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不知道。
别说沧溟,就连顾渊峙都不知道谢仞遥话里的意思。
而谢仞遥也不过只是想报复回去,压根便没想让沧溟明白他这个从现代带来的词汇,他又问道:“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需要我的血?我需要明白这点。”
沧溟顿了很久:“我被他下了诀,封在了此处通天海。”
“他是谁,”谢仞遥目光闪了闪,问,“你的主人?”
沧溟看向谢仞遥的目光像是想当场杀了他。
谢仞遥在这道目光里挺直了腰,他对沧溟笑了笑,眉目间多了些锋利:“你二话不说将我和我师弟掳来通天海底,转眼又抽血把我抽成这样,你就算是条蛟龙,也该明白我对你不会有什么好感吧?”
沉默过后,沧溟喷了喷气:“是你祖宗。”
谢仞遥品了一会儿,才明白沧溟这话不是在骂人,是真的在说封它的人是他祖宗。
原身有皇室的血脉,是他祖宗的话,也应当是皇室。
谢仞遥歪了歪头:“皇室以蛟为纹,应当是很尊崇蛟龙的吧?”
他能粗浅地知道妖兽要主人赐名,但毕竟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日尚短,更多的就不甚清楚了。
这是在问顾渊峙。
“自肃霜时代后灵气凋敝,妖兽也越来越弱。蛟龙便是在盛繁时代,都算是种很强大的妖兽,因而为皇室象征,”顾渊峙很自然地接上了他的疑问,“加上蛟龙如今也极为罕见,若有蛟龙现世,皇室若是能捉来,自是会好好驯养,半分委屈不得。”
谢仞遥听了这话还没有说什么,沧溟却不知为何就炸了,蛟龙愤怒的咆哮响彻石洞:“那是奴役,不是驯养!!”
他怒到了极致的声音霎时间充斥了两人的耳膜,震得谢仞遥良久耳边都是嗡鸣声。
他半晌才缓过来,道:“你如果不想被奴役,可以等能从通天海出去后,谁奴役的你,你去找谁报仇。”
沧溟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抚下来,蛟龙混沌的瞳孔张到了极致:“他死了,他两千年前就死了。”
“你很狡诈,我会杀了你。”沧溟尖锐的声音让石洞里的水开始翻起细小的水花,而石洞外,谢仞遥和顾渊峙看不见的地方,周遭数百里的海水,早已是处处惊涛巨浪。
蛟龙一字一句地发誓:“我会杀了所有人。”
谢仞遥静静地等他怒火平息下来后,才冷静地道:“没关系,我们会活下来。”
他会让自己和顾渊峙活下来。
他现在就在这么做。
而他身侧,托着他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渊峙突然开口了,却是道:“你主人是两千多年前死的,因为灭世之祸?”
顾渊峙朝沧溟看过来,他在一瞬间内捕捉到了沧溟被说中的神色,语气转而变为肯定:“你在灭世之祸中活了下来,你是盛繁时代的蛟龙,所以才这么大。”
他眼中带着兴趣,语气中却是有些感慨:“你竟然在灭世之祸中......活了下来。”
就算是被下了诀封印住了,还能搅得通天海不得安宁,一尾巴就能甩碎一条飞鱼船。
一条普通的蛟龙,轻易做不到这点。
但如果是个从盛繁时代活到现在,有着可能上万年的寿命,被封印在通天海两千多年的蛟龙。
做到这些,对它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把戏。
沧溟看着眼前这两个渺小的人类,他们这么狼狈,生命完全在自己的股掌之间。
但沧溟还是有种自己被戏弄了的感觉。
他们相互配合,又是如此狡猾,不过几句话,就将它的底将近掏了个干净。
可沧溟还没来记得发火,谢仞遥就狡猾地将话题引到了别的地方:“说说我们的可持续发展吧。”
谢仞遥正色道:“给你下封印的人是皇室之人,我身上也有皇室的血,所以你需要我的血来解开封印,离开通天海。”
他温声问道:“需要多少?”
沧溟对于这个他最在意的问题,连忙道:“你远远不够。”
可皇室之人出行极为讲究排场,每次路过通天海都有大能护送。可怜沧溟一个蛟,在海底盘了两千多年,才等来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谢仞遥。
“那就是我要在这里待很久了。”谢仞遥听出了它话里的弦外之音,“我可以在不伤害自己的情况下给你血,但一次给多少,什么时候给,均由我说了算。”
他拢着顾渊峙后颈的胳膊收了收,靠着他,对巨大的蛟龙头微笑道:“你要不答应,我就让我师弟杀了我,你自己继续在通天海底无能狂怒吧。”
顾渊峙极为配合,谢仞遥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落到了谢仞遥颈间。
沧溟磨了磨牙,抑制住自己要杀人的欲望,刚想答应下来,就看到谢仞遥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还有......”
石洞里的水又开始沸腾了起来,沧溟咬牙切齿:“你还要什么?”
谢仞遥慢声细语:“我还有几个要求。”
“第一个,”谢仞遥道,“给我和我师弟换一个暖和的地方住,我们不要住在这里。”
沧溟看着眼前这个格外漂亮的人类,它深深明白他的娇弱,并不能在这寒洞里泡多久,于是没有多少犹豫:“好,我答应你。”
谢仞遥就微微仰了仰下巴:“我和师弟没有辟谷,所以需要吃的喝的和穿的。”
沧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冷哼了一声:“我没有。”
“你不是飞鱼船都能拍碎吗?去打劫啊,”谢仞遥微微睁大了眼,很不可思议的样子,“海里面不是有鱼吗,你捞鱼多方便呀。”
他不忘嘱咐道:“抢些喝的和几件厚衣裳就行了,不准伤人。”
但不管多漂亮的人类,都是一样的讨厌。沧溟的蛟尾不耐烦地甩了甩,克制着自己的杀欲:“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谢仞遥端坐在顾渊峙怀中,很有礼貌,“如果再有其他事,我们再喊你。”
沧溟听他这句话,静了片刻,才能积攒足够的教养说出下面的话:“要换地方跟我走。”
“好。”谢仞遥答应得很干脆。
但他这么说,却是已经没有力气淌着小腿深的寒水站起来了。
所幸顾渊峙似乎察觉到了这点,直接抄着他腿弯,将他裹在大氅里抱了起来。
谢仞遥安安稳稳地被他抱在怀里,一点儿水都没有沾到。
沧溟看到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它终于找到了能嘲笑谢仞遥的地方:“你这养娇贵的人,若只有自己,怕是连这石洞都出不去。”
“这不是有我师弟么?我们师兄弟情深,”谢仞遥理所当然应了他的话,转而冷漠道,“你能变小一点吗,看着怪挤的。”
沧溟:“......”
片刻后,变小了的沧溟在前头带着他们往石洞外走去。
谢仞遥不放心,在后头问他:“这是通天海底吗?”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沧溟道:“是。”
谢仞遥立时机警了起来:“这石洞外不会都是海水吧?”
然后等他和顾渊峙出去了就立马被淹死,全了这蛟龙的奸计。
沧溟此时大小如水蛇,闻言暴怒地将自己在空中转了个圈,小蛟头咆哮道:“你怎么问题这么多?我的整个龙宫都没有水!”
它曾遨游五大陆,哪怕是身为蛟龙,相比于暗沉沉无边无际的海底,沧溟还是更喜欢躺在小溪里,伸头就能看见阳光和碰到有花香的空气。
“哦,”谢仞遥半晌哦了一声,趴在顾渊峙耳边小声道,“它不是蛟吗?怎么住的地方叫龙宫?”
他声音虽然压着了,但还是被沧溟听了个完全。
沧溟对于这个问题很喜欢,它声音得意,不问自答:“龙早就在灭世之祸时死完了。”
这世上没有了龙,蛟龙就是龙。
它声音中都是炫耀,谢仞遥不想理会它这点虚荣心,加上实在疲惫,便没有再吭声。
沧溟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谢仞遥下一句话,却也不好意思拉下高贵的蛟脸来询问这个娇弱的人类。
气氛便一时沉寂了下来。
直到沧溟带着他们穿过一道长长的石壁走廊,进了一个宽阔的石洞里。
同样是石洞,可和刚刚谢仞遥两人待的一比,可以称得上是天宫般的存在了。
谢仞遥甫一进去,就感觉到一阵暖风扑面而来。
石洞里全然是黑暗,只有洞顶有着些许亮光。谢仞遥抬眸看过去,率先看到的就是石洞顶几块火红色硕大的灵石。
暖意便是从这些灵石里来的。
灵石一个接着一个,一直蔓延到最深处,谢仞遥一眼竟望不见尽头。
而一片漆黑的石洞,随着沧溟的进入,火红灵石下,慢慢亮起了另一组发出白光的灵石。随着它们的亮起,谢仞遥才算看清整个石洞的样貌。
待看清楚石洞里都有什么后,谢仞遥就怔在了那里。
谢仞遥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金黄。
无数的黄金和黄金做成的东西堆叠在石洞里,中间夹杂着成堆上品的灵石,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金光闪闪的一片,铺满了整个石洞。以至于除了中间过路的小道外,都看不见其他的地。
沧溟的得意在看到谢仞遥震惊后达到了顶峰,它吐着舌头威胁着这个弱小漂亮的人类:“你们在这里住着,不要想着拿任何东西,否则我就把你做成人干放在这里。”
他觉得谢仞遥如果做成不会说话气他的人干放在这里,一定比他搜刮过来的所有宝贝都排场又漂亮。
等沧溟从石洞里出去了后,谢仞遥才堪堪从这震惊里回过来神。
他一直只知道龙有收集癖,没想到沧溟也会“东蛟效龙”。
但也就这么感慨了一会儿,他们如今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再者这些应当都是沧溟打劫过路的飞鱼船抢来的,略一思索,就能想到宝藏背后是无数条葬身通天海的人命。
谢仞遥便是喜欢钱,也不会贪图这沾着人血的黄金灵石。
顾渊峙将谢仞遥小心放在了一处感觉的地方靠着后,去将整个石洞转了一圈。
谢仞遥倚着身后的黄金,看着他去石洞深处走了一趟,再回来时,竟多了几块木板和两三件衣裳,并着一坛子果酒。
“最里面有一整个飞鱼船的残骸,我进去转了转,”顾渊峙这么说着,他将飞鱼船里的尸骨部分敛去,对谢仞遥道,“找到了这些,想着能有些用。”
确实很有用,当小小的篝火点起来的时候,谢仞遥注视着火苗的眼神比刚刚注视黄金都要热切许多。
他近乎贪婪地将冰冷的手贴近了篝火,等掌心感受到热意后,谢仞遥才吐出来了那口,压在胸腔里积了许久的阴郁凉气。
顾渊峙将果酒坛子架在火上靠着,对烤火的谢仞遥道:“没有找到干净的水,这酒我尝了尝,一点不烈,师兄等会儿喝这个。”
谢仞遥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
顾渊峙便绕到了谢仞遥侧后方,去将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裳换了下来。
他看着谢仞遥被火光照着,才有了些血色的脸,兀地道:“盛繁时代,蛟龙虽然少,但龙更少,加之有龙的存在,蛟龙这类妖兽一直显得不伦不类。它们嫉妒龙,又因种种原因极为渴慕龙的强大,因而处处模仿龙的习性,这也是沧溟为什么这么开心于龙的灭绝,又像龙一样,在这山洞里囤积宝物。”
谢仞遥听见他的话,侧过身来看他,顾渊峙已经脱了上衣,正将一旁干净的衣裳往身上套。
他才十五六岁,裸着的上半身已然是宽肩挺背,肌肉结实分明,看上去有力量极了。
谢仞遥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得出自己和顾渊峙打架恐打不过的结论后,感慨道:“我觉得沧溟已经够可怕了,真龙该是什么样啊。”
他虽和沧溟对峙,但也不过是实力相差悬殊,拿命当筹码,争口头上的胜利罢了。
顾渊峙看向他:“可师兄刚刚很勇敢。”
谢仞遥此时已经将身子转了过去,他伸手去篝火上的酒坛,却没料到被烫了一下,于是收回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听到顾渊峙这么夸他后笑了:“我都是吓它的。”
他双臂拢在屈起的膝盖上,侧过身来看顾渊峙,未束的墨发散了满膝,在深海底的明灭篝火里,清润灵动的眉眼再没了刚刚的咄咄逼人,朱色就盖过了堆砌成山的宝藏:“我其实巨害怕,腿肚子都在打颤,不过你在后面撑着我,我就不这么怕了。”
他觉得顾渊峙的面无表情比他强撑着唬人要厉害多了。
不知是不是两人这么倒霉一起被卷进了沧溟的“龙宫”,生出了些相依为命的同病相怜来,谢仞遥才在顾渊峙面前放下了些端着的拘谨,很自然地说出了这些话,露出了些真正的底色来。
胆怯柔软又勇敢,偶尔会张牙舞爪地吓唬人的。
顾渊峙穿衣裳的手怔了怔,半晌后才道:“我知道。”
他后颈还红着呢。
等他换好衣裳,酒也温好了,两人一人一半喝完后,谢仞遥就开始靠着篝火昏昏欲睡。
等他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沧溟在他眼前甩尾巴。
它旁边,放着两桶干干净净的水。
见谢仞遥醒了,沧溟忙吐了吐舌头,迫不及待地道:“血。”
谢仞问它:“伤人了吗?”
蛟龙绕着旁边的灵石堆转了一圈:“没有!”
“好,”谢仞遥笑了笑,“但是我现在很难受,血的事情明天再说。”
沧溟却不是傻的,谢仞遥糊弄过了一天,等到第二天的时候,直接就被它摁着抽了将近第一次的血。
直至谢仞遥要昏了过去,沧溟才不舍地放手。
顾渊峙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等沧溟终于抽完了后,沉默地接过了摇摇欲坠的谢仞遥。
他扶着谢仞遥,给他披上大氅,托着他的头,轻轻地让他伏在了自己腿上。
谢仞遥几乎刚趴上顾渊峙膝盖,就昏睡了过去。
顾渊峙低着头,握住了谢仞遥手腕,沉默地给他包扎伤口。
得了血的沧溟在旁看着这一幕。
谢仞遥伏在顾渊峙膝盖上,被厚重的大氅遮着,露出来地方的除了深深垂下的眼睫,其他一切都是安静而苍白的。
真是丢了点血就能晕的,弱小又脆弱的人。
但沧溟没有看几眼,谢仞遥就被顾渊峙拿大氅遮住了。
顾渊峙连头都没有抬,却是伸手用大氅遮住了谢仞遥的五官,阻绝了沧溟的窥探。
沧溟阴冷的瞳孔闪了闪,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你很生气,”蛟龙蛟尾甩了甩,滑到了两人面前,正对着顾渊峙,“你想杀了我。”
妖兽敏感,它能感受到顾渊峙被压抑住的愤怒。
顾渊峙没有理会它,低头小心处理着谢仞遥的伤口。
沧溟也不在意,它甚至自己转了一圈后,又离顾渊峙近了一些,蛟尾指了指谢仞遥:“你不会舍得杀他。”
沧溟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你喜欢他。”
苍白手臂上包扎的手一顿,顾渊峙猛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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