴也乖乖地垂在身后,银色的狼毛微微炸开。

    他想看美人计没看成,反而自己成了怀中美人。

    夜色漫长,弯月从树梢后面冒出头。灯火暧|昧的庭院中,传来若有似无的粘稠水声。

    谢陵说要在谢遥的府上休息,结果不到半夜就离开了,他几乎是逃一般地回到皇宫,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关上门,躺在床上,还能听见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声,脸上又红又烫,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里。

    越界,放纵,孟浪,荒唐,他此刻喷出的气息都还是热的,他不想再回想又忍不住回想,理智和欲|望交织之下,内心的渴求更像是无底的深渊。

    每一次都想要更多,直到彼此的气息交融,再也分不清。

    谢陵走的时候动静挺大,还是从陆行渊的院子里直接出来。还没有休息的谢遥听到消息,看看天色,看看不清楚发生什么的暗卫,心里抓耳挠腮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询问陆行渊发生了什么,怕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他忐忑不安地熬到早上,听见陆行渊起床后,才收拾收拾,前去打探。

    陆行渊睡了一个好觉,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就算看见谢遥上门,也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许是因为他这个样子不像是和人吵架或者闹矛盾,让不安了一晚上的谢遥思绪卡壳,一时反应不及。

    “你没事吧?”谢遥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却没头没尾,显得有些突兀。

    陆行渊心情好,反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陆行渊太过坦然,真的不像是和别人有矛盾的样子。

    谢遥已经问出了前半句,这个时候找补无济于事,干脆坦白道:“我听说十七弟昨天晚上就走了,还以为你们闹了矛盾。我十七弟可能性格有些古怪,但他是个好孩子。”

    谢遥和谢陵接触这些天,对他多少有点了解,他记仇但也不会伤及无辜。谢遥下意识会让着他一些,为他辩解。

    这话听的陆行渊心头舒坦,道:“十七殿下是不想连累你,所以想了想还是回去了。”

    谢陵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谢道义的掌控中,他没有选择反抗,而是让谢道义觉得自己还能掌控一切。

    他昨天戏弄了谢廉,想必消息很快就会被谢道义知道,如果他不回去,谢道义不会对他怎么样,但肯定会在背地里磋磨一下谢遥。

    这像是谢陵干得出来的事,谢遥将信将疑,不放心地再确认了一遍,道:“你们就没聊点什么?”

    陆行渊眼底笑意隐现,愉悦道:“我们聊了聊我家小狼,他很乖。”

    第九十五章

    陆行渊曾经养过一头狼,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谢遥稍微用心打听一下就会知道。陆行渊陪着那头狼在山里过了两年,最终并没有把它带回来,于是有了现在这头契约兽。

    舒言当初还因为这件事表现的很不爽,但是在同门的刺激下,他捏住鼻子认下徒弟更换的契约兽。

    陆行渊和谢陵在一起聊关于狼的话题,这听起来是个无可挑剔的理由。谢遥欲言又止,他仔细想了想,确实是没有什么值得他担忧的地方。

    他半信半疑的离开,一时间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两人的关系就目前而言还挺不错,忧的便是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他用利益携裹前程,把两各不相干的人撮合在一起,这若是天赐的姻缘倒也罢了,就怕他乱点鸳鸯谱。

    谢遥心生感慨,不过很快他就没有时间纠结这种事,因为谢迟出关了。

    云棠夫人离开后,谢迟没有遭到谢道义的冷遇,他在谢道义的心里依旧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谢迟陷入了一段时间的低潮,但随着皇朝和天衍宗的关系再度恢复,他本人也振作起来,并且在其他人蠢蠢欲动,准备争权夺势,拉帮结派时,低调地选择闭关,暂避锋芒。

    他此次出关,修为稳定在化神中期,就是在众多兄弟面前,也是难得的佼佼者。谢道义很高兴,他一向对他给予厚望,如今更是不吝夸赞,还给他准备了一场家宴。

    既然是家宴,尚在此地的兄弟都要到场,再加上谢迟占小,其他人不准备一份礼物都说不过去。

    谢迟出关让不少人心中警铃大作,谢遥一时就顾不上陆行渊这边了。

    陆行渊偷了个闲,他在府中无事,便熟络了谢遥的那些客卿。他们之中不乏有厉害的人物,来历各不相同,谢遥给他们提供修炼的资源以及场地,而他们会在谢遥需要帮助时助他一臂之力。

    陆行渊来了有几日,这些人早早地知道了他的名字,他们疑惑谢遥为什么要带回来一个修为不高的二级宗门弟子,陆行渊则在他们中间旁敲侧击关于司文的事。

    司文和谢遥感情深厚,就算他真的出事了,府中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他的消息。

    陆行渊问的隐晦,除了真正了解的人,其他人不一定知道他在说什么。陆行渊在这群客卿中间混了两日,总算有了眉目,大体上和谢遥说的差不多,只是这背后的皇家恩怨他们了解的不深。

    确定了司文的真实性以及他和谢遥的关系后,陆行渊在一个晚夜等来了司文。

    青年依旧是骑在墙头上和陆行渊见面,手腕上的金蛇盘踞着,闭目养神。

    “师兄,你不打算下来和我好好聊聊吗?”陆行渊准备了好酒好菜,准备和眼前这人来个彻夜长谈。

    司文屈膝坐在墙上,吸了吸鼻子,深深地嗅了一口院子里的香气,露出幸福的神色,道:“果然还是师弟好,做什么都想着师兄的份。”

    “当师弟的再好也拦不住师兄为了旁人送命。”陆行渊举杯斟酒,他说这话是暗示司文他知道不少的事,有资格和他聊一聊。

    司文从墙头上翻下来,他身如鬼魅,飘落在陆行渊跟前,端起他的酒一饮而尽,露出愉悦的神情,砸吧砸吧嘴回味道:“好酒!一看就知道是窖藏的孤品,没想到小师弟也是好酒之人,快哉。”

    陆行渊不好酒,他现在喝的酒多半是陆晚夜留下来的。司文没和他客气,干脆自己斟酒畅饮。他能品酒吃菜,习性和常人无异,身上也没有类似神魂的特征。

    在这之前,陆行渊两辈子只遇到过一个这样独特的状况,那便是他爹陆晚夜。但陆晚夜是自身实力高强,加上小世界的加持,才能做到和常人无异。

    司文修为不到化神,按理他的神魂并不能支撑那么久,他此刻以这个样子出现,本身就耐人寻味。

    “我对师兄一无所知,师兄却对我了如指掌,我想起来心里还有点不平衡。”陆行渊没有饮酒,他给自己备的是一壶灵茶。

    “你要是变成我这样,每天没事就四处游荡,听听八卦听听小曲,也能把皇城里的人和事说上三两句。”

    司文性格爽利,不管陆行渊如何问,他的回答都充满了诚意,而且他毫不避讳自己现在的状况。他这个态度和陆行渊想象的不一样,甚至可以说省了他很多麻烦。

    他之前还担心司文顾左右而言其他,对此只字不提。

    “师兄现在这个状态看起来的确有些玄妙,我还没有见过如此特殊的情况。”陆行渊道:“之前我和七殿下聊了几句关于师兄的话,他对师兄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我没有告诉他遇见了师兄,但因为我们之前不曾见过,他对我的话还是起了一些疑心。”

    陆行渊当日在谢遥面前直接询问司文的事,是想最快得到一个答案解惑,并没有考虑诸多后果。

    那天谢遥明显反应过来想问,但被谢廉打断,之后又是诸多事情纷扰,让他一时腾不出时间,来不及多问。

    陆行渊只是暂避一时,早晚还是要面对。

    司文喝酒的动作微顿,他看着满天的星云,笑道:“这种事何必耿耿于怀?谢廉来势汹汹,他不把我送给他的东西交出去,难道就能阻止别人争抢吗?怪我太年轻,不懂怀璧之罪的道理,既然注定有一个人要死,是我还是他又有什么关系?”

    在司文看来,死亡从来就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生性乐观,从来就不在乎生死。只是他没有想到谢遥会用那样东西来救他,但同时他也庆幸谢遥把那东西用在他的身上。

    “他救我的时候并没有失败,我的意识见证了一切,有问题的是这样灵宝。”

    司文喝着酒,给陆行渊解释道:“我被灵宝消亡,只剩意识留存。其实我也想见他,但我这个样子不是随时随地,想见谁就能见谁。我能感觉到自己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不相通的地方,但可惜以我的能力难以摸清。”

    司文叹了口气,描述那独特之地。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不曾想竟然有一个人能看见他,对方还恰好是他的同门。

    这可把司文高兴坏了,要不是天亮了,他高低得和陆行渊再唠嗑两句。

    他憋闷了好些年,揣了一肚子的话,恨不得一口气都倒出来。

    司文太配合,陆行渊准备的话没有用武之地。吃饱喝足后,司文戳了戳手上的蛇头,道:“多谢小师弟的款待,我说不定又该走了。”

    “你去哪儿?这东西难道没有解决之法?”

    当初是舒言扛着宗门的压力保留了陆行渊的弟子身份,如今面对舒言门下的便宜师兄,陆行渊也需要做点什么。

    而且司文这个状态值得研究一番,他不想就这样放弃。

    司文伸出手臂,手腕上的金蛇鳞甲细密,双眸紧闭,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解决之法谈何容易?我已经习惯了,师弟莫要替我操心。只是我不放心谢遥,师弟若是不介意,可愿帮我把这条蛇交给他?”

    司文肉身已毁,神魂寄居在金蛇体内,他们不能同时苏醒,必须是一个睡着了以后,另一个才能醒来。

    谢遥见过司文的契约兽,看见这条金蛇后,他肯定能明白司文的意思。

    陆行渊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点头答应。

    司文见状,笑容满面,他喝光手上的酒,打了个哈欠。他手上的金蛇紧闭的眼窝处,鳞甲微动。司文的身体逐渐消散,金蛇掉落在桌上,缓缓醒来。

    陆行渊看了一眼,妖兽的眼神和人有着很大的区别,在蛇瞳睁开的一瞬间,血气和煞气让他确定这不是司文。

    陆行渊抬手打了个响指,金蛇被吸引过去,还不等它对眼前人做出反应,陆行渊一道灵力袭来,直接把它揍晕过去。

    宫中设宴,谢遥下半夜才跌跌撞撞地回府。除了贴身的侍卫,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在院子里走的东倒西歪,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

    陆行渊就在他的院子外面等人,凌乱的风中,谢遥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认出陆行渊脸上的恶鬼面具,青面獠牙。他打了个激灵,酒意醒了几分,低声道:“白泽?”

    陆行渊颔首行礼,询问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跟一群心怀鬼胎的兄弟坐在一起,那有什么高兴可言?”谢遥揉着额角,压下心头反胃的冲动,他轻拍胸脯给自己顺心,自嘲冷笑道:“我有些时候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执着仙皇之位?我们每个人明明都能有不一样的选择,但总是走不出去,兜兜转转又绕回来。”

    谢遥打了个酒嗝,脚步虚浮地靠在凉亭的椅子上,月色让他的神情透出几分悲凉。

    陆行渊上前递上手上的锦盒,安抚道:“人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些事你不想做,也必须去做,不仅是为了欲望,更是为了责任。”

    第九十六章

    皇朝,仙界唯一的遗民统治下的王国。他们维持自己的政权,也维护百姓的利益。在谢道义之前,继承者并没有那么麻烦。他们人数少,择优而选,胆识修为,品行才情缺一不可。

    在谢道义之后,因为他有着众多的子嗣,选择权不再单一,那些享受着这个国家供奉的皇子,或是为了权利满足欲望,或是为了责任心怀天下,不可避免地全部卷入其中。

    王座是权利的顶峰,是修为之外,被万人敬仰的另一条捷径。它就算布满荆棘,也充斥着诱人的魅力,让人难以抗拒。

    谢遥曾经也很清醒,知道那个位置遥远危险,但司文的死刺激到了他,让他在明知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还选择去卷入周旋。

    欲望的口子一旦打开,就没有那么容易收拢,这条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倘若想要放弃,那最初就不该开始。既然已经站在赛道上,痛苦茫然后还得站起来,继续向前。

    谢遥很清楚,他没有退路,因为就算他现在选择退出,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他要是现在就倒下,不仅对自己不负责任,也是对跟着他的这些人不负责任。

    陆行渊不怎么会安慰人,他陪谢遥在院子里坐了半宿,直到谢遥重新振作起来。

    谢遥拿着他给的锦盒,摇了摇,道:“这是给我的?”

    陆行渊颔首道:“一个你熟悉的人让我交给你,他说你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谢遥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毕竟在他和陆行渊之间,他们共同熟悉的人只有谢陵。除了谢陵外,谢遥想不到还有谁会通过陆行渊转交东西。

    谢遥不以为然地打开锦盒,已经清醒的金蛇支起头颅,吐着蛇信,一双碧绿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他,冰冷的视线里充满了警惕。

    谢遥的眼前一阵眩晕,那点不在意转变成了震惊,他错愕地看着手上发怒的小蛇,眼底是惊诧和难以置信。

    “司文……”谢遥捧着蛇,猛地抬头看向陆行渊,浑身的酒意散的一干二净。之前陆行渊和他提起司文的时候,他就有所怀疑,但是因为被其他事情打断,他没来得及问。

    现在陆行渊把司文的契约□□给他,证实他确实知道司文的存在。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他在哪儿?”谢遥声音发颤,压抑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个同他把酒言欢的青年模样逐渐在脑海中清晰,他心中酸涩不已,一时有些绷不住情绪。

    他修行御兽宗的功法,自然也知道契约兽还在,司文肯定还活着。可是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一直都没有出现?

    谢遥捧着盒子,像是如获珍宝,金蛇嗅到他身上的气息,狂躁的情绪也逐渐安静下来,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态度亲昵,完全没有面对陆行渊时的凶煞。

    陆行渊提醒道:“他一直都在你身边。”

    谢遥一怔,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蛇。蛇也在看着他,竖瞳里没有人类的感情,浑身更是冰凉无比。

    谢遥嘴角扯出一抹笑,却像是在哭一般,他抚摸着金色的鳞片,喃喃道:“原来如此。”

    灵宝留住了司文的生命,同时也剥夺了他的人生,把他变成了一个怪物。他还活着,却是以非人的方式活着,他那么爱热闹,被推进孤独的裂缝,他该有多痛苦?

    “他恨我吗?”谢遥问道,他捧着挚友的新躯体,却不敢问一声安好。

    陆行渊斟酌了一下,道:“师兄放心不下你。”

    谢遥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泣音,司文从来就不怪他,他担心他,变成这个古怪的样子也想回来陪着他。

    谢遥深吸口气,抹了把脸,把金蛇拢入袖中。他看向陆行渊,神情温和,司文的师弟就是他的师弟,保护的话不需要翻来覆去地挂在嘴上,而是放在心上,实践在行动中。

    谢迟出关,谢陵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从宫里出来。谢遥之前说给他的谢礼派人送到他手上,他兴致缺缺地收下,询问关于陆行渊的近况。

    陆行渊在加固自己的身份,让它变得更加完美。

    因为司文的缘故,谢遥对他很好,而他不骄不躁,那些客卿也不会刁难他,他在谢遥府上站稳了脚跟,为了周全他顺便去御兽宗的落脚点登记了身份。

    有了御兽宗这块身份牌子,他的行动也能减少怀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谢廉和卫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中。谢遥派出去的探子什么都没打听到,仿佛是他们吃下这个哑巴亏,把这件事就这样翻篇了。

    “谢廉肯把这口气咽下去倒没什么,但卫家不太可能。”谢遥和这两方打过几次交道,对他们还算有所了解。

    卫家是皇朝内的老牌世家,他们把颜面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要,怎么可能悄无声息?

    “谢廉大婚在即,他们不把这口气咽下去又能怎么办?”陆行渊看着缩在自己院子里,用特质的银刀切肉喂养金蛇的谢遥;“你一定得在我这里养蛇吗?”

    自从知道司文的灵魂在金蛇体内后,谢遥就多了个在别人看来有些变态的爱好,他对一条蛇好的过分。

    陆行渊对此是无所谓,但架不住谢遥天天往他的院子跑,这让他出门办事变得不太方便。要不是因为中间横着一个司文,他都要怀疑谢遥是发现了什么,在他面前装疯卖傻。

    “我以为你们师兄弟之间也想联络一下感情。”谢遥诚恳地把金蛇往陆行渊面前送,司文承认这个师弟,那肯定也愿意多看看他。左右无事,谢遥不介意天天串门。

    金蛇对陆行渊一直是一个很戒备的状态,不安地吐着信子。

    陆行渊欲言又止,他看着对他不太友善的金蛇,道:“七殿下,你应该没有忘记我的契约兽是一只雕。它和蛇是天敌,你天天带着蛇往我的院子跑,我都不敢放它出来透透气。”

    谢遥楞了一下,因为疾风生活在雷池里,陆行渊很少放它出来,久而久之谢遥就忽略了这件事。他看看陆行渊,又看看金蛇,起身道:“告辞。”

    谢遥对陆行渊的雕也是心有余悸,他手上的蛇还那么小,都不够疾风塞牙缝。

    陆行渊唬走了人,想了想把疾风从雷池里抓出来。睡得香甜的鸟被外面的风一吹,只觉得屁股一凉,打了个喷嚏还有些迷糊。圆溜溜的眼睛瞅着陆行渊,拍打着翅膀吐了他一口雷。

    陆行渊振袖一挥,雷霆瞬间被分解消散,连他的皮毛都没有触及。

    “睡傻了?”陆行渊往疾风的头上一敲,道:“过来,跟我出门。”

    疾风吃痛,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傻事,它连忙靠着陆行渊的肩,讨好地给他整理头发,用翅膀给他扇风,谄媚的不像一只荒兽。

    皇朝和天衍宗联姻是件大事,这些日子不断有其他宗门的人赶来,同时也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

    魔族占领了饶河,除了三尸宗被屠,其他宗门只是吃了教训,魔族没有滥杀无辜,挑起战争的意思,甚至很快就沉寂下去。如果不是三尸宗派人去起纷争,外界说不定会忽略这件事。

    因为魔族的低调,一开始的恐慌之后,那些没有和魔族打过交道的人,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他们不认为魔族可怕,甚至偷摸摸去饶河看一眼,对宗门的戒备嗤之以鼻。

    “那魔族除了头上比我们多两个角以外,也没什么可怕之处,又不是长着三头六臂,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茶馆酒楼偶尔有人高声议论,若是有人附和,还会讲的更加卖力,恨不得把所有的视线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陆行渊路过街边的茶摊也会听几句,距离他和魔族的约定时间很快了,算一算,沈炽此刻应该已经动身前来。

    陆行渊只当是听了个笑话,买了份茶点给疾风叼着,转身离去。

    大街上,飞驰的翼马拉着黄金雕刻,宝石堆积的马车疾驰而过。驾车的人白袍白面具,简单的没有任何的装饰,一打眼就让人觉得有种死人的晦气。

    马车在陆行渊的身旁停下,白袍人一甩马鞭,柔软的鞭子像是一条阴狠的毒蛇,角度刁钻地袭向陆行渊。

    鞭声如雷,劲风刮的人脸颊生疼。陆行渊瞳孔骤缩,不躲不避,看着马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鞭梢卷落他脸上的面具,露出带着伤痕的脸,依稀可见硬朗的轮廓,真实的面容却不大真切。

    白袍人的动作说来缓慢,实际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快的让人看不清,反应不及。直到面具落地的闷响传来,陆行渊才佯装刚刚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吓的连连后退,面露惊惧之色,警惕地看向白袍人。

    飞在他身边的疾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上叼着茶点,老实地闭嘴,只是不安地扑腾着翅膀。

    陆行渊又往后退了一步,白袍人没有动作,反倒是马车的车帘被人用扇子挑起,一张好看的面容从帘子后面露出来。

    谢迟的目光在陆行渊的脸上顿了几息,面露轻蔑之色:“你就是白泽?我还以为能让我七哥护着的是什么绝色美人,原来也不过如此。我该说他口味独特,还是你有我不知道的惊喜?”

    陆行渊没有说话,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面具,擦去上面的尘土。

    谢迟眯了眯眼,冷笑一声,给白袍人使了个眼神,道:“把他带上来,宫里冷清,我正缺一个趁手的玩具,想来我七哥也不会拒绝。”

    第九十七章

    谢迟并没有认出陆行渊,他这人有点看脸的毛病,第一感官就不喜欢的样子,他一般不会过多的去盯着看。

    白袍人受他指使打落陆行渊的面具,只是想给陆行渊一个下马威,用来震慑,让他升不起反抗之心。

    陆行渊很配合,在外人的眼里,他就是毫无反抗之力。谢迟让他上车,他就乖乖地上车,疾风收了翅膀落在他的肩膀上,嘴里依旧叼着那份茶点。

    “你倒是识时务。”许是没有看见想象中的激烈反抗,谢迟有些失望,说话时不免阴阳怪气。他还想着要是陆行渊不肯顺从,他就有理由出手,让谢遥找不到话说。

    “承蒙十六殿下看的起,邀请我入宫做客,我又何必做无谓的挣扎?”陆行渊不甘示弱,并没有因为谢迟的身份就捧着他。

    马车内空间富余,谢迟和陆行渊之间留有一定的距离,这让他们两个人保持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但随着陆行渊的话音落下,二人间的气氛骤然紧张,那点距离根本就不顶事。

    谢迟把玩着手上的扇子,那双桃花眼看似在笑,实则弥漫着浓烈的戾气。

    云棠的离开,谢道义的转变,让夹在二人中间的谢迟第一次尝到了从天到地的落差。他的宠爱看似没有变,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如今的盛宠是刀尖舞步,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他过去要云棠逼着才会努力修炼,现在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就会努力。因为他清楚,他剩余的价值除了这个身份,就只剩下自己的天赋。他会向谢道义证明自己的价值,让谢道义不会轻易地舍弃他。

    强压强权迫使着谢迟转变,他的心性比之以往多了几分扭曲,手段也比过去更加残忍。

    谢廉如了他的意,他答应帮谢廉给这个外来的宗门弟子一点教训。

    谢迟的视线盯上陆行渊肩膀上的疾风,因为拟态的遮掩,它看起来和一般的鸟禽类妖兽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因为对陆行渊心有畏惧,一脸讨好的模样,看起来还有点傻气。

    “你这只鸟看起来还不错。”谢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闭关太久,出关后才知道三哥要成亲了,眼下正愁没有合适的礼物,不如就用你这只鸟。”

    谢迟持扇点向疾风,杀机骤现,一道白光疾驰而出,化作箭矢刺向疾风的胸膛。

    疾风瞬间炸毛,翅膀上闪烁着青色的雷光,一股凶悍之气弥漫,整只鸟像是被雷霆包裹。它挥舞翅膀,弹开谢迟的攻击。

    那股力量偏了位置,撞上马车的车壁,只听得咔嚓一声,装潢华丽的车身顿时裂开一道口子,窗户移位。

    驾车的白袍人察觉到车厢里的动静,立刻停下马车。疾驰的翼马扬起前蹄,车子因为惯性向前,谢迟伸手抓住一旁的扶手才没有往前栽倒,陆行渊却放松身体往后倒去。

    疾风以为是自己闯祸,伸出爪子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眼神凶狠地盯着谢迟,车厢里一时银光密布,雷霆之声阵阵闷响。

    谢迟以为是自己掉以轻心,低估了这头妖兽的力量,一稳住身形又再次袭来。他以扇为剑,灵气化刃,誓要陆行渊和疾风血溅当场。

    陆行渊目光一暗,仰倒的瞬间推开马车的车门,手掌撑了一下地板,直接从车内退出去。这落在谢迟的眼里,就像是他因为惯性没坐稳,撞开车门摔下去。

    疾风原本和谢迟对峙,看着自己抓不住陆行渊,着急地跟上去,爪子一刻也不敢放松。

    谢迟出行高调,马车又是停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众人围观。

    陆行渊摔出马车,借着疾风的力量堪堪稳住身形,摇摇晃晃没有倒下,围观的人群里有人伸手扶了他一把,让他站稳。

    陆行渊回头道谢,那人关切道:“道友没事吧?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行渊拍拍身上的尘土,撇清关系道:“我也不知道。”

    谢迟动了杀心,陆行渊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不能动手只能取巧。现在他从马车上下来了,谢迟就别想再让他走上去。

    外界的纷扰落在谢迟的耳朵里,谢迟没有下车,甚至没有露面,只是吩咐白袍人把陆行渊抓上来。

    白袍人马鞭一卷,浑身的灵力如同罩子朝着陆行渊盖过来。马鞭的鞭梢精铁锻造,砸在身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陆行渊脚步微错,以微妙的细微距离躲开了白袍人的攻击,这在旁人看来,他是站在原地没有动,白袍人的鞭子落空了而已。

    白袍人愣了一下,他对力量精准把控,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他目露诧异之色,正要挥出第二鞭,却被人抓住手腕。

    “白道友,我正要和三哥去找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真是巧了。”谢陵甩开白袍人的手,眼神犀利地扫了他一眼,警告之意不言而明。他对白袍人露出凶相,但等他对上陆行渊时却是一副笑脸。

    他拨开人群走向陆行渊,在他身后跟着面有菜色的谢廉。谢廉扫了眼谢迟的马车,神情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极了。

    疾风第一次那么感谢谢陵来的及时,它刚往谢陵的方向扑腾翅膀,还没来得及表达什么,就被陆行渊抓住,一把塞进小世界。

    陆行渊靠近谢陵,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三哥答应让你去猎场猎兽,我看你也没什么计划,左右我今日无事,不如同我前去。”谢陵理由正当,有理有据,好像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巧合。

    但陆行渊还是从他眼里看出着急之色,他不安地握了握陆行渊的手。

    谢迟这几日都在谢道义跟前听教,安分守己,今日突然出宫,谢陵多留了一个心眼,在他之后也离开了皇宫。谢迟带走了陆行渊,谢陵就抓了谢廉。

    今日就算马车没有因为打斗停下来,谢陵也会直接拦下来。

    马车里,谢迟听见谢陵的声音,他面容有所扭曲,深吸口气才压下心头的暴怒,撩起帘子,一垂眼就看见谢廉。

    谢廉瑟缩了一下,谢陵转过身来,仿佛才看见谢迟一般,惊讶道:“巧了,原来十六哥也在,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谢陵总是一副见了谁都能带三分笑脸的样子,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眸如星辰,闪闪发光。

    谢迟看着就来气,他握紧了手上的扇子,一面磨牙,一面答应谢陵的邀请:“我也和诸位兄弟许久未聚,正好一道叙叙旧。”

    白袍施法修复了车上的裂痕,宽敞的车厢里坐进四个各怀心思的兄弟,那尴尬又焦灼的气氛让富余的空间出现心理上的拥挤。

    谢陵的位置微微靠前,毫不遮掩的把陆行渊护在身后。谢廉紧挨着谢迟,一言不发。

    今日谢陵来找他,他还挺开心,可是一遇见谢迟和陆行渊,他就明白自己又被耍了,谢陵是拖他来挡枪。

    他陪了谢迟一夜才让谢迟消了气,不再和他计较他突然就要成亲的事,愿意出手帮他教训谢遥和陆行渊,可是却被谢陵搅和了,甚至这其中还有他一份。谢廉都不敢去看谢迟的神色,他怕最终这怒气又要撒在他身上。

    翼马的速度很快,因为要去猎场,它们腾空而起,行于云端。

    谢陵看着窗外飞过的白云,神情放松而且愉悦。

    谢迟靠着马车不说话,手上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椅子。在这无序敲击声中,马车很快就到了猎场。

    因为是私产,猎场外围有人驻扎把守。谢廉带着三人下了马车,那些人看见是他,齐齐低头行礼,不敢阻拦。

    这片猎场群山连绵起伏,一眼看不到头。密林深处更是隐藏着无数凶悍的气息,白日里也能听见妖兽的怒吼。

    “我还是第一次到三哥的猎场,放眼看去,到处都是新奇的玩意儿。我打算四处逛逛,三哥是要和我们一起走,还是和十六哥一起走?”

    谢陵和陆行渊站在一起,说的也是我们,完全不给谢迟再一次下手的机会。他嘴角含笑,却没让谢廉觉得友善。

    谢廉抬头看了谢迟一眼,对上他阴鸷的神情,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没有挽留谢陵二人,道:“你们去吧。”

    谢陵没有多言,拉着陆行渊离去。他们二人修为相差无几,怎么看都不会进入猎场深处,顶多在这外围闲逛。

    眼瞧着他们二人走的没影了,谢迟才看向谢廉道:“跟我走。”

    谢廉身体微僵,却不敢反驳,跟着谢迟走入猎场深处。

    离开的谢陵和陆行渊去而复返,陆行渊散开神识,遮去他和谢陵的气息,二人就藏在树后,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谢陵趴在陆行渊背上,握着他面具上的角,轻笑道:“师尊,你猜他们会去做什么?”

    “谢迟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出手,应该是谢廉的缘故。但你把谢廉带过来阻止了他,他这会肯定正在气头上,以他的手段,谢廉要吃苦头。”陆行渊稍微一想,就知道今日的劫难因何而起。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成了谢遥的清客,以他的修为,完全还不够让谢迟出手的地步。

    而且谢迟在车上提过谢廉,他为谢廉出头,却被谢廉阻止,这不就是明摆着打他的脸?

    谢陵赞成他的意思,道:“这些人明面上人模狗样,背地里指不定多龌龊。师尊,我们去瞧瞧,凑个热闹如何?”

    陆行渊回头看向谢陵,戏台子近在眼前,也不怪他好奇。陆行渊想了想,道:“好。”

    第九十八章

    谢迟和谢廉的修为都在化神期,他们想要甩开陆行渊二人,只需要往猎场深处走,修为强悍,拥有领地意识的妖兽自然就是最好的屏障。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所见的真实不是真实,陆行渊可以轻松隐匿他和谢陵的气息,在这猎场内如入无人之境。

    密林内,古木参天,阳光透过层层密叶落下来,只有微弱的星星斑点、林中的光线有些暗,不如外面那么浓烈。

    沿途偶尔传出妖兽的怒吼,似乎是在震慑附近出现的陌生气息。

    谢陵抖了抖耳朵,眼神扫过那些妖兽,而后看向陆行渊宽阔的后背,视线微垂,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压下心头的躁动,没有去理会那些声音。

    陆行渊握住他的手,用气息包裹他。

    “小迟,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被谢陵骗了,我不知道你……啊!”

    穿过层层密林,地势逐渐开阔。谢廉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颤音。

    陆行渊连忙停下脚步,抬头扫了眼面前的地势,把谢陵外怀里一抱,带着他飞身跃上枝繁叶茂的古树。他们两个人藏在浓密的林叶间,居高临下,能把不远处的情况尽收眼底。

    谢廉有些狼狈,在这深山密林中,谢迟完全不给他面子。他被压的双膝跪地,刚才那一声惊呼是被谢迟抓住头发,发冠散乱,就连衣襟也在挣扎中散开。

    谢迟用扇子挑开他的衣服,道:“我现在很不爽,你和我提谢陵是几个意思?我知道他最近很出风头,因为父皇对他重拾信心。所以你现在也想讨好他,巴结他吗?”

    谢迟手上用力,谢廉面露痛苦之色,连连摇头。

    谢迟用扇子拍打他的脸,嗤笑道:“他小时候你那么对他,现在还指望他会站在你这边?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那么天真?还是你打算用你这幅熟透的皮相去诱|惑他,就像让我干|你一样,对着他张开双|腿,让他高抬贵手?”

    谢廉被谢迟说的无地自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此时此刻,他的尊严被谢迟毫不犹豫地踩在脚下,狠狠践踏。

    他和谢迟乱|伦是他没有拒绝的余地,自甘堕|落,可是除了谢迟外,他从未利用自己的皮相做过什么。

    但在谢迟的眼里,他却和娼妓无疑。

    谢廉纵然感到愤怒也不敢反抗,反而还要继续流露出媚态,讨好地看着谢迟,屈膝握着他的手,道:“我从始至终只有你,谢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我怎么可能看的上?我只是不想看见他和谢遥站在一个阵营上,既然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再和他有接触。”

    谢廉屈膝到谢迟脚边,他的手握住谢迟的腰带,眼神迷离,湿润的唇微张,流露出几分轻佻的神色,动作也显得孟浪。

    谢迟抬脚把人踹开,冷笑道:“我今天没心情弄你,想讨好我,就自己做给我看。”

    谢廉带了薄红的脸霎时雪白,谢迟从衣袖中甩出一样东西,砸在谢廉的身上,被谢廉接住。

    不远处的树上,听见二人惊骇世俗的对话,谢陵不禁往陆行渊的怀里缩,他搓了搓手臂,被恶心的不轻。他们这群人再怎么同父异母,也是亲兄弟,他万万没想到,谢迟的手会伸向自己的兄弟。

    谢陵一面唾弃,一面又忍不住看向谢迟扔出去的东西,可惜他还没完全看清楚,陆行渊就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带着热度的手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陆行渊护着离开了。

    陆行渊飞了好一会儿,谢陵才感觉到结实的地面,挡在眼前的手拿开,入目是陆行渊略带凝重的神色。

    谢迟的肆无忌惮让陆行渊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这让他对之后的场面没有丝毫的兴趣,甚至有些反胃。

    谢陵注意到陆行渊的反常,以为是陆行渊见不得这种龌龊事,开始后悔提议去看热闹。

    陆行渊揉了揉眉心,剑眉微蹙,突然道:“皇子中和谢迟有染的人有多少?”

    “嗯?”谢陵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和谢迟有染的人不止谢廉一个吗?那可都是他的兄弟啊!

    “谢迟深受谢道义的宠爱,他出生后的两百余年,谢道义对其他人多有冷落。他们想要权势利益,和谢迟打好关系是最简单的方法。”

    陆行渊回忆过去听见的关于谢迟的传闻,解释道:“谢迟性情乖张,他允许谢廉用这样的方法换取利益,同样不会拒绝其他人用同样的方法,甚至他会主动出击。在他心里,只有他娘的孩子才配称为他的兄弟。”

    谢迟不重色也不纵欲,但他喜欢那种背德的新鲜感,看着那些年长的兄弟,一个个匍匐在他脚边,他就感到非常满足。

    他不喜欢这些人,在他眼里,这些人只是一样趁手的玩具,一个听话的宠物。

    他为了满足内心的变|态欲,必然会威逼利诱他看上的每一个人。

    谢廉绝对不是唯一。

    谢陵出生晚,和众人有着极大的年龄差,在他之前的事,他说不上来。但在之后他似乎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不是撞见,而是谢迟和那些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师尊,你说谢道义知道谢迟做的这些事吗?”谢陵背后一阵恶寒,他实在难以想象那样的场面。

    陆行渊面色难看了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划过一抹冷笑,道:“恐怕不止知道,还推波助澜。”

    谢道义的视线遍布皇宫,谢迟又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掩饰,除非谢道义聋了瞎了,他才会听不见看不见。

    他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毫不知情。

    谢陵被恶心坏了,一时无言。他沉默片刻,见陆行渊的脸色依旧难看,脑子里的思绪忽然转了个弯。

    陆行渊的身份在天衍宗一直是个秘密,像谢迟那么沉不住气的人,云棠或者陆行渊肯定不会主动和他提起。

    但那日戒律台事变,谢迟对陆行渊的身份一点都不意外,可见他早已知情。

    谢陵心里一空,斟酌道:“师尊,谢迟一直都知道你是他兄长吗?”

    谢迟祸害头上的那些兄长毫不手软,论长相,论气质,论修为和魅力,陆行渊不比那些人差,谢迟真的就没有动心过?

    谢陵想到上辈子谢迟对他的恨意,有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陆行渊,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坚定地以为谢迟和陆行渊彼此相爱,他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陆行渊听出谢陵的言外之意,他露出厌恶的神情,薄唇抿成一条线,神色紧绷。谢迟的那双手同样伸到他的面前,他把人当兄弟,对方却拿他当玩物。

    “他知道我的身份是我到皇宫照顾你以后的事,在这之前,他只知道我和云棠夫人关系好,愿意帮她做一些危险的事。”

    陆行渊带着谢陵换了个方向走,远离谢迟和谢廉所在的区域。路上他没有回避谢陵的问题,把那段让他愤怒的回忆娓娓道来。

    听到是在宫里长住以后的事,谢陵有些惊讶。

    陆行渊继续道:“因为剑尊这个身份,就算不知道我是他兄长,他也喜欢围在我身边。他选了个谢道义不在的时间给我下药,被我识破后,我把他交给了云棠夫人。”

    许是陆行渊的性格太冷,谢迟知道表白不会有结果,直接用了下三滥的手段。云棠一向宠他,也知道他和其他皇子之间的猫腻,所以他觉得把人换成剑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剑尊是自己的亲哥哥。云棠夫人动了怒,他被打的躺在床上起不来,而这一躺就是一个多月。

    云棠不管他对其他人如何荒唐,胆敢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用在陆行渊的身上,染指陆行渊,就不再是挨打那么简单的事。

    在真相和云棠怒火的冲击下,谢迟内心的那点恶趣味演变成了更加隐秘的情感。自那之后,他对陆行渊就多出一股占有欲。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陆行渊也隐约察觉到异样,渐渐地疏远了谢迟。他过去还能看在血亲的份上匀他两分感情,现在只是陌路。

    他们有同一个娘亲又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陵默默地听着这些过往,难怪陆行渊脸色一直不好。他看到如今的谢迟和谢廉,多多少少想到谢迟不断加剧的荒唐。

    谢迟仗着宠爱无法无天,把道德伦理抛之脑后。在他的眼里,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只要他伸手,就必须得到。

    谢陵眸光微暗,舔了舔犬牙,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给谢迟记了一笔。

    陆行渊和谢陵到了外围,密林中的声响早就听不见了。外面地势开阔,光线明亮,陆行渊散出神识,确定附近的情况。

    谢陵靠过来,忽然问道:“和谢迟有染的那些人里面,谢遥也算吗?”

    谢迟选人,除了满足自身的恶趣味以外,还有利益的交换。倘若谢遥也卷入其中,这样的筹码一旦被使用,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洗白的丑闻。

    看在盟友的份上,谢陵并不希望他卷入其中。

    第九十九章

    陆行渊和谢陵到猎场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抓妖兽,而是探查卫家暗中培养的势力。

    谢迟和谢廉在林子里厮混的那段时间,陆行渊留下疾风照顾谢陵,自己拿着谢陵让妖族准备的地图和名单去核查。

    卫家在培养势力这方面舍得下血本,又有猎场这样一个天然的修炼场所,他们把大部分杰出的年轻一辈安排在此,功法丹药一应俱全。

    陆行渊的神识扫过,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每一个地方做了标记。想要覆灭一个势力,就要从根本上打击他,让他没有后续的力量。

    谢廉大婚之日,这些人头就是礼物。

    陆行渊做完这些,沿途抓了一只和他此刻的修为相匹配的妖兽,文鸟。这种鸟不擅战斗,体态优美,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优点,就是颜色五彩斑斓,十分好看。而且性情温顺,速度极快。

    陆行渊把它送给了谢陵,正好能让它在皇宫里陪谢陵解解闷。疾风见了它,两眼放光,扑腾着翅膀飞过来。秀美的文鸟被吓了一跳,缩在谢陵的怀里。

    陆行渊抓住疾风,把它丢进雷池。没有了外在的威胁,文鸟才慢慢安静下来。它瞅了瞅陌生的谢陵,在他身上踩了踩,竟然没有排斥,乖巧地蹲在他的肩上。

    “它好像很喜欢你。”陆行渊想着文鸟不需要驯养,能省不少麻烦,但也没料到能够如此顺利。

    谢陵抚摸着文鸟的脑袋,道:“可能因为我有妖族的血统。”

    谢陵这话不算准确,真正的原因是他身上有古妖的血。他对这些寻常的妖兽妖族,有着天然的压制,也会在无形间让它们信赖依靠。

    陆行渊该办的事已经办好了,猎场还不见谢迟和谢廉的身影。他们二人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人出来,陆行渊道:“我看他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我们先回去。”

    谢陵点头,对于上头的这些兄弟和谢迟有染这件事,他心里始终是觉得膈应。当然,更让他觉得恶心的是谢道义明明知道,却不管不顾,他对谢迟的宠爱,完全已经到了不分是非的地步。

    他痛恨这一切,如果不是陆行渊,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如何死在这肮脏的漩涡中。他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因为两辈子都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陆行渊他们来时坐的谢迟的马车,现在谢迟不在,文鸟化身巨鸟,载着他们离开。谢陵让文鸟放慢了速度,他和陆行渊在云层之上,在星云之下。

    谢陵靠着陆行渊的肩,浩瀚星空如海,他们相互依偎,在月色下,宛如一对璧人。

    这一日谢陵没有回皇宫,他把陆行渊送回谢遥府邸,也在谢遥府上住下。文鸟收起翅膀,落在谢陵的身上。

    王府的人看见陆行渊回来了,连忙去通知谢遥。不多时,谢遥就匆匆而来,抓着陆行渊的肩把人好好地检查了一遍,确定他安然无恙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回来了就好。”

    陆行渊见状,一时反应不及,不解道:“出什么事了?”

    “我听说你被谢迟带走了,这不是担心他对你不利吗?”

    谢迟在街上闹出来的动静挺大,谢遥听到消息就派人去打探,知道被谢陵截胡他才放松些,这会儿见到人,心里的巨石更是彻底落下。

    谢遥安抚了陆行渊,看向他身侧的谢陵,也把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一手拽着一个拖进屋。

    “谢迟和谢廉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我尚且不能和他抗衡,你们两个人遇见事也别和他硬碰硬。”谢遥对今日之事心有余悸,他知道谢迟的可怕,不放心地叮嘱道:“特别是十七弟,你和他同在皇宫,更要小心些。”

    谢遥的关切让人颇有好感,谢陵逗弄着手上的文鸟,笑道:“七哥担心我一个人不能抗衡,不如我把接出来长住,这样我就可以离谢迟远远的。”

    “胡闹!”谢遥否定了谢陵的提议。他留谢陵一时是兄亲弟恭,但一直留着他,就是和谢道义过不去了。毕竟谢道义还没死,谢陵的生活自有他管束。

    “我一个人在宫里闷得慌,现在还有个谢迟添堵,心里就更不痛快了。七哥,你这院子那么大,还怕缺我一间房?”谢陵神色认真,道:“实在是没床,我和白师兄睡一张床也可以,想来白师兄不会拒绝我。”

    谢陵说着就看向陆行渊,眼里带着笑意,颇有几分婉转的缠绵之意。

    陆行渊不自在地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干咳两声,道:“七殿下有所不知,今日谢迟对我出手,是因为谢廉的缘故。许是这二人关系亲厚,方才联手。十七殿下此前因为我,和谢廉也有诸多不快,谢迟会对付我,多半也会对付十七殿下。”

    谢遥闻言,眉头一皱,似乎是想到什么不悦的事,神色难看,冷哼一声,面上浮现嘲弄之色:“你们年幼不知,那有什么关系亲厚?不过是见不得人的桃色交易,徒生龌龊罢了。”

    谢遥的言辞还算克制,没有那么直白,但也不难听出其中的猫腻。

    陆行渊和谢陵对视一眼,没想到谢遥竟然知道这事,难道他和谢迟之间……

    陆行渊想到自己的师兄司文,试探道:“七殿下这是何意?兄弟间岂会有这种荒唐事?”

    “这算什么荒唐?谢廉又不是唯一的一个。”谢遥嘴快,说完后才隐隐觉得不对,他面前这两个人涉世未深,不该如此污他们耳朵。

    谢陵看向他,佯装惊讶道:“难道七哥你也……”

    “呸呸呸,我是那种人吗?”谢遥打断谢陵的话,他对这种事深恶痛绝,巴不得躲得远远的,薄怒道:“自你记事以后,我是什么待遇你还不清楚?要是我真的舍了尊严做出这种有违道德之事,又怎么可能处处不如意?”

    谢遥出身差了些,在他决定拉帮结派,建立自己的权势之前,他在皇朝的处境并没有那么好。诚如他所言,讨好谢迟确实能换来安稳和荣华富贵,可是在低头的那一刻,就注定要丢了尊严。

    他这个人有点要强,让他对着自己的弟弟卑躬屈膝,他做不到。

    确定谢遥没有卷入其中,谢陵和陆行渊松了口气。好在他们眼光不错,能拉谢遥一把就拉他一把,以保将来丑闻爆发,他不会卷入其中。

    谢遥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息内,他的命运被拉扯到了另一条轨道。他想起这种糟心事,心情也变得糟糕。

    他看着笑容明媚,人畜无害的谢陵,心里着实有些不放心。谢道义现在是对谢陵给予厚望,但对手换成谢迟后,谁都不敢轻易去赌。

    更何况谢道义那个人,为了平衡,舍得委屈任何人。万一他头脑发热,想要打压谢陵的气焰,说不定就会袖手旁观,看着谢迟磋磨别人。

    谢遥越想越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性,谢陵身边又没个帮衬,这要是对上谢迟,还不得被他吃的死死的?

    谢遥打了个冷颤,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道:“你想住在我这里,要是没个正当的理由,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父皇叫回去。”

    谢遥看见谢陵肩膀上的文鸟,眼神一亮,顿时心生一计,道:“你这只小兽是新收的?不如就用它做个由头,我明日去和父皇交涉,你安心住下。”

    谢陵说要留下只是口头上的话,但看着谢遥认真的打算,谢陵嘴角笑意更深,他没有拒绝,反而目光在陆行渊的身上扫来扫去,故意刺|激谢遥道:“和白师兄睡?”

    谢遥听的眼皮子一跳,板起脸道:“有院子,有床。”

    谢陵切了一声,露出遗憾的神色。

    陆行渊没有吭声,虽然戴着面具,但谢遥这一次明显地感觉到他没有之前淡定,眼神有些许躲闪。

    谢遥心头警铃大作,他竟然觉得这不该是正常的反应,这两个人之间又发生什么事了?

    谢遥的眼神在他们之中转来转去,碍于陆行渊脸上的面具,什么都看不真切。他一时有点恼,心想难道上次给的药不够好,治不好陆行渊这张脸?

    陆行渊察觉到谢遥的打量,见他的神色有些幽怨,转移话题道:“谢廉大婚在即,怎不见天衍宗的人来往?他那位道侣是什么人?”

    陆行渊到皇朝也有些时日,之前没有刻意打探的消息,他到了皇朝也没听见。除了知道是和天衍宗联姻,其余的似乎平淡极了,不值一提。

    “这门亲事又不是两情相悦,双方出个人就成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往来。”谢遥顿了顿,神色略显迟疑,道:“当然,不熟络的人是谢廉,天衍宗那边,对方还是很乐意。”

    陆行渊微微挑眉,他还是对天衍宗那些弟子知之甚少,猜不到那位对谢廉情根深种。

    谢陵在旁适时提醒道:“联姻的人是谢迟的大师兄,师无为的大弟子,吕年。”

    陆行渊一愣,这人他知道。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之前和谢迟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第一百章

    师无为名下亲传弟子,记名弟子不少。在众多的弟子中,大概只有吕年不是因为天赋出众被选中。

    师无为收吕年为徒时,他还不是天衍宗的宗主,他外出游历看见人间荒年,遍地饿殍,穷苦人家易子而食。吕年带着弟弟逃出来,但弟弟太小,最后还是夭折了。他自己也昏倒在地,被人追上。

    师无为见他有几分道缘,出手将他救走。他那时还没有弟子,身边也缺个人手,就干脆把人收为徒弟,省了师门考验的关卡。

    吕年修为不高,这么多年才堪堪修到化神,他常年跟随师无为左右,耳目渲染,多多少少学了些师无为的秉性。

    谢迟做了师无为的弟子后,师无为没时间教导他,就让吕年带了一段时间。吕年看起来三十出头,处事稳重,对这个小师弟自然是疼爱有加。

    但谢迟是什么人?他娘是云棠,他爹是谢道义,他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长大,拜师也不过是为了名声上更好听。他从来就没指望能在天衍宗学到什么,所以面对吕年的殷切,他根本就不在乎,

    天衍宗不似皇宫,他能顷刻间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待的久了,时间一长,人一无聊,就开始在吕年身上琢磨乐趣。

    吕年不近女色,也不沉迷男女之事,他知道后,便开始暗搓搓地使坏,非要石头开花,菩提动心。而等对方有所反应,他又抽身而走,权当是场玩笑。

    吕年遭此无妄之灾,修为停滞数十年,谢迟也被送回皇宫,渐渐地,二人没了交集,这些事没人提及,也就没人知道了。

    大概因为吕年是自己的第一个徒弟,师无为对他和对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师无为知道他天赋有限,从来不会给他增加压力,他喜欢管事,师无为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宗门职务。

    以吕年的性子,不会主动卷入这种是非中。但要是为了让师无为得利,他很乐意牺牲自己。他是忠于师无为的狗,愿意为师无为效犬马之劳。

    只是这几人的关系未免有些太乱了,谢迟不懂感情,鱼水之欢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身体上的满足,他饲养自己的欲望,也放纵自己的欲望。

    谢遥为了保障谢陵的安全,避免他和谢迟单独相处,以帮他驯兽为由,面见谢道义,说要留他在府上住一段时间。

    谢道义询问是什么妖兽,知道是文鸟后没有多说什么,同意他留在谢遥府上。

    “看见你们兄弟和睦,我很欣慰。现在魔族蠢蠢欲动,让谢陵住在你府上也好。他心中对我有怨,但对你还不错。”谢道义一边喂养灵鱼,一边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平日要多开导开导他,陆隐川已为魔君,他们师徒反目是早晚的事。”

    谢道义别有深意地看了谢遥一眼,话里有话。

    此刻亭子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海棠花艳,灵鱼在水中争相抢食,一切显得平静而又美好。

    谢遥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见谢道义这话心头一跳。难怪谢道义刚才答应放谢陵出宫答应的那么爽快,谢遥以为是灵鸟的缘故,现在看来却是因为陆行渊。

    谢道义知道自己从谢陵的嘴里打探不出关于陆行渊的消息,就让谢遥去办。毕竟谢陵和他关系好,他去问,谢陵肯定不会抗拒。

    谢遥把人带出去本是好意,被谢道义这样一搞,反而显得别有用心。

    他不能拒绝谢道义的提议,委婉道:“十七弟和我在一起这些日子,未曾听他提过破厄……”

    谢遥顿了一下,连忙改口道:“未曾听他提过陆隐川,想必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父皇。他是个知分寸的好孩子,一定不会胡来。”

    谢陵为了陆行渊神伤过,可是这话哪里能如实告诉谢道义?谢遥不仅不能说,还得撇清谢陵和陆行渊的关系。

    谢道义停下喂鱼的动作,他拿着鱼食,转身看着谢遥,眉眼间的厉色冰冷地不近人情。

    “你是个好孩子,一向最听话了,这一次肯定也是如此。谢陵和你不一样,他是陆隐川带大的孩子,陆隐川在他心里的分量不一般。不过这都是情有可原的事,毕竟他还小,很多事他还不懂,你可以教他。”

    谢道义压低了声音,一个教字,就是在逼谢遥出手。谢遥自知反抗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谢道义见状才满意地笑了笑,让谢遥早点出去,莫要让兄弟们等急了。

    谢遥没有犹豫,转身离开,这个破地方他一息都不想呆了。他的父皇当真是不肯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嘴上关切,怕谢陵误入歧途,实际是利用谢陵和陆行渊的关系,打探一切更深的秘密。

    此刻王府内,陆行渊和谢陵还不知道谢遥又憋了一肚子的闷气。谢陵在训练那只文鸟,陆行渊就在一旁看着。

    昨日他们比谢迟和谢廉先回来,今早谢陵就派了人盯梢,直到中午谢廉才回府。一进屋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谢迟可真是花样百出。”谢陵听了,嗤之以鼻,随口吐槽了一句。

    陆行渊抬头看着他,这句话很是耐人寻味,他撑着下巴沉思,不知道一个人想些什么。

    天衍宗和皇朝此次联姻,是想修复云棠失踪带来的裂痕。联姻的双方都有一定的地位,亲事也肯定要举办的隆重,除了亲朋好友外,各门各派都在邀请行列。

    随着婚期临近,皇城内的人逐渐多起来,不少门派都露了面。有头有脸的宗门有皇朝安排住处,其余的就在皇城内找落脚点。

    谢陵开开心心地在谢遥府上住了一段日子,每天招猫遛狗,训练文鸟。就算没有契约,文鸟现在对他也是忠心耿耿。

    谢瑶一直没有和谢陵提起谢道义让他去刺探魔族消息的事,但他一直憋着也不是个办法,陆行渊见他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找了个时间避开谢陵,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谢遥倒是不避讳他,把谢道义那天的意思一提。

    “十七弟以前就被天衍宗利用,安排在破厄剑尊身边。现在还是逃不开利用二字,只是这个利用的人变成了我们的父皇。”谢遥说起来就来气,他怕陆行渊不知道,解释的还很清楚。

    飞鸟尽弹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谁也不能保证,谢陵今日的处境,来日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魔族入境,当年参与围剿的势力寝食难安,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探消息。仙皇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才会出此下策。”陆行渊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反而耐心地开导谢遥。

    谢道义会利用谢陵,他一点也不意外。陆行渊也没打算瞒着,毕竟让敌人一点点看着仇人靠近的刺|激,可比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沉寂在美梦中要美妙的多。

    陆行渊很期待谢道义的反应,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要考验谢遥。

    他这个假身份不能用一辈子,皇朝的内部势力也不能单靠魔族去瓦解。他需要谢遥的帮助,也需要知道谢遥对魔族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他们要是真的会为了大局考虑,这世上就不会出现破厄剑尊。”谢遥嗤笑,道:“白师弟没有经历那些事,当然会把他们往好处想。”

    陆行渊这个悲剧是怎么来的?不就是两族为了所谓的大局搞出来的吗?

    谢遥对过去的事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特别是陆行渊离开,他介入权势争夺这两年。他过去一直觉得,那场战争是正义的,必然是因为魔族十恶不赦,才会群起而攻之。

    可是越了解越明白,那不过是胜利者在欢呼声中写下的骗局,他们只是想覆灭一个族群,为了让自己名正言顺,他们编足了理由。

    察觉到谢遥对这种事有所抗拒,陆行渊没有继续往下聊,他转移话题问起司文的那条蛇。自从他把蛇交给谢遥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司文。

    提到自己在乎的东西,谢遥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他拉了拉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金蛇。

    “这不是担心你的契兽吓到它吗?平日见你都藏起来了。”谢遥没有见过司文,但他坚信司文的魂魄也在金蛇体内,他是开启秘宝的人,比别人多一份直觉。

    金蛇支起头,它对陆行渊身上的气息感到恐惧,每一次都是警戒状态。

    陆行渊见蛇身似乎胖了一圈,知道谢遥喂的好,忍俊不禁。

    谢遥听见他闷笑,目光落在他的恶鬼面具上,犹豫片刻,斟酌道:“你是不是不想把脸上的伤治好?”

    谢遥之前为了美人计,给陆行渊送过几次药,但似乎都没有效果。陆行渊这张面具牢牢地扣在脸上,丝毫没有取下来的意思。

    陆行渊轻抚面具,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有点失望,因为我这样没办法诱惑十七殿下。”

    谢遥一愣,意识到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人发现了,他面色微红,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刚开始确实这样想过,但现在只是希望你们好好地。你这伤拖久了,我怕它就一直好不了了。”

    “不会。”陆行渊道:“它只是还没到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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