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误菩提 > 吃醋。
    长公主要进宫探望皇弟, 伽莲自然不能拦她,可他也请求跟着一起进宫。

    宫里来传话的人说了,今日皇帝微服私访, 本来极为隐密。可途经神都长街时,忽然街边一卖油郎拔刀冲向他, 同时还有埋伏了不少同伙。幸得皇帝身边的心腹侍卫拼死护主, 才保得天子无恙。

    那些刺客当场不是被杀,就是自己咬舌自尽, 赶来护驾的侍卫从他们身上翻出了刻着李花的腰牌。

    又是苇绡教。

    伽莲听着太监的话, 暗暗心惊, 这苇绡教如今竟已猖狂至此, 竟敢当街行刺天子, 而且行事作风与上回在达摩寺无异。

    因此, 他更加不能让赵如意独自进宫。

    马车途径长街时,伽莲撩开帘子,外头正有重兵把守, 地上还横溅着不少血迹。

    一路上,赵如意罕见的没有出声, 只凝着一张脸。

    看来,她真的很担心她的弟弟。

    马车进了宫,然后便是下车步行至宣明宫外。伽莲无召不得晋见,他在外头候着,本想等赵如意出来, 再护送她回公主府。

    岂料,片刻过后, 便有太监传话,说皇上要见他。

    伽莲晋见时, 赵墨大马金刀坐在主位,唯有肩膀处包着厚厚的纱布。

    皇帝伤得不重,可这场行刺事件却是让人后怕。

    缘何皇帝微服私访,苇绡教那些反贼竟能提前在那里埋伏?而且,行刺的时机把握得滴水不漏,若不是身边一名侍卫及时推开皇帝,恐怕现在已经……

    宫里有苇绡教的内应!

    而且,这人极有可能就潜伏在皇帝最信任的羽林军里。

    赵墨当着伽莲的面,跟赵如意谈这些,丝毫不避讳。末了,因受伤失血,面色略带苍白的皇帝看向他:“圣僧,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从事发到现在,两个时辰了,薛卿那边还未查出究竟谁是反贼的内应。”

    以薛青竹的雷霆手段,至今还查不出谁是内奸,这实在令天子担忧。

    不过,赵墨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目光平静地在赵如意与伽莲之间逡巡,忽而凭空问了一句:“圣僧,朕身边并没有太多可信之人。不如,朕向长公主讨了你,你过来护驾如何?”

    伽莲心中微讶,下意识看向赵如意。

    后者反应更快——

    “不行,是本殿先要他的。他也答应过,要留在公主府。”

    她横过伽莲一眼,“本殿说的没错吧?”

    伽莲自然不会说谎。

    “皇上,贫僧确实答应过殿下。”

    君人不强人所难。众所周知,当今天子温文尔雅,是明君,也是儒君。

    “好吧。”赵墨勾起唇,仿若只是开了个玩笑,“既然你们早有约定,那朕也不强求。不过,近来不太平,伽莲,你好好保护长公主,无事就不要出门了,知道吗?”

    “贫僧遵命。”

    赵墨又叮嘱了几句,言辞温和,和上回在公主府中罚伽莲下跪的他判若二人。

    只是等他们走后,皇帝那双漆墨的眸如窗外乌云滚滚的天。

    * * *

    皇帝遇袭后,朝中又是雷霆暴雨,风波不断。听闻皇帝召了刚刚平定西南之乱的大将,赫赫有名的平西大将军厉冉回来,还抽调了他的“黑甲军”精英进宫护驾。

    但这些,都与公主府无关。

    那日探望过赵墨后,赵如意依旧呆在府里,每日逗猫喂鱼,时不时就来伽莲房中,要他读经讲经。

    “舍利子,空不异色,色不异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圣僧闭眼诵经之际,猝不及防,女人的幽香凑过来,温软的唇印上脸颊。

    “!”

    伽莲猛地睁开眼,对方一脸无辜:

    “圣僧,如何,究竟是空还是色?”

    是夜,伽莲做了个梦。

    这个梦极为真实。他穿着白色僧衣,一如既往跪在佛前诵经。窗外,风在吹、云在动,他依旧在念着《心经》。

    “伽莲。”

    忽而有人在唤他。

    他缓缓睁开眼,只见座上的观音竟长着与赵如意相同的容颜。

    “观音”没了悲悯,反而眉目间柔情似水。扭着柳腰,她一身圣洁白衣,光滑的脚没有穿鞋,赤着踏下莲座,款步来到他面前。

    手抚上他的脸,长着倾国容颜的“观音”喑哑着声,问他:“伽莲,你不累吗?”

    累?

    缘何会累?

    “日夜诵经念佛,可阿弥陀佛冷冰冰的,又有什么好的?”

    他自然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软玉温香依偎进怀里,“观音”的手按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声音像淌着蜜般,“还是我好,是不是?”

    她?

    伽莲低下头,手自己动了起来,抬起怀里“观音”的下颌,与那张妩媚动人的面孔相视。

    此刻,他无端端想起那颗软核糖。这时的感觉,就像那天初次咬破那颗糖一样,又酥又脆,还甜入心扉。

    不可以的。

    他告诉自己。

    “当然……是你好。”

    住嘴,出家人岂可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我又是谁?”

    怀里的“观音”嘻嘻笑出声。

    她是谁?

    是菩萨?不,不是。她是——

    不可以回答。应该立即推开她,出家人四大皆空,又怎能被虚幻之象所迷惑?

    伽莲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是……如意。”

    如意,如意,他的长公主殿下,他的如意。

    怀里的“观音”忽然摇身一变,不再穿着白衣,而是换上日常那套绯红襦裙。她紧紧勾住他的颈,伽莲在这双秋眸中看见了完整的自己。

    “伽莲,记住:这辈子,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

    再次睁开眼时,伽莲后脊已经湿了个透。

    月光静悄悄从窗口洒进来,无声窥见了圣僧半夜惊醒之状。床帐之内,传来一句无奈中夹杂着迷茫的“阿弥陀佛”。

    伽莲不是蠢人,他懂得这个梦的意思。但懂,并不代表着要接受。

    求道之路道阻且艰。世人冠以他圣僧之名,可他知道,自己并非圣人。既非圣人,又岂会无错?

    赵如意,就是上天赐予他的一道劫。

    伽莲没办法再抽开身,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淡视这道劫题。或许,契机就是风荷小筑那一夜,他已是入了劫。

    如何抉择,是佛给他出的考题。即便玲珑剔透如伽莲,一时间也不知该作答。

    心乱,则意乱。

    伽释发现,自己的师兄最近有些奇怪,偶尔会望着窗外出神。

    外头除了那片开得如火般的萱草花,并没有其他景色。就连他也忍不住问:“师兄,你在看什么?”

    回过神的圣僧摇头,眼中沉淀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伽莲看的是萱草,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女人屋里那满室的清莲。

    一位访客打破了圣僧紊乱的思绪。

    大清早的,公主府出现男宾客。这儿有男人来往并不出奇,奇怪的是,对方穿着黑色甲胄,冷峻的容颜隐隐染上肃杀之气。

    即便是远远望上一眼,伽莲也能感觉到对方周身血气。

    这人,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

    眼见那男人在阿桔的引领下进入赵如意的寝室,伽莲垂下眼帘,不愿作他想。可没料到,片刻过后,阿桔过来请他。

    赵如意为他介绍这位客人。

    “这位是厉冉厉大将军。”

    伽莲抬眸看向对方。只见男人从头到尾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宛若千年寒冰,叫人不寒而栗。

    他就是被赵墨召回来的平西大将军厉冉。

    关于这位厉大将军,伽莲也耳闻过。传闻他是武举出身,当年一举夺魁,成为武状元后又从军,战功显赫,不过五年赵墨便破例提拔他为大将军。

    自去年征战西南来,厉大将军战无不胜,深得皇帝器重,而他旗下的黑甲军在西南之战中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令人闻风丧胆。

    这样的人物,与长公主也是旧识?

    赵如意向厉冉介绍圣僧,二人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这时,伽莲注意到,这位厉大将军旁边的几上放着一个盒子。那盒子颇为眼熟,伽莲搜寻脑中忆忆,霎时,像是被黄蜂猛蛰了下——

    这盒子,上回他在赵如意这里见过。

    赵如意与厉冉之间,大抵都是赵如意在说话,无非就是去年一别后,这神都又开了什么酒楼,民间又兴起什么玩意儿。

    厉冉只是听着,并无作答,赵如意也不计较。

    伽莲看不出这二人是何关系。

    屋外夏蝉叫了一声又一声,厉冉喝完茶,便起身告辞,临行前,他对着赵如意道:“上回你说喜欢,这次我又带了些来。”

    说罢,手将几上的盒子推了推。

    赵如意双眼亮晶晶,“那可真是有劳你了。”

    厉冉颔首道别,错身而过时,他深深看了伽莲一眼。

    等人走后,赵如意示意阿桔将盒子拿来,打开一看,里头与伽莲所料不差——

    是软桃糖。

    “这是今年西南那边刚出的。”赵如意说过。

    原来,那些软桃糖竟是这位厉大将军送给她。

    “厉冉这家伙还挺够意思的,之前本殿提了一次,他倒是有心,又带了些回来。”赵如意捻起一颗放进嘴里,手里又再捻一颗。目光流转间,她起身走至伽莲面前,伸手便送至他唇边,

    “嗯,试试?”

    伽莲抿紧嘴角。

    赵如意勾起笑,葱指往前推,硬要与他一起吃糖。

    眼前这颗糖像是变了味,飘进鼻间的味道都散发着酸与苦。

    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伽莲忽然激起一身反骨,直接侧过头,拒绝意味十分明显。

    赵如意怔了怔,有些意外。

    这数日来,这样的亲昵伽莲总是放纵她。她以为,伽莲表面不说,心里头早就是喜欢的。

    现在怎么忽然就别扭起来?

    白衣僧人往后退,任由她捻糖的手停在半空,只是合掌拜道:“贫僧谢殿下美意。只是,贫僧不喜甜食,还望殿下莫要为难贫僧。”

    为难?

    好端端的,不是两相情愿,怎么就变成为难了?

    连日来,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契合让赵如意以为,昔日那个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圣僧已经被她感动。如今他又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长公主微眯起眼,脸上浮现不悦。

    “哦?圣僧不喜欢甜食,也难为之前还吃了那么多。”她随手一扔,那颗顶普通百姓几天饭钱的糖在地上滚了滚,直接没入椅子下面。

    “那还真是委屈了圣僧。”

    伽莲绷着脸,没说话。

    见状,赵如意愈发生气,“你以为厉冉为什么千里迢迢送这些软桃糖来?”

    还不是因为他喜欢,所以她才在信里说这东西好吃。

    伽莲眉头轻蹙。

    她这是在炫耀吗?

    瞬间他明白了,厉冉与赵如意是什么关系!

    缘何人家千里迢迢从西南特地送些女儿家喜欢的玩意来?

    说到底,这位厉大将军,与那位无眠公子、薛大理寺卿亦是一丘之貉!

    他也曾是进出公主府的常客。

    无人发觉,他们之间的谈话像极了无理取闹的小夫妻。

    心中像是破开苦闷的匣子,那些压抑的,像挥不散的乌云般压在胸腔里头,叫人喘也喘不过来。伽莲罕见理不清思绪,只是任由那股新鲜又怪异的情绪占据所有理智感官,以致于他脱口就回了句:

    “厉将军的好意殿下独享便可,不用与贫僧分享。”

    别的男人送与她的甜蜜,为什么要来跟他说?

    他又有什么义务,必须去知道这些?

    赵如意向来不落人下,正想开口驳回去,多年来在男人间流连的经验让她急急刹住。眼中情绪变化万千,斟酌又思量,反反复复,最终她带着几分不确定与窃喜,问道:

    “你……这是在吃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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