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告白饱含着热意,喷薄在指尖,谢陵愣了愣,反应过来陆行渊说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继而脸色爆红,耳朵发烫,身体的虚弱带来的苍白都被压下去。
此刻断然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太多的疑惑悬而未决,他们周身危机四伏。可是差一点失去谢陵的那种不安让陆行渊忽略了这些,梦里的洞房花烛让内心隐秘的情感变得饱胀。
他迫切的想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谢陵,爱是喜欢也是责任,梦里他愿意娶谢陵,梦外亦如是。
谢陵不仅红了脸,很快也红了眼,他从床上撑起身,扑进陆行渊的怀里。这个熟悉的怀抱让他一如既往的安心,他带着热气的吐息就在陆行渊的耳边,气息下沉,便落入衣襟遮掩的脖颈处。
陆行渊为他的伤势不安时,他的心里也有前所未有的恐慌。
陆行渊喜欢他吗?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就算陆行渊没有明说,谢陵心里也清楚。
可喜欢是什么?蜜糖包裹的利刃,外层的糖衣融化后,留下的就是明晃晃的尖锐。
上一世亲手杀死陆行渊后,谢陵麻木而痛苦,他尝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
两个人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拥有的回忆全都变成了扎向自己的刀。一刀又一刀,明明知道会痛却还是舍不得扔掉,最后甚至爱上这样的痛感,用疼痛来麻痹自己。
谢陵深陷其中,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样的滋味。
所以当意识溃散时,他想的不是死亡,而是他如果真的死了,陆行渊该怎么办?
他不希望陆行渊痛苦,他甚至觉得要是陆行渊不爱自己就好了。
不爱他就可以忘记他。
濒临死亡时,谢陵有这样的意识不是逃避,恰恰相反,那是浓烈的不舍。在生命的最后,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陆行渊怎么样。
“师尊,我好像变得贪心了。”谢陵撑着陆行渊的肩膀,再度活过来,他善变地敛去临死前的情绪。
他不要留下陆行渊一人,他想永远陪着他。
“这里会永远属于我吗?”谢陵的手掌落在陆行渊的胸膛上,他抬头看着他,墨色的长发垂落在肩上,面色上的红晕难掩苍白,脆弱而乖巧。
掌下的心跳格外有力,隔着衣衫透出来。
陆行渊一手揽着他的腰,怕他从自己身上摔下去,另一只手包裹他的手掌,视线灼热而克制:“它永远属于你,愿你的贪心没有满足的一天,不断像我索求。”
如果爱上我让你觉得还不够满足,那就再占有我,拥有我,和我成为一体。
谢陵的呼吸更热了,眼底蒙上一层水雾,眼尾飞红。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门外,有些害怕,有些心虚。
他们毕竟还在别人的地盘上,有些存在感无法忽视。
陆行渊收紧手臂,让谢陵亲密无间地贴着他,他把头埋在谢陵的肩窝里。他的呼吸是滚烫的,额角青筋微显。
谢陵觉得热,而热意过后就是酥麻,他的手指划过陆行渊的长发,避开那只晃动在眼前的魔角。
过了许久,陆行渊彻底冷静下来。
许是身体紧绷的时间有点长,谢陵觉得腰肢发软,陆行渊一松手,他就干脆的倒回床上,连带着被子也落下去,盖在脸上。
陆行渊伸手把被子拉下来,他的面色缓和很多,额上起了一层细汗。
陆行渊轻咳一声,这会儿找回点该有的理智沉稳。
谢陵破后而立,江望在他体内留下的禁制自然也消失了,关于谢家秘境里经历的事,他逐渐想起来。
陆泽三人前来此地是为了东皇钟,陆泽和江望先行,白飞龙随后。在高耸的白塔内,谢陵得到的是江望的传承,但指引他的人是白飞龙。
这个在最后离开的人单独留下了一样东西在白塔内,因为禁制,谢陵失去了记忆,也忘记了自己将东西带出。
此刻记忆解封,他自然也想起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块碎片,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略有弧度,缺口凹凸不平,看起来像是被人使用暴力从某样东西上拆下来的。
白飞龙把东西交给谢陵时一言不发,既没有来历,也没有指引,全凭谢陵自己摸索。
“说起来,当时的白前辈有些奇怪。比我进入白塔前看见的要沧桑些,和现在这个比起来也更成熟。”谢陵回忆两者的不同,猜测道:“他看起来更像是隔了很久以后才回去留下的神识。”
秘境里,谢陵分不清时间,更别提区分人的不同。要不是又经历了一个秘境,他也不会察觉到异样。
从三人的对话和白塔的布局看,哪里应该就只有一样东西。
或者把这个范围扩的再大一点,这三个人没有将全部的传承都放在一个地方,而是一人放一点,一人放一点。
传承者得其一,便能得其二。
只是他们没想到,他们的传承者不是按着他们的脚步,一步一个脚印来,而是从他们的终点开始往前走。
除了最后一个传承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剩下的应该不会变动。
白飞龙的举动耐人寻味,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用这种方法来提醒。
谢陵一脸茫然,他将碎片交给了陆行渊。
东西入手是玉器般的冰凉,不管是纹路还是样式都显得平平无奇。陆行渊仔细端详片刻,觉得这东西不大不小,如果材质合适,可以做个长命锁。
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陆行渊怔了怔。
长命锁,他的身上就有一块,不知道是陆晚夜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材料,内藏乾坤。
“师尊可是看出了什么?”谢陵见陆行渊若有所思,出声问道。
碎片在陆行渊手指间翻飞,陆行渊轻摇头道:“没看出来,但它解了我一个疑惑。”
陆行渊一直好奇陆晚夜送他的长命锁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它有小天道,有雷池,有充沛的不受污染的灵气。那些东西浑然天成,并非陆晚夜的手笔。
现在陆行渊的心里有了答案,长命锁的前身说不定就是这样的一块碎片,如果没有被陆晚夜炼制,它们应该还有更多的相似。
长命锁内有一个小世界,这块碎片里又会有什么?
“你试过滴血吗?”陆行渊问道。
谢陵点了点头,不止是滴血,其他的方法他也用过,但都没有效果。这东西像是个死物,唯一的身份就是某样东西的碎片。
“我们要不要问问它的主人?”谢陵往门外瞟了一眼,交给他东西的白飞龙就在外面,或许他的身上会有答案。
陆行渊谨慎且小幅度地对谢陵摇了摇头,询问白飞龙当然是一个最快最便捷的方法,但陆行渊不打算这样做。
他有一种说不上的直觉,这三个人并非完全可信。他们的欺骗不是主观意义上的,而是在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们之间就已经出问题了。
这一点在陆泽需要避开规则后才能给陆行渊提供消息就能看出来,他们计划并没有精密到足以瞒天过海,多多少少在“它”的面前露出了尾巴。
在这样的前提下,在他们面前暴露底牌是一件不理智的事。
而且返回白塔的白飞龙已经不年轻了,眼前这道年轻时留下的神识又能知道多少?
陆行渊让谢陵先把碎片收起来,白飞龙谨慎到不敢留下只言片语,这块碎片的作用定然不小。
“这东西给我无用,还是留给师尊保管。”谢陵没有接,怎么看陆行渊都比他适合保存。
陆行渊想了想没有拒绝,碎片涉及到很多东西,在不确定它的用处前,留给谢陵也危险。
体内充盈的灵气在医治身体,谢陵感觉精神又好了几分,他微微起身,把自己陷入身后的软枕中。
屋子外面,桃花美不胜收。三位前辈各做各的,完全没有前来打搅的心思。
谢陵凝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师尊,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脸部的流畅硬朗让他的英俊中多了野性和冷傲。
他确有七八分像陆晚夜,但奇怪的是上一世的谢陵并没有如此强的既视感。
谢陵想到梦里陆晚夜和他说的话,面色古怪,犹豫片刻,问道:“师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陆行渊不解地看向他,这一世他们携手共进退,还有什么可隐瞒?
谢陵见他没听懂,斟酌道:“师尊可知在我们成亲前,陆叔和我说了什么?”
梦境接近崩溃,谢陵的不安变得强烈,在他犹豫不决时,是陆晚夜改变了他的想法。但他和陆晚夜的那一场交谈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陆叔说,你受限于道骨魔魂,如果想要修炼,就需要打破它们之间的平衡。陆叔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剔除道骨,但这个法子不保险,容易元气大伤,很难补回来。另一个就是以结契的方式将你体内道骨的力量渡给道侣。”
谢陵一开始还很冷静,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发颤,看向陆行渊的眼神多了异样的情绪。
那虽是一场梦,梦里的发展却契合实际,更像是一次新的轮回推演。
谢陵的心里有无法忽视的疑点,他看着陆行渊的眼睛,认真道:“师尊,如果陆叔说的是真的,你应该无法修炼才对。可你……”
谢陵顿了顿,他似乎已有猜测,不忍道:“在你的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谢陵在梦里知道陆行渊的体质后,必不可免地想起了很多事。
梦里的陆行渊更像这一世和天衍宗决裂后的陆行渊,他们对感情的表达更完整,做事有进退,有更多的考量,而不是再单单只追求一个结果,不留退路。
相比之下决裂前的陆行渊和前一世的陆行渊在感情表达上有所欠缺,他更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隐忍的,克制的,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是极端的。
他在面对谢陵时还稍微好一点,有一些感情泄露,面对别人时完全就像是一柄没有情感的剑。
当初他和谢陵掉下悬崖,在丧失记忆后,他失去修为,收敛了冷酷,同时也没有那么理智。他会被感情所左右,做出一些冲动的决定,比如救魔族,屠三尸宗。
那个时候谢陵误以为他是魔族,对他的行为没有感到诧异。
在然后他们各自坦白了前世,谢陵又把这一变化解释为重活一次。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变化哪里是重活一次能够解释的?
谢陵心里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他听过太多关于陆行渊的传奇,他从天衍宗崭露头角开始就一直被冠以天才之名,一个能够修炼的天才,道骨无损,那有问题的会是什么呢?
谢陵不是有意要揭陆行渊的伤疤,他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看不见的那些岁月里,陆行渊是如何一步步走下去。
谢陵的问题让陆行渊有些诧异,他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他直面这一切。
梦里陆晚夜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在被师无为分魂之前,他流落山间的十年,他没有任何修炼的基础。
一开始是觉得无人引导,但后来他就明白了,道骨不需要引导也可以引气入体。
不过他更多的是庆幸,庆幸那十年道骨魔魂相安无事。
“我曾被师无为分离了魔魂。”
谢陵已经问到这里,隐瞒没有任何的意义。陆行渊斟酌着用词,讲述了那一段过往。
师无为私心的报复误打误撞开启了他的修炼之途,但也导致他失去了对情感的表达。
他的感情和理性被分开,大多情况下,掌管感情的魔魂对世人不屑一顾,唯独在面对谢陵时有所动容。
在那些隐忍情感,照顾谢陵的日子里,他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会痛苦会难过,会患得患失,会越过眼前的重重障碍,考虑久远的将来。
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感情,不让别人发现,一面又无法克制地想要融入谢陵的生活,在谢陵世界的每一处留下自己的脚印。
他曾鄙夷过自己的卑鄙,无论外表如何正大光明,内心也有阴暗的一面。
他对谢陵而言是值得敬重的师长,而谢陵对他而言是可以放下面具的港湾。
他之前没想过要对谢陵坦白这个秘密,因为他觉得那样的解释听起来像是在逃避责任。
他被分魂是事实,他为了让自己和谢陵脱离控制而选择伤害谢陵也是事实。更何况那个计划还以失败告终,他没有再度醒来,谢陵选择和皇城同归于尽。
过去是宣纸上滴下的浓墨,刺眼而无法忽视。
饶是谢陵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在陆行渊的表述中红了眼眶。
他的师尊,他以为的那个不爱他的师尊,其实早已沉沦在他的笑意中。
他一步步为他布局,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把他从漩涡中拉出来,让他摆脱棋子的可悲命运。
谢陵心如刀割,嘴唇轻颤,美好被撕开,现实残酷而血腥。
“师尊,疼吗?”谢陵哽咽道,明明是太久以前的事,他却觉得血腥尚在眼前。
陆行渊摇头,那些痛苦早就记不清了。那段过往对他而言只是人生的一个开端,他不会沉迷其中,自怨自艾。
“别哭,我不想惹你伤心。”陆行渊抬手,抹去谢陵眼角的泪花,对他露出一个笑脸:“而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魔魂和道骨并非不能兼容,只是条件过于苛刻。陆行渊也是在天劫中悟到这一点,之后在陆晚夜的帮助下完全融合。
陆晚夜的存在涉及到一些新的问题,陆行渊没有明说,而是含糊隐去。
谢陵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垂首犹豫片刻,问道:“……云棠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谢陵对云棠夫人的印象不好也不坏,但他对梦中云棠的印象非常好。有陆晚夜在身边,不管是云棠还是陆行渊都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谢陵想不明白,梦中如此相爱的两个人,为何最后是那样的结局?
冷不丁地听到云棠的名字,陆行渊恍惚片刻,道:“一开始应该不知。”
天衍宗找回陆行渊的目的很明显,利用道骨而近天道,在确定不剥离道骨后,天衍宗整体更倾向于留他一命,把他培养成一把趁手的剑。
师无为对他动用私刑,本就和天衍宗的决定相背,自然不敢大肆宣扬。云棠无法时刻在他身边,加上本身感情的迟钝,陆行渊更倾向于她一开始并不知情。
至于之后她有没有发现问题,陆行渊不敢确定。
现实的残酷让谢陵更觉得梦里的美好是那么的难得,梦里娘亲的脸依旧是模糊不清的,谢陵只能记住她的声音,冷冷淡淡,有种与世无争的淡然,和云棠很像。
“我在梦里昏迷的时候,有听见师尊的声音。”谢陵没有说的太直白,因为他不确定陆行渊此刻对云棠是什么样的感情。他谨慎地试探,认真地观察陆行渊的神色。
梦境的尾声是陆行渊的呼喊,他希望云棠能够帮他,可云棠只是漠然地站在一旁,让他从梦中醒来,不要沉迷梦境。
陆行渊还没想明白,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云棠。如果是,她当时看见的又是什么?她的神色有所动摇,随后才是决然。
陆行渊没有对谢陵隐瞒,谢陵一脸诧异,犹豫了一下,支吾道:“师尊还记得我们在广场上遇见的幻境吗?”
“当然。”
那个幻境还是陆行渊亲自把他们拖出来,又怎么会忘记。
谢陵道:“师尊的琴声并没有让我完全摆脱幻境,说起来最后带走我的人也是云棠夫人,她给我指了一条路,让我一直往前走。”
云棠,一个不该出现却偏偏出现在幻境和梦境里的人。解救陆行渊还能勉强用母子间的心灵感应来解释,帮助谢陵呢?
秘境的最高限制是真君,以云棠的修为她进不来,但她却随意穿梭在两个人的梦境里。
这种情况十分微妙,也十分熟悉。
陆行渊和谢陵对视一眼,他们二人就可以互入梦境。
“那张卷轴……”
谢陵能想到的只有云棠给他的那张卷轴,卷轴内藏着光阴之术,逆转时空。他献祭皇朝时,陆行渊躺在他怀里,卷轴应该是判定他们两个人为中心,所以把他们两个人都送回来了。
“看来她身上的秘密也不少。”陆行渊轻吐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总是有意的回避云棠,本能的不想和她再有太多的牵扯。
而云棠似乎也是这个意思,她见过梅洛雪,见过琅煌,一路马不停蹄,就是不愿意见陆行渊。
谢陵把手搭在陆行渊的手背上,带着湿意的手心这会儿有些冰凉,他对陆行渊说:“从秘境出去后,我们去找她吧!”
陆行渊没有吭声,沉默片刻后,他近乎叹息道:“不。”
陆行渊情绪不高,尽管知道云棠可以解答他的一些疑惑,他也不想去找云棠。不是害怕和她见面,而是直觉如果真的见到了,会有很多无可挽回的事发生。
陆行渊不敢赌。
谢陵见状,手指在陆行渊的手背上轻点,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梦里先生和小姑的关系不一般。”
梦里的琅煌有谢陵没见过的一面,他还没有那么消沉,性子更活泼。谢陵和陆行渊互通往来时,他还会问问魔族,问问梅洛雪。
陆晚夜请他也不是直接请,而是让梅洛雪代为转达。最后陆晚夜还忽悠他,只要谢陵和陆行渊结契,他们就是连理,琅煌来往魔族也不需要找那么多的理由。
琅煌信了,还挺乐呵。
“我只知道小姑救过他。”
现实里的琅煌和梅洛雪是因为陆行渊而重新有联系,彼此都是一副认识但不熟,还有点嫌弃的样子。
陆行渊知道谢陵是什么意思,但他更倾向于梦境的混乱而使他们的关系扭曲。
谢陵挑眉,他不赞成陆行渊的看法,道:“梦里不是毫无依据,比如湘夫人,我虽不曾见过她,但她确实和云棠夫人是朋友,一起游历天下,而且知道我的困境后,她曾叮嘱九姐对我多加照拂,给我送过东西。”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陆行渊有些诧异,他对湘夫人没有记忆,知道对方暗中照顾谢陵,难免有些惊讶。
“那都是我遇见你之前的事了。”谢陵解释道。
自从他拜入陆行渊门下后,谢萱就很少回来了,仿佛是放心一般。
那个梦境确实过于美好虚幻,但它延伸的每一步都合乎情理,仿佛没有狩天计划,事情就该如此发展。
陆行渊想到陆泽所言,他吞噬的轮回是为了规避规则,那么反过来,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涉及到规则的东西在梦里无法体现,或者被改变了轨迹?
比如他的佩剑,他的长命锁,因为它们都是狩天计划的产物,是他的父亲为自己的死亡而留下的遗物。
梦里隐去了狩天计划,陆行渊见过的那些叔叔伯伯健在,故事以他的视线为中心,不会出现他没接触过的人。
除了湘夫人!
她出现了两次,一次是为谢陵争取命运,一次是做告别,以及两次陆晚夜都给了她东西。
倘若这个梦是现实的另一种推演,湘夫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云棠陆行渊可以不见,但这个湘夫人他觉得有必要会一会。
第一百八十三章
桃花源不完全属于蛮荒秘境,它是陆泽三人利用神通开辟出的空间,虽和蛮荒秘境绑在一起,时间流速却完全不同。
外界一日,桃花源十日。
在秘境开始之前,桃花源是一个封闭状态,源内的所有,包括陆泽三人都在沉睡中。
陆行渊和谢陵打破了它的宁静,在桃花源修养这些天,白飞龙积极地传授陆行渊剑法,知道陆行渊会炼器,并且手上就有吞天海时,白飞龙罕见地沉默,过了许久以后问陆行渊要不要和他学炼器。
陆行渊的炼器术承于父亲,在陆晚夜沉睡后就是自己摸索。
白飞龙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教给陆行渊的只有一样东西,炼灵。
万物有灵,器也一样。在上古,炼器师会给自己所炼的器物注入灵识,用来培养器灵。
有了器灵的器物不再是死物,其本身的等级也能通过器灵的提升,再炼化提升。
虽然注入灵识不难,但养成器灵不易,这个方法在上古成功的人屈指可数。
白飞龙知道难度,也不勉强陆行渊,而是让他能学多少学多少。
相比白飞龙的积极,陆泽这个同族就闲散多了,他只做了一件事,给陆行渊讲解他手里的那张上古残卷。并凭借惊人的记忆,给陆行渊补足了残卷的另一部分。
陆行渊在死寂之地用的吞魂之术是自己根据古籍补充完整的,他稍稍对比了一下,陆泽补充的那部分和自己研究的部分大同小异,区别在于陆泽这个更稳妥,不会让本体失控。
“你小子是有点天赋的。”陆泽知道他在死寂之地的经历,夸赞道。
在死寂之地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境中,正常人谁会想到吞噬榕树的灵气?不过那个时候陆行渊也是穷途末路,孤注一掷。
三人之中,江望没什么可教陆行渊,不过他对提携后辈很感兴趣,抓了谢陵去训练,让他把得到的传承融会贯通。
谢陵在这样高压的训练下,修为水涨船高,很快就突破元婴,迈入化神。
他突破那天,陆行渊守了一夜。白飞龙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酒,邀请陆行渊陪他喝两杯。
白飞龙问过吞天海是如何到陆行渊的手上,知道是陆晚夜所留,他一反常态地和陆行渊聊起陆晚夜。
多数时候是他在问,陆行渊回答,他问的频率不快,等了解了陆晚夜的一生,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黑夜里,他们二人坐在院中,清冷的月光洒在桌面上,浓郁的酒香也盖不住满腹的心事。
白飞龙侧坐在阴影里,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在半明半昧的光晕中,他的眼神透着沧桑和疲惫,仿佛是经历了千山万水,看尽人世浮沉。
“吞天海曾被我放入传承之地。”白飞龙微微扭头,月色落在他身后,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声音格外低沉。
陆行渊不自觉地坐直身体,白飞龙的意思是他的父亲进过传承之地,而且有可能不止一个。
这些传承彼此相连,里面不仅有功法,还有三人的计划。
白飞龙轻敲桌面,哑声道:“你的父亲很了不起,因为他已经接触到了真相,所以他的死亡是必然的。”
陆行渊瞳孔骤缩,白飞龙这句话比他从无尘口中知道是陆晚夜引导了狩天计划还要惊讶。
他的父亲真的非死不可吗?
“这个世界的规则比你想象的还要严苛,想要瞒天过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没有做到,但你的父亲好像成功了。”
白飞龙看向陆行渊,即便逆光而坐,他灼热的视线也让人难以忽视。
陆行渊被他看的心里一紧,就听见他的声音如同雷鸣一般落在他耳边:“你的身上有东皇钟的气息。”
在陆行渊接触过的人中,提到东皇钟的都不曾见过东皇钟,他们对它只有名字,只有传说。
而白飞龙是第一个说出东皇钟气息的人,他的语气笃定,毫无动摇。
陆行渊突然发现眼前坐着的这个白飞龙不似白日的那般温和,他此刻正义凌然,不怒而威。比之白日,更沉稳也更沧桑。
陆行渊想到进入死寂之地的陆泽,神情一肃,难不成白飞龙和陆泽一样,也被什么压制了?需要特定的时间或特定的地点才能摆脱?
“我和他不一样。”白飞龙看穿了陆行渊心中所想,有些悲伤道:“你此刻面对的是第二个我。”
开弓没有回头箭,白飞龙决定跟着陆泽二人前去闯荡后,就没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将来。因为他们三个人心里清楚,他们走的是一条绝路,不成功便成仁。
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变故来的那么快。他们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它”。
最先被盯上的就是开启计划的陆泽,从他开始便是一系列的奔溃。陆泽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但他没有慌,反而利用自己吸引视线,让白飞龙去走了另一步险棋。
白飞龙重回传承之地,把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那本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但谁也没想到触及到根本的后果是毁灭。
白飞龙见证了上古的灭亡,天道大刀阔斧,毫不留情,众生泯灭,万物归于尘埃。
天道只留下一点火种,混淆他们的记忆,让一切重新开始。
陆泽他们的计划就此中断,仙的时代来临了,而那些传承被天道卷入秘境,不让世人窥探。
“天道维持秩序,也是无形的囚笼。”白飞龙神情哀痛:“它会抹杀所有触及到真相的人。”
所以白飞龙才会说陆晚夜的死亡是必然的。
不过陆晚夜没有束手就擒,他以东皇钟为棋局,引导了一场狩天计划。这场计划完美地符合了天道想要抹杀他的心,所以天道乐见其成。
但让天道没有想到的是陆晚夜在这层棋局下又布了一盘棋,参与狩天计划的人将会在他死后,成为第二张棋盘上的棋子,这一次没有下棋的人,每个人即是棋子,又是棋手。
他们维持着棋盘的平衡,知道一样的秘密,当天道要追究的时候,所有的矛头都是指向陆晚夜,可陆晚夜已经死了。
死人不会泄露秘密,第二张棋盘形成闭环。
在这个闭环内,一直在跟着父亲的引导往前走的陆行渊成了最突出的存在,但巧合的是他身上有东皇钟的气息。
这种气息相当于一种保护,会让天道无法看清他触及到了什么。
看不清就不能做判断,他成了唯一的漏网之鱼。
白飞龙不禁感慨,他甚至在心底升起微弱的希望,眼前这个孩子说不定真的可以去撼动那个真相,让一切浮出水面。
白飞龙的话让陆行渊沉默良久,在这一切的布局中,他不禁想到了无尘。
上一世的无尘死于入魔,亲手屠杀师尊,挚爱,此前陆行渊一直觉得是六欲天魔诀的原因,现在想来却更像是触及到了不该触及的东西。
无尘说过,他答应帮陆晚夜寻找世间不可见之地。即便他和陆行渊没有交集,他也会信守承诺。
那么前世他到底是看见了什么,才会招致杀身之祸?
而这一世呢?这一世他又看见了多少?
陆行渊有些忧虑,他想了想,选择请教面前的白飞龙。
“我的父亲在辞世前,在寻找一个被称为‘世间不可见之地’的地方,前辈可曾听闻过?”
“不曾。”白飞龙摇头,他的记忆并没有那么完整,因为被分成了很多份,还备受天道的打压,所以他知道的也会有限。
不过这个地方听起来有些矛盾,白飞龙的记忆隐约有所触动,沉吟道:“许是东皇钟所在?”
陆行渊有些心惊,倘若真是如此,前世无尘之死就能解释了。
“看见就是触犯规则,那岂不是无解?”
想要找到东皇钟,就要先知道它在哪里,但看见就会被抹杀,又如何能说出口?
“抹杀需要时间,就看你们谁更快一点!”白飞龙垂下眼,喃语了一句。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轻,还有些含糊,但陆行渊听清楚了。
没由来的,那句没时间了在陆行渊的脑海里闪过,他一瞬间福至心灵,心道:“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所谓没时间了,是指天道的抹杀,那种危机感如芒在背,自然让人不敢懈怠。
陆行渊有些震撼,不与天争,灵气消亡,他们终会走到末路。而与天争,天道抹杀,同样是一条死路。
在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危机下,找出隐藏的东皇钟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东皇钟太神秘,它把自己藏起来,不希望被找到。
“前辈,你说我身上有东皇钟的气息,是不是我身上有和东皇钟相关的东西?”陆行渊问道,如果可以利用自身气息做引导,他们会不会容易点?
“你说什么?”白飞龙茫然地看向陆行渊,伸了个懒腰,道:“没想到你我喝了一夜,痛快!”
陆行渊:“……”
星辰淡去,坠兔收光,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藏在黑夜里的白飞龙没了影子,此刻坐在陆行渊面前的是传授剑术的哪一个。
他温和谦逊,但一无所知。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夜月落灯尽,白飞龙提着酒坛子晃晃悠悠地走了。他有着和另外两个人不同的秘密,想来除了陆行渊,无人知晓。
陆行渊没有多说什么,此刻对于他们而言,昨夜如梦呓,装傻不知才是最好的。
陆行渊收敛了自己的心神,专心等谢陵出关。
上辈子走过一次的路,这辈子对谢陵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进阶太快,需要花点时间把灵力引导一遍。
桃花源内有着充沛的灵力,足以给他提供灵力所需,而且桃花源的独立性也能遮盖天生异象。
陆行渊换了个位置,从院中挪到廊下,闭目调息。这次秘境之行,他也有所收
获,从死寂之地吞掉的本源之力,剥离沾染的恶业和因果后,大量的灵力沉积在他体。
如果他此刻不是渡劫期,这些灵力足以他跳两级。可对于渡劫期而言,这些灵力只勉强够他冲击后期。
渡劫后期,如果是以往,这个修为可以让陆行渊横走天下,但现在却远远不够了。他早已不再满足于此,东皇钟和天道是两把悬在头顶的剑,逼的他不得不加快脚步。
既然渡劫不够,那就真君,如果真君也不行,那就冲击圣人。
只是如今的灵气是个大麻烦,他几次进阶都不是单纯的依靠灵气,说起来还有取巧之嫌。
陆晚夜让他去取三滴始祖血,是不是一开始就预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让他直接走捷径?
始祖是三族的始祖,三滴血代表三个不同的族群,他自魔族取到第一滴,剩下的两滴有没有可能在妖族或者仙界?
“妖族……”
陆行渊睁开眼,环顾眼前这个隔绝了蛮荒秘境的桃花源。
说起来现如今的妖界并不是一开始的妖界,而是仙界陨落后,妖族重新打下来的领土。
他们和真正的妖界隔的很远很远。
而蛮荒秘境不一样,蛮荒秘境所在的北苍大森林在上古时就是妖界的一部分,江望身为狼族新任狼王,前往此地也有震慑之意,说不定还发生过战争。
北苍年来悠久,它能成为秘境定是有不同之处,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除非陆行渊他们仍在外围,没有进入真正的深处。
“你在想什么?看起来很是困惑?”同样忧心谢陵的进阶,前来看情况的江望刚跨出门,就看见陆行渊在门口若有所思,时而蹙眉,时而困顿。
江望想了想,上前询问。
进了桃花源那么久,这还是江望第一次主动和陆行渊搭话。陆行渊有些惊讶,起身行礼。
江望微微颔首,承了他的礼。
陆行渊略作沉吟,道:“江前辈,晚辈确有一事不明,敢问前辈可知蛮荒秘境的深处有什么?”
江望眼神一眯,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行渊道:“想去凑热闹?”
“那得看这个热闹值不值。”陆行渊回答的含糊。
江望眺望天际,道:“你应该去,如果我没有猜错,把你们聚集过来的是北苍中心的祭坛。”
江望垂首,他的眼睛并非湛蓝,而是纯粹的黑,低眉时,带着几分压迫感:“那里供奉了一尊始祖雕像。”
上古时期,天下三分,三族的领地内各有一个始祖祭坛,它是天然而成,故而其位置并不在三族的中心,而是看运气。
运气好,离中心不远,便可以将都城迁一迁,要是运气不好,像妖族这样,直接十万八千里外,那就只能派个人来看一看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江望就是被派来看情况的倒霉蛋,为此还和这里的妖族打了一架,死寂之地里那些不生不死的东西,多半都是当年大战中死去的妖兽或者妖族。
始祖祭坛内有始祖传承和始祖赐福,在上古,一般用来奖励族中最有出息的孩子。上古消亡后,始祖祭坛的传承出现断代,除了魔族找回传承,妖族和仙族一个失落在虚空之中,一个不再开启。
这次妖族祭坛重见天日,必然会有一番风雨。
江望希望陆行渊去:“有些热闹也是好多年没瞧见了。”
争夺祭坛的不止是修士,还有妖兽。一想到难免会有一场大战,江望就忍不住热血沸腾。
他这人话不多,单从外貌看,很难看出是个好战分子。
陆行渊心中一片冷漠,他只想了一件事,始祖祭坛内有没有始祖血。
谢陵这次进阶很顺利,但用时较长,陆行渊守了七日,才见天生异象,整个桃花源内的灵气被搅动,在房屋上空形成一个灵力漩涡。
一道虚幻的银狼身影浮现在屋顶上,冲着高空中的灵力漩涡咆哮,声波荡开,陆行渊和其他三人往后退了退。
灵力在屋顶上炸响,紫色的流光从房间里溢出来,银狼压低前身,尾巴低垂,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空中的漩涡。
狂风席卷,四周的桃花簌簌作响,落英缤纷,围观的四人被卷进漫天的花雨中。
看着快被狂风薅秃的桃花林,陆泽痛心疾首:“我的花。”
白飞龙不在意地掸去身上的花瓣,对他的哀嚎视而不见。
江望搂着他的肩,安慰道:“没了让小白再重新修。”
白飞龙:“……”
有你两可真是我的福气。
桃花源内的异象持续了两个时辰才散去,陆泽的桃花林也秃的差不多了,枝头就剩下点零星的花瓣,在风中颤颤巍巍,可怜极了。
陆行渊感到十分抱歉:“需要修吗?我可以帮忙。”
桃花源本身就是灵力开辟的空间,陆行渊自问还是有这点本事。
陆泽放眼整片空间,如释重负一般,笑道:“天意如此,不修了。”
陆行渊有所不解,还没等他理解陆泽话语里的天意,就听见身后传来施法的声音。
那些光秃秃的桃树再度焕发生机,花骨朵一朵朵的冒出来,姿态万千,或含苞待放,或已经全展开了,不一会儿功夫,桃花源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白飞龙站在桃树下,桃花就在他头顶绽放,他收了术法,看向陆泽和江望,听不出情绪道:“这点体面还是要有。”
江望没有说话,目光转向陆泽,那眼神热切,带着笑意,抵过千言万语。
陆泽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哂笑道:“这样也好。”
陆行渊嗅到了异样的气息,他们三人没有提到离别,却句句都有离别之意。他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些话,心里不由地有些发堵。
算起来他和谢陵到桃花源已有月余,外界短短几日,此地已是数十个日升月落。他们朝夕相伴,热忱以待,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为何愁眉苦脸?你所见的我们又不是真实的我们。”白飞龙走到陆行渊身边,掸去他肩头的落花,不解地看向他。
桃花源是虚幻之地,就连他们也只是神识或残魂,他们从睁眼起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本就是向死而生的旅途,不必惋惜。
陆行渊闻言苦笑,白飞龙又道:“生死不过是一种状态,当我们的意志在你们的身上出现时,我们就已经是永生了。”
陆泽三人没有走完的路,到了陆晚夜的手里,陆晚夜走了一半后交给陆行渊。他们跨越不同的时间在这里交谈,是一场莫大的缘分。
世间缘起缘灭,缘尽缘散,自有定数,强求不得。
陆行渊轻吐一口气,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人生本就是一场不断告别的旅程,他可以有一时的困顿,但不能一直深陷其中。
谢陵突破化神后,陆泽三人就不再留他们在此。
虽说桃花源的时间和外界不同,但他们也耽搁了许久,秘境内瞬息万变,时间拖长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江望本想给他们画一张北苍的地图,但想到外界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时空,不得不作罢,只是大概给他们指了一下祭坛所在的位置、
谢陵还没从晋升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就被告知要离开了。他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下,转头找到江望,郑重一拜。
他这一生孤苦飘零,诚心待他的人不多,在桃花源这些日子,江望事事亲为,耐心教导,不拿乔不摆谱。他对谢陵的好,谢陵都记在心上。
江望抬手扶起谢陵,冷肃的脸上多了两分欣慰的笑意:“往后可别坠了我的名头。”
谢陵重重的点头,江望摆摆手,道:“去吧,若有缘再会。”
桃花源只是传承之一,往下走还有别的传承。江望这话是为了宽慰谢陵,可他却忘了,下一个传承的他不会拥有这样的记忆,他只是长着同一副面容。
谢陵没有拆穿,顺着江望的话道:“有缘再会。”
桃花源内,狂风再起,白飞龙打开离开的通道。江望和陆泽站在廊下目送他们离开,面上的神情在晃动的树影下变得模糊不清。
桃花源只是一个短暂的落脚点,打开的时间有限,甚至等不到秘境关闭就会消失。江望和陆泽是残留的神识,他们依附在桃花源中,和桃花源有着一样的命运,逃不开躲不掉。
谢陵和陆行渊进入通道,二人再一拜才转身离开。
在他们之后,白飞龙回首遥望故人,晃动的光影下,他恢复的桃花源化作片片金光消散。那粉面含羞的花瓣纷纷扬扬,逐渐掩盖了故人依偎的身影。
他们结缘桃花林,合葬桃花林,一路鲜花相伴,倒也不寂寞。
白飞龙收回视线,抬脚跨入离开的通道。
他在此间还有事未完,稍后再去寻他们。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白飞龙打开的通道不固定。陆行渊和谢陵跨出,一脚踩空,若非及时运转体内灵力,二人说不定就要摔下断崖。
这是一处陌生的丛林,延伸出去的山体像一把下落的斧头,而他们此刻正站在边缘。山向峡谷,两岸峭壁崎岖,犹如刀劈斧砍。
放眼看去,一条长河犹如匹练缠绕在山间,斗折蛇行,明灭可见。
北苍阴雨连绵,会有这样的一条长河也不稀奇。在那郁郁葱葱的山峦间,黑云低垂,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暴风雨。
沉闷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变得糟糕,身后的通道没有完全关闭,有细微的风声传出,带来淡淡的桃花清香。
桃花源里的记忆像梦一般,他们已经能够猜到在他们离开后,桃花源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二人的心情有些沉重。
就在他们忍不住惋惜时,白飞龙的身影从通道内走出来。
陆行渊和谢陵明显愣了一下,通道在白飞龙身后消散,白飞龙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衫,道:“这样盯着我做什么?别忘了是谁把你们带进去的。”
不同于挚友只是两道神识,白飞龙的身上多了一点残魂。这点残魂的力量足以支撑他在秘境内活动。
陆行渊理智的没有多问,笑道:“我只是惊讶前辈会和我们一起离开。”
白飞龙身上有两个不同的自己,一个年轻热血,一个沉稳却满腹心事。陆行渊不知道想离开的是哪一个,总归他们现在是一路人。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白飞龙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那情绪来的快,消失的也快。他长身玉立,眺望山川,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云层时,喉结滚动,沉声道:“山雨欲来。”
北苍的天气变得比白飞龙记忆中的还要恶劣,后来的人以为这是常态,但其实这是因为灵气在消亡。
北苍的灵植和妖兽多的超乎世人想象,它们要修炼就要争夺灵气,当灵气供应不足,恶劣的气候随之而来,无声无息地淘汰一些底层的生灵,把它们转换为新的灵力。
这是白飞龙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白飞龙心底一沉,目光转向陆行渊:“接下来我跟着你们走。”
这是告知,不是商量。
陆行渊不介意,不过他现在要先去找他的族人,他当时的状态不好,游风免不了要担心。还有就是沈炽的身份,他为了救谢遥已经暴露,虽然那几个人当场就被陆行渊宰了,但谁知道有没有走漏风声?
陆行渊拿出游风给他准备的联络玉牌,但还不等他激活,断崖下的森林中突然窜起一簇焰火,在高空中炸开,小半个天都被染成艳红色。
红光层层荡漾,透露着浓烈的不详之气。
“师尊,这是魔情宗的求救信号。”谢陵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对盟友的了解,开口解释。
魔情宗这一次是由凌玉尘带队,而凌玉尘一直在跟着无尘行动。这簇焰火就像是明晃晃的旗帜,吸引周围的人靠过去。
想到秘境内错综复杂的势力,陆行渊没有犹豫,当机立断带着谢陵前往焰火处。
白飞龙跟在他们身后,他没有御剑,凌空而行,如履平地,一步落下,身影便晃悠悠地朝前一大截。
天空中的气息有些湿润,当风吹过来的时候,白飞龙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从他们前进的方向传来。
密不通风的丛林被战斗清扫出一片空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灵力纵横的沟壑交错,鲜血汇聚成一个个水洼。
浓郁的血腥味引来了无数的妖兽,它们没有完全现身,只有一双双兽眼透过密叶看过来,流露出贪婪。
凌玉尘靠在只剩一截树桩的大树上,擦去嘴角的血迹,面无表情地撕下自己的衣服将大腿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灵力近乎透支,这会儿别说御气,他就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所剩无几。苍白的脸上那双漂亮的凤眼微眯,眼尾沾了血迹,显得格外妖异。
四周时不时地传来妖兽的嘶吼,凌玉尘无力地瞥了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魔情宗的信号在高空中炸响,他变成了此地唯一的活靶子,运气好魔情宗的人先来救他,运气不好他就是这些妖兽的盘中餐,或者被余下的敌人追上来解决掉。
凌玉尘放弃挣扎,手指下垂时摸到腕间的串珠,紫檀木沾了血,红色流苏也被血浸湿,凌玉尘这一握,血迹染红了手掌。
“无尘……”凌玉尘喃语串珠主人的名字,消沉下去的求生欲再度升起来,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有把东西还给无尘。
想要见到无尘的信念让凌玉尘恢复了一些气力,四周的妖兽蠢蠢欲动,离凌玉尘最远的试探着上前叼走一些尸体,而离他近的已经露出獠牙。
凌玉尘咳出一口血,目露凶光,手中玉扇展开,扇面鲜血淋漓。
他撑着树桩站起来,扬扇道:“来呀,你们这群畜生,难道我还会怕了你们?”
凌玉尘卯足了力气,不想在气势上输掉,但也挡不住声音的嘶哑。他的脖子受了伤,这会儿还在隐隐作痛。
妖兽被他激怒,愤怒低吼,最近的那只早已蓄势待发,此刻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凌玉尘。
兽口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然而还不等他冲到凌玉尘面前,一柄飞剑射来,直接让它贯穿,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带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拖出一条血痕。
凌玉尘抬起来的胳膊微微颤抖,诧异地朝着飞剑射来的方向看去,四周的妖兽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纷纷撤退。
“看你这般逞强,我是不是应该让你自己解决?”
陆行渊三人落在凌玉尘面前,观他如此狼狈,陆行渊不禁挑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朋友重逢,凌玉尘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顿时松下去,身体里刚聚起来的气也散了,浑身发软往后倒。
陆行渊连忙扶住他,拿出丹药给他喂下。
丹药入口即化,灵力充盈四肢,缓解了凌玉尘的伤势。
凌玉尘舒缓许多,低头咳嗽两声,凤眸半阖,长睫低垂,哑声道:“去救无尘。”
陆行渊神色一凛,没有打断凌玉尘,听见他道:“师无为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个独臂老者,他们联手从慧明大师和游风前辈手中绑走了无尘,说要无尘替他们找一个祭坛。”
陆行渊和谢陵离开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先是无尘和凌玉尘回去的晚了,大部队在断魂平原上被妖兽冲散,然后是遭到三尸宗的袭击。
三尸宗对魔族的肉身念念不忘,看见魔族有族人落单,又开始打起坏主意。
魔情宗和魔族都有联络的方法,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聚到一起,结果又遇到兽潮。
越是靠近秘境中心,妖兽的聚集越多,而且等级接近人类的化神修士,修为微末的弟子稍不注意就成了对方的盘中餐。
凌玉尘他们走的很谨慎,期间谢遥联系了御兽宗,经历一夜的奔波,他们和御兽宗汇合,随之而来的就是师无为带人抢走无尘。
他们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谈,动手又快又狠,那个独臂老人更是法器层出不穷,搞得大家十分狼狈。
无尘再被抓走前,将手上的紫檀木珠手串交给了凌玉尘,并叮嘱他保管好。
这串珠可大可小,凌玉尘被无尘套上后就取不下来了。
看见无尘被抓走,他脑子一热追上来,一路上天衍宗的弟子都在阻击他,不希望他跟上。
陆行渊注意到了串珠,面色有些许难看。凌玉尘不知道,这东西是陆晚夜送给无尘的法器,为了缓解他的体质带来的反噬。
在拖着陆行渊进了一次轮回后,无尘的情况并不乐观,说不定体内的恶疾会提前爆发。串珠能够压制他,他却将它取下来。
对此陆行渊只有一种猜测,师无为他们需要的不是无尘,而是佛目,毕竟秘境的地图是陆行渊他们从代表佛目的双鱼身上得到的。
被封印的无尘不能真正睁开佛目,他不想被师无为察觉到身份有异,提前解开封印。
“就你一个人追出来吗?其他人呢?”无尘不是冲动的人,陆行渊对他这点信心还是有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和大部队汇合,然后再去找祭坛。
“他们在后面,我放了信号,应该很快就来了。”凌玉尘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神情懊恼道:“但我把人跟丢了。”
师无为狡猾,哪怕凌玉尘对他构不成威胁,也不让凌玉尘有机可乘。
“丢不了。”一旁没说话的谢陵突然出声,他湛蓝的眸光里浮现一抹淡金色的光彩,四周的景色在他眼中变成另一番模样。
他此刻眼中所见,是未曾被阴雨笼罩的北苍,阳光明媚,万物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白飞龙诧异地看过来,沉吟道:“神眼通?”
谢陵摇头,他不会佛家佛学,只不过是在刚刚,一直沉寂在脑海中的地图有了反应,当初融入他眼睛的力量让他看到的东西都有了指示。
谢陵的视线在陆行渊的头顶上空顿了顿:师尊头上的小钟虚影还是那么显眼。
第一百八十六章
那是一条看不见结局的路,无尘站在路中,两侧林立的不是山峰古木,而是片片白骨堆积的高山,骷髅头组成的山壁陡峭,幽幽磷火让整条路染上一层不详的幽绿之色。
道路的尽头鬼影憧憧,它们姿态各异,或爬或走,歪七扭八,身体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无尘看不清它们的面容,磷火的幽光一点点暗下来,黑暗侵袭,一点点蚕食无尘的身影。
无尘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双目中金光璀璨。他此刻是坠入深渊的神佛,低眉间尽显菩萨相,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路上的鬼影在他的目光中摇摇晃晃,朝着道路的两边退去,无尘念着往生的经文,披着雪白的僧衣从它们中间走过。
通向轮回的路阴冷潮湿,缕缕白雾似轻纱一般笼罩在天地间,光线忽明忽暗,影子从无尘的脚下延伸出去。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无尘越往深处去,周围的湿意越重,最后他穿过一层薄膜,跌入水中。
河水漫过头顶,他不断地往下坠落,身体由不得自己掌控,在不断下坠的视线里,一尊高大的石像出现在他眼前,而在石像的下端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耳边传来水流的声响,一道漆黑的身影擦着无尘的身体游动,它盘旋在祭坛周围,几乎要和水底的黑暗融为一体。
无尘瞳孔骤缩,忽然感到呼吸急促,胸腔内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忍不住咳嗽。
“哗啦!”
无尘被人抓着后衣领从水中提起来,身上的僧袍已经被水完全浸湿,水流在他脚下聚成一滩水洼。他呛了几口水,此刻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容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抓着他衣领的人是个老者,他只有一只手臂,面容阴鸷,看向无尘的眼神闪烁着恶毒的光。
“年轻人,既然成了阶下囚就要识时务,你和我硬抗不过是多吃些苦头。”古三说着又要把无尘按进水里,一旁的师无为皱了皱眉,抬手制止。
“古前辈,不如让我劝劝他。”师无为走上前,看着狼狈的无尘,于心不忍道:“无尘贤侄,佛道本一家,我们两宗一向交好,如今只是请你帮忙带个路。我保证,只要你让我们成功找到那地方,我一定将你安然无恙地送回去。”
无尘冷笑,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师无为,难道还能对他的人品没个了解?他嘴上说的好听,实际却用不光彩的手段将他掳来,冷眼旁观古三对他的折磨。
他此刻站出来,无非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想给困境中的无尘递一根绳索,让他握住罢了。
无尘没有串珠在身,佛目已开,他被古三压在水里短暂昏迷,目光看向沉沉的水底,那便是师无为他们要找的东西。
无尘暂时不知这个祭坛有什么用,但看师无为一脸谨慎的样子,应当不是凡品。
“师宗主,小僧实在好奇,他人究竟许了你什么样的好处,值得你为此和我们佛宗大动干戈?”
以师无为的身份地位,堂堂正正地亮明身份请无尘帮忙也不是不行,起码看在双方宗门的面子上,无尘不会直接拒绝他。
可偏偏师无为用的是最愚蠢的一种,无尘不认为他是犯傻,更倾向于师无为知道自己要做的这件事能够产生极大的利益,这份利益让他无所谓得罪佛宗。他明抢而不是明谈,是为了不让更多人接近这样东西。
古三耐心有限,对无尘的磨磨唧唧很不耐烦,阴测测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无尘斜了他一眼,面对他的威胁面不改色,纵然落魄狼狈,不减淡定从容,轻飘飘道:“看来你们真的很需要我。 ”
无尘这句话戳中了几人的痛脚,古三只知道秘境里有上古传承,佛目可视之,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而师无为和古三是暂时结成盟友,相互间没有太多的了解,表面和气,内里多有防备。
无尘是他们能否找到传承的关键,所以古三才会采用雷霆手段,想在第一时间就震慑住无尘。
岂料无尘软硬不吃,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你说的对,我们确实别无选择。”师无为没有否定无尘的话,他神色阴沉,冷肃道:“但我们只需要你能指路。”
森然的话语里透露出杀意,天衍宗多的是控制人的方法,而且大多对神魂有损。
师无为之前顾虑佛宗,不想彻底毁了无尘,现在却已经不考虑这个问题了。
无尘知道师无为没有开玩笑,想到佛目所见的那道盘旋在祭坛的黑影,无尘妥协道:“在水里。”
无尘自知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他拖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也是时候和他们合作。他们要找祭坛,可以。但祭坛内有没有危险,这就不是无尘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师无为和古三听清无尘的话,顿时神色一喜,这个大致的方向和古三之前的猜测差不多。
古三态度恶劣,推了无尘一把,道:“前面带路。”
无尘好脾气的笑了笑,看起来完全不在乎他的无礼。
师无为给身后的人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跟上。一群人跟着无尘深入腹地,四周高山逐渐减少,一条条山间小溪汇聚,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流。
无尘带着他们行了大半日,飞越一片沼泽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湖泊,湖面波光粼粼,湖水闪烁着七彩的光泽。
在湖面的上空,阴霾散去,阳光洒落在大地上,四周没有任何妖兽的气息,反而有几只小鹿蹦蹦跳跳地跑到湖边喝水。
无尘一行人的到来惊扰了它们,小鹿惊慌地抬头观察,随后一撒蹄子全都跑没影了。
无尘停在此地,低眉不语。
古三环顾四周,仔细打量,在细碎的阳光下,此地风貌多彩,四面八方的河流交汇在此,湖泊地势往下,形成一个中心点。
“就是这里。”古三心情激动,这和他从东皇钟内得到的提示相差无几,只不过漫长的时间做出了一点更改,漫漫黄沙在植被的覆盖下变成了草地丛林。
湖边荡漾着青幽幽的水草,湖水清澈但深不见底,越往中心颜色越重,光线照射不进去的湖底,黑暗像蠕动的未知存在。
湖泊四周安静极了,它是如此的宁静美好,和这个充满危机的秘境格格不入。
古三沉寂在喜悦中,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心里不禁有那么点得意。
“师宗主,祭坛内的传承归你,但祭坛外的东西得归我。”古三摸到自己空荡荡的袖子,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事成之后,你想对付的人,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古三没有忘记自己的断臂之仇,他选择和师无为合作,是因为他知道师无为和陆行渊有矛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师无为已经见识过古三的本事,对他的示好十分受用。陆行渊成长的太快,搞不好下一次的屠刀就是对准天衍宗。师无为深知他们之间绝无和解的可能,自然要把陆行渊得罪过的势力都聚在一起,用他们来对付陆行渊。
古三这把刀要是用好了,说不定还有出其不意的收获。
师无为心中算盘打的震天响,面上丝毫不显,他客套地恭维古三,问道:“古前辈,既然佛子认定祭坛在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着手布置?”
古三点头,眼神一眯,神情危险地盯着无尘。既然有祭坛,就得有祭品,古三盯上了无尘的一身血肉。
他身为佛子,气息纯净,是引恶的最好诱饵。
师无为看穿古三的意图,好在他还算有点理智,没打算彻底和佛宗交恶。他赶在古三开口前,先从自己的队伍里抽出几个身受重伤的弟子。
古三见状,只得作罢。他带上师无为挑选的人飞到湖泊上空,让他们分成五个方向站立,随后在他们的脚下勾画出阵法。
随着阵法成型,灵光亮起,古三手起刀落,直接将这几个弟子一刀毙命。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五人脚下的阵法被染成红色,他们惊讶地瞪大眼,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献祭的一部分。
无尘神色微恙,看着面无表情的师无为,他觉得心底发寒。
古三站在阵法上空,抬手掐诀,五条猩红的铁链从阵法中射出,朝着湖水的深处钻去,在湖泊的中央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湖水哗哗作响,五条铁链很快绷直,一声嘶吼从漩涡中传出。
巨大的气浪携裹着雷霆之势朝着古三扑来,古三大喝一声,在空中一跺脚,伸手抓住其中一根血链,喝道:“还不快来帮忙!”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古三话音刚落,师无为就立刻飞身上前,同他一起的还有三尸宗和天衍宗的长老。
他们一共五人,一人抓住一根血链,清晰地感受到铁链的另一端传来的巨大拉扯力。
古三一声令下,五人同时发力将血链往上拉扯,灵力运转到极致。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下坠的血链被一点点拽回来。同时湖泊内传来的怒吼声越来越高,最后化作一声龙吟落在众人耳朵里。
神龙之怒,犹如天崩地裂。
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空瞬间阴暗,湖水剧烈沸腾,一股黑气被众人从湖底拽上来。
黑气的身上还有两条铁链延伸到海底,随着黑气不断拔高,两根铁链捆绑的东西也被带上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祭坛,几乎和湖面一样大小,湖水的冲刷让它呈现出森然的冷白色,像是用一块块白骨拼接而成。
随着祭坛出水,黑影翻滚的越发剧烈,身上的黑气散去,露出全貌。那是一条浑身漆黑的五爪神龙,一双龙眼闪烁着金色的光泽,它冲着众人咆哮,尾巴一摆,湖边的大树被拦腰打断。
古三的眼神一直盯在神龙身上,贪恋之色清晰可见。
这就是他所寻找的,最适合东皇钟的器灵!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古三觉得自己这一生,称得上是在倒霉和幸运之间反复横跳。
他入仙途晚,别人已经筑基,他才摸索到练气的门槛,在宗门内遭到排挤,就连修炼室也是最偏最远的一角。
但也正是这个最偏最远,让他在宗门被屠时成了被忽视的幸运儿。他推开修炼室的门走出来,宗门已被寻仇的人夷为平地,往日欺辱他的师兄弟死状惨烈,宗门上下无一幸免,血流成河,乌鸦长鸣。
古三呆愣在原地良久,他惊悚地发现自己内心溢起的不是悲伤,而是战栗,面对宗门的覆灭,他第一次真正地见识到了何为修者。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古三更坚定了要修仙,要向上爬的决心。他没有再度拜入宗门,而是成为散修,为了获得足够的修炼资源不折手段。
他足够幸运,总能找到一些旁人找不到的宝贝,东皇钟就是他从一个残破的秘境的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只当是寻常法器。
直到一次被仇家追杀,他误打误撞被东皇钟带着逃进虚空,他才知道这样东西不简单。
之后古三用了很长的时间来研究东皇钟,越研究越是心惊,因为这是一件上古法器,虽然有一点小小的损坏,但不妨碍它逆天的品阶。
它多次帮助古三化险为夷,后来古三还发现它可以复制东西,甚至都不需要这个东西的本体,只需要适当的描述和伪造,东皇钟仿佛知晓一般,能够大概复制出来。
唯一的不足是这些东西保存的时间不长,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功效越来越差,最好的就是刚刚复制出来的时刻。
古三利用东皇钟的这个特性赚了很大一笔钱,为了不被人察觉,他还练了很多傀儡。
对他来说,最大的那笔生意就是和奇玩阁做交易,原本是万无一失,但谁曾想陆行渊也在那个拍卖场上。
他被陆行渊追杀,不得不断臂求生,还丢了自己刚得到的一个卷轴。那东西他都没吃透,只知道里面布满了杀机和戾气,如果能够全部打开,只怕真君期也得小心应付。
然而被追杀还不是最大的麻烦,对于古三而言,陆行渊联合奇玩阁揭穿他的手段才是最大的危机,不少买过他东西的人觉察出异样,纷纷来找他讨要说法。
古三东躲西藏,心里恨透了陆行渊。
但也正是陆行渊把他逼入绝境,他误打误撞发现了东皇钟的另一个秘密。
东皇钟有器灵。
他对东皇钟的研究越深,越觉得东皇钟不够完整,器灵这个消息一出,他顿时明白问题在什么地方。
传闻东皇钟可以自成一界,可他手里的东皇钟根本就没有这个功能,它甚至不能容纳活物。
残缺是致命的缺陷,器灵应该能让它更加完整。
古三激动不已,他很快确定了器灵所在,并且势在必得。为此哪怕知道会遇见陆行渊,他也硬着头皮来了。
事实上他果然不虚此行。
祭坛已经完全浮出水面,在它两侧各有一条铁链牵制黑龙,不让它离开。
古三几人手中的红色锁链在黑龙的挣扎下完全断裂,所有人被黑龙的力量掀飞,看着黑龙庞大的身躯,有人面色惊骇,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欣喜若狂。
龙这种生物,似乎只在上古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大家谁也没有想到在蛮荒秘境内,竟然还藏着这样顶尖的存在。
师无为有些眼热,他看着身侧的古三,回想对方的种种所作所为,意识到他一开始就是冲着这条龙来的。
五爪神龙,此间已经绝迹的神兽,师无为的心里不可能没有一丁点想法。他看看祭坛又看看神龙,心里有所犹豫。
抢还是不抢?
“师宗主,我只要这条龙。”古三神情肃然,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目的。他知道师无为这人虚伪,虚以委蛇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可他等下要收服这畜生,容不得半点差池,所以有些话还是直接点好。
“这座祭坛能以龙为守卫,里面的东西断然不会差。”古三试图转移师无为的注意力,他不是很清楚祭坛内有什么,只是隐约知道事关上古。
师无为的内心经过一番挣扎,最后做出了决断。他现在还需要古三这个盟友,不能撕破脸皮。此刻就让他占这便宜,之后他有办法在弄回来。
“这龙看起来不太好驯服,前辈可需要人手?”师无为客套地问道。
神龙被祭台限制,但仍然能看出它的暴躁,尾巴不安地甩动,四肢爪子深入湖面。
古三眼神一眯,分辨师无为这句话里的真意。以他的修为独自对付这条龙不是不行,但肯定会花很多时间。
无尘在他们手上,其他人肯定会想办法追过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古三内心很快有了决断,道:“还得仰仗师宗主助我一臂之力。”
师无为略略沉吟,道:“好说好说。”
神龙守着祭坛,不先把他解决,师无为他们也进不去祭坛。
刚才出手的另外三人在师无为的指示下靠过来,他们如今以师无为马首是瞻,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意义。
五人第一时间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都打算速战速决。
众人的视线凝聚在祭坛身上,对无尘的看管松懈不少。无尘没有趁机离开,而是盯着那条所谓的神龙,神情凝重。
他如今佛目已开,目光中金光璀璨,表面看起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佛子,实际内里业障缠身,在吞噬撕咬。他处在尘世,却半脚踏入轮回,极力克制,才没让优昙花绽放。
可是当他的目光触碰到神龙时,体内业障之力沸腾,优昙花的虚影甚至已经在脚下浮现。
这条龙不对劲,它全无神圣之气,反而让无尘感到惊惧。它刚被抓上来时的团团黑气更是充满了让无尘感到沉重的罪恶气息,像极了陆行渊从死寂之地出来时身上沾染的东西。
这不是真正的龙。
无尘心中已有决断,他压制体内沸反的业障之气,不着痕迹地往后退。神龙身上的气息会影响他,同样他身上的气息对于那条龙而言也是极大的诱惑。
无尘这边刚退,师无为那边就一起动手。无数的灵光术法飞落在神龙身上,神龙咆哮,身上的锁链对它是个限制,但不是完全的限制。
它口吐龙息,一团团黑雾喷出来,几人的术法顿时诶包裹其中。
无尘面色微恙,他从那吐息中感受到因果的气息。
师无为等人显然是不清楚状况,一开始就着了道,但他们修为高深,且人数众多,第一时间就找了增援,调整过来。
无尘看着他们群起而攻,即没有提醒,也没有往前靠。
神龙阵阵咆哮,岸边的丛林快要被他们夷为平地,祭坛散发出一阵银白的光晕,那光消融大家的攻击,让一切危机都不能危及祭坛。
最终在众人的合力下,他们成功打断束缚在神龙身上的铁链。
哗啦一声巨响,神龙尾巴一摆,挣脱祭坛而出。一入风云之间,立刻迎风而涨,全身的黑暗之气爆发出来,片刻间此地昏天黑地,一层层黑云堆积,云层之中电闪雷鸣。
师无为等人被神龙一尾巴扫飞,有些狼狈的爬起来。他们这群人放在大陆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结果在神龙面前完全不够看,对打了那么久,更像是在给它挠痒痒,甚至误把它解放出来。
师无为的脸色难看极了,正欲和古三商量个对策,就看见神龙一扭头,目光森然地盯上无尘,发出一声特别的低吼。
无尘面色瞬间苍白,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身下的优昙花不受控制,眼看就要完全绽放。
师无为面露疑色,神龙摆尾俯冲向无尘。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从无尘身后的空间中扑出来,抱着无尘滚入低垂的云端中,借着那遮掩的缕缕云雾,紫檀木的串珠戴回无尘的手腕,一股微光闪过,展开了一半的优昙花隐去。
无尘目中的金光退散,体内的业障之气也被一股力量抓住,缓缓压下去。
无尘抬头,入目是凌玉尘那张熟悉的脸,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少了点轻佻散漫,而是眉头紧蹙,一脸惊惧和后怕。
他抓着无尘的手,一会儿摸摸胳膊,一会儿摸摸腿,似乎是想确定无尘的安危。
无尘心中惊骇,他不知道凌玉尘看见多少。手腕上熟悉的串珠触感让他闭了闭眼,唇线紧绷,他有预感,凌玉尘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充满邪恶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他们二人在云端滚这几圈并没有延缓神龙的攻击,无尘浑身紧绷,抓着凌玉尘的胳膊把人提起来,想也不想地丢出去。
神龙的目标是他,只是他而已。
无尘手握串珠,抬手掐诀,正欲和神龙拼个你死我活,就听见一声清朗的婴啼,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带起无数的闪电直直地撞在神龙头顶。
神龙被撞的一偏,闪电的力量让它吃痛,它在空中转身,那黑影趁机抓住无尘的肩膀,把人提起来,振翅高翔,咻地一下就窜了出去,避开了神龙的攻击范围。
无尘直到被放下还有点懵,凌玉尘从云层里爬起来揪着他的衣领,什么惊惧,什么担心,这会儿都变成了被无尘扔出去的愤怒。
这个人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这一路有多担惊受怕?
凌玉尘扬起来的手最终没能落下去,他哼了一声,松开无尘,站到一旁生闷气。
而救了无尘的鸟在空中盘旋,无尘这才发现身边不止凌玉尘一人。陆行渊和谢陵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而他们身边是佛宗,御兽宗,魔情宗,以及魔族。
陆行渊抬起手臂,在空中盘旋的疾风化为拟态落在他胳膊上,翅膀上的电弧噼里啪啦作响,目光犀利。
只是一段时间没出来,它身上的憨憨气质少了许多,即便是拟态也给人一种猛禽的凶恶感。
陆行渊抚摸它的羽翼,带着它往前两步,看着师无为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滑稽场面,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多谢师宗主为我等开路。”
第一百八十八章
陆行渊他们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没有现身。
师无为等人把祭台拉上来时,他们就已经在旁边看着。无尘觉得那条龙不对劲,陆行渊也有同样的感觉,跟着他们前来的白飞龙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并且遮掩了他们的气息。
师无为等人的实力毋庸置疑,但他们的攻击对这条龙不起作用。术法更多是被这条龙吞噬,水沉大海一般消失无踪。
陆行渊觉得这条龙分外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它朝着无尘扑过来,龙尾一摆,陆行渊猛然反应过来。
他的确见过这条龙,在天炽出现的梦里。
第一眼是它的死亡,天炽穿过茫茫沙海找到它时,它已经没了气息。蛊雕将它从湖里面拽出来。
第二眼是它的尸骨,天炽在虚空中将它炼化,陆行渊被天炽丢下虚空,目光所及是它游走在虚空中。后来魔族在它的尸骨上修建了荒域,它半入尘世,半入虚空,和荒域不分彼此。
陆行渊知晓了它死亡和归宿,对它此刻的存在有了质疑。他环顾这片山水环绕之地,像极了梦中滚滚黄沙所在。
它真的是龙吗?如果不是,那它是什么?
它放着攻击它的人不对付,一眼盯上无尘,毫不犹豫地掉头而来,甚至激起了无尘体内的业障之力。
陆行渊还没有思索出个所以然,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反应,他让凌玉尘把串珠还给无尘,与此同时他召唤出栖息在长命锁内的疾风。
嘹亮的婴啼破开长空,疾风振翅而起,无形的威压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羽翼流光溢彩,覆盖了一层层雷光。
它比起陆行渊丢进去时又进化了一大截,眼神锐利,头上的角更加威武,就连化为拟态时藏在胸脯里的那两只脚此刻看起来也十分凶猛,爪子尖锐。
它俯空而行,翅膀一展便是遮天蔽日,阵阵闷雷的声响落在众人的耳朵里。
御兽宗和谢遥神色怪异,一个是认出此鸟不凡,另一个则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身侧的沈炽。
沈炽干咳一声,避开了他的视线。
白飞龙的视线在疾风身上顿了顿,若有所思。
神龙术法不侵,却对疾风的存在有所畏惧,它警惕地盯着疾风,哪怕垂涎无尘,也没有再贸然冲上来,可见它还是有点脑子,知道思考问题。
陆行渊能找来师无为不意外,但这个时间追的太紧了,仿佛他们前脚刚到,陆行渊等人后脚就跟上了,他所做的那些阻拦都成了摆设。
师无为面色阴沉,深知此事已经不能善了。
佛宗对他的所作所为很是气愤,慧明大师检查了无尘的身体,阴着脸,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看样子是很想对师无为破口大骂,但碍于自身的修行,他把骂人的词都压下去。
“师宗主,今日这事你若不给佛宗一个说法,别怪佛宗不念旧情!”
佛子是佛宗的底线,师无为这次做的又过又荒唐。别说佛宗,就是一道的御兽宗也觉得荒谬。
“慧明大师,我们大家半斤八两,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师无为盯着魔族,不怀好意道:“今日事出从急,我确实有失考虑,但你们也不应该和魔族联手。”
佛宗和魔族走到一起是形势所迫,他们坦坦荡荡,没有遮掩。可这话从师无为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仿佛是佛宗和魔族联手对他不利。
慧明大师为人正直,不识这话中的恶意,坦然道:“若非魔尊帮忙,无尘岂不是要任你宰割?”
师无为冷笑:“我可没有动过他一根汗毛。”
师无为已经很少亲自动手做这种脏事,只要他没动手,就有无数的辩解之词。
慧明大师正在气头上,只当他是在诡辩,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堂堂一宗之主,敢做不敢为。
陆行渊见佛宗不再质问,扫了眼远处虎视眈眈的神龙,再看向已经拿出十二分戒备的古三,自认为和善地笑道:“师无为,你还是如此巧言善辩。就是不知道出了这秘境,谢道义是不是也有耐心听你争辩?”
师无为眉心一跳,此处秘境谢道义进不来,所以他给每个皇子带了一个白袍卫,还把谢迟安排在师无为身边,为的就是和师无为分一杯羹。
可是此刻师无为身边只带了三尸宗,就连谢迟也不在,他有意支开了那些人。
师无为喉结滚动,下压的手指轻轻发抖,他告诉自己不要着了陆行渊的道。只要让该闭嘴的人闭嘴,谢道义又能拿他如何?
可有些时候气运注定不站在他这边,陆行渊眼神一眯,看向虚空,道:“来了。”
简短的两个字没有任何的感情,却让师无为忍不住一颤。
四周陆续传来破空之声,两拨人马同时出现在此地。
一波自然就是皇朝的势力,二皇子谢飞和谢迟领着白袍卫赶来。他们有些狼狈,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
另一波是曲无忧和墨流光带领的妖族,他们的情况也不好。曲无忧眼尾飞红,身上的血气很浓。他在人群中看见谢陵时,眼神发亮,正准备挪过来,被墨流光一把抓住尾巴。
墨流光这一路都没法偷懒,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正烦躁,见曲无忧又要犯傻,冷声道:“你能不能看看场合?”
眼前的状况绝对算不上和谐,本是师无为,陆行渊和神龙的三方对立,此刻多了两拨人马,顿时组成了五角之势。
师无为愕然地看向这伙人,他可不觉得他们会突然找过来。陆行渊刚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明显是他在其中动了手脚。
“你……”师无为怒不可遏,却在说了一个字后及时止住。他不能质问陆行渊,一旦质问就显出了他的心虚。
转念间,师无为换上了另一幅面孔:“陆隐川,你果然狡诈!你故意让我们在前面给你打头阵,好坐收渔利。”
“师无为,收起你的把戏,我把你们聚集起来的目的很简单,我不想一个个地去找。”
祭坛里的东西陆行渊要,而有些人的性命陆行渊也要。
他和谢陵失踪期间,三尸宗和白袍卫联手对付魔族,妄图继续染指魔族的身体。
陆行渊真这般便宜他们,让他们活着走出秘境,那他这个魔尊完全可以不当了。
“黄口小儿,你倒是野心勃勃。”跟在谢迟身边的卫一已经分析出眼前的状况,陆行渊使了手段把他们聚集起来,想要一网打尽。
但这些人又岂是吃素的?卫一感到可笑,他看向陆行渊身边的两位殿下,道:“七殿下,十七殿下,你们是打定主意执迷不悟吗?”
“执迷不悟?”谢遥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冷笑不止。
他和魔族远无私怨,近无私交。在他被白袍卫和自己兄弟追杀的时候,是陆行渊出手相助,之后更是魔族一路护送他找到御兽宗。
魔族是谢道义的仇人,可未必是他的仇人。
而且……
谢遥又多看了疾风一眼,若有所思。
“卫一,我看真正执迷不悟的人是你。”谢陵目光冷冽,盯着卫一道:“你明明是我的护卫,却甘做别人的走狗,难道我父皇就是这样交代你的?”
卫一的面具是一张没有任何装饰的脸,看不出神情:“我只有一个主人。”
白袍卫永远忠诚于仙皇,仙皇的命令才是真正的命令。如果有人违背,卫一的职责是将他抹杀。
这明明是句很普通的话,却让人从中听出了浓烈的杀机。
谢遥本就盛满失望的心再一次跌入谷底,卫一如此,其他白袍卫同样如此,所以他被追杀很有可能是谢道义的密令。
他这个父皇的眼里,当真是容不得一点点忤逆。
谢遥心里冷笑不止。
一旁的神龙对人类复杂的关系不感兴趣,在他们唇枪舌战时,它的目光一直在无尘身上,最后发现无尘被保护的太好,它实在占不了便宜后,它退而求其次,盯上了三尸宗。
三尸宗的棺材内聚集了大量的阴气,那也是可口的补品。神龙摆尾,猛地窜出去。
后来的两个势力连忙退开,神龙犹如无人之境,一头扎进三尸宗的大本营,趁其不备,一口将三尸宗的弟子连人带棺材吞下。
三尸宗的弟子发出一声惨叫,朝雀等几位长老连忙回防。他们没料到神龙会突然发难,转眼间又被神龙吞了两个弟子。
三尸宗这边起了骚动,陆行渊振臂一呼,魔族的弟子便冲了冲去。
神龙开道,他们当然要先对付三尸宗。
眼看魔族也跟着入局,其他势力不再独善其身,一场混战飞快爆发。
陆行渊将疾风交给无尘,回头看向白飞龙。
“我不会插手这种事。”白飞龙很是淡定,说着还往后退了一步,作壁上观。
陆行渊本来也没指望他帮忙,只是把谢陵往他身边一推,道:“有劳了。”
谢陵刚入化神,修为还有些不稳。混战混乱,陆行渊怕自己一打起来就没时间照顾他。
白飞龙看了眼谢陵没说什么,陆行渊转身投入战场。
他的目标很简单,在众人自顾不暇时,他闪电般直奔古三而去,把人拦在祭坛之外。
“这位道友,你想去哪儿?”
陆行渊戏谑地看着古三,那俊朗的容颜落在古三眼里犹如修罗。
古三头皮发麻,毫无对战之心,祭出东皇钟就想跑。
陆行渊防着他这一手,直接用灵力封锁了周围的空间,看见东皇钟神色如常,甚至眼里还有几分笑意。
古三眉心狂跳,还没思索出异样,就看见陆行渊的剑朝着自己刺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场混战把周围的势力都卷进来,能和陆行渊过上几招的人除了师无为就剩下朝雀和卫一。
但眼下师无为和朝雀都自顾不暇,一个要对付佛宗,一个要对付恶龙。卫一作壁上观,没有贸然插手。
眼看他们二人腾不出手来,古三心里愤恨不已。
陆行渊没有一剑结果他的意思,反而像猫捉老鼠般处处给他留有一线生机,又处处封他退路。让他看见希望后绝望,反反复复,一点点消磨他的意志。
古三无能狂怒,东皇钟一直拿在手里,没有收回去。
借着打斗的空隙,陆行渊也看清了这个东皇钟。作为一件法器,它可大可小。大的时候能渡人入虚,而小的时候不过婴儿巴掌大小,像个普通铜铃。颜色古朴,表面微微泛青。
古三应该对它很有自信,可他一直不用,这让陆行渊的提防显得有些可笑。
陆行渊心中念头一转,手上的剑再度逼近古三。
破厄沾染过很多鲜血,剑身上的寒意很重,每近一寸,都让古三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他苍老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润湿了鬓发,握着东皇钟的手也起了一层细汗。他被陆行渊逼到绝路,虚空难渡,心头生死危机几度泛起,寒意阵阵。
他这一生一度在挣扎,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看到曙光,难道真的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古三不甘心,眼角余光扫到被三尸宗驱棺缠住的神龙,把心一横,不顾陆行渊的剑刃,摆脱他朝着三尸宗飞去。
不管如何,器灵他一定要收走。
“师宗主,助我一臂之力!”古三冲着师无为喊了一声。
陆行渊佯装懊恼地收剑,没想到会让古三逃了。他不悦地看过去,气恼道:“你别想逃。”
说着便又要上前,这时和佛宗缠斗的师无为终于找到机会摆脱慧明大师,一剑横扫,成功地拦住了陆行渊。
“卫一,你打算在哪儿看多久?”师无为持剑和陆行渊对峙,冲一旁看戏的卫一使了个眼神,神情颇为不悦。
卫一冷笑,对师无为准备吃独食的事耿耿于怀。
“让他打败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师无为浓眉倒竖,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他们的共同敌人就在眼前,内讧只会被人逐个击破。
卫一被师无为的这句话说动,抬手一挥,身后的白袍卫立刻跟着他上前。人数逆转,他们形成包围之势,把陆行渊困在其中。
慧明大师转到陆行渊身侧,拨动着手上的佛珠,淡淡道:“也是许多年没动过真格了。”
陆行渊挽了个剑花,道:“此等宵小之辈,用不着大师出手,我一人足矣。”
慧明大师诧异的抬头,陆行渊好心地提醒道:“大师,走远点。”
陆行渊的笑意不达眼底,甚至有些泛冷。慧明大师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看见陆行渊持剑劈向一个白袍卫。
对方修为最浅,只觉那股剑气有倾山倒海之能,被撞的蹬蹬后退两步,差点没有站稳。等他想起来抵御时,陆行渊已经从这个缺口跑出去。
他的目标是三尸宗。
但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是追着古三而去,师无为暗骂一声,迅速追上。
慧明大师被远远地甩开,他还想往前帮忙,就被人一把拉住。他回过头去,是御兽宗的红尺素红长老。
红尺素神情凝重,指着这一片区域道:“你看。”
十分简短的两个字,却带着压制不住的心惊。
湖泊这片区域很宽也很安静,师无为他们到时,这里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池边就只有几只喝水的小鹿。
而当他们把祭台拉出来后,艳阳被乌云遮盖,厚重的黑云低矮的像是要落下来一般,湖边光线晦暗,云层上还时不时地有雷霆闪烁。
神龙挑起了战争,在他们陷入混战后,湖边的森林里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闪烁着幽光的眼睛,一排排地围着一起,密密麻麻,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慧明大师瞳孔骤缩,他们在秘境中不止一次地经历过兽潮,清楚靠近中心的这些妖兽强的有多离谱。
如今这些妖兽能够悄无声息地靠过来,只怕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招架的程度。
“得快点离开这里。”
慧明大师很快做出决断,迅速查找佛宗弟子的位置。
红尺素对他摇摇头,沉声道:“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身为御兽宗的长老,红尺素对妖兽的很多行为都能做出正确的理解。围在湖边的这些妖兽并没有垂涎他们的意思,它们整齐有序地聚集在此,更像是受到了某种血脉上的召唤。
在妖兽的心中,龙的地位往往独一无二。
红尺素把这一情况归结到神龙的身上,目光转向三尸宗,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高大的身影晃了晃。
神龙破坏力超强,三尸宗弟子几乎是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其他小战场默契地不靠近,魔族在周围时不时地骚扰一下。
神龙被三尸宗的阵法困住,古三现身三尸宗就直接朝着神龙扑去,他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每一个音落下,神龙身上的黑暗之气就更重一分,等它的口诀念完,神龙已经发生了异变。
它不再以龙的姿态浮现,而是一团漆黑的没有实体的雾气组成。
恶意、憎恨、痛苦、不甘、绝望……
无数负面阴暗的情绪汇聚在一起,这是无法化解的,漆黑的,粘稠的,本不该存在在这天地间的怨气。
三尸宗和古三都没料到这个变故,在怨气散开的一瞬间,三尸宗的棺材砰砰砰地炸响,他们关在棺材内的尸傀受到怨气的影响,纷纷诈尸,破棺而出。
早已被炼化的尸傀成了怨气的先驱,本该无痛无绝,失去仇恨的他们在此刻重获新生,朝着炼化他们的仇人扑去。
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专修此道的三尸宗弟子极力地想要抢回尸傀的控制权,但始终抵不过怨气的侵蚀。
那几个修为高深的长老稍稍好点,虽然没有被怨气直接夺取尸傀,但也同样不好受,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尸傀的抗拒。
而这样的抗拒在战斗面前是大忌,稍稍的一点分心,就足够对手给予致命一击。
他们被魔族包围,被怨气吞噬。有些佛宗弟子于心不忍,但更多的是看着三尸宗自作自受,自取灭亡。
神龙的变化陆行渊始料未及,但转念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他早就怀疑过神龙的真实性,猜测它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它会是怨气的集合体。也难怪它放着敌人不要,转头就想吞噬无尘,忌惮疾风身上的雷霆。
怨气是浑浊的,无法修炼的灵气,它来自战争,来自死亡,也来自人世的求不得……
它是欲望也是毒药,阴暗诡谲。
它就像是无法化解的业障之力,游走在阴阳之间。吞噬同类,吞噬阴暗会让它变得更强。
可是陆行渊不明白,在祭坛之地,怎么会有这样的一股力量?它强到已经能够化形,模拟神态,听懂人言,会畏惧,会欺软怕硬,仿佛修出了神智一般。
它长得那么大,到底是集结了多少怨气?它是有多不甘,才一直不肯将歇?
它在怨恨什么?
陆行渊不明白,古三也不明白。
到手的器灵突然就没了,还变成一团团的怨气,阴冷的恶意扑面而来,古三几乎要窒息了。
不该是这样的。
古三在心里嘶吼,不该是这样的。
他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他应该得到一条活着的神龙,它是东皇钟的器灵,掌管着东皇钟的风雨。它栖息在湖里,偶尔播撒雨露,在云层中吞云吐雾,游戏雷霆。
它应该活着,如果它死了,意味着东皇钟就是一件死物,不能打开,更不可能再创造一界。
不能再造一界,还能叫东皇钟吗?
古三怒极反笑,笑声中透露着疯狂。他自层层怨气中抬头看向陆行渊,眼神恶毒,恶狠狠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他近乎癫狂,举起手里的东皇钟朝着陆行渊砸过来。
陆行渊此刻的位置算不上好,前有三尸宗,后有谢道义和白袍卫。古三使用了东皇钟,那钟迎风而涨。古朴的气息散发着厚重的历史感,它张开的瞬间,沉重的威压落下,似要把钟下的生灵压的粉碎。
陆行渊几乎被逼入绝境,游风等人不由地替他捏了把汗,他却一脸轻松随意,甚至兴奋道:“来得好!疾风。”
陆行渊话音未落,天空中忽然墨云滚滚,电闪雷鸣。
守在无尘身边的疾风听见他的声音,立刻丢下无尘振翅而起。
它身如盖,遮天蔽日,翅膀上的雷霆和天上的雷霆混在一起,仿佛是从天而来的雷霆使者,翅膀一扇就带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师无为眼皮子一跳,这倒霉的,让人心惊肉跳的熟悉感。他瞬间汗毛倒竖,握剑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其他人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陆行渊是在虚张声势。他们一个个拿出看家本事,誓要让陆行渊死在这里。
陆行渊手握长剑,修为节节攀升,那张英俊的面容上带着一抹玩味的笑,他扯了扯嘴角,爽朗道:“诸君,一起来场雷霆盛宴。”
第一百九十章
陆行渊吸收了死寂之地得到的灵力后,修为一度触摸到后期的屏障,这个时候他就隐隐发觉秘境里有一层保护,可以引雷劫,但无法真正渡劫。
秘境里缺少渡劫的条件,或者说因为秘境的特殊性,雷劫进入这里后会消减,而这样的消减明显不被天道所认可。
能引雷,但不渡劫,这就意味着天上的那团云无主无意识,它会攻击范围内的所有人;但同样,它也会被有主的意识入侵,成为可以被操作的劫云。
这种事对于旁人而言可能有点像天方夜谭,但对于陆行渊却是刚刚好。
且不提陆行渊手上有一道蕴含天道意志的赤雷,单是以雷霆为食的蛊雕就可以号令雷霆。
他站在雷域中心,四周雷劫涌动,疾风悬停在他头顶,墨云一点点铺开,银色的电光划破天际,在那闪烁凌乱的光阴中,他的神情变得暧昧不明。
古三的东皇钟已经砸过来,其他人的攻击紧随其后,磅礴的力量就像两只大手不断地收拢,疯狂挤压陆行渊身边的灵气。
陆行渊挥剑而斩,疾风振翅长鸣,天上雷霆涌动。
伴随着剑光落下,一道细微的,让人不易察觉的,如同发丝一般纤细的赤色雷霆缠绕在破厄的剑身上。
苍穹上轰隆一声闷响,雷霆狂风骤雨般落下来。起初也不过手指粗细,随着陆行渊的剑越来越快,剑影越来越密,雷霆变成手臂粗细,最后更是像柱子一般砸下来,半个苍穹银光闪烁,煞白一片。
扑向陆行渊的攻击被轰的粉碎,三尸宗的长老头皮发麻,心惊胆战。他们最惧雷霆,如此密集的雷光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
吞噬三尸宗的怨气忽然停住了,它们小幅度地游离,似乎在思索什么。
见识过这种熟悉场景的师无为内心惊惧交加,他第一次感到手中的剑是那么沉重。距离陆行渊上一次渡劫不到一年,天衍宗被他摧毁的主峰都还没有完全复原,他却又开始渡劫了。
恐惧,嫉妒,贪婪,三种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师无为身上,他害怕陆行渊脱离掌控,变得越来越强的同时,又对陆行渊的进阶充满了贪欲。
他卡在这个境界已经很多年了,甚至因为陆行渊的设计,亲手杀死吕年后,修为不进反退。
他的内心早已充满了对力量的渴求,这让他对陆行渊的杀意达到了顶峰。
“此子今日不除,日后定是心头大患!”师无为的声音和雷霆一起落下,其实不用他提醒,其他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卫一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身为仙皇的一把刀,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仙皇。如今强大的敌人拦在眼前,他要做的就是扫平这个障碍。
围攻的人群再次达成共识,他们顶着头上的雷云威压,再度攻向陆行渊。
古三的神情尤为激动,东皇钟被雷霆撞开,他稍微有了点理智,没有继续硬碰硬,而是从东皇钟内复制法器,不要钱似的砸向陆行渊。
以陆行渊为中点,一时间苍穹上空各种灵光璀璨异常。
疾风振翅而起,陆行渊让它去对付三尸宗的长老,而自己则专心对付眼前的这些人。
以疾风现在的修为和狂暴的雷霆压制,三尸宗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它的身影如同闪电一般迅猛,翅膀带起的飓风让那些怨气都稍稍后退,给它让出地盘。
相比疾风的容易,陆行渊以一对多要麻烦些。
慧明大师,红尺素和游风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那些喽啰缠住无法脱身。现场一片混乱,陆行渊能借的只有身后的雷霆。
缠绕在破厄身上的赤雷不被察觉,陆行渊的身影在云层中飞快地闪现,闪电追在他身后一道道地劈下,对付陆行渊的人往往才和他过上几招,迎来的就是一道雷霆。
说来也奇怪,那些雷霆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从来不劈陆行渊,反而是把师无为他们都劈了一遍。
雷霆的力量蛮横粗暴,极具破坏力,他们不得不放弃攻击,转而抵御。一来二去,他们连陆行渊的衣角都没摸到,反而把自己变得十分狼狈。不是衣衫褴褛,就是头发焦黑。
而陆行渊游刃有余,游走在电闪雷鸣之间,仿佛是一个无情的神雷掌罚者。
师无为品出两分不对劲,今日这雷太过不同寻常,对陆行渊这个渡劫者春风沐雨,对他们这些无辜受牵累的人雷霆万顷。
然而不等师无为想出答案,陆行渊借着雷霆之势把他们搞的身心俱疲后,开始了自己的反击。
他于雷霆之上挥剑,凌厉的剑光如同这划破黑夜的闪电,携裹着万钧之势,狠狠地劈下来。剑光所到之处,山崩地裂,湖水沸腾,风云雷动。
而处在剑光之下的白袍卫只来得及抬手,甚至没有挥出一招半势,就被剑气贯穿,剑气让他的身体四分五裂,鲜血洒落。
陆行渊一剑解决了其中一人后没有停手,而是继续攻击。他的剑法一改往日人们所见的大开大合,变得刁钻狠辣。
“快退!”卫一大喝一声,让剩下的白袍卫躲开。
可他的声音再快也快不过陆行渊的剑,剑气随着剑花荡开,森然的寒气一出便将两个挨在一起的白袍卫笼罩。剑光之下,陆行渊的身影鬼魅般贴近,二人倒是来得及挥剑,但被破厄一剑断刃。
随后剑气穿喉,二人的血喷涌而出。陆行渊身影一晃,便又退出数步。他浮于苍穹之上,连杀三人后,衣衫整洁,甚至连鬓发都没有乱,他并指擦拭自己剑上的血,露出一点慵懒的姿态。
白袍卫转眼便去其三,卫一眼眶发红,他对同伴没有太多的情感,他痛恨的是白袍卫培养不易。
“魔尊!”卫一有些咬牙切齿。
天际劫云渐消,他和师无为的进攻没有那么受限。意识到这一点变化,卫一心中杀意大盛,他一剑刺出,拉进和陆行渊的距离,剑光闪烁,在空中炸出朵朵银花。
师无为同样递出一剑,剑势看似平平无奇,却在凝实后化作千军万马。
陆行渊举剑而舞,剑尖绽放美丽的剑花,一朵两朵,看的人眼花缭乱,找不到进攻的空隙。
师无为和卫一的攻击同时落下,三股力量在高空中炸开,将散未散的雷劫发出沉闷的轰鸣。
破厄上的赤雷再次引下一股雷霆之力,此力被陆行渊的剑气分成两股,分别袭向师无为和卫一。
因为这是藏在剑中的暗雷,师无为和卫一防不胜防。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们本能的举剑格挡,却也难以抵消雷霆的霸道。
二人被撞的倒飞出去,雷霆劈下。卫一手中长剑寸寸碎裂,虎口撕裂,差点将他的小臂分成两半,伤口处白骨森森,鲜血喷涌。
而师无为全身焦黑,头发倒竖,胸膛内气血翻滚,五脏六腑被雷烧灼,痛的他面容扭曲。
陆行渊仍在原地,不过面色苍白,挺拔的身姿小幅度地晃了晃,不动声色地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体内的冲击让他的手指轻轻地发抖,他缓了缓,握紧手上的破厄,不让人瞧出端倪。
在师无为和卫一被逼退的一瞬间,陆行渊只是微顿便朝着一直在背后偷袭的古三冲去。他剑上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结,暴动的杀意直白,直接。
古三被吓的肝胆俱裂,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已经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用的法器,直接举起东皇钟甩臂一轮。
此刻的东皇钟不是巴掌大点,而是比一个成年男子还高,挥舞起来的效果很是震撼。
陆行渊收了剑,直接一掌对上东皇钟。他的力量和古三的力量隔着东皇钟相互胶着。
渐渐地古三有些抱不住,他咬牙跺脚,暗暗蓄力。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地催动东皇钟。
陆行渊感受到钟壁上传来的阻力,东皇钟想把他震开。
一旁的师无为和卫一见状,不顾伤势跑过来,二人齐齐发力,一起打向东皇钟。
瞬间古三手上的力量暴涨,他成功驱动东皇钟,磅礴的威压从东皇钟上爆发,陆行渊被震飞出去。
他后退了很远的距离,身形摇晃,面色煞白,一个不稳跪倒在地,鲜血从口中喷出。如果不是破厄在手上撑了一下,他甚至会跌下云端。
东皇钟之威可见一斑。
师无为和卫一也不由地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眼前的这口大钟。
古三喘息着,面对二人的眼神,心脏狂跳,他极力克制,默念口诀将东皇钟收起来。高大的钟又变得只有手掌大小,看不出什么异样。
随着陆行渊的落败,双方的混战有了片刻的喘息。谢陵连忙飞到陆行渊身边,将他从云端上扶起来,白飞龙闲庭信步,倒是不着急。
游风等人也很快围上来,无尘担忧地给陆行渊号脉,陆行渊没有挣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无尘迟疑了一瞬,心中疑云密布,他对上陆行渊的视线,似乎是读懂了他的意思,什么都没说。
陆行渊佯装咳嗽,面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指缝间有血丝渗出。
谢陵心里一紧,握着他的手不由地用力,其他人也担忧地盯着他,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陆行渊摆摆手:“我没事。”
说罢他抬头看向古三,神情古怪,一副震惊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古三被他盯的发毛,以为他是落败不甘心,没有多想。
陆行渊见状,眼底划过一丝暗芒,故作惊讶之色,难以置信道:“东皇钟?”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响的比天上的惊雷还要大声,那些担忧陆行渊的人被他的话震惊到,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古三。
师无为和卫一也吃惊不小,他们二人离得近,那种压迫感更加迫切。
古三身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强装镇定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东皇钟落到古三手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从来没有被人识破过。古三不信陆行渊只是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魔族因此蒙难,我还能认错不成?”陆行渊的话彻底绝了古三想要反驳的心思,他神情痛苦,还在为魔族当年的惨烈而伤感。
魔族当年就是为东皇钟这一个罪步入深渊,但到最后,谁也没有见过东皇钟。在不少魔族的眼里,这不过是人族和妖族想要灭亡他们的借口。
现在东皇钟真的出现了,魔族的愤怒都写在脸上,其他人也神色各异。
古三吞了吞口水,悄悄地后退一步。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有人想抢,以他的能力,根本就保不住东皇钟。
此地已经不宜久留,古三试探周围的空间,发现陆行渊设置的屏障已经消失。他握紧东皇钟,面对师无为和卫一的贪婪的神色,解释道:“我真的没有……”
话音未落,他猛地撕开周围的空间,带着东皇钟纵身跳入虚空。东皇钟瞬间变大,带着他一骑绝尘,就是最近的师无为也没来得及阻拦。
陆行渊做出了要追的动作,这无疑加深了他刚才话里的真实性。
东皇钟现世,这大概是此次秘境之行,众人得到的最大的消息。
师无为和卫一很是懊恼,特别是师无为,他和古三合作了一路,压根不知道对方身上有东皇钟。
“他跑了,要不要追?”一旁沉默的无尘出声问道。
陆行渊调整自己的气息,遥看天际,笃定道:“他刚才也受了伤,肯定跑不远,风叔,不如你带点人手去追,这里我们拦下。”
陆行渊说着还警惕地看向师无为等人,手中长剑一挥,看样子还想和他们斗上一场。
师无为嘴角一抽,他此刻哪里还有和陆行渊等人混战的心思?
“我们走!”师无为一声令下,天衍宗的弟子迅速靠过来。天地宽阔高远,并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陆行渊他们尚未形成包围圈,师无为想走还是很容易。
卫一犹豫了一下,也带着皇朝的人撤退。比起眼下这边的混乱,东皇钟明显有着更大的诱惑力。
陆行渊做足了样子,却没有动手的迹象。
游风喝了口酒,道:“尊上,真追吗?”
陆行渊摇头:“不必追,追了也没用。休整片刻,我们会一会这个祭坛。”
东皇钟足够特殊,特殊到可以让修真界为了它掀起腥风血雨。不管它此刻落在谁的手上,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等离开秘境,那才是真正的抢夺战。
大家本来还有些心动,听了陆行渊的话瞬间冷静下来。
东皇钟是好,但也得有命拿才行。比起去抢的你死我活,还不如找找这个祭坛有没有机遇。
游风赞成地点头,转身去轻点魔族的伤亡情况,把身上的丹药分给他们。
其他势力见状也去查看自家弟子的损失,围在陆行渊身边的人散开,就剩下几个好友和白飞龙。
白飞龙看了他一眼,道:“戏演的不错。”
话里有些欣慰之意。
陆行渊笑而不语,在谢陵担忧的目光下,把身体的重量往他身上靠了靠,蹭了蹭他头顶的耳朵,道:“我一点事都没有,受伤是装的。”
没有人比陆行渊更清楚古三手里的东皇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它不是真的东皇钟,只是白飞龙制作的赝品,目的是分散天道的注意力。
在桃花源的时候,白飞龙和陆泽话里话外都透露了一个点,东皇钟不希望被找到,而天道庇佑它,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东皇钟,就得给天道布一个迷阵。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东皇钟现世更好的计策呢?
陆行渊不过是以假逐真,暗度陈仓罢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师无为带着天衍宗的弟子离开,没顾得上三尸宗的死活。被怨气吞噬,又被疾风镇压的三尸宗已是强弩之末。
弟子倒了大半,剩下的不是没有尸傀,就是半死不活,带队的长老少了一个,而陆行渊的老熟人朝雀被疾风踩在爪子下。
他的尸傀开了棺材,刚露出一只手就被怨气缠住,不敢轻举妄动,十分狼狈。
其他人在修整,陆行渊虽是佯装受伤,这个时候也不好让其他人看出异样,谢陵替他打掩护,带着他远离了队伍,走到三尸宗这边。
几分瞧见他过来,兴奋地拍打翅膀邀功,电光闪烁,朝雀头发被劈的焦黑,苦不堪言。
疾风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它善于收敛自己的体型,现在不过一人多高,正经了没好一会儿,就想着冲陆行渊撒娇。
朝雀在它爪子下动弹不得,它兴奋的像个孩子,场面过于滑稽,谢陵忍不住发笑,面上的愁容散了不少。
陆行渊站直身体,把全身的重量从他身上卸掉,大步走到朝雀面前,脚停在朝雀的头前,不过一步的距离。
陆行渊才杀了人,身上没沾血,但仍有血气。他的身影在朝雀面前放大,居高临下的俯视充满了压迫感。紧跟着谢陵也走上前,二人并排站着。
朝雀仰头,他脊背以下被疾风死死压住,就是抬头也有些艰难。
“当初就该杀了你!”朝雀恶毒道:“天衍宗养虎为患。”
陆行渊垂眸俯视他,对他的叫嚣充耳不闻。困兽之斗,无非是些难听的话,他屠三尸宗分宗的时候听得多了,这会儿并不觉得怎么样。
不过谢陵不喜欢,他蹲下身,面容在朝雀面前放大,冲着朝雀微微一笑,然后对疾风道:“他骂人,电他。”
疾风歪了歪脑袋,像是听懂了谢陵的话,张口一吐,一道奔雷就落在朝雀的后颈。这个位置不管是对于妖兽还是对于人而言,都很薄弱。
“噼啪”一声,空气中弥漫这烧焦的臭味,朝雀惨叫,面色煞白,额角青筋暴起。他恶狠狠地瞪着谢陵,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谢陵双手托腮,笑道:“嘴巴放干净点,我折磨人的手段多的是。”
朝雀被他笑的打了个冷颤,凶狠的眼神顿时收敛回去。
陆行渊伸手把谢陵拉起来,掸去他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眼底是纵容:“不必和这种人置气。”
谢陵下巴微扬,小幅度地摇摆自己的尾巴,道:“师尊可是有话要问他?”
朝雀已是粘板上的鱼肉,甚至不需要陆行渊动手,疾风就能送他归西,陆行渊不会无缘无故地走过来。
陆行渊的确有话要问,古三手持东皇钟,知道要挟无尘替他们带路,应该接触过白飞龙三人留下的秘境,而且从秘境中知道了一些消息。
“让你们挟持无尘的人想要什么?关于这座祭坛,你了解多少?”陆行渊问道。
朝雀不想回答,他垂下眼,并不配合。
陆行渊给疾风使了个眼神,它的爪子顿时收紧几分,朝雀被压的难受,肺里的空气迅速流失,呼吸困难。
陆行渊凉凉道:“朝长老好骨气,但这件事不是只有你才知道。”
陆行渊话音刚落,另一旁的长老就迫不及待道:“我知道,魔尊,我可以回答你,但我有个条件,你得放了我。”
长老受了很重的伤,就算不被疾风特殊对待,他也跑不了。
陆行渊看看他,又看看朝雀,一脸惋惜道:“朝长老,我们是老熟人了,我其实更希望是你来回答。”
朝雀面皮抖动,面上浮现挣扎之色。
长老见状,害怕朝雀先说出来,自己没有活路,连忙道:“那个人说他只要祭坛里的龙,祭坛里的东西他一样都不要。”
“龙?”陆行渊重复这个词,这才抬头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另一个长老。
对方以为陆行渊改变了心意,心里顿时激动起来,把自己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地说出来。
“他说自己就是冲着龙来的,早在进入秘境前,他就知道秘境里有龙。我们帮他牵制恶龙时,我看见他晃了一下东皇钟,似乎是想把这条龙装进东皇钟。”
长老语速很快,吐字清楚,他多说一件事,朝雀的脸色就青一分,心里忍不住大骂蠢货。
他们此刻对于陆行渊的价值,就是这点秘密,现在一股脑地说出来,他们就没有价值了。
朝雀只恨不能结果的身后的人,想要打断他的话,却被疾风踩的吐不出声。
陆行渊没有注意到朝雀的愤怒,长老的话让他有所疑惑。
这条龙早在上古时就已经死亡,后世甚至没有对它的记载。如果朝雀是得到了白飞龙等人的提示才进入此地,不管是驯服还是结契,都能发挥出这条龙的优势,可偏偏他选择的是装入东皇钟。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陆行渊陷入沉思,有个念头飞快地从脑海里闪过,可等他认真去思索时,那个念头消失无踪,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陆行渊揉了揉额角,暂且不去深思这个问题,又道:“那座祭坛里有什么?”
这次长老陷入了沉默,良久后才艰难地摇头。
古三只提到有上古传承,但具体的他没有多说。
陆行渊又看向朝雀,朝雀闭上眼,一言不发。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陆行渊摇头,给疾风比了个手势,道:“给你解馋。”
疾风眼神微亮,那个长老顿时面如土色,嘴唇颤抖,怒斥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疾风一口吞下。
朝雀轻颤,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疾风意犹未尽,又盯上脚下的朝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陆行渊,甚至伸出翅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陆行渊的手臂,似乎是在问能不能吃。
陆行渊忍俊不禁,谢陵摸了摸它的翅膀,细小的电弧带来一阵麻意。
二人还没回答,身后多了一阵脚步声,来人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
陆行渊和谢陵回头,疾风收回翅膀,瞅了眼陆行渊的背影,悄咪咪地啄了朝雀一口,见陆行渊没有反应,它一步步往后退,把朝雀叼到陆行渊看不见的地方吞了。
疾风打了个饱嗝,快乐地扑腾起翅膀。
陆行渊对它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但没有点破。他看着靠过来的无尘,关切道:“伤势好些了吗?”
无尘颔首,一些小伤罢了,吃了慧明大师给的丹药就好的差不多了。刚才混战还有凌玉尘和疾风护着他,他现在反倒是实力保存最完整的一个。
“你不该过来。”陆行渊看向身后半空中悬浮的那股怨气,虽然脱离了龙的形态,但它们的本质没有变。
无尘举起手上的紫檀串珠,道:“放心,现在没问题,而且有件事我想试一试。”
串珠压制了无尘的体质,他体内的业障之力趋于平和,就算现在靠过来也不会再被怨气诱发。
看到那条龙化为怨气时,无尘心中百转千回,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些东西。他生来就在此中,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但更多的是无法消弭的无力。
世间有真善美就会有有贪嗔痴,有凝固不化的怨气,就有无法诉说的冤屈。秘境仿佛是集齐了天下的恶,让它们汇聚在一起。
无尘想尝试能不能度化。
陆行渊明白了他的意图,想了想没有阻止,而是把疾风召唤回来。
正在一旁自娱自乐的疾风抬头,第一反应是偷吃被发现了,他不情愿地把脚下的棺材踢进怨气中,蹦蹦跳跳地朝着陆行渊跑来,长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
等冲到陆行渊跟前,疾风已经做出了认错的姿态,一边化身嘤嘤嘤怪,一边用翅膀企图遮住自己的脸。
陆行渊抬手在它头上拍了一下,道:“保护好无尘。”
度化怨气不是易事,但如果无尘想尝试,也未尝不是功德一件。疾风一身雷霆电光,没有比它更适合替无尘护法的人。
倘若无尘度化失败,它能以雷霆压制,不会让怨气控制无尘。
无尘感激地看了陆行渊一眼,他们之间有些事已不必言谢。
陆行渊拍拍他的肩,带着谢陵离开,把这个地盘让给他。
白飞龙游离在众人之外,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无尘身上,等陆行渊走到跟前,他从上往下扫了陆行渊一眼,道:“你有很多好朋友。”
陆行渊笑了,如果是以往,他说不定还会对白飞龙的话犹豫一下,可现在他却可以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
他不仅有朋友,他还有生死之交。他陷入危机时,他们不留余力地救他,所以当他有能力保护他们时,他也义不容辞。
“有朋友本身就是一件美妙的事,更何况还是有用的朋友。”白飞龙话里有话,许是想到陆泽和江望二人,他目光幽深,隐有痛意。
虽然他们的传承出了点小问题,没有完整的传到同一个人的手中,但好在最重要的部分给了能够担起重任的人。
不仅如此,这个传承者的身边还跟着可以给他解惑的朋友,他们能避免他少走很多弯路。
这就足够了!白飞龙闭了闭眼,他可以放心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妖族的始祖祭坛被水域所覆盖,失去神龙,它看起来平静又普通。始祖顶天而立,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鸟,羽毛蓬松,憨态可掬。它把头埋在翅膀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陆行渊的目光落在那只鸟的身上,神情有一瞬的复杂。不管他愿不愿意相信,他都得接受这只鸟极大可能就是疾风。
它记忆里的虚空,在雷池中孵化,其实是始祖死亡后,它独自流浪又陷入沉睡。
除它以外,陆行渊没有养过别的蛊雕,但多少也明白一点,不是满足食用就可以飞快进化。上古关于蛊雕的记载里,雷霆只是食物,不能加速蛊雕的进阶。
疾风成长的那么快,是因为它本来就那么强。只不过漫长的沉睡让它退化,让它遗忘。
大家围绕着祭坛看了一圈,发现它太过平平无奇,一眼可见的光秃,除了一段台阶和雕像,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出乎意料,大家不免有些失望,他们甚至怀疑师无为是被人忽悠了。
“还不如去追东皇钟呢!”有妖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比起可见的难以得到的利益,空手而归更让人懊恼。
曲无忧沉下脸,瞪了墨流光一眼,仿佛是在说管好你的手下。
墨流光打了个哈欠,困倦让他此刻对那些追名逐利的事完全不感兴趣,眼睛下的蛇鳞若隐若现。
陆行渊注视眼前的台阶,这是唯一一个大家没有检查的地方,他沉思许久,回头看向白飞龙。
白飞龙置身事外,但并非完全漠不关心。
“你没上过祭坛?”白飞龙问道。
这话虽是反问,却肯定了陆行渊的想法。
他们此刻站着的广场,并不是祭坛的核心。祭坛内最重要的是始祖的鲜血和赐福。
陆行渊吸了口气,抬脚踏上眼前的台阶。
第一阶平平无奇,和普通的台阶没有什么两样,第二阶有阻力,但不多;而等他踏上第三阶,成倍的阻力压下来,仿佛要碾碎他的骨骼。
陆行渊挺拔的身影不禁晃了晃,祭坛发出一声闷响,无形的力量从顶端扩散,蕴含着睥睨天下的气势,让人心惊胆战。
一道圣光从乌云密布的苍穹上射下来,刚好笼罩了整个祭坛。水波荡漾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一朵朵荷花从水里冒出来,不一会儿就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淡淡的荷香荡开,沁人心脾,广场上的众人一扫疲倦,容光焕发。
他们诧异地盯着陆行渊,只看见他在第三阶停下来,却不知道他扛着灭顶的威压。
谢陵担忧地唤了一声师尊,陆行渊没有回应,只是小幅度地摆摆手。
陆行渊仰头看向面前长长的台阶,体内灵气运转到了极致,方才冲开那点威压。他抬脚往上又走了几个台阶,阻力逐层递增,到了第八阶,他已经能听到自己的骨骼不堪重负的响声。
他额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地往下落,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额角和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顺着他的身体,一点点没入衣襟和衣袖中。
湖面的荷花随着他的前行而绽放,他走的不快,荷花就开的慢,此刻不过才展开两三片。
祭台的威压都集中在陆行渊一个人的身上,它们阻拦他前行,将他定在原地,想要他屈服,下跪。
陆行渊的膝盖被压的往下弯,灵力飞快地消耗,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铮!”
清冽的剑鸣声划过,破厄出现在陆行渊手中,压着陆行渊下跪的那股力量散了些许。
陆行渊撑着剑站直身体,继续往前。
台阶一共十八阶,越往后越艰难,可是陆行渊没有停下。他顶着压力,一步步坚定往上。
他好几次都被压的差点跪下去,硬生生咬牙抗住,他的骨骼没有破碎,但他的身体像被开了许多口子,不断地往外渗血,不一会儿他的衣服就被染红了。
站在台阶下的众人目光紧随他的身影,看着他在台阶上摇摇欲坠,心里不由地一紧,不约而同地替他捏了把汗。
他们站在平地上尚且能够感受到极强的威压,更别说是站在台阶上的陆行渊。
谢陵一脸的担忧,看着鲜血从陆行渊身上渗出来,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线紧紧地勒住。
陆行渊眼前光影凌乱,阵阵发黑,手中的破厄已经在发出悲鸣。
他深吸口气缓了缓,魔魂高大的身影在他身后凝聚,他的模样清晰不少,越来越像天炽,他手上依旧握着一个卷轴,虽是沉思,却也有久居上位的威严。
魔族看着那道魔影,神情肃穆。
白飞龙随意一扫,顿时如遭雷击。这道身影在魔族看来只是代表陆行渊,而陆行渊本人也不在意。他们不会明白,这是始祖的意志。
始祖化为山川草木,早已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但也不妨碍他在后人的身上降临,
始祖选择了陆行渊,白飞龙心里百感交集。脸上的神情一会像是哭,一会儿又像是笑。
他看着还在努力想要登上祭台的陆行渊,解下自己背上的长剑拿在手中,他摩挲着剑柄,自言自语道:“老伙计,我们又要打场硬仗了。”
白飞龙神情严肃,目光坚毅。
魔影的凶悍让陆行渊撑了数个台阶,终于到了最后一层,始祖的雕像也近在咫尺。回望陆行渊走过的台阶,从他身上不断渗血开始,之后的每一步都沾着血迹。
从外沿的一圈慢慢地朝着中间渗透,最后完全就是一个血脚印。
陆行渊面色苍白,但还是坚持往上。
这一步格外艰难,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陆行渊停顿了一下,但在陆行渊的眼里却是千山万水已过,万物归为尘埃。
在这最后一阶,他一眼万年光影,无数的走马灯在眼前闪烁,讲述这片大陆千万年的变化。
从古至今,从生到死。
陆行渊的脚终于落下去,祭台震了震,笼罩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去,湖面的荷花争相开放。无数的金光从荷花中间飞出来,像是细细密密的晨星降落人间。
其中一大半在威压褪去时飞入陆行渊的身体,化作灵力浸润他的身体。
剩下的则化为一滴滴金玉露,悬浮在空中。
因为灵力被掏空而感到刺痛的经脉舒缓过来,灵力一股股地涌入,陆行渊身上的伤势逐渐好转。
那些为他担忧的人长长的松了口气,有人想登上台和他庆祝,却在第一阶时就遇到阻碍。
祭台的台阶平等的对待每一个想要登上祭坛的人,
“这十八梯台阶由问道石一级一级砌成,你们想登顶,就要先问道。”一直游离在众人之外的白飞龙手持长剑走过来,破天荒地开口解释道:“当然,如果你们觉得问道太麻烦,也可以就地打坐。菡萏尊前一参悟,能抵你们百年苦修。”
众人刚才太过忧心陆行渊,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此刻听到白飞龙的提醒,他们才如梦初醒,环顾四周,只见刚才还水波荡漾的湖面莲叶幽幽青色,随风飘动,荷花层层覆盖,一望无际。
点点金光悬浮,有人好奇地点了一下,就感觉到精纯的灵力钻入指尖,他的思绪骤然清明,以前没有搞清楚的修炼瓶颈,迎刃而解。
“这……这是……”那人吃了一惊,指着金光,却因为太过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为金玉露,对你们参禅悟道大有裨益,但切忌不可贪心,三滴就是极限。”白飞龙走到台阶前,回头道:“贪多嚼不烂就会物极而反。”
白飞龙说的平常,点出危害后走上台阶。
问道台走过一次后不会限制第二次,所以他比陆行渊轻松,一眨眼就窜出两三步,登台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间。
有人看他走的如此顺利,不禁心生疑窦,试着踩一脚台阶,不出意外被浓厚的威压压的跪倒在地。
谢陵看着这人倒霉的样子,道:“看来没点实力,上不去这个祭坛。”
谢陵抬头看向陆行渊,他已隐入祭坛中心,看的不太清。
“台阶上不去就上不去,这里不是没有收获。”
在场的人不是每一个都有陆行渊那样的修为,他们贪心,但也很好满足。也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修为末流的弟子纷纷在广场上找地方修炼。
菡萏尊前悟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有人带了头,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最后还站着的,也就剩担忧陆行渊那几人。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但行动已胜过千言万语。
祭台前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器鼎,鼎内空空如也,只能看见黑褐色的沉积物沾在鼎壁上,那颜色过于沉闷,给人的感觉并不好。
白飞龙到了陆行渊身边,他看着眼前的这尊雕像,指导陆行渊祭拜。
妖族认血,祭台前面的小鼎就是盛血所用。
陆行渊划破手掌,鲜血一滴滴下落,等血迹覆盖了小鼎的底部,陆行渊给自己止了血。
小鼎内仿佛有一张嘴,正在细细地品尝陆行渊的鲜血,血迹一点点减少,小鼎暗沉的颜色重新焕发光彩。
始祖的雕像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一道黑影浮现在雕像面前。他悬空而立,背负双手,垂眸俯瞰世人。
“我的后人,为何唤醒我?”黑影问道,他长了一张陆行渊在梦里见过很多次的脸。
陆行渊恭敬一拜,道:“天地大厦将倾,晚辈特来请始祖赐血。”
黑影垂眸,他盯着陆行渊,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勾出一抹僵硬的笑,诡异又危险。
他抬起手,一滴鲜血从指间凝聚,刹那间,浓郁的灵气弥漫,让人感到极度的舒适。
黑影弹指一挥,鲜血便朝着陆行渊飘来。
可是还没等它彻底落入陆行渊的眉心,一柄带着花纹的长剑就将它刺穿,鲜血在剑刃之间绽放,化作一股股的黑气。
那让人感到浓郁的灵气也骤然一空,转瞬间变成一股难以言语的腐朽之气,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陆行渊瞳孔骤缩,黑影脸上的笑意僵住。
白飞龙挽了个剑花,甩落剑身上的污浊。他站在陆行渊身后,身姿挺拔如松,面带讥笑,嘲讽道:“区区妄念,也敢以始祖自称?”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片天白飞龙看了多少年,就被困了多少年。他对它深恶痛绝,也对它足够了解。
在他全盛时他打不过,如今他只是一缕残魂,无根无垠,他却充满了信心。
白飞龙把陆行渊拉到身后,孤寂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他没有和桃花源一起消失,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黑影不满他的插手,垂眼看着他,讥笑道:“你我半斤八两,何必多管闲事?”
黑影和天炽长着一样的脸,但他身上没有天炽那样的威严。被白飞龙拆穿后,他神情怨毒,变得面目可憎。
他看人的时候不是正眼相看,而是眼神斜挑,透着轻蔑和不屑。
陆行渊对这样的变故始料未及,白飞龙解释道:“始祖的三魂确实化为仙、妖、魔三族,但不是始祖自愿化身,而是天道使然。一个不甘死亡的人,又怎么会甘心长眠?”
白飞龙的声音是平静的,也是悲凉的。
陆行渊想起那幻境中一次次所见的始祖,那种绝望和挣扎,确实不像是一个平静迎接自己死亡的人会有的情绪。
与其说他化身造就了这个世界,还不如说他无法逃离,被这个世界逼至死亡,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而后这个世界的意识只需要更改一下故事的顺序,或者少写几个字,就能营造出始祖伟大的形象。
世界的意识是在歌颂始祖吗?
不,它是在洗脑后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设定,进而接受天道赋予的规则。仿佛那是自然的,生来就该如此。
始祖不甘被愚弄,他的恨意无人安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便有了眼前这道黑影。他蜗居在始祖的雕像内,久而久之便觉得自己就是始祖。
他一个人还不够,他吸引来了天地间的怨念和恨意,它们成了神龙,变成了他的爱宠。
他们可悲可叹,又可怜。无□□回,不被超度,只能聚集在此。
陆行渊不由地背脊发凉,这一切颠覆了他一贯的猜想,他对自己所在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虽然这个怀疑还很淡很淡,不足以成型,但它已经埋下了那样的种子,早晚有一天,它会在陆行渊的心里生根发芽。彻底爆发。
黑影对白飞龙的说法很不满,他越过白飞龙,眼神一直盯在陆行渊的身上,就像毒蛇一般,冰冷瘆人。
白飞龙挡回他的目光,对陆行渊道:“我和他有旧怨要了结,你不必留在这里。”
说着白飞龙看了一眼始祖雕像,示意陆行渊进入雕像。始祖祭坛看上去差不多,但雕像大有不同。
妖族的这尊传承在雕像内部,之前因为黑影使坏,很多人都没能进去。
陆行渊看懂了白飞龙的提示,行了个晚辈礼离去。
黑影欲追,耀眼的剑光闪电般刺过来,直接把他逼回去。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路,你又何必赶着去?”
白飞龙神情肃穆,他一抖手腕,剑刃如同灵蛇吐信,角度刁钻地袭向黑影。这下彻底断了黑影的去路,他恼怒不已,不再藏着掖着,双掌推出,迎上白飞龙的剑刃。
“白飞龙,你真的要一次次的坏我的好事吗?”黑影质问道,回答他的是白飞龙手中的剑。
当年计划不成,陆泽被天道盯上,他们三人商议后,白飞龙假死脱身,返回几处留存重要信息的传承地,想把这些信息掩盖起来。
他这一路很是低调,但等他到这里却出了变故。
那个时候始祖祭坛还在湖中,妖族时常祭拜,他们的信仰之力让祭坛中的黑影得意忘形,一时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贪婪地吞噬,甚至不再满足现状,开始吞食妖族。
白飞龙不忍妖族受难,便用分魂之术留下一抹神魂和黑影斗上一斗,二人打的天昏地暗,伴随着倾塌的世界,他们两败俱伤,纷纷被天道埋葬在此。
黑影缩回始祖的雕像内,而白飞龙摇摇欲坠的残魂被残留的神识捕捉到,和神识融为一体,这才变成陆行渊现在看的不同的性格呈现。
黑影怨恨白飞龙当年插手,而白飞龙遗憾没有将他解决。
此刻他们内心都想着干掉对方,交手的气劲比爆竹声还要响亮,祭台上尘土飞扬。
在那漫天的尘土中,他们的身影飞快地交错。白飞龙的剑气足以荡山海,而黑影赤手空拳。
一朵朵剑花在白飞龙的剑刃上绽放,而黑影的拳头也带起强劲的气流,每一次交锋,都会产生可怕的劲风,强劲的气流横扫四周。
始祖的雕像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挡掉了他们的攻击,雕像四周就没有那么幸运。高耸入云的柱子被打出裂痕,紧跟着就爆炸碎裂,掉落的石块砸下祭台。
端坐在祭台下面修炼的大家听到动静,纷纷起身。
谢陵更是着急,仰头一看,便见两道人影在半空中不断闪现,一黑一白的光影动作奇快,修为弱点的弟子完全看不清他们的招式。
众人不识白飞龙,只知道他是陆行渊带来的人。
红尺素迟疑道:“需要插手吗?”
游风他灌了口酒,摇了摇头:“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战斗。”
秘境的承受极限就是渡劫期,在场的这几个大能都是这个水准。白飞龙和黑影的修为也没有超过这个限制。
但游风清楚,他们无法插手。
这二人的战斗,不是修为就能弥补差距。他们的一招一式都暗合天地法则,秘境限制修为,但不限制他们对道的感悟。
白飞龙的剑穿梭在空间中,游风他们根本看不清下一剑从什么地方刺来,贸然出手,反倒会让白飞龙束手束脚。
谢陵神情凝重,他一面观察天上的战斗,一面搜寻陆行渊的身影,祭台上空空如也,陆行渊不在这里。
谢陵若有所思,再次看向白飞龙。他相信白飞龙不会让陆行渊遇险,只怕这场战斗也和陆行渊有关。
白飞龙身如闪电,手中长剑是闪烁的银光,每一次都能精准地刺向黑影的要害。黑影只得转攻为守,很快他招式用尽,被白飞龙逼到末路。
如虹的剑气穿透他的身体,剑意霸道凌冽,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搅碎。
黑影一把握住插入身体的剑刃,面容扭曲,手掌上漆黑的影子像一根根藤顺着剑身缠上白飞龙的手背。
白飞龙蹙了蹙眉,黑气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是如此刺眼。可他没有松手,反而又把剑往前推了几寸。
剑气让黑影的身体密布了一层裂纹,他抓着白飞龙,情绪激烈:“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你图什么?我们两个人联手,不是比这群蝼蚁更好吗?”
白飞龙眼神微眯,道:“你不配。”
这个天下,这个世道远比世人想象的还要残酷,黑影不过一抹执念,他所追求的是毁灭,而不是解脱和新生。
白飞龙清楚自己的死期,他当不成救世主,他的目标已经小到只为陆行渊铲除这个障碍了。
黑影还想嘲讽两句,对上白飞龙那双冷漠的眼睛又咽回去。他扯着嘴角,冷笑两声,在剑气中烟消云散。
白飞龙的剑顿时失了目标,他挽剑收剑一气呵成。手臂上的黑色纹路越来越多,并且蔓延至全身,从他衣襟遮掩的领口顺着脖颈往上,张牙舞爪地爬上他的面容,破坏了他温润如玉的气质,反倒显得有些狰狞。
白飞龙咳嗽起来,他回身垂首,云端之下是不明所以的修士。他们仰望苍穹,似乎是在为他担心,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白前辈。
“是那几个孩子中的一个吧?”白飞龙想,那群后辈是那么的年轻鲜活,就像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们,抱着一腔的热血,不撞南墙不回头。
“真好。”白飞龙喃喃道。
他们的传承有人继承,他们走过的路,没有完成的事,也有人接过去继续往前走。
黑纹遮住了白飞龙的五感,他坦然地接受这场死亡。如果不是这道黑影,他早已追上朋友的脚步。
恍惚间,白飞龙看见陆泽和江望还在桃花源的小院子里。
“小白,你好慢啊!”陆泽躺在椅子上,一边抱怨,一边拿出酒水给他满上。
白飞龙笑了,轻声道:“来了。”
“白前辈,白前辈!”
白飞龙从空中坠落,谢陵飞身而起,他想接住白飞龙的身体,可手指还没有触碰到,白飞龙就化为星光消散在空中。
一道残魂,一点神识,本就游离在生死之外,又怎么可能留下遗体?
他来时不需要迎接,他走时也不需要欢送。他和众人隔着千万年的光阴萍水相逢,此刻不过回归正轨,这已是最好的道别。
谢陵的手扑了个空,他错愕地停在半空中,一时恍惚。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神。
迎面有风吹在脸上,湿湿润润。
失去最后一点支撑的上古力量,本就被阴云覆盖的苍穹也逃不过侵蚀,下起了蒙蒙细雨。
祭坛上覆盖的微光虽然能够隔绝雨雾,但那光越来越微弱。
谢陵抹了把脸,正要回到祭坛上,就看见眼前的祭坛晃了晃,那些摇曳的荷花快速地枯萎,清澈的湖面变得浑浊。
站在祭台上的人诧异地左右环顾,猛然听见有人大喝一声:“快升空。”
话音刚落,祭坛就毫无征兆地往下沉。
众人连忙往上飞,空中传来一声婴啼,照看无尘的疾风如同流星般飞过来,它直直地落在始祖雕像上,两只利爪像钩子一般死死地抓住雕像的肩膀,翅膀用力地扑腾,想要把祭坛从湖里拉出来。
谢陵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立刻朝着疾风飞去:“帮忙,我师尊还在祭台内!”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祭台下坠的速度极快,就算疾风和谢陵反应及时,大家一起出手也不过是暂缓一时。
在湖底,一股更大的拉扯力和他们抗衡。
疾风着急地扑腾翅膀,雷霆的喂养让它有了更多的记忆,它曾经失去过一个主人,不想连现在这个也失去。
疾风痛苦嘶鸣,下方拉扯的力量越来越强。在他们两股力量的对冲下,始祖雕像不堪重负,发出清晰的咔嚓声。
一道裂痕从始祖的额头开始,一点点往下裂开,蜘蛛网般的细纹密布。那些裂纹越来越大,碎屑和碎块不断地掉落。
疾风爪子下的肩膀也化为粉末,它扑腾着想再去抓,却抓一块碎一块。众人也是大惊失色,就算他们阻止了雕像下落,也不能阻止雕像破碎。他们的诸多手段,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没有看见陆行渊的身影,他登上祭台后,就这样消失了。
疾风能够感觉到他还在这里,可是无法触碰,无法看见。它急的围着湖面转圈,眼睁睁地看着祭坛完全沉没。
平静的湖面变成漆黑的深潭,他们来时安静祥和的丛林此刻危机四伏,四周的幽幽绿光没有散去,反而更多了。
红尺素和游风提醒大家不要掉以轻心,他们此刻被团团围住,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妖兽的盘中餐。
疾风找不到陆行渊,此刻正在气头上,它回头扫了眼岸边的那些妖兽,飞到谢陵跟前,一口咬住谢陵的衣服,把人甩上后背。
随即不等大家反应过来,疾风就带着谢陵一飞冲天。
它嘹亮的婴啼声响彻云霄,振翅一挥,巨大的身影俯瞰,无形的威压层层覆盖。林中虎视眈眈的妖兽在它的镇压下发出呜咽之声,警惕地抬头看着它。
疾风在空中滑翔,张口吐出一团惊雷,试图靠近的妖兽被炸了个正着,浑身焦黑。
谢陵似乎明白了疾风的意思,他稳了稳心神,化身银狼,释放出狼王的威压。那是承袭于江望的血脉,这些妖兽再熟悉不过。
苍穹上的那道身影,仿佛是千万年之前在此地号令群雄的狼王,银色的毛油光水滑,身姿矫健,他仰天长啸,狼嚎响彻云霄。
妖族对这威压有些心悸,曲无忧等人更是恭敬地低下头。
谢陵俯视这片丛林,强势地驱散聚集而来的妖兽。在他的怒吼中,那些妖兽慢慢地有了回应。
它们是被困在这里的囚徒,早就想从秘境离开,可是它们找不到出去的路。它们之所以聚集而来,是陆行渊身上的气息吸引了它们。
可是现在陆行渊下落不明,它们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本性。
谢陵的血脉压制稍稍唤醒了它们的理智,可是它们能够感觉到,那样的压制不会长久。
妖兽在催促谢陵他们离开,它们一直被困在这里,比谢陵等人更能感觉到变化。在始祖的雕像坠落后,这片空间就有了崩塌的迹象,他们再不走,说不定也会被困在这里。
陆行渊下落不明,谢陵不会离开,但关于秘境的变化谢陵如实地转达给其他人。
“疾风能够感觉到我师尊还在这里,我要留下来等他。但是诸位没有必要冒这个险,这是离开的路线图,可以让你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出口。”
秘境的地图经过催化后,已经完全展现在谢陵的脑海中。这个秘境只有一个入口,但有很多个出口。眼下情况紧急,谢陵给众人的是最近的路线图。
他把东西交到无尘手上,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在场的这些势力不会质疑他的立场,而他也肯定会让所有人都安全离开,不会抛下任何人。
无尘度化了所有的怨气,此刻看起来有些虚弱。他接过谢陵给的玉简,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他看了一眼疾风,没有横加劝阻,道:“我们在出口处等你们。”
谢陵颔首,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凌玉尘靠过来,犹豫道:“以他的实力,断然不会让自己折在这里,你更应该保全自己。”
言外之意就是让谢陵不要太死心眼,实在等不到还是要撤出去。
谢陵谢过他的好意,看见曲无忧一脸不悦地靠上来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谢陵不等他开口,就已经有了支开他的主意:“曲无忧,我七哥的性命我就交给你了,若是离了此地,他少一根汗毛,我都拿你是问。”
谢遥的侍卫糟了毒手,全军覆没,带来的人只剩下一个沈炽。
后半程的路沈炽和谢遥都很安静,特别是看见陆行渊带着疾风登场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安静更是有种震耳欲聋的效果。
虽然沈炽没有直接站队到魔族的阵营,还是陪着谢遥留在御兽宗的队伍里,但是一次次的眼神闪躲,让谢遥心中有了答案。
他此刻只是没有拆穿而已。
面对谢陵的安排,谢遥心情复杂,他叮嘱谢陵多加小心。
“十七殿下,我们尊上就拜托你了。”魔族那边,游风镇得住手下的人,他没有婆婆妈妈,而是放心大胆地把陆行渊的安危交给谢陵。
他这样做不是不在乎,而是权衡利弊后作出的选择。
眼下秘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如果他们执意留下,非但帮不了陆行渊,等陆行渊现身后,说不定还会成为他的拖累。
只留谢陵一人看似过于草率,但如果陆行渊现身,只带谢陵一人,完全没
有问题。
而且就算陆行渊不出现,疾风也可以带着谢陵全身而退,不会让他受到生命威胁。
很快大部队就在无尘的带领下有序地撤退,谢陵镇住底下的那些妖兽,他坐在疾风背上,不断地散出神识搜寻陆行渊的下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秘境的雨越来越急,而下方的那些妖兽越来越烦躁。谢陵从它们的嘶吼中听出不安,它们开始在原地打转,撕咬。
谢陵受到影响,他的心也不由地开始往下沉。
疾风犀利的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空间,不放过任何的波动。
雨声越来越大,天色晦暗不明,妖兽的嘶吼透出痛苦。疾风也不由地抖了一下翅膀,发出一声悲鸣,身影在空中晃了晃。
谢陵连忙抱住它,抬头看去,原本青翠的大地覆盖上一层黑色的暗芒,那些深绿的丛林颜色越来越暗,越来越黑,就像是被什么污染了一样。
谢陵顿时背脊发寒,他不由地看向苍穹上落下来的雨,黑的如同墨汁一般,早已不是纯净透明的颜色。
伴随着雨滴越来越多,空气中的灵气也在急剧消耗,空间的破碎加剧。
疾风用雷霆做掩护,身上没沾染多少黑雨,但灵气的消散还是让它感到难受。它缩小了自己的体型,刚好可以承载谢陵的重量。
谢陵握着它头上的角趴着,一边安抚地轻拍它的背脊,一边夸它做的很好。疾风兴奋昂首,对谢陵的话表示赞同。
但它没有得意忘形,眼前的危机没有完全解除,大片大片的森林被污染,灵气越来越稀薄,甚至有些妖兽的身上也起了黑斑。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谢陵想起死寂之地,那个差点要了他和陆行渊性命的地方。许是记忆太过深刻,谢陵心跳加速,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拍拍疾风,示意疾风提高警惕。
信息还未传达完,漆黑的密林中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嘶鸣,一道半黑半白的身影从树叶间穿出来,如同有一根绷紧的弦借力,咻地地一下就窜到疾风跟前。
谢陵定睛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只飞鹰,但此刻它算不上是活物,被雨水浸润的羽毛纷纷脱落,血肉被腐蚀,露出森森白骨。
谢陵仿佛梦回死寂之地,他迅速抽剑,将飞鹰斩落。
断首的鸟没有鲜血,而是化为一滩黑水,诡异而可怖,谢陵不禁头皮发麻。
下一刻,越来越多的嘶鸣此起彼伏,林中的不少绿光变成了猩红,树叶沙沙作响,一只只漆黑的鸟从林中飞出来。
它们展开羽翼,密密麻麻,遮天蔽日,身上是和飞鹰一样的情况。黑雨在腐蚀,灵力在消失,它们成了被抛弃的存在。
谢陵面色发白,但握剑的手又稳又准。挽出一朵朵绚烂的剑花,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剑网,阻挡那些鸟儿的攻击,护着他和疾风。
在群鸟飞舞的羽翼下,没有人注意到周围的空间出现阵阵波动,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从撕开的空间裂缝中跨出。
他如闪电般穿过长空,从鸟群中间杀出一条血路,转瞬间就到了谢陵跟前。他一手抓住疾风的角把它往小世界里一丢,一手抓住谢陵的胳膊,把人往怀里一搂,随后就像一阵风似的飘出去。
谢陵手上还握着剑,人已经飘出千里之地。变故来的太突然,他甚至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些妖兽……”
他想把它们带出去,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
陆行渊低头看他,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耳朵,道:“别担心,它们知道跟上来。”
陆行渊此刻的气息格外的浓郁,那些等待的妖兽能够轻易的察觉,只要它们愿意离开,它们随时可以追上陆行渊。
谢陵松了口气,他被陆行渊带着,都不用自己运气。熟悉的怀抱让他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下来,他靠在陆行渊怀里,看着逐渐崩塌的空间,内心惆怅而悲凉。
“这里会成为下一个死寂之地吗?”谢陵小声道,不像是在问陆行渊,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死寂之地给他的冲击太大,想到这里也会变成那样,他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行渊捏了捏他的手,神情冷肃而坚定:“我不会让这一切白白消失。”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秘境崩塌的速度比谢陵预想的还要快,陆行渊带着他赶到第一个出口时,它已经完全崩溃,无法通过。
好在第二个出口距离不远,他们赶在它崩塌前赶到。
陆行渊让谢陵先走,谢陵没有多问,飞入出口离开。
陆行渊在原地释放出自己的气息,没一会儿无数的妖兽从四面八方赶来,乌压压的一片,它们冲到陆行渊面前,整齐有序地排列。
陆行渊比了个手势,示意它们跟上,随后转身跳入出口。
秘境的出口没有太大的阻力,陆行渊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已经出现在外面。
他们回到了现实中北苍大森林的中心,这里荒无人烟。此刻正值日中,太阳当空,大地被炙烤的火热,阳光格外刺眼。
谢陵就在出口外面等着陆行渊,看见他出来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他上前两步,仔细端详,终于忍不住扑进陆行渊怀里。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时辰的分别,但因为是独自的煎熬,在外界不断崩塌的影响下,每一刻对于谢陵而言都像是度日如年。
他在秘境中不敢伸手,害怕让陆行渊分心,此刻却肆无忌惮,他紧搂着陆行渊,平复自己急促的心跳。
陆行渊揽着他的腰,没有推开他,只是往旁边挪了挪。
在他们身后,被困了很多年的妖兽挣扎着从出口出来,一声声愤怒的嘶吼响彻云霄。
谢陵越过陆行渊的肩膀看去,妖兽穿过那层结界,一只接着一只地飞出来。出口的崩塌在加剧,而妖兽们也意识到这一点。
在它们庞大的队伍里,两只领头的妖兽对视一眼,一起走上前,它们没有进入出口,而是用自己的身躯将出口破碎的地方撑起来,给身后的那些妖兽争取时间。
出口破碎,伴随着法则的压迫,两只妖兽的身体很快就被磨的血肉模糊。它们痛苦地嘶吼,眼神却更加坚定。
离开这里,大步走出去才有活路。
阵法单面传送,里面的情况谢陵看的不太真切,他只是听到那一声声嘶吼。
那些走出来的妖兽齐刷刷地看着出口,眼中含泪。
在那明晃晃的太阳下,它们身上沾湿的皮毛迅速干燥,身上被污染的痕迹也在消失。
等最后一只妖兽走出来,出口完全崩塌,而撑起出口的两位首领被永远埋葬。
妖兽们垂下头颅,短暂的缅怀后,它们抬头看向陆行渊和谢陵。
对于它们而言,陆行渊身上有始祖的气息,谢陵身负狼王血脉,怎么看他们二人都是合适的领头人,它们愿意做追随者。
资历最老的妖兽出面交涉,谢陵看向陆行渊。
陆行渊没有接受,冷静道:“你们数量太多了,跟着我们走只会束手束脚,不如就留在北苍。”
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条条框框,眼前的这群妖兽又太多,如果它们真的走出去,对于任何势力而言都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哪怕它们只想找个地方安居,也会有人产生疑虑,进而起了杀心。
年老的妖兽明白了陆行渊的意思,它看向眼前这片广袤无垠的天地,沉默了一会儿,带着群妖给二人行了个礼后,陆陆续续离开,融入这片森林。
谢陵看着它们远去,握着陆行渊的手道:“师尊为什么不带走它们?”
北苍之行,魔族和其他人已经结下不小的梁子,加上东皇钟现世,世道早晚会乱。届时别说是这群妖兽,就是再多一点,只怕也无人顾及。
谢陵不明白陆行渊为什么要推掉这股助力,在他看来,有这群妖兽做先驱,也能让其他人有所顾忌。
陆行渊揉了揉谢陵的耳朵,面容冷峻,唯有看向谢陵的眼神带了点笑意。
“这片天地的灵气和需要灵气的生灵是一个持平的状态,这些妖兽从秘境来到现实,直接打破了这样的平衡,灵力很快就会失控。”
“那你还……”谢陵大为不解。
陆行渊嘴角微扬,他笑的幅度不大,看起来充满了嘲讽:“灵力失衡,天道就得想办法,而最简单粗暴的就是战争。”
“可东皇钟现世本就能带来战争。”谢陵说着,视线落在陆行渊头上,不知道是不是离开秘境的缘故,陆行渊头顶的东皇钟虚影已经消失了。
当时在秘境内,众人对古三身怀东皇钟吃惊不已,谢陵的心里却只有迷惑,他不知道自己看见的影子代表的是什么。
谢陵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看见东皇钟虚影的事告诉陆行渊。他抬手放在陆行渊头顶的虚空上比划了一下,道:“令牌里的力量融化在我的眼睛里时,我就看见过一次,只是时间太短了,我没来得及好好确认。”
谢陵的手一次次抓空,他觉得不舒服,手一滑就落到陆行渊的魔角上。他伸手戳了戳,在陆行渊反应时飞快地缩回手,无辜地笑着。
陆行渊纵容他的使坏,甚至还伸手扶了扶他的腰,怕他从云端掉下去。他们二人此刻正在赶路,陆行渊搜寻魔族的踪迹,赶过去和他们的汇合。
关于谢陵提到的虚影,陆行渊想到的是白飞龙的那句他的身上有东皇钟的气息。他们两个人的话互为佐证,显然都是对的。
真正的东皇钟下落不明,被天道所掩护,而现在大家追的是白飞龙制造的赝品。
陆行渊没有直接告诉谢陵答案,回答的很是谨慎:“你还记得我们在奇玩阁的那次拍卖吗?奇玩阁闹出赝品一事。”
谢陵不知陆行渊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赝品终究只是赝品,就算有着一样的名字,也不可能成为真物。只不过世人看不穿,哪怕追逐的只是赝品,也费尽心思。”
陆行渊话里有话,谢陵若有所思。他想到一个可能,瞳孔骤缩,诧异地红唇微张。
时隔多日,陆行渊当然不会旧事重提,他真正想说的是东皇钟,如此委婉而迂回,就像是隔墙有耳,不可高声喧哗一般。
谢陵心领神会,如果古三手里的是赝品,那就一切都说的通了。陆行渊的当场拆穿和冷漠,都不过是借此设局。
但谢陵还是有所疑惑,这个假的东皇钟是如何来的?
“白飞龙。”陆行渊见他皱眉,便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轻声解答。
这个答案不需要太复杂,一个人足够。白飞龙是炼器师,这对他而言不难,他们在白塔内相聚的时候,白飞龙就放言要做一个。
“原来他真的做到了。”谢陵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鼻子发红。
没有什么比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生如同焰火般短暂绚烂更让人惋惜。
陆行渊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叹了口气。他进入雕像后,对外界不是一无所知。
二人沉默下来,又往前飞了一段距离,陆行渊突然停下。
今日北苍森林内的妖兽安静的有些过分,陆行渊和谢陵从中心往外走,非但没有遇见任何一只妖兽,就连声音也消失了。
“不对劲。”陆行渊把谢陵护在身后,散出神识。
很快他的神识就被扰乱,如同水沉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人封锁了这片区域,把陆行渊和谢陵困在其中。
“前辈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陆行渊的声音泛着冷意,讥笑道:“难不成要我把你逼出来?”
陆行渊话音未落,周身的杀意已经化为实质,手腕一翻,破厄出现在他掌间,发出一声清冽的剑鸣。
谢陵也警觉起来,环顾四周。他修为弱,察觉不到空间封锁,但野兽的直觉让他敏锐地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杀意。
陆行渊见对方没有反应,沉吟片刻,道:“谢前辈,有话不如敞开了聊。”
谢前辈,不是谢道义,而是谢家老祖谢问,天地三圣之一。
陆行渊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但仔细想想并不难猜。
首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封锁这片空间,起码得是渡劫后期以上的修为,其次要不被他察觉,让他找不出破绽,就得是真君期往上。
和他有旧又是真君期的人屈指可数,他们不会如此迂回。排除了这些人后,陆行渊的猜测就只剩下三个圣人。
另外两个他打过交道,没必要做这样复杂的事,剩下的谢问他不了解,反倒最有嫌疑。
陆行渊说完这一句后没再多言,他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只等对方先露出破绽。
谢陵站在他身后,能够感觉到他此刻身体紧绷,肌肉勃发,仿佛是丛林里准备捕猎的猎豹。
谢陵没见过谢问,上辈子他把皇朝折腾成那样,谢问也没有露面,他还以为他是个死人呢?
“老祖宗,你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实在有失君子风范。”谢陵看向一片虚空的空间,轻笑道:“难不成是想教我小人之道?”
谢陵话里充满了讽刺之意,他们面前的虚空晃了晃,一道端坐莲台的身影浮现在他们面前。
此人鹤发童颜,手拿拂尘,目光扫过谢陵,冰冷的像毒蛇一般:“家中晚辈已经叨扰魔尊多时,魔尊还不打算放手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谢问来着不善,而他的目标竟然不是陆行渊,这反而让二人更加警惕。
这不是谢问第一次要见谢陵,谢陵刚从谢家的秘境出来时,为了找陆行渊躲到琅煌处,谢问就出面问过一次,但被琅煌给挡了回去。
“谢前辈这话未免有些不讲道理,谢陵幼时你们把人丢给我,不闻不问,现在他已经及冠,你们反而上赶着要求这要求那,不觉得太无耻了吗?”陆行渊把谢陵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谢问。
谢问人品不行,但圣人境的修为实打实。陆行渊和他差距太大,如果真动起手来,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谢问眼眸半阖,对陆行渊的话充耳不闻,自顾道:“谢陵,此刻不同我离去,更待何时?”
周围的空间被谢问封锁,外界的人察觉不到,里面的人出不去。他说这话也有威胁之意,明白地告诉谢陵,如果不跟着他走,那陆行渊就会有危险。
这是现实,也是无法弥补的修为差距。
陆行渊和谢陵不惧对方的千般手段,但如果对方用他们彼此来要挟对方,确实会让他们陷入两难之地,他们是彼此的弱点。
谢陵有些动摇:“我可以跟你走,但你不能为难我师尊。”
谢问斜了陆行渊一眼,他不拿正眼看人,尽显轻蔑之态。或许在他心里,陆行渊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只要你和我走,别的可以不过问。”谢问答应谢陵。
听到他的保证,谢陵没有立刻站出来,而是道:“那你先收了神通。”
封锁的空间内,一切都在谢问的掌控中,在这样的条件下达成的交易不会稳妥。
面对谢陵的怀疑,谢问冷哼一声,似不屑做这等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不过为了打消谢陵的顾虑,他还是拿起拂尘一甩,笼罩在这片区域上空的术法像水波纹一般散去。
谢陵和陆行渊这才发现他们一直原地打转,应该是刚出来就被谢问盯上了。
“现在你可以过来了。”谢问微微抬眸,目光冷冷地扫向谢陵。
谢陵没有耍滑头,越过陆行渊走出去。不过他刚走了两步,就被陆行渊拉住手腕。
陆行渊目光微垂,扫了眼手上的破厄,轻笑道:“看来我真的挺讨人嫌。我没说要放手。”
谢问抬头,握着拂尘的那只手也跟着抬起来,脸上闪过一抹讥讽的笑:“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谢问已经手持拂尘施展神通,那看似柔软的丝像钢钉一般射出,眨眼间就到了陆行渊跟前。
陆行渊非但没有提剑格挡,反而拉着谢陵后撤。
谢问一击不中,转眼又出三招。他留有余力,没有一击必杀。
陆行渊始终没有正面应对,他把谢陵放到安全的地方后,自己独自对上谢问。
谢问手上的拂尘也像长了眼睛一般,每一次都能精准地锁定陆行渊,咬住陆行渊的身影。
二人一个追,一个躲,竟然没有很快分出胜负。
谢陵有些惊讶,以谢问的修为,就算真的没有拿出真功夫,也不可能被陆行渊戏弄那么久,有问题。
谢陵心里正想着,另一边陆行渊迅速拔剑回击。
他身形如电,动作敏捷,破厄在手中翻飞,朵朵剑花在剑刃上绽放。剑意凌冽,四周的灵气被他带起,在他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了谢问的攻击。
谢问面不改色,怀抱拂尘,一指点出。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攻击,连灵力都没波动,却掠过空间,眨眼而至陆行渊跟前。
陆行渊瞳孔骤缩,一瞬间头皮发麻。只见谢问那一指在眼前豁然放大,携裹着可怖的杀意,朝着他的眉心狠狠地压下来。
陆行渊四周的空间变得像泥泞的沼泽一般,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陆行渊眼中红光一闪,谢问的禁锢有了片刻的松懈,他连忙闪身后退,谢问那一指贴着他的发冠过去。
玉石碎裂,发冠坠地,陆行渊一头长发如同瀑布般散下来。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看似躲开,实则还是受了伤。
在他手腕间,红色的赤雷缠绕了一圈,如果不凑近看,只会把它当成一根红绳。
谢问的可怖不在修为,而在于圣人境可以操控空间法则,改变空间的限制,让人防不胜防。
但好在陆行渊手上也有规则,还是代表天道的规则。
谢问没想到陆行渊躲开了他的攻击,那双一直半阖的眼睛缓缓睁开。他今日第一次正眼瞧着陆行渊,嘴角浮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我倒是小瞧你了。”
“这是我的运气。”陆行渊安抚着手上的赤雷,道:“你要是亲身前来,我必然已经血溅当场。但若真是一道身外身,我还是有一拼之力。”
陆行渊点破了谢问的身份,这个解释也解答了谢陵心中额疑惑。以陆行渊和谢问之间的差距,陆行渊能游刃有余地躲开他的攻击,本身就有问题。
谢问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谢前辈,我暂时还不想和你为敌。谢陵不是垂髫幼子,他知道应该做什么,他愿意回去就回去,他要是不愿意,还请你不要逼他。”
陆行渊嘴上客气,手上的剑却不是这样回答的。在他说话的空隙,他心中的剑意已经化为实质,在他身后,无数的剑影铺天盖地。
陆行渊在秘境中和白飞龙学的剑法不是白学,闪烁的剑芒胜过白日的焰火,加上他覆盖了雷霆之力,更显得声势浩大。他立在无数的剑影之前,仿佛自身也是一柄无坚不摧的长剑。
剑修冷傲,无坚不摧。
剑气逼人,刮在脸上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谢问面色微变,他承认他确确实实小瞧了陆行渊,而现在他也尝到了小瞧的苦果。他不敢赌这样的剑势陆行渊能挥几次,因为陆行渊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他挥出第一剑后,就算力竭也会挥出第二剑。
许是谢问犹豫的太久,陆行渊心念一动,刚回雷池大吃特吃的疾风被召唤出来。
它仰天长啸,吞云吐雷,身上电光闪烁。适应外界的第一眼就是瞪着眼前的敌人,确认他好不好下口。
而陆行渊有了它的遮掩,大可驱动手上的赤雷,
万里无云的晴空顿时雷云翻滚,片刻间已是电闪雷鸣。
“谢前辈,损失一个身外身也没关系吗?”陆行渊冷静地问道。
但在这样的震慑下,他这话更像是威胁。
局面的反转让谢问的脸色有些挂不住,可他真的愿意舍弃一道身外身吗?答案是不愿意。
谢问没有犹豫,他把目光转向谢陵,道:“我在皇城等你,你若不来,便是我亲临。”
言罢,他的身影淡去,不愿再理会陆行渊。
陆行渊维持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收敛周身的气息,剑影在身后淡去,天上的雷云也很快消失,恢复万里晴空。
疾风在空中转了一圈,飞回陆行渊跟前,谢陵也已经靠过来。
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面色苍白,嘴角隐有血迹。
谢陵呼吸一滞,陆行渊第一时间就止了他的话,低声道:“别声张,扶着我坐疾风走,先和无尘他们汇合。”
谢陵把满腔的担心和关切都咽回去,不动声色地指挥疾风带着他们离开。等疾风飞出去一段距离,陆行渊压不住满腔翻滚的血腥味,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倒向谢陵。
他的发冠碎了,长发散落下来,少了严谨和冷峻,变得柔软。
“师尊!”谢陵眼里的担忧怎么也藏不住,伸手去擦陆行渊嘴角的血迹。
陆行渊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我无妨,只是体内的灵力有些压不住了。”
东皇钟问世,陆行渊想过秘境外面不太平,师无为和卫一肯定会想方设法通知外面的人,把古三拦截下来,但没想到他会对上谢问。
一开始他确实被这道身外身给唬住了,可谢问第一时间没有出手,还轻易地解除了空间封锁,这让陆行渊觉得不对劲。
他如此轻易地答应,反而显得没必要。他多此一举,更像是先发制人的震慑,先声夺人,抢占主导权。
陆行渊心中顿时有了结论。
但就算只是一道身外身,现在的他也不能完全应对。他胜在有相克的手段,虚张声势的雷劫,以及强行提升修为而施展的万千剑影,那是他从秘境中得到的助力。
只是秘境崩塌太快,他来不及炼化,只好将灵力暂时收在体内。刚才强行引用导致此刻灵力反扑,此刻气血翻滚,静脉胀痛,额上冷汗连连。
疾风察觉到两位主人的焦急,速度又快了不少,行程不断缩短,第一个出口的位置已经很近。
可还不得谢陵高兴,他就眼尖地发现出口处围满了人,气氛格外紧张,他甚至在一片嘈杂中看见了谢道义。
谢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过去时,另一道身影在人群中晃悠出来。双手揣在怀里,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
谢陵兴奋道:“先生!”
琅煌耳朵抖了抖,抬头看过来,紧绷的嘴角不由地放松,笑骂道:“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东皇钟现世,古三在逃。
天衍宗和皇朝接到消息,第一时间派出人手前来。其他势力未闻风声,但见他们行动,也不甘落后,这才导致出口处聚集了很多人。
疾风刚入人群,魔族就连忙围过来。他们撤出的时候,陆行渊还没有从另一层空间出来,对他的情况并不了解,此刻见他受伤以为是从秘境出来不顺利,并没有多想。
此地人多眼杂,陆行渊和谢陵默契的没有提起谢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陆行渊忍着经脉的胀痛,极力克制体内流传的真气,面色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出口处的人太多太杂,势力间争论不休,吵的人一个头有两个大,这让他更加不适。
琅煌想给他检查一下身体,他想了想拒绝了。
游风简短地给他描述了一遍现场的情况,大多是在关心东皇钟的下落,小部分个人恩怨。
皇朝那边进去的皇子死了两个,谢遥自始至终都当没看见谢道义,这会儿气氛格外紧张。
游风说着看了谢陵一眼,意味深长道:“白袍卫可不是善茬。”
谢陵面色微变,陆行渊握着他的手站起身,道:“我们去前面看看。”?
魔族让出一条道,陆行渊在人群中找到凌玉尘和无尘的身影,带着谢陵过去。琅煌跟在二人身后,他没那么多话,也没提要帮忙,而是看着陆行渊和谢陵处理。
无尘被谢道义劫持,佛宗和天衍宗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佛宗的人此刻正在让谢道义拿个说法出来,不然就要让天下人来评理。
不料谢道义倒打一耙,说佛宗和魔族不清不楚,他是不想无尘被蒙骗,才出此下策。
“我佛宗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敢作敢当。师宗主,你空口白牙,倒打一耙,真当天衍宗还是多年以前的一言堂吗?”慧明大师护着无尘,对师无为的行为感到不耻,言语之间也隐隐有对天衍宗的不满。
一旁的红尺素不由地沉下脸,师无为擅长诡辩,若非此事他亲眼所见,说不定都会被师无为带偏。
“如今这世道,黑不黑,白不白,好人坏人都在一个泥潭里,看不清辨不明。立场这种东西,还有意义吗?”
凌玉尘一想到无尘差点出事,就忘不了自己扑过去抱住他时的恐惧和后怕。他带着魔情宗站的不远,和无尘保持一个相对较近的距离。
这会儿听到师无为诡辩,压不住内心的愤怒,冷笑道:“师宗主,你满嘴仁义道德,说的光正伟岸,是不是早就忘了陆隐川曾是你天衍宗的破厄剑尊!他的名声给你天衍宗带来了多少荣光你算过吗?你没有,你只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利用天下人来审判他!你的道义是你一个人的道义,可是你也别忘了,天下人不是陆隐川,更不可能成为你的剑,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凌玉尘越说越气,那是从陆行渊离开天衍宗起就憋在心口的气,对天衍宗的不满,对谢道义的不满,对他们那张虚伪面孔的不满,让他此刻畅所欲言。
慧明大师的指责师无为尚且可以接受,但被凌玉尘这样一个小辈怒斥,多少让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毒蛇般的眼睛阴冷地盯着凌玉尘,冷哼道:“我倒是忘了,你为了陆隐川甘为人下,此刻为他辩解是为了成全你的痴情?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隐川身边不缺你一个。”
“我年少不更事,难免荒唐,也难为师宗主替我记着,这个时候还不忘提醒一二。”
凌玉尘以前强抢陆行渊的事,二人已经不在意,师无为提起来他只觉得不痛不痒,反击道:“既然师宗主的记忆那么好,想来也没忘天衍宗是在知道陆隐川身世的前提下收养他。你们既然清楚他的身份,又怎么会对他的复仇一无所知?当年你对他口诛笔伐,到底是正气凌然还是做贼心虚只有你自己清楚!”
凌玉尘也翻了旧账,字字诛心。
师无为仿佛是被人踩了痛脚,面色铁青。
恰在此时,人群中传出一声嗤笑。众人抬头看去,陆行渊带着魔族大步而来。
凌玉尘的辩驳深得他心,二人隔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笑意。
此次秘境之行魔族不计前嫌,能帮则帮,不能帮也不会落井下石。这让周围的这些势力也不好在谈什么立场之论,见他们过来客气地笑了笑。
“想当年我爹同诸位也是把酒言欢,无话不谈。却怀璧其罪,被架上火架,招致他人杀心,落得个……”
陆行渊这话没有说完,但省略的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
他们可以说魔族不好,但实在难以昧着良心说陆晚夜不行。陆晚夜叱咤风云那些年,炼器一道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这人情绪稳定,不拿乔,而且痴迷炼器,很少会拒绝别人的请求。在场的不少大能都在他那儿修过法器,其实真说起来,那欠的人情从未还过,反倒是手里的屠刀更快一些。
“大家担心魔族报复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我魔族不是洪荒猛兽,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打大家有目共睹。试问师宗主对我魔族还有何不满,以至于要强制所有人同我等划清界限?”
陆行渊用父亲的名声打了个感情牌,随后才不慌不忙地质问谢道义。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魔族确实能让一些人寝食难安,但仅仅是那么一小撮而已,而不是全部。
有了陆晚夜这个让人惋惜的魔君在前,周围势力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或许是早就看天衍宗不爽,或许单纯的看师无为不爽,站出来力挺无尘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也还有天衍宗的死忠,就算这样也力挺师无为,双方唇枪舌战,一时好不热闹。
陆行渊无视那些争吵,目光凌厉,眼神锁定在师无为身上,见他脸色黑沉如墨便觉得有趣,在这舆论上再添一把火道:“师宗主,之前在秘境中,你和皇城的人一起去追东皇钟,不知追到没有?”
东皇钟三个字如同天空中炸响的闷雷,让在场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师无为,眼神各异。
陆行渊继续不慌不忙道:“你肯为东皇钟的主人绑架无尘,不惜得罪佛宗,想必是对方给了你足够的筹码。我大胆猜一猜,这个筹码可是东皇钟?”
陆行渊语不惊人死不休,虽然他说的和佛宗刚才和师无为理论的是同一件事,但表达的方式不同,引起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佛宗恼怒师无为对付无尘,话语里是为无尘讨公道。
陆行渊则是把这件事和东皇钟联系起来,把众人的视线引到东皇钟上。
师无为有没有东皇钟不重要,重要的是陆行渊要让他有。
就像当年陆晚夜布的局一样,他没有东皇钟,但最后所有人都相信他有。
这就是贪婪的人性在利益面前被放大了猜忌,他们宁可冤枉也不肯错过。
师无为意识到这是个圈套,连忙反驳道:“你血口喷人,我根本不知道他有东皇钟。”
“是吗?”陆行渊不信,道:“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你身为天衍宗的宗主,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他能说动你,那肯定是拿出了等价的利益,不是东皇钟又是什么?”
陆行渊步步紧逼,一连几个问题把师无为问的哑口无言。
他和古三交易时,身边只有三尸宗的人,可他没救三尸宗,三尸宗全军覆没,现在已经死无对证。
而古三许诺的利益是那个祭坛,在祭坛内有上古传承,可他为了追东皇钟放弃了,现在他也拿不出等价交易的筹码。
他从陆行渊的第一个问开始就陷入了自证的陷阱,现在不管他回答哪一个问题,都会有新的问题出现,越滚越多,直到他无法解释。
师无为现在不仅恼怒,他还有点慌。他身在这个位置,实在太清楚陆行渊的话多么考验人心。而且就在刚刚这短短的几息内,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猜忌和怀疑。
他没有东皇钟,但此刻在这些人的心里已经认定他有。
师无为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无法解释,干脆闭嘴不言,只是对陆行渊的话嗤之以鼻。
陆行渊笑着看着他,一旁的凌玉尘适时地补刀道:“难怪你对三尸宗见死不救,原来是想独占好处。”
师无为一愣,面对三尸宗怀疑的眼神,怒道:“黄口小儿,休要血口喷人。”
凌玉尘挑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陆隐川说你有东皇钟你不反驳,我说你见死不救,你反应比谁都快。啧啧……”
凌玉尘啧啧两声,其意思不言而明。
师无为这才意识到他又被骗了,他下意识反驳了对自己不利的真相,反倒更加落实了无关的谣言。
他此刻心中一片懊恼,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师宗主,你可真是深藏不露。”陆行渊笑着看着他,忽然目光一冷,厉声道:“把东皇钟交出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怀璧其罪的道理,没有人比魔族更明白。陆行渊不过是把当年发生在魔族身上的事,换了个方法还给师无为而已。
师无为拿不出证据,恼羞成怒,气的带着天衍宗甩袖而去。
其他势力佯装阻拦,制造了一点小小的摩擦,但最终还是没有当场动手。
倒不是他们大度,不和师无为计较这件事,而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谢道义离开,天衍宗就在那儿,只要他们想,随时都可以打上门去。
陆行渊气走了师无为,自己的情况也不轻松。这次秘境之行,大家各有损伤,此刻也不宜再起冲突。
各方势力陆续离开,谢道义上前要带走谢陵,还不等谢陵拒绝,琅煌先出手阻拦。
“我看他在秘境中小有收获,准备带他回去操练一番,你应该不至于和我老人家争这点时间?”琅煌很直接,而且理由得当。
谢道义面不改色,道:“听他几个哥哥说,他在秘境中受了不小的惊吓,圣人何不等他先回去休息一段日子?”
琅煌扫了眼所谓的哥哥们,冷笑一声:“你们谢家家大业大,兄弟众多,难免吵闹。还是我的风月无边楼安静,更适合静养。你也别和我争,我决定的事情别说是你,就算是谢问来了,我也不想给这个面子。”
谢道义现在和琅煌提兄弟,可刚才这些兄弟出来时,身边根本就没有谢陵。说是派去保护谢陵的卫一,在秘境中也没跟在谢陵身边,反倒是给其他人找了不少麻烦。
许是受了东皇钟的影响,琅煌现在有些烦躁,不想理会谢家那些弯弯绕绕,直接下了谢道义的面子。
谢道义嘴角微微抽搐,他克制住心底的火气,目光转向谢陵,询问道:“你是要和我走,还是和圣人走?”
“还请父皇恕罪,先生千里迢迢来接我,我不好让他白跑一趟。”谢陵说的恭敬,神情却很冷淡。
之前大家粉饰太平,他也乐意虚以委蛇。可现在谢道义都快掀桌子了,他还和他装什么?
谢道义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在他所有的孩子里,只有这个孩子和他不是一条心。就算他给了他进入秘境的保障,他也不会信任,完全甩开。
谢道义没在说什么,这时一旁的谢遥忽然出声道:“父皇,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御兽宗还未离开,红尺素就站在谢遥身后,而沈炽也在他们队伍里。
谢遥在秘境中被白袍卫和自己的兄弟追杀,现在出了秘境,除了他和谢陵,其他人都站回谢道义身边。谢道义对他们表示了自己的关切,对谢遥却是视而不见。
谢遥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弃子。他问这句话不是对谢道义还抱有一丝希望,而是想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狠。
谢道义看了一眼红尺素,敷衍道:“这次历练辛苦了,回头我再派点人手给你。”
这话看似关切,却对谢遥的遭遇不闻不问。
谢遥没忍住笑了起来,眼底是嘲讽和苦涩,他恭敬行礼,道:“人手一事就不劳父皇费心了,我还是喜欢用自己的人马,不仅用的顺手,还不用担心被人背刺。”
谢道义不想提的事谢遥直接搬出来,他情绪有些激动,不过是在极力克制。
谢道义冷淡道:“随你。”
轻飘飘的两个字彻底点燃谢遥心中的积怨,他挺直脊背,道:“多谢父皇体谅,我准备去宗门拜见母亲,就不随父皇回去了。”
谢道义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的去留,什么都没说就带着其他几位皇子和他们身后的势力走了。
红尺素上前拍了拍谢遥的肩膀,道:“皇朝就是个大染缸,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的路还长,切勿执着。”
谢遥勉强笑道:“多谢长老关心,我要是还想不明白,就活该被算计。”
谢遥说着转头看向陆行渊,道:“此次历练,多谢魔尊出手相助。我有意备上薄酒请魔尊一叙,还请莫要推辞。”
谢遥话里有话,此地人多眼杂,不便说的太过直白。
陆行渊心知躲不过去,应下谢遥的邀请,道:“举手之劳,难为你费心,这酒我一定喝。”
陆行渊看向御兽宗的众多弟子,他在御兽宗的身份,也该给御兽宗一个解释。天下大乱在即,他需要御兽宗这个助力。
沈炽听着二人的对话,以为自己这个假身份还要扮下去,认命地掏出面具准备戴上。
“十七弟,妖族路远,就让白师弟陪你去吧。”谢遥把沈炽推出来,见他手上拿着面具,笑道:“白师弟,戴上面具容易,但总有不便之处。既然已经摘下来了,就别戴了。”
沈炽愣了愣,拿着面具有些尴尬。他隐晦地看向陆行渊,还没接收到什么指示,就被谢遥推到谢陵身边。
他下意识地就要后退,是谢陵拉住他,笑道:“谢谢七哥为我着想,有白师兄在身边,我肯定不会无聊。”
沈炽更尴尬了,可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干脆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谢遥没有拆穿他们。
白泽这个身份在陆行渊放出疾风后就经不起推敲,红尺素对白泽不了解,才没有多想,但总有回过神来的一天。
谢遥把沈炽推出去,既是告诉陆行渊他知道了,也是展示自己的诚意,他不会把沈炽留下来做要挟。
谢遥离去,无尘和凌玉尘也相继告别。
曲无忧一心想等谢陵和陆行渊分开,可左等右等这两人好像没有分手的意思,回程的路已经去了大半,而且方向越来越偏,曲无忧摇的扇子起火星,忍不住道:“他们是有什么山盟海誓说不完?”
被曲无忧焦躁的扇子波及,连打盹都不能安静的墨流光磨了磨后槽牙:“你看不惯可以不跟着他们走。”
魔族回自己的大本营,琅煌提议一道,曲无忧和墨流光都是小辈,不敢驳他的面子,只好在后面跟着。
曲无忧看着疾风背上被左一个沈炽,右一个陆行渊挤在中间的谢陵,心里不爽极了。墨流光不理解他的在操心什么,道:“他们你情我愿,不知道你操哪门子心,我看你就是闲的。”
“你懂什么?我这是心疼我家的白菜被猪拱了!”
墨流光无语地看着曲无忧,无奈道:“我要是没记错,十七殿下是破厄剑尊养大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他除了有狼族这个身份外,你们狼族也没操心过,这个时候跳出来棒打鸳鸯,不合适吧?”
墨流光说话不客气,曲无忧被他顶的心肺疼。扇子多摇了两下,还是觉得烦闷,最后把扇子一收,欲言又止,磨叽了片刻才支吾道:“我们王还小……我怕他选错了。”
一个“白泽”,一个陆行渊,其实从基础条件上看,陆行渊怎么比都强“白泽”太多。可从年龄看,白泽比陆行渊更适合。
墨流光:“……别选了,两个都要!”
“啊?”曲无忧一愣,随即像是被点醒一般,道:“你说的对。”
墨流光没忍住踹了他一脚,道:“十七殿下都没纠结,你倒是替他纠结上了。”
曲无忧没能躲开墨流光这一脚,被他踹出好远。二人动静闹大了,疾风背上的几人回头看过来。曲无忧连忙爬起来,笑道:“我两切磋一下。”
曲无忧说着想去勾墨流光的肩,墨流光吐着蛇信,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开玩笑,那么热的天,曲无忧浑身是毛,像个大火球一样,给他有多远滚多远,他只喜欢冰冰凉凉的贴贴。
谢陵看着曲无忧想揍人又不好出手的样子欲言又止,琅煌揣着手靠过来,道:“这族长废了,再选一个。”
“先生,你就别跟着开玩笑了。”谢陵无奈道:“曲无忧是狼族近百年来最好的战士,把他换了,谁能顶上?”
“你呀!”琅煌随口道。
谢陵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没想到琅煌的神情格外认真:“还是说狼族族长的位置太小了,你瞧不上?那妖王的位置怎么样?”
“先生,你这是何意?”谢陵知道琅煌看重妖族,就算不喜欢现任妖王,为了维持妖族的和平,也会尽可能地维护妖王的面子。
“之前我和墨祁不合,你都是向着他,让我收敛。现在怎么突然想起来让我当这个妖王?你现在不怕我搅得妖族血雨腥风吗?”
“东皇钟已出,战争无可避免。其他势力想和妖族结盟对付魔族,你当如何?”琅煌问道。
谢陵眼底杀意一闪而过,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所以我阻止不了战争,但我可以控制妖族战争的大小。我支持你,你就只需要对付墨祁,其他族群可以杀鸡儆猴,不必大开杀戒。”
琅煌已经算过这些事,也明白如何做才能让付出的代价最小。
墨祁说他从不为狼族着想,其实只是他做的事让墨祁不能得到利益罢了。
谢陵总算听明白了琅煌的意思,琅煌这次来接他,不单单是为了让他脱困,更是把他拉进这个计划。
甚至有可能还不止他。
谢陵道:“我打不过墨祁。”
“你打得过。”琅煌的视线落在陆行渊身上,到了此刻,他不必再遮遮掩掩,道:“打不过那就是眼光不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
琅煌没进魔族,把陆行渊和谢陵送到边界就带着妖族回去了。
陆行渊给他提了一下谢问找茬,他让谢陵不必担心,他会亲自去找谢问说。
圣人之间也打过多年交道,对彼此的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
秘境之行,一别数月,魔族已经回到饶河大本营。梅洛雪没闲着,这些天带着魔族把周围的地界都打了一遍。她就一个观点,顺者昌逆者亡。
那些势力不是魔族的对手,即便不甘心也只得举宗迁徙。不过也有想和魔族交好的宗门,和魔族约法三章,相互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陆行渊他们回去看到的是大变样的大本营,雕栏玉砌精美绝伦,楼台亭阁拔地而起,像极了陆行渊记忆中的家。
他站在门口,看着门前的两座大石狮子一时恍惚,此间似梦而非梦。
“师尊?”谢陵担忧地看向陆行渊,他在梦里到过魔族,觉得眼熟的同时怕陆行渊触景伤情。
陆行渊笑了笑,遣散了身后的魔族,让他们各自回家报平安。
“沈炽,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你不用再扮演我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陆行渊见沈炽兴致不高,道:“之后的事,这个身份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压在身上的担子没了,沈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他挠了挠头,道:“尊上,你去见谢遥的时候,我能跟着去吗?”
沈炽对人族的感情较为复杂,他想再看清一些。
陆行渊摇头,沈炽垂下肩,有些泄气。
“我去见谢遥是谈事,如果谈的顺利,可以让你去交接。”陆行渊没有完全拒绝沈炽,而是给了他一个新的位置。
沈炽笑了起来,谢过陆行渊,高高兴兴地走了。
谢陵抿了抿耳朵,道:“这位师兄还挺稀罕我七哥。”
陆行渊一愣,笑道:“不是稀罕,我了解沈炽,他内心藏着魔族的血海深仇,但这些年顶替我在人族卧底,并非全无触动。他这样做只是想知道这些人值不值得他给一次赎罪的机会。”
人族不平,魔族也会很快卷入其中。在战乱中,无人能独善其身,结盟是一个很好的趋势。
沈炽显然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固执己见,一心只顾心中仇恨。他选择谢遥,是因为只了解谢遥。
谢陵默了默,道 :“我之前一直没问过,不知师尊和他是什么关系?感觉你对他和对其他人并不一样。”
陆行渊有些诧异谢陵会这样问,回头看着他。
此刻他们已经进了院子,院中有假山造景,小桥流水。谢陵站在桥上,陆行渊站在桥下,彼此的距离不过两步。
谢陵的眼底带着笑意,看上去像是单纯的好奇。可他的手背在身后,这是一个抗拒的信号。
陆行渊笑了,道:“是发小,他对我而言,更像是兄长。”
小时候,只有沈炽不怕陆行渊体弱多病,愿意和他玩。他仗着体格好,翻墙爬院不在话下,后山妖兽的老巢都被他掏过好几次。
可以说他是陆行渊为数不多的童年回忆。
“突然有点嫉妒,如果那个梦是真的,该多好?”谢陵站在原地,垂下眼,神情有些落寞。
他和陆行渊相差百年,倘若他不曾在梦里见过那个矜贵的翩翩公子,他就不会去想象那样的现实。
他们在梦里没有年龄的隔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训练,一起长大,一起分享喜怒哀乐。
那样的日子宁静温馨,弥补了现实的所有遗憾。
谢陵的嫉妒变成了心疼,沈炽是陆行渊十二岁童年前的一部分,而十二岁以后,他的人生走向了灰暗的囚笼。
谢陵的两只耳朵耷拉下来,眼睛红红的,他担心陆行渊触景生情,却不料自己先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
陆行渊无奈地牵起嘴角,往桥上走了两步,摸着谢陵的后脑勺,把人揉进怀里。
他轻抚他的长发,呼吸落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过去对我而言,已成一种历练。当你将我从囚笼中解放时,我便迎来了救赎。不必为我的过去感到痛苦,因为你是我的未来。”
谢陵闷闷地嗯了一声,伸手抱住陆行渊:“我不要离开你。如果你推开我,我就把你关起来。如果我逃跑了,你也要把我抓回去。”
谢陵抱紧陆行渊,这话说的有些蛮不讲理。他把头埋在陆行渊的肩窝里,呼吸窜入遮掩的衣襟深处。
陆行渊身体微僵,忽然单手将谢陵抱起来,让他大半个身体都靠在自己的肩上。身体骤然悬空,谢陵下意识地想搂陆行渊。
“让我抓你,你可是毫无反抗之力。”陆行渊轻笑道,眼底满是狭促之意,转身大步向前。
他的力气很大,抱的也稳,宽阔的肩膀让谢陵不用担心自己掉下来。
院子的格局和小时候一样,陆行渊走在其中,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房间。
谢陵被他半抱半扛,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后来随着视线的不断推移,他察觉到院中还有其他人的气息,脸上不由地燥热起来。
他被陆行渊这样抱着走了一路,其他人会怎么想?
迟来的羞耻心让谢陵浑身发热,小声道:“师尊,你放我下来。”
陆行渊非但没有放下他,另一只手还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下:“别闹。”
谢陵一惊,尾巴上的毛顿时就炸开了。两只耳朵立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陆行渊。
陆行渊还想故作深沉,但没忍住,笑了起来。眼底仿佛是浸润了星光,满载深情。
他推开房门,抱着谢陵进屋,将谢陵放倒在床上,欺身而上,笑问道:“还跑吗?”
谢陵身下是柔软的床,面前是一脸笑意却霸道的师尊,谢陵脸上的热度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更热了。
他说如果自己逃跑了,就让陆行渊把他抓回来。
陆行渊身体力行地给他演示了一遍,他确实是毫无反抗之力。周身的空间被陆行渊的气息入侵,灼热而深情。
谢陵的呼吸变得急促,绯色从面容往下蔓延,滑入衣襟下。他的视线变得飘忽,不敢去看陆行渊,翻身把自己蜷缩成虾米,讨饶道:“不跑了。”
谢陵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不料下一刻陆行渊的手就撑在他眼前,俯下身问:“那为什么要躲?”
“我没有。”谢陵小声辩解,扭头对上陆行渊的视线,心跳加速,尾巴轻拍床板。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一只煮熟的虾子,不用问也知道定是眼尾飞红,眼神迷离还带着湿意。
暧昧无声流动。
陆行渊喉结滚动,撑着床的那只手青筋凸显,他微微垂首,压下眼底隐晦的暗光,拉过一旁的被子给谢陵盖上:“不闹你了,好好休息,我去找小姑谈点事,一会儿回来找你。”
“嗯?”谢陵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陆行渊已经抽身而去。他被裹在被子里,盯着头顶的雕梁画栋,空气中的旖旎暧昧还未完全散去。
他师尊就这样走了?谢陵的情绪浮在云端,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揪着被子正郁闷,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
陆行渊去而复返,倾下身,隔着被子搂着谢陵,和他交换了一个呼吸绵长的吻。
谢陵先是诧异地眨了眨眼,很快回神闭上眼回应陆行渊。
低低的喘息声在屋子里响起,谢陵从被子里伸出手搂着陆行渊的脖子,胸前的衣服蹭的有些散开,露出光洁的锁骨,上面还有一个带着水光的浅浅的牙印。
陆行渊抬起头,额上起了一层细汗,清冽的目光染上几分欲色,夺人心魄。
他抱着谢陵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心情一点点平复后,开口道:“魔族积压了一些事,我需要去处理,你不用等我。”
陆行渊的声音还有些暗哑,听起来格外的低沉,让人一阵心悸。
谢陵蹭了蹭他的脖子,耳朵扫过他的下巴,道:“我知道,我会乖的。”
东皇钟现世,人族混战,妖族也要内斗,压在陆行渊身上的担子并不轻。他本是想把谢陵放下就走,可还是没有克制住。
他陪了谢陵一小会儿才出去,离开院子绕过假山,穿过月亮门,陆行渊似有所感,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一个美艳的女魔。
她赤足而行,五彩披帛垂在脚边,对着陆行渊晃了晃手上的酒壶,道:“我还以为今天见不着你了。”
陆行渊微微有些尴尬,道:“小姑说笑了。”
“没关系,年轻人血性方刚,我理解。”梅洛雪给自己倒了壶酒,凉亭位置偏高,她又耳聪目明,难免会不小心看到一些不该看的。
她嘴上为陆行渊开脱,眼底却是揶揄笑意。
陆行渊无奈地笑了笑,走上前坐在梅洛雪面前,递出自己的手。
陆行渊和谢问对招时,引得体内气血翻滚,为了能够压下来,把东皇钟这个诱饵抛出去,他锁了自己的一部分灵力。但堵不如疏,此刻体内经脉有些惨不忍睹。
梅洛雪仔细检查一番,看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心里不由地来气,道:“这不是你的身体吗?再这样不爱惜,我就让那小狼天天盯着你吃药。”
“事出从急,不会有下次了。”
“这还差不多。”梅洛雪理了理自己的披帛,道:“你这情况不能拖了,需要尽快进阶。”
陆行渊默了一下,道:“我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陆行渊这次是进阶真君期,必定声势浩大,他不想如此引人注目。
梅洛雪喝了口酒,舒服地喟叹一声,笑道:“那就去荒域,荒域的灵气足以让你度过真君期。”
第两百章
谢陵醒来时,陆行渊并不在身边。屋子里光线灰蒙,窗外已是黄昏。他起身下床,在床头的柜子上看到陆行渊给他留的口信。
“我回一趟荒域,疾风留给你。”
谢陵环顾,只见疾风趴在床尾,睡的正香。梦里还不忘砸吧砸吧嘴,仿佛是吃了什么美味。
谢陵戳了戳它的屁股,把它叫起来。疾风迷瞪瞪地扑腾了一下翅膀,落在谢陵的肩膀上,随后翅膀一收,头一点一点,又睡过去了。
谢陵这次没在叫它,顶着它出门。
荒域是魔族以前的老家,谢陵听说过,但并不了解。他以为魔族搬迁后,哪里已经废弃。
陆行渊一声不吭地回去,很难不让谢陵多想。
梅洛雪复原了记忆中的魔界,这让谢陵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她的院子。梅洛雪炼药的时候喜欢安静,所以她的院子周围没有别的建筑。
此刻正是昼夜交替时,院子里的光线有些暗,四周安静极了,虫鸣声和鸟叫声都已经偃旗息鼓。
谢陵礼貌地敲门,得了允许才进屋。
梅洛雪在炼药,神情专注,没有抬头:“你先坐会儿,我很快就好了。”
谢陵乖巧地在一旁的木椅上落座,桌子上放了茶水和糕点,带着一点淡淡的草药香。
“你的伤怎么样了?”梅洛雪问道:“之后有什么新打算?”
谢陵一愣,他敏锐地察觉到梅洛雪这话不是在问他。他再看了一眼桌上提前备好的茶水,意识到梅洛雪在等人。
谢陵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爱好,轻咳一声,提醒道:“小姑,我是谢陵。”
面前一片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梅洛雪还是没回头,炼药带了最后一阶段,炉内的火焰在梅洛雪的控制下逐渐熄灭,阵阵丹香从丹炉里飘出来。本就昏暗的天空聚集来一片墨色的云,发出阵阵闷响。
谢陵抬头看去,肩上的疾风听到雷声,睁开眼,抖了抖翅膀。
梅洛雪从火焰中取出炼制好的丹药,苍穹上的云层惊雷乍起,银色的闪电划过夜空,朝着梅洛雪手上的丹药劈来。
疾风发出一声嘹亮的啼鸣,振翅而起,在梅洛雪出手前,昂首迎上扑过来的雷霆,一口将它吞下。
雷霆一共三道,都进了疾风的肚子,它舒服地打了个饱嗝,直到苍穹上的云层散去,才意犹未尽地回到谢陵的肩膀上。
梅洛雪将丹药收进玉瓷瓶封口,收起炼丹炉,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披帛。
她回身看向谢陵,见疾风亲昵地跟着他,笑道:“你和疾风帮了我大忙。”
梅洛雪没提刚才的那点小尴尬,谢陵也识趣地翻过去,顺着她的话道:“它一时贪嘴,没给小姑添麻烦吧?”
梅洛雪身为真君,这点小小的丹劫还难不倒她,二人相互客套了两句。
“天色已晚,我本不该来打搅小姑,可我心里记挂着师尊,所以冒昧上门,想请小姑指个路。”谢陵表明来意。
梅洛雪道:“你想去找他?”
谢陵点头,他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上,表现的很乖。
梅洛雪越看越觉得他像只大狗狗,可爱极了。
“我正好要过去,你和我一道前去就行。不过在这之前,我要等个朋友。”梅洛雪看向院子外面,夜色漫过台阶,外面空无一人。
谢陵不知道她等谁,但看她如此细心体贴,对方和她的关系应该不差。可对方上门的时间太晚了,谢陵怕等下那人来了,发现多了个人尴尬,起身道:“小姑先忙,我回去等你。”
梅洛雪没有挽留,谢陵行礼告退。
院门敞开,他带着疾风往外走,刚到门口时,夜里飘来一道人影。她全身裹在黑袍中,在黑夜里根本看不清模样,只有露出的摇曳裙摆能确定是位女子。
谢陵一愣,那人只是脚步微顿,错开谢陵进了梅洛雪的院子。
谢陵听见梅洛雪的声音传出,带着一点惊讶:“你可真是赶巧不赶早……”
那人没有说话,梅洛雪的声音跟着低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恢复正常,道:“我要去一趟荒域,要不要一起去?”
那人还是没有出声,谢陵正犹豫要不要回去,就看见梅洛雪带着黑袍人走出来。梅洛雪对他笑了笑,看向他肩上的疾风道:“能使唤它当个坐骑吗?”
荒域离饶河有些距离,而且路不平。梅洛雪一个人倒是无所谓,来去自如,但此刻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个不宜运气,一个修为跟不上,疾风成了最好的选择。
这一路上梅洛雪带谢陵认了认去荒域的路,偶尔攀谈两句。黑袍人很安静,坐在疾风背上盘膝打坐,一句话都没有。
“别好奇她,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梅洛雪出声提醒隐晦打量的谢陵。
谢陵笑了笑,没说话。他不好奇这人的身份,只是狼族优秀的嗅觉让他从这人身上嗅到一股不详的气息,像灿烂至荼蘼的花,在枯萎凋零,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疾风带着众人穿过荒原,飞入阴暗的冥河,然后振翅停下来。
河流两侧是森白尸骸堆积的山峦,中有狭道,不可飞跃,而且仅容一人而行。
梅洛雪率先跳下鸟背,道:“下来吧,这里我们要走一截路。”
黑衣人翻身落下,谢陵紧跟其后,疾风依旧是化为拟态落在他的肩膀上。
在山道的尽头,骨山生长在一起,一座高大的白骨巨门浮现在三人眼前。
谢陵初见,不由地觉得震撼。他仰头而视,只见门头上架着一具魔兽的尸骸,巨大的魔角就像是两把镰刀,盘踞在行人的头顶,是震慑也是审判。
魔头白骨森森,眼窝处猩红一片,那目光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盯着仰望的人,恐怖而诡异。
大门之内,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梅洛雪在门上摸索了一阵,魔头眼睛内浮现出一对血色幽瞳,冰冷的目光落在谢陵身上,下颌骨动了动,古老沧桑的声音从它的嘴里发出来。
“来者何人?”
梅洛雪引导道:“告诉他你和阿渊的关系。”
谢陵恭敬一拜,道:“晚辈谢陵,家师陆行渊。”
魔头无动于衷,居高临下的打量让人遍体生寒。
梅洛雪和黑衣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谢陵,梅洛雪轻抚额头,欲言又止。
谢陵不解道看着她们,垂下尾巴,抖抖耳朵,一脸茫然,看上去无辜极了。他明明是按照梅洛雪说的做,可这门不给面子。
梅洛雪干咳一声,觉得是自己没有解释清楚,又道:“这门排外,师徒关系不行,说你们是道侣。”
谢陵怔了怔,心想这门能分辨出来吗?他有些怀疑,但还是按照梅洛雪的姿势,重新道:“晚辈谢陵,道侣陆行渊。”
魔头目露幽光,哑声道:“无籍……”
谢陵一惊,以为自己又失败了,他不由地看向梅洛雪,向她求助。
梅洛雪笑着鼓励他:“没事。”
梅洛雪话音刚落,魔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验身入籍。”
这一次声音古怪刺耳,仿佛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铁器,谢陵听的炸毛,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魔头眼中闪电般射出一道红光,刺破谢陵的眉心取了一滴血,血滴被它卷入口中。下一刻,魔门红光大盛,光晕落在谢陵身上。
谢陵只觉得有什么强行突破他的身体,里里外外都无法遁形。那目光看了许久,久到谢陵体内的灵气不受控制。
血脉之力沸腾,一缕缕灵气从他体内冒出来,不多时,一具巨大的狼族身影浮现在他身后。
魔门上的头颅发出嗬嗬声,骨头像卡壳一样,咔咔咔几声后,终于正常道:“身份:天妖。道侣:陆行渊,现任魔尊。验身通过,已入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谢陵却听的有些动容,入籍二字落在耳中,给他一种他和陆行渊被认可的感觉,他高兴极了,笑容满面。
梅洛雪和黑袍人站在一旁,轻叹摇头,道:“既没结契也没成礼,阿渊到底行不行?”
黑衣人沉默地看她一眼,视线停留了许久,即便看不清她的面容,也能感受到她的无语。
梅洛雪却不管这个,握了握拳,道:“我早晚要给他安排上。”
黑衣人收回视线,轻轻地嗯了一声,同意梅洛雪的提议。
魔头眼中的红瞳消失,白雾翻滚,一条羊肠小道夹在幽暗的山谷之中,朝着未知的远方延伸。
过了魔门,疾风又被放出来。这一次梅洛雪走在前面,那些阴暗的灵植察觉到她的气息,原本想伸过来看有没有甜头的触须,飞快地收回去。
荒域内的魔族经过几次搬迁,已经全部离开,此刻这里静悄悄的,只有半明半昧的天光,和无处不在的藤蔓。
谢陵不知道陆行渊为什么要回这里,这里的灵气看起来和外界没有太大差别,但实在过于冷清。而且不同外界的楼台亭阁,这里有许多凸起的骨刺和无名的兽骨。
它们巨大,被简单修葺就是一个住所。
谢陵从未想过,荒域竟然长这个样子。他坐在疾风背上,俯瞰这片天地,苍凉而悲壮。
“轰隆……”
蓦然间,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昏暗的天色下,银雷竞走,朝着一个方向狠狠地落下。
雷霆中的那道身影笔直的像一颗孤松,他提着剑迎着这遮天蔽日的雷霆而上。
谢陵心底一颤,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也一眼认出那是陆行渊。
雷霆几乎淹没了他的身影,谢陵不由地屏住呼吸。雷霆接天连地,一次次咆哮,愤怒地急剧收缩,银白的雷霆更是泛起一层不详的红光。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手臂粗细的赤色闪电穿梭空间,狠狠地劈在陆行渊的剑刃上。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炸开,耀眼的光晕晃的人睁不开眼。
谢陵的眼睛因为刺激而流泪,可他没有闭眼,而是紧张地盯着陆行渊。
赤雷缠的很紧,但不知为何,靠近陆行渊的部分一点点消失。
谢陵撑不住,眨了眨眼,也就这点功夫,赤雷完全消失在陆行渊身前。
天光从云层中落下来,雷劫一点点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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