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料之外。
李伽莲猛地攫住这只妖精的手, 没有接她的话,反问:“大周是你们赵氏的江山,殿下身为赵家人, 怎么,也想为我光复李氏么?”
赵如意哂笑一声, “本殿是赵家人, 自然不想为你光复李氏江山。本殿这么做,只不过是不想让赵墨太过得意。”
“赵如意, 赵墨是你的弟弟。”
“弟弟又如何?”赵如意眼底掠过冷意, “当年他为了皇位不惜背叛本殿, 娶了司徒妙仪不止, 还将本殿赶出宫。后来, 更是想方设法要将本殿远嫁番邦。早在那时, 本殿就已对他深恶痛绝。可若是那样也就罢了。”
“偏偏,他又要利用李兰心救本殿,然后……”赵如意抽回手, 浑身散发着森寒的冷意,“又当着你的面, 让本殿跟着你回来。”
从来都只有长公主不要男人的份。她余光瞥向这个曾经也被她抛弃过的男人,沉声说道:“本殿绝不让他‘既要’,‘又要’。”
赵墨既想要江山,又想要美人。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更何况,依赵如意的性子, 也不容得男人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李伽莲静静审视女人的姿态, 明显在掂量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桌上烛火噼啪烧了烧,那点昏黄的光给女人妖艳的面孔披上柔纱。李伽莲动了。
手环过水蛇般的腰, 两人愈发贴得紧,李伽莲凝视着她,忽然勾起嘴角。
昔日圣僧容貌冠绝神都,饶是见惯男色的长公主,倏忽间也看怔了。
“殿下脾气这么大。我可不敢要你帮忙,你若真是想帮我……”素来清冷的眼神被欲望染了色,一寸寸逡巡着属于他的领土,“不如,在这张床上让我高兴就够了。”
赵如意瞳孔微缩,可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对方手一挥,两侧纱帐已飘然落下,遮去无数春光……
* * * *
两日后,苇绡教位于江南的淮安分坛被袭。所幸,此次淮安分坛早有准备,不仅死伤不多,同时也斩杀过百名偷袭者。
半个月后,一位意外的访客来到北丽王府。
李伽莲才下了朝便匆匆回府,他踏入大厅时,里头的人正坐在椅子里闭眼养神。旁边一位中年大汉右肩包着绷带,上头还渗出血花。
大汉见到李伽莲,立马激动起身要下跪:“教主——”
“孙坛主不免多礼。”李伽莲连忙扶起他。
孙坛主抱着胳膊,先是痛骂了朝廷偷袭他们淮安分坛,然后又说道此次危难之际,幸得有一高手相助。
“教主,就是这位大师。若非他出手相救,恐怕我早已死于赵贼之手。他是——”
不等他说完,孙坛主只见素来喜怒不形色的教主忽然露出笑,且是堪称温情的笑意。
他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眼前李伽莲早已与对方互相拥抱,不,应该说是那位大师重重抱住他们的教主。
“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李伽莲看着对方丝毫没有变化的外表,声音不觉放得极缓:“但你却跟之前一样,师兄。”
跟从前一样,依旧穿着一身灰扑扑僧衣的男人,正是他的师兄伽蓝。
师兄弟久别重逢,自然说不尽的话。
孙坛主被安置在厢房,李伽莲让人备了一桌斋菜,特地为伽蓝接风洗尘。
“师兄,如今师傅他们可还安好?”
李伽莲替他舀汤,伽蓝定定看着自己的师弟,神情骤然变得复杂。
“他们,一切都好。”
三年前达摩寺兵变之夜,寺中所有僧人都喝了赵如意送的茶,皆中毒昏迷,唯独伽蓝。伽蓝那夜因与赵如意生了口角,一怒之下并没有喝下那杯茶,于是幸免于难。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凭借他的武功只能自保。逃出达摩寺后那数月,他想尽办法想要救寺中众僧,却始终束手无策。结果浑浑噩噩之际,却让他意外遇到来到神都的“燕云十二骑”。
李伽莲最后是被“燕云十二骑”救了,又被他们送到了苇绡教手里。
再之后,赵如意大权在握,为表仁慈,也将关在牢中的达摩寺众僧放了,只是这些僧人皆被驱逐出神都。
伽蓝确保李伽莲无恙后,悄悄地联系上那些人。昔日的师兄弟们,有部分成了流浪僧人,有些在远离神都的寺院安定下来。
“我去江南前刚见过师傅他老人家,他的腿脚好多了,刮风下雨日,那痛症也没有复发。伽释那小子,半年前就自个儿出门,只留了信给师傅,说是要独自闯荡江湖。”
闻言,李伽莲嘴角勾起淡淡的笑,脑海中当即浮现他师傅拿着纸摇头叹气的画面。
伽蓝端详李伽莲的神态,想到来时所见所闻,不免担忧:“伽莲,这一路来我听道上的人说了,有人在对付苇绡教是吗?”
上好的乌龙茶倒进瓷杯,撞出热腾腾的烟。李伽莲继续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回答,只是莞尔:“师兄如今倒成了江湖人了。”
达摩寺虽是国寺,可习武者大多意气风发,与江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三年伽蓝成了游僧,完全融进了江湖中。
因此,他更加了解苇绡教的处境。
“现在虽说众说纷纭,但是整个江湖基本都认定是朝廷要对付你们。虽说苇绡教教众甚多,可那毕竟是朝廷!而且,当初你与皇帝结盟……”
“师兄。”李伽莲将茶推到他面前,正色道:“从小到大,我都视你为亲兄长。过去很多事情,是我不听你的劝,才招得自食恶果。”
伽蓝知道他指的是赵如意。当年“燕云十二骑”将他们带到苇绡教,伽莲认回了自己的姑姑,也认祖归宗,背上光复端朝、光复他们李氏江山的担子。
但伽蓝比任何人都明白,伽莲做出这样的选择,最大的原因还是那个女人。
他的师弟不在意能否做皇帝,而是在意,自己被那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当年所谓的结盟,我与赵墨都清楚,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李伽莲平静地叙述着,“苇绡教与朝廷,除非其中一方灭亡,否则断不会有和平相处之日。”
苇绡教注定要灭了赵氏,重建李氏江山。而对于赵墨来说,猛虎之侧又岂容其他野兽酣睡?
“现在,只不过是他先沉不住气罢了。”
伽蓝欲言又止,看见自己的师弟神色如常,隐隐间又仿佛当年那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圣僧。霎时间,他提起的心渐渐放下:“你这么说,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嗯。”难得的,伽莲嘴角微勾,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赵墨打的什么主意,我知道,也知道该怎么做。”
“放心吧师兄,现在一切都在我掌控当中。”
伽蓝想起一路来的听闻,“可是你们不反击,就不怕坐以待毙?”
“不会的。”李伽莲替他夹了青菜,眼中掠过精光:“只要苇绡教沉得住气,输的,便是朝廷。”
* * * *
明红发现,这两日自己伺候的“犯人”心情明显不佳。桌上的包子被掰开,粥也是舀了两口便隔着。
她着急比划,坐在床上的女人连瞅也没瞅她一眼。无奈之下,明红唯有将东西收拾走。
赵如意懒懒倚在床头,双目盯着窗外那半挂在墙头的五角梅。就这么耗着,眼见日头变成了月光。
李伽莲来时,见到的便是一副秋夜倦美人图画。
不得不说,赵如意是真正意义上的美人,盛装打扮璀璨夺目,未施粉黛也我见犹怜。他没见过她那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母亲,可料想,再美的容颜,大抵也就跟眼前此景不相上下。
轻轻捻起对方略显苍白的脸,李伽莲心情被取悦了:“怎么了?”
赵如意心情不好,他自然好极了。
此刻的女人,完全是他养在深闺的宠物。他左右端详,“说说。”
赵如意直勾勾盯他,“从前本殿没发现,原来你挺讨人厌的。”
明明成了阶下囚,开口闭口仍是“本殿”。逼仄的房间内还要维持无畏的自尊,李伽莲只觉得好笑,却放任她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就像将朵牡丹养在阴暗的角落,他就静静看着它努力绽放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到阳光下。
李伽莲搂住自己心爱的牡丹,哂笑:“当初是你先招惹的我。现在觉得我讨人厌,殿下,这不在打你自己的脸吗?”
赵如意阴沉着脸,忽然又吐了句:“李伽莲,你就是个孬种。”
被人兜头盖脸地骂,这回李伽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意更甚。无需问,他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殿下,你当真以为,我会为了你跟赵墨打起来?然后,让你坐收渔人之利?”
李伽莲伸手按在她的后脑勺,随后狠狠吻上那双嫣红的唇。片刻后,他微微退开,耳边尽是她低低的喘息。
“别做梦了。赵如意,记着,你此生此世,都只能被我关在这里,永远都不可能有出去的一天。”
翌日,李伽莲一如既往出了赵如意的房,结果小厮急忙来寻他,说出事了。
他脸色一凛,快步走进书房,就见李复与三四位分坛坛主正齐聚在内,个个面露兴奋,俨然像是打了场胜仗。
顿时,李伽莲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
只听见其中一个分坛主眉飞色舞说道:“教主,俺们给您报喜来了!俺们刚才干了件大事!”
“刚才俺们率领西社坛、东赤坛还有北山坛的兄弟们,劫了江东送进神都的花石纲。里头足足有十万白银,还有字画金器丝绸,他娘的,赵墨那狗贼要享福,俺们偏不让他享!”
这大汉说得洋洋得意,全然没发现李伽莲面色瞬间冷下来。
“你们,让人知道是苇绡教做的吗?”
大汉拍了拍胸膛,坦然承认:“当然!咱们苇绡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此等劫富济贫的好事,哪里需要遮遮掩掩?”
依照过去的惯例,现场他们留下象征着苇绡教的李花。
“赵贼连月偷袭,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怎地也得叫他血债血偿……”
李伽莲没理会,直接看向李复:“姑姑,我之前已传令,要教中所有分坛不得轻举妄动。是你准许他们劫朝廷的花石纲?”
苇绡教规条森严,没有副教主以上的同意,这些分坛主就算义愤填膺,也绝对不敢擅作主张,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复。
李复迎上他的目光,不以为然答道:“是又如何?赵贼狼心狗肺,我们若不还击,岂不有辱我教威名?”
哪知,李伽莲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从未有过的凝重:
“你们这样,只会给苇绡教招来灭顶之灾。”
第1章 入局。
屋内众人一听, 个个都愣住,那最说话的分坛主忙问道:“教主,这、这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达摩寺兵变后, 苇绡教曾经一蹶不振,幸亏李复找回真正的李太子, 也就是李伽莲。他认祖归宗, 又接下教主之位后,才重振苇绡教声名。
这教中众人对这位容貌俊美的新教主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伽莲环视这几张面孔, 沉声说道:“你们一直觉得我让你们沉住气, 是在挨打。可是你们没人想到, 若真要动起手, 以我们一个教派, 当真能敌得过朝廷百万大军吗?”
自古江湖人不与官兵斗, 便是这个道理。
李复却冷声哼道:“此次劫了赵贼的花石纲,有了这些钱,咱们再招兵买马, 何愁大事不成。”
李伽莲摇了摇头:“姑姑,你太天真了。赵墨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恐怕,朝廷已经发出通缉令了。”
“什么!”屋内赤血坛坛主大惊:“他哪来的脸面通缉我们?若非咱们,他哪能扳倒他姐姐,重登皇位?”
当初,苇绡教失势之际, 不惜与赵墨合作。如今赵墨才得权多久?整个苇绡教虽对赵墨不齿,可无论如何, 都料定他不敢通缉他们?
可李伽莲嘲讽地笑了笑,“他为何不敢?你们劫朝廷的花石纲, 又留下苇绡教的信物,如此与朝廷作对,只要他一声令下,朝廷的军队瞬间便能踏平这个北丽王府。”
屋内霎时陷入异常的沉默当中。方才还热血澎湃的数名分坛主面面相觑,高燃的气势被兜头一盆冷水淋下,个个像霜打的茄子,焉了。
李复也寒着脸,劫花石纲是她首肯的,“若当真要打,索性也就打他个痛快。反正我们迟早要灭了他们姓赵的,夺回李氏江山。”
“姑姑,”李伽莲双手负后,脸上表情无人能看懂,“赵李之间这场仗势在必行,只是——”
不等他说完,忽然门外小厮匆匆来报,说是宫里来了圣旨,要北丽王马上进宫面圣。
李伽莲眉眼一沉,只扫过屋内众人,未说完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
李复正要拦住李伽莲,后者只朝她摇了摇头,随后大步离开。
“副教主,怎么办?”
“教主此去,万一那狗皇帝刁难他可怎么办?”
分坛主位纷纷围着李复。李复沉眸望向侄子离去的方向,忽然说道:“倘若真的打起来,咱们这边也不是没有能拿捏赵墨的。”
其中一人好奇地问:“副教主您的意思是……”
“这府中,不是还关着个长公主么?”
* * * *
李伽莲进了宣明宫,待遇倒和以前一样。皇帝仍旧给他赐了座,也赐了茶。
但是,儒雅的天子此次没有任何迂回,直接问道:
“花石纲被劫,押送的将士共两百三十八人皆被杀,现场留 下的乃是苇绡教的信物李花。朕且问你这个苇绡教教主一句:此事是你授意吗?”
宣明宫静默片刻。尔后,李伽莲端起旁边放得刚好的茶,轻抿一口,才抬眸直对上赵墨。
“不是。”
得了他这句,赵墨神色放缓,仿佛松了口气,叹道:“朕就知道,爱卿对朕并无二心。只是既非你授意,你们教中之人岂会胆大妄为,竟敢犯下此等株连九族的死罪?”
闻言,李伽莲起身跪下,言语中恭恭敬敬:“皇上,此事个中原由,还请皇上给微臣一点时间,待微臣查明真相后,自当会给皇上一个交待。”
赵墨微垂着眼,审视对方臣服的模样,不禁往后倚着龙椅,语气愈发显得深沉:“朕当然可以给你时间。三天,就三天。”
“三天后,希望爱卿……不,李教主把该交的人交给朕。”
李伽莲目光微凛,“是。”
这场君臣间的对话还不到半盏茶,北丽王起身告退。人走后,殿中右下方小门走出一道人影,正是赵无眠。
方才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皇上,奴才不明白,为何您还要给他机会?”
苇绡教劫花石纲乃死罪,他们真调动各地军队齐齐攻打,天下第一大教又如何?不过是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赵墨哂笑,悠然地端起茶,待喝完后,才说道:“伽莲比朕跟你想象中的,都沉得住气。屠了他们好几个分坛,他也能忍着不动手,你觉得他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吗?”
赵无眠沉吟片刻,听懂了他的意思,“您怀疑他另有部署?”
“这个是必然的。”其他人或许不知,赵墨可是在苇绡教忍辱负重,与他呆了三年。这三年内,这位昔日的圣僧怎么壮大苇绡教,他看得清清楚楚。
没人比他更了解伽莲!
“他肯定已经有了计策,才一直按兵不动。可惜呐,他底下的人蠢了些。”言语间,赵墨颇为得意,“朕给他三天时间,就看他怎么选了。”
“是选择将罪魁祸首交出来,还是……”赵墨眼底闪现精光。
赵无眠微讶,随后无比佩服道:“皇上好计策。若是他先将底下的人交出来,必定大大折损他的威望,恐怕教众长久也不会服他。若他不愿意交那些下属,那么——”
“就得将殿下交还给皇上。”
* * * *
外头阴蒙蒙的,乌云压着天,连带墙角那株五角梅也没有追逐的目标,茫然挂在一片暗红上。
明红双手比划着,可惜这回她要表达的意思太多,赵如意看不懂。
因为大清早的,她问了哑女,这府中发生何事,昨夜她那位主子怎么没来?
赵如意不明白她在比划些什么,索性挥了挥手,让她在旁边歇着。
这府里必定是有事情发生。
赵如意细细回想这些天,李伽莲在自己面前的一言一行。那个男人为了打击她,连在床帐间都……过于过火。
他要她认命。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没来……而且哑女比划了那么多,证明这府里确实出了事。
是苇绡教?
倘若真是苇绡教,会是什么事?教内起火还是——
不等她细想,忽然间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赵如意与明红对视一眼,随后她立马起身,与此同时,来人已经大步踏进屋。
屋中美人长发披肩,一身纤薄衾衣,面上无施胭脂水粉,可光是站在那儿,便有睥睨天下的姿态。视线落在她右脚的金锁扣,李复脸色瞬间寒了几分。
“妖孽。”
赵如意看着两个女人还有四个男人,其中一个她认识,是李兰心。至于为首的……
她冷冷勾起嘴角:“你,就是那个所谓的李氏公主?”
这句话彻底让李复怒了,“赵如意,你们赵家犯上作乱,你一个罪人,还敢如此放肆?”
赵如意缓缓坐下,若是忽略这身阶下囚的装束,神态举止一如当年那位尊贵无比的长公主。她挑眉看向这些人,“为何不敢?如今这天下是我们赵家的。本殿是永泰帝之女,堂堂正正的公主。可不比有些人。”
“说是前朝公主,不过嫁到江北那么多年,突然冒出来,也不知中途会不会被某些居心叵测之人假冒了……”
这话说得李复身后那四个大汉神色一震。显然,他们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李复更是怒气难遏,“岂有此理!你这个妖孽,不仅谋夺自己弟弟的江山,更是恬不知耻勾引本教教主——”
“等等,”赵如意打断她,特地勾了勾脚,那金链铛铛作响,“看清楚了,是你们教主见色起义,囚禁本殿。你们要骂,就骂你们教主贪图美色,就骂……”
她目光落在李兰心脸上,轻笑:“你女儿没本事,绑不住男人的心。”
“妖孽!真是妖孽!”李复忍无可忍,当即扬起手里的剑,直朝赵如意劈去。
无人料到她竟会动手,赵如意刹那间往后缩,可那剑锋已经迎面而来——
电光火石之际,只听得“砰”一声,那剑应声往旁边飞去,直直插进红柱当中。红柱裂口处掉落些许木屑,同时还有一片青叶。
赵如意后知后觉松了口气,其余众人则是盯着那片叶子,一时间心头巨震,无法言语。
飞叶打剑……这样出神入化的功夫整个江湖也翻不出多少人来。
果不其然,只见李伽莲踱步走至李复前面,完全将赵如意挡在身后,淡漠着脸,问道:“姑姑,你带这么多人硬闯进这里,是要干什么?”
那把剑被叶子打飞时,李复的手仍旧还残存余震,她对上李伽莲的眼存在几分戒备,“当然是拿下这妖孽。”
不等李伽莲说话,她又道:“既然我们要与朝廷开战,这妖孽要么拿来将人质,要么就杀了祭旗!”
目光逡巡这些他忠心的下属,李伽莲轻哼:“我不用拿她当人质,也不会杀了她祭旗。”
“教主!”四位分坛主中其中一位忍不住开口劝道:“这长公主性情狡诈残暴,您留着她,岂不是藏祸在身?还是及早处理了为妙啊!”
有人出声,其余三人也纷纷说道:“是啊,这样的蛇蝎妇人,留着就是个祸害!”
“拿她祭旗,然后我们与赵贼真刀真枪地拼了!”
“对,夺回我们李氏的江山!”
“行了,”李伽莲沉声打断他们,“你们都给我住口。”
李伽莲甚少态度如此强硬,几位分坛主讪讪住了口。尔后,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再怎么不乐意,也听话都退了出去。只有李复临走前,深深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
赵如意盯着眼前男人的背影,忽然就问:“你们,跟赵墨开战了?”
李伽莲并没有答话。
可凡事有迹有循。李伽莲没来她这里过夜,又加上李复那个女人气匆匆而来……
赵如意缓缓勾起嘴角,丝毫不在意刚才自己差点命丧他们剑下,又问:“让本殿猜猜,是刚才那几个蠢货瞒着你动手了,对么?”
李伽莲转过身来看她。后者笑得更欢:“然后,赵墨肯定发难……啊不,他不会。他知道不会是你,所以他肯定是要协你。再让本殿猜猜……”
“他要你交出犯事的人,好让你这个教主背叛兄弟,为教中人所不齿……对吗?”
李伽莲盯着她,只回道:“你们姐弟,倒是一样的无耻。”
赵如意换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坦然地接受他的“赞美”:“当然,我们一起长大,同一个爹娘养的,同一个先生教的。”
“不过,他比你还要更无耻些。”李伽莲高高审视她所谓的“得意”,“他只让我交人,没说,一定要是苇绡教的人。”
霎时,赵如意嘴角的笑意僵住。
“我还能把你交出去。”
赵如意马上变了脸,刚要说话,结果李伽莲悠哉悠哉地道:“不过,我也不会把你交出去。”
此时此刻,赵如意并不会自恋到以为这个男人真的痴迷自己到了极点,宁愿背叛他的教众。
果然,李伽莲往前一步,扯起她,沉声道:“你不是要我跟你合作吗?成交了。”
“什么?”
“我可以答应放了你。但是,你必须亮出你的底牌。”
赵如意怔了怔,随后反手勾住他的颈,两人贴合得紧密无缝,仿佛一对纠缠得难舍难分的情人。
“本殿看上的果然是个聪明人。”她吐气如兰,眉眼得尽是得意,“底牌,自然可以亮给你看。”
环在她腰间的手加大力度,赵如意不禁轻喘一声,引得无限遐想,眼中媚意更像发了水般,浸得男人浑身酥软。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邀请。很快,两人滚落柔软的床褥中。
李伽莲居高临下俯视满面潮红的女人,只听得对方幽幽吐出一个人名:
“本殿的底牌就是……厉冉。”
第1章 出笼。
炽热的火瞬间凝结, 赵如意还未反应过来,李伽莲的手已按在她的喉间,他的表情与情动丝毫搭不上边。相反, 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这感觉,比刚才李复那把剑还要危险。
这股杀意稍纵即逝, 随之而来, 是男人居高临下带着鄙夷的目光:“殿下,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区区一个败军之将。殿下就算躺在我的床上, 念着你的老相好, 也不该愚蠢至此。”
“你凭什么认为, 我会用手下败将?厉冉, 他又何德何能, 能帮我跟赵墨争天下?”
重遇以来, 他很少一连串说这么多的话。赵如意先是皱了皱眉,尔后凝着脸。
看来,是被小看了呀。
赵如意冷笑, 直勾勾盯着身上的男人。明明两人衣裳还纠缠在一起,此刻床帐内没有半点旖旎, 只存着针尖对麦芒。
“是,厉冉确实是你的手下败将。可你别忘了,他可是堂堂西南大将军,六十万黑甲军的首领。除非你们把他杀了,否则, 除了他,这天下还有谁能真正率领整支黑甲军?”
赵如意感觉颈上的力度松了些, 当即打掉对方的手,挣扎着起身, 哂笑道:“本殿料你们也不舍得杀了他。”
黑甲军闻名天下,不仅在于这支军队能征善战,而且他们排兵布战的方式也有独特之处,非寻常军队能轻易模仿。任何人得了黑甲军,都不可能随意就将厉冉给杀了。
杀了他,这天下又哪来第二个人知道训练黑甲军的方法?
赵如意细细打量李伽莲,“如果本殿没猜错,厉冉应该不在赵墨手里,而是在你手上,对吗?”
也并不难猜。黑甲军隶属朝廷,李伽莲若不蠢,就该将厉冉拿在手里,这样这支军队落在赵墨手中,就成了拔掉牙的老虎。
赵墨要培养第二个厉冉,起码也要费个三年五载。
李伽莲隐隐透着惊讶,惊讶于这个女人的聪慧与敏锐,“你的老相好是在我手里,但是我放他出来,好让你们旧情复炽,再次联手吗?”
这话听得赵如意皱了皱眉,尔后盯了他片刻才恍然大悟,媚笑道:“呦,好大的醋味。”
纤细的食指轻点男人胸膛,轻佻意味十足,李伽莲当即抓住她。赵如意从他的神情捕捉到一丝狼狈,顿时心情愈发愉悦。
“原来,圣僧是在担心本殿与其他男人重温旧——啊,痛,你放开手。”
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收紧,赵如意吃痛,偏偏李伽莲仿佛在报刚才的“仇”,冷冷说道:“你这张嘴再不说点有用的,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他猛地甩开。赵如意因势跌进床褥中,心中暗暗咒骂男人,但却不敢再开玩笑。
“厉冉,他会对你忠心的。”
李伽莲露出嘲讽的笑。
赵如意知道他不信,只道:“不,应该说,他会忠于端朝李氏后裔。”
听到这,李伽莲似有所悟,狐疑反问她:“你的意思是……”
“嗯,厉冉,是他的假名。”赵如意拢好衣服,沉着脸说:“他原姓李,李冉,是你们端朝大将李飞龙将军之子。”
* * * *
深秋,比夏日来得更晚的阳光洒落在神都,让整座城市成了倦起的新妇,姗姗来迟露出她的美貌。
李兰心早早就向母亲问安,然后与她一同进去找李伽莲。然而踏进花园时,母子二人霎时停住脚步。
“你——”李复寒着脸,厉声喝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袭红裙,乌黑的长发简单梳了髻,又插上双金翡翠步摇。随着主人的走动,裙摆摇曳、步摇熠熠生辉,满园的清菊瞬间成了背景。
素黄洁白,又岂敌得过娇红似火?好比淡雅菊花,哪能与花王牡丹争艳?
赵如意,昨日还被金链锁在房中的女人,如今大摇大摆出现在王府花园,身后还带着哑女。
见到李复母女,她悠然说道:“本殿怎么就不能在这儿。要知道,你们脚下踏的,还是本殿的公主府。”
“岂有此理?你这妖孽,莫不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让伽莲迷了心,好呀,今日既然你自己出来,倒省得我去找你!”李复冷哼,浑身杀意毕现。
三年前,她就被这妖孽害了一次。现在她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哪知,一个小厮匆匆赶来,先是朝李复她们行礼,又赶忙走到赵如意面前:“殿下,教主在等您了,请快点吧。”
赵如意横过她们一眼,勾起唇,将右手伸出。见身后并无动静,她不满地往后看,明红后知后觉,赶忙上前扶住她。
在侍女的搀扶下,这位昔日的长公主依旧派头十足,从容地从她们面前经过。
“娘……”
李复发现,身旁女儿望着消失在拐角的绯红背影,眼角通红。她暗自咬紧后糟牙,狠狠说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 * * *
赵如意走得特别慢,仿佛要汲取久违的阳光,等着全身被晒得暖烘烘后,她在门口站住,用手拂了拂,示意旁边的人都等着,自己踏进朱红的门槛。
诚如刚才她对李复母女说的,这些人脚下踩的都是她公主府的地。所谓北丽王的书房,不过是她昔日的书房。
踏进这扇门之前,她眸色黯了黯。
府邸易主,旧主遇上新主,里头还有张熟悉的面孔。
厉冉比起半年前消减不少。其实可想而知,手下败将皆沦为阶下囚。只是看来,李伽莲没有过份苛待他。
“殿下!”厉冉激动唤道,人刚要上前,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沉声开口:“你们叙旧的戏码我不想看,咱们说说正事吧。”
李伽莲看向赵如意,后者只瞥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厉冉,只消一个眼神,久别重逢的男人就被安抚了情绪。
两人之间这点眉来眼去落在李伽莲眼中,他眸色愈发深沉。
赵如意一点也没看见,反而直勾勾盯着厉冉:“你的事,本殿已经跟李教主说了。如今,他是真正的李氏后裔,是你理该效忠的对象。”
厉冉,应该说是李冉,左右望着眼前一男一女,瘦削的面庞神色变化,最终,他握紧拳头,却是看向赵如意:“殿下,我需要一个解释。”
“好。”赵如意面色平静,却扔出一个令他几乎站不稳的“事实”:“事实就是,这天底下真正的李氏后裔,只有你眼前这位李教主。”
“不,殿下您——”
“本殿是骗你的。”
一时间,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伽莲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另一个男人颓然震惊的表情。关于事实的真相,那夜,赵如意早已全盘托出——
“李冉之所以愿意帮本殿,是因为本殿骗了他。”
那夜,女人坦然地将自己的“劣迹”告诉自己。
“李冉化名厉冉,求取功名,心里头也存着光复端朝的想法。当初他得了武状元之后,本殿暗中派人调查,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他那点心思。”
“于是,本殿骗他。”
当时听到这,李伽莲不甚明白,“你骗他?怎么骗?”
“很简单。你知道本殿的母后,乔皇后当年可是鼎鼎有名的‘祸水’。”
赵如意的母亲乔氏?
不止李伽莲,应该说全天下无人不知那位乔皇后。传闻中,她长得倾国倾城,初落成少女时被引得端朝末代皇帝与其太子相争,最后被裕庆帝强纳为妃。也正是迎她进宫当晚,赵家军攻破神都,结束了端朝两百多年的统治。
关于乔氏的故事实在太多,最引人遐想的,便是她的美貌曾引得天下大乱,所以当时被人称为“祸水”。
“本殿跟李冉说,本殿是裕庆帝李平的遗腹子。”
赵如意说这话时异常平静,李伽莲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女人……为了达到目的,竟能做得这种程度?!连自己的父亲也不认!
后面的话,赵如意不说,李伽莲也能猜到了。李冉自以为帮的是李氏后裔,所以就算犯的是谋逆死罪,也在所不惜。
如今,这个被欺骗了数年的男人就在面前,赵如意依旧淡然地说着话。
“当年母后虽是进宫,可裕庆帝那老儿,连新房都没进就死了。母后的红盖头,还是父皇揭的。”
李冉愣在当场,浑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从未想过,自己坚守已久的信仰,会突然在这样的一天瞬间崩塌。
赵如意骗了他。
他心爱的女人,他曾经奉为无上尊贵的主人,竟然骗了他……
被至爱背叛与欺骗的感觉有多难受?没人比李伽莲更懂。此刻他亲眼看着李冉,原先勾起的嘴角却渐渐沉下来。
偏偏,赵如意只是继续说道:“事已至此,再追究从前也无济于事。”
“阿冉。”
李冉被这声唤弄得怔然,就听得那把熟悉的女音忽然放缓,平添了几分温柔与歉意。
他对上娇艳如昔的脸。对方缓缓朝他走近,叹了口气道:
“你要体谅本殿,当初本殿也是迫于无奈。如今,你就算心有芥蒂,可咱们同坐一条船上。赵墨是咱们共同的敌人,而李教主又是你该效忠的主子,本殿自然倾尽一切帮助你们。”
“阿冉,先放下之前的恩怨,打赢眼前这场仗,好吗?”
李冉心头巨震,曾经他无比深爱的女人,那个目空一切的长公主,现在用着堪称柔顺的姿态,祈求着自己原谅。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脑子也空空如也。
赵如意骗了他,可是……他爱她呀。
后来,李冉听到自己几乎空洞的声音答道:
“好。”
赵如意满意地勾起唇,“本殿就知道,你最好了,阿冉。”
目视这一切的李伽莲紧绷着脸,唯有握紧扶手的五指泄露他的情绪。
赵如意……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第1章 成亲。
赵如意与厉冉走后, 李伽莲迎来了第三位客人。
李复只身来找他。光看脸色,连旁边小厮都不自屏住呼吸。在退位至副教主之前,这个女人曾经也是教主。她抛弃了自己原来的名字, 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
“李伽莲,我需要一个解释。”她直接走到侄子面前, 连名带姓地叫。
李伽莲知道她在生气, 却平静地请她坐下,让小厮沏上新茶。与赵如意合作的事, 他没有瞒着李复, 只是说出来后, 李复与他预料中的反应无差。
“我反对。”她重重拍了椅子扶手, 几乎咬牙切齿地道:“那个妖孽诡计多端, 你与她合作?你怎么能确保她是真心帮苇绡教?你可别忘了, 她姓赵。”
先前,李复已经栽在赵如意手里一次了。当初赵无眠伪装成李氏遗孤骗取了她的信任,导致三年前达摩寺兵变那夜, 苇绡教伤亡惨重,她不得已率着逃兵离开神都。这件事, 碍于她的颜面,现在教内无人敢提及。
但李复自己可没忘记当年的耻辱。如今这个妖孽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行走,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李伽莲,”李复恨恨地问:“你是被她的美色迷昏了头, 连复国大业也当成儿戏了吗?”
“姑姑。”李伽莲沉声反问:“难道,在这个节骨眼与朝廷开战, 拼着全教数万人的性命于不顾,这就不是儿戏吗?”
李复正要开口, 李伽莲抢先又道:“先前他们已经重创了我们两个分坛,可是他们在暗。我们又劫了他的花石纲,却是在明。起先我费尽心思在江湖中散播消息,让江湖各派都知道朝廷背信弃义,有意残害江湖人士。为的,也是想号召各门各派与我们同气连枝,共同抵御朝廷。”
两个分坛被偷袭,他作为教主,岂可无动于衷?
“你……”李复霎时语噎,这个中利弊,不必再细拆她已明白。
“我师兄,一个游僧为何平白无故就能知道是朝廷在对付我们苇绡教?”
这一切,都是李伽莲暗中派人散布消息。
一直以来,朝廷与江湖都处于微妙的对立面。江湖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势力,不容得朝廷过分插手。可朝廷也忌惮江湖门派的力量。苇绡教打的是光复端朝的口号,但行的也是江湖事,走的也是江湖路。
赵墨之所以只敢偷袭,不敢明目张胆,也是师出无名,怕落人口实。
如今苇绡教劫了花石纲,倒是给了敌人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一时间,李复竟无言以对。缓了片刻,她喉头滚了滚,才道:“就算是这样,但那个妖孽就能帮咱们什么?”
“赵如意能帮我们解决眼前这个难关。”李伽莲幽幽说道,“姑姑,你总不希望我交出孙坛主他们吧?”
赵墨要他在三天之内交出劫花石纲的犯人。
李复握紧拳头,像在审度他这句话的可信度。然而,这祸却是出自她之手。
末了,她妥协了。
“行,这件事我不信那个妖孽,但我信你。”李复盯着他,又道:“不过,你之前答应的事,姑姑希望你能尽快兑现。”
李伽莲:“?”
“马上跟兰心成亲。”
她可以留着那个妖孽,但是,她绝不允许那个妖孽破坏她女儿的幸福!
* * * *
宣明宫内,赵无眠跪在大殿中央,头低低的,只听见瓷杯摔落地上撞成粉的声音。
“你自己说吧。”上头传来冷冷的质问声。
随之而来的,是被甩至面前的一块腰牌。赵无眠拾起那块牌子,上头刻着黑色祥云图腾,中间雕出“十二”的字样。
这是他们暗卫营的腰牌。
如今,这块牌子是今早北丽王府差人送进宫里,说是北丽王的答复。
这块牌子的主人,是他一名得力干将郑十二。郑十二,也是负责前次奇袭苇绡教分坛的首领。
赵无眠黯声道:“五更天时,暗卫营换班的守卫发现人不见了,去他房里发现并无打斗痕迹。跟白虎门的人确认过,郑十二是三更时分从白虎门出的宫。”
一名暗卫营的小头领,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大摇大摆从白虎门出了宫。这代表着什么?
他就是要昭告所有人,自己是在没有任何协迫的情况下离宫。
两个时辰后,他的腰牌却是由北丽王府送进宫里,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投靠了李伽莲。
赵墨怒不可遏:“给朕一个理由。不是说你们暗卫营的人忠心耿耿吗?难道李伽莲那边能给他朕给不起的!”
“皇上,”赵无眠犹豫片刻,才道:“郑十二他不贪财、也不贪色,如果说李伽莲那边有什么能让他背叛暗卫营的话,奴才想,也许……是因为厉冉。”
“什么?”
“郑十二以前曾经到西南办差,那次他胸口中了毒箭,刚好被路过的厉将军救了。所以,他曾经跟奴才说,他欠了厉冉一条命。”
赵墨只觉得荒唐:“岂有此理!既然如此,你怎敢用他去对付苇绡教?”
“皇上恕罪。”赵无眠重重叩着头,急切解释:“奴才确实没想过郑十二会背叛皇上!而且,奴才也没想到,厉冉竟然会帮助李伽莲他……”
“没想过!你什么都没想过,朕还留着你有什么用!”赵墨拍桌而起,惹得赵无眠拼命磕头认错,很快,地砖上磕出触目的血迹。
天子冷冷俯视他,没有喊停。
郑十二主动投向李伽莲那边,送块腰牌来是示威,他们若是继续要他交人,说不定下一步,他就把郑十二推出来,昭告世人是皇帝暗中派人偷袭苇绡教。
偌大的宫殿内重复着额头撞地声,地上渗出一小滩血池。待到赵无眠面如纸色时,赵墨才淡淡说了声:“行了。”
赵无眠颤巍巍抬头,鲜血顺着眉,模糊了视线,只听得天子清冷的声音。
“这次先记着,若还有下次,朕绝不留你。”
“奴才谢过皇上!”
赵无眠拜了又拜,才挣扎起身告退。踏出宣明宫时,一个踉跄,他只觉天旋地转,幸好旁边及时有人扶住他。
“小心呀,赵大人。”扶住他的,正是赵墨的贴身太监马勤。
赵无眠朝对方露出虚弱的笑,“谢谢您,马公公。”
马勤让身后小太监递上布帕,先按住伤口。赵无眠连忙道谢。
“咱们都是替皇上办差的,赵大人,无需客气。”
“哪里,奴才哪敢劳烦马公公。”
赵无眠只手按住伤处,扶着墙慢慢离开。
见状,小太监忍不住哂笑:“瞧他那样,还什么神都第一美男子!”
马勤望着那道消失在拐角的身影,眼底掠过鄙夷。
暗卫营是为皇帝而生,根也在宫里。赵无眠重新被重用,住的,仍旧是当初的屋子。
从宣明宫回来这一路,他几乎拖着残躯慢慢回到自己的屋子。只是关上房门,原本苍白虚弱的人立刻扔掉帕子,取出笔纸,刷刷写下两行字,然后便召来心腹,将东西送了出去。
屋内,昔日名满神都的风月公子阴恻恻勾起嘴角。
* * * *
月船破云而出。神都的深秋带着几分肃寒,赵如意倚着窗,夜风拂过,长发像外头那婆娑的枝条摇曳。
听到推门声,她懒懒望过去,目光在触及来人时,瞬间变得锐利。但顷刻,又恢复惯常的懒散。
这个时辰,来的男人只有一个。
李伽莲走到房间中央站定,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你那位好弟弟送来的。”
赵墨?
赵如意挑了挑眉,莲步走到桌边,伸手挑开盖子,只见里头放着一碟酥饼。这饼她再熟悉不过。
“御厨黄大山的拿手点心,荷花酥。”
她捻起一块,边说道:“这都快入冬了,还送这玩意?荷?哼。”
“这是……送‘和’来了呀,李教主。”
纤手捻酥饼,李伽莲盯着她,张嘴咬住对方送至唇边的点心。
清甜充盈口中,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荷香过于素淡,毕竟是过了季的。
赵如意直勾勾与他对视,手里的荷花酥却收了回来,就着他刚才咬的部分,贝齿轻轻咬上同一个部位。
李伽莲眼色顿时变得深沉。
“恭喜,看来赵墨暂时鸣金收兵了。”
手指揩过唇角,抹去饼屑。男人的视线捕捉着那指尖,仿佛也吻过那双嫣红的唇。
深秋的夜变得有些灼热。
赵如意缓缓靠近他。从很久以前,她便发现,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过于好闻。是自幼浸在寺庙,念着阿弥陀佛,被檀香包裹着熏出来的,带着神佛的味道。
即便如今他成了反贼头子,她还是能隐隐闻到那股出尘的气息。
他已经好些天没碰过她。
自从他一掌劈碎那条金链,将她从那间房放了出来后,他就没再碰过她了。
赵如意不信他能忍。
手刚环上他的腰,结果却被握住手腕,硬生生抽离开去。
赵如意皱眉,就见李伽莲那张俊美的脸照样冷漠,“殿下,我要成亲了。”
成亲?
跟谁?
李兰心吗?
“所以,男女授受不亲,请殿下放尊重些。”
赵如意眨了眨眼,表情凝住片刻,尔后却抽回自己的手,似笑非笑道:“原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呀!李教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谢谢。”
李伽莲转身即走,连看也没多看她一眼。
目送着男人离开,赵如意笑意更甚,随手又捻起一块荷花酥。
“玩够了就想走?”她张口咬下手里的酥饼,眼中寒意毕现:
“我的圣僧,也得看……你有没有命去成亲。”
第1章 这是要避嫌?
“喂, 那边……对了对了,对齐呀!”
大红彩绸高高挂起,小厮侍女们各自分工布置着每处角落。大清早的, 赵如意踱步行走在北丽王府,也是她曾经的公主府, 入目所见都是灿眼的红。
红绸、红灯笼、红色剪纸……巴不得昭告所有人这好事临门。
穿着绯红如火的长裙, 赵如意停在贴着“囍”字的窗台前,勾起唇, 笑道:“你家主子日子挑得好吗?听说最近可没有好日子, 要是挑了个不好的日子, 说不定这喜事反倒成了祸事。”
她笑意吟吟地瞥向旁边的明红, 对方脸色窘迫, 只能无助地摆了摆手, 表示不知道。
明红是有些怕赵如意的。这位主有时脸上笑着,那眼神却极为渗人,好比现在。
“罢了, 你也说不出话,没意思。”
赵如意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囍”字, 转身就走。
自从双方确定“合作”关系后,李伽莲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但她的自由只限于这座府邸。他不准她出府,走到门口就会被拦住。
赵如意是个坐不住的人,她每日都会带着明红在府中逛逛花园。碍于她的特殊, 这府中其他人既不敢对她造次,也不敢走近她。所以, 一有人走近,她立刻就发现了。
“出来吧。”赵如意看向游廊红柱, 那儿可遮不住一个成年男子。
李冉走了出来。那日之后,这还是两人首次见面。褪去黑甲军那身装束,只着黑衫的李冉隐隐带着几分颓然,他走到赵如意面前,双眸紧紧盯着她,并不言语。
“怎么,”赵如意悠悠问他:“是觉得被本殿骗了心有不甘?”
“如果我说是呢?”李冉一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赵如意迎上他的眼神,收敛起懒散悠闲的姿态,沉声答道:“那也只能怪你太相信本殿了。”
李冉喉头滚了滚,这确实是赵如意会说的话。他爱的长公主,向来都是如此……
“李冉,本殿是骗了你。可是,若不是骗你,你会为本殿所用吗?”
“……不会。”
“那便是了。”赵如意看着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你可以怪本殿骗了你,怪本殿不择手段,可是,就算重来一次,本殿也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李冉垂下眸,掩去满腔的惨然。沉默片刻后,他才再次出声:“殿下,我……”
赵如意极有耐心地等着他。
想问出口的话在喉间斟酌再斟酌,最后,他屏住呼吸,问道:“你说的不后悔,包括对圣……伽莲殿下吗?”
“当然。”
眼前明眸晧齿的美人用着无比坚定的声音答道:“我赵如意做事,从不后悔。”
得了这句话,连李冉自己都没发觉,忽地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李冉朝她拱手,眼中却没有先前的迷茫,只道:“从今往后,我还是会遵循我们李家先祖的遗训,重建大端。此后,还望殿下好自为之。”
这个男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说话也是。赵如意眼见黑色身影就这样离她而去,却没说什么。转过身时,发现明红缩在后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顿时觉得好笑。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本殿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叫他不必担心。”
塞了这么个不能说话的侍女过来,李伽莲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失去一名昔日的“得力干将”,这事不算意外,但也绝称不上是愉快的事。既然她不开心,她也不想让别人开心。
这个时辰,李伽莲不出意外就是在书房。赵如意到时,里头正有人跟他说话,看样子是个坛主。对方见到她,立马收了声,寻个了借口就走了。
赵如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坐在案桌后的男人往后倚,幽幽盯着她:“有事么?”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赵如意走至他身边,居高临下俯视这张俊美却淡漠的脸,“李教主,以前你不是夜夜都来找本殿?还是,这月黑风高的时候就方便?这青天白日的,你要避嫌?”
李伽莲抬眸,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对方口里谈的那些事与他无关:“长公主殿下,我再问你一次,你找我究竟有何事?”
“当然有事。”赵如意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感受指尖传来的厚实与热度,她轻轻笑了笑:“如今本殿帮你得了李冉这么个得力助手。是,黑甲军虽然都收归朝廷,可你也看到了,李冉当了这么多年将军,莫说行军布阵无所不能,单就郑十二这件事,就已经解了苇绡教燃眉之急。”
若不是因为李冉,那郑十二哪有那么爽快地投诚?
“你弟弟想求和?你呢?”李伽莲问她。
“呵,”赵如意缓缓摇头,“他要和,咱们就得听他的么?得风使尽舵呀李教主,要想赢,得打好郑十二这张牌。”
“你想要他说出真相?”
“真相?”赵如意嗤笑,也就这些蠢男人在意这些所谓的真相与名声。白皙的手从肩膀慢慢往下滑,她向前倾,压到男人的耳边吐气如兰,“谁管那些。郑十二他是暗卫营的小头目,皇宫里头各宫各殿的守备情况必定清清楚楚,让他将兵力分布图画出来。然后……”
像毒蛇般,她说着美丽又危险的计划:“直接夜袭皇宫,将赵墨给杀了。”
手在探向腰带时被忽然按住,赵如意挑眸,就对上男人沉着又森寒的面孔:“他可是你弟弟。”
“李教主,没听过天家无情么?”
李伽莲凝视这副堪称绝世的容颜,她的狠始终让他心惊,“然后呢?把赵墨杀了,皇位给我?”
“当然。”女人笑了笑,并没有介意被他拒绝,反而从后面环住他,两颗头颅紧紧贴在一起,“本殿说过,赵墨是咱们共同的敌人。杀了他,皇位自然给你。”
“长公主殿下,那你要什么?”
“本殿嘛想要的自然是……”
赵如意伸手抚上他的脸,慢慢凑过来。气温不知不觉升高,变得灼热,她幽幽闭上眼,献上自己的唇,就在四唇即将相接之际——
骤然间,整个人被推开。
仓惶之中,她扶住身后的柱子站定。男人已经起身,神态冷漠,那双眸沉淀太多令人看不懂的东西。
“你——”正要说话,结果余光瞥及门口的人,赵如意定睛一看,是李兰心。
李兰心站在门边,声音紧了紧,却是看向李伽莲:“表哥……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李伽莲看也不看旁边的女人,只道:“我与长公主殿下已谈完事。”
李兰心不是空手来的,她双手捧着盘子,里头摆着一碗秋梨汤。将甜汤放下,目光特地看向旁边华贵美人,她低着声道:“听娘亲说,表哥近来有几声咳嗽,所以我用梨子煮了汤,清火润肺。”
“谢谢。”
李兰心将勺子放进碗里,又往前推了推。赵如意就见李伽莲直接舀了就吃。她忽然记起,这个男人确实喜欢甜的。
“李教主、表姑娘,你俩相敬如宾,可真是羡煞旁人呀。”
她一说话,李兰心明显有些紧张,立刻看向李伽莲。后者只是淡淡说道:“若无事,请长公主殿下先走吧,我这边现在不方便留你。”
赵如意盯着男人认真吃甜汤的模样,片刻过后,她扬起唇:“好。”
这般明显的逐客令,李兰心目送那抹绯红消失在视野中,嘴角不禁悄悄上扬。但她转过头时,那抹窃喜瞬间凝固住。
她的表哥已经放下勺子,虽则还是淡着一张脸,她却能瞧出对方眼中那股掩不住的落寞……
* * * *
深秋的午后,阳光灿烂,风中却夹杂着凉意,正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分。
与府邸中忙忙碌碌不同,赵如意让明红在花园石亭摆上茶炉,悠闲地煮起茶来。
明红端着东西摆上石桌,忐忑在等“主子”反应。果不其然,绯红如火的美人轻尝一口,随即便皱眉:“太甜了,重新做吧。”
明红心里百般委屈,也只能认命点头。
这位长公主又不知道哪儿不高兴了,下午到后花园赏花品茗,还非得要她煮碗秋梨汤。这秋梨汤不难,但经不住对方要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做。
不是太甜,就是梨子太老。反正明红已经伺候出经验来,这位主一不高兴,总要变着法子折腾人,但嘴上又不说,还总是笑意吟吟的。
太可怕了。
明红端起刚煮好的秋梨汤,无奈往回走,只是一个不留神,却差点在拐角处撞到人。
幸好,对方及时避开。只是手里的甜汤撒了一地,也溅到对方灰色衣摆。
明红余惊未定,看到来人一颗心又提起来。
“怎么回事?走路没心没神,这成何体统!”
是副教主!
明红慌慌张张低头认错。
李复平日威严,却也不会跟个哑女计较,本来只叮嘱了声“小心些”,这事就过了。然而,话刚说完,前方却传来一句戏谑中,又带着嘲讽的话。
“哟,李副教主好大的排场,连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都要欺负呀!”
有些人,光是凭声音就能令人心头火起。
李复按捺住怒意,冷冷回讽:“我教训下人,又与这妖孽有什么关系?”
赵如意款步行来,站在明红面前,笑道:“当然有。打狗还需看主人,她如今在伺候本殿,李副教主在她面前逞威风,岂不是在打本殿的脸?”
“呵,赵如意,你真当你还是长公主么?你谋逆篡位,你弟弟已经褫夺了你公主封号。”李复打心眼厌恶这个女人,“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脸面!”
“李副教主,你可别忘了,本殿现在与你们苇绡教同坐一条船。改明儿,你们光复大端成功,你们李教主登了基,那本殿……虽说当不成大周的公主,但好歹,你们李教主也不会亏待了本殿,你说是吗?”
她言语之间暧昧至极,李复只觉得胸口那把火烧得极疼。这妖孽与李伽莲之间是什么关系,莫说这座府邸,三年前整个神都就已传得绘声绘色。
李兰心与李伽莲成亲在即,李复岂能容这妖孽口无遮拦乱讲,她阴狠狠地道:“赵如意,我不管你以前跟伽莲有过什么苟且,但是,你记清楚了,伽莲是兰心的夫婿,若你还有任何不轨的念头,我断断不会放过你。”
闻言,赵如意掩唇轻笑,眼底掠过精光,“李副教主,来日他当了皇帝,这皇帝三宫六院的,莫不是你要向每个嫔妃都来一通警告吗?再说了……”
“就算本殿真的有不轨的念头,你又能奈我何?”
“你、找、死!”
忍到现在,李复也不想忍受了,当即扬起掌,就朝赵如意劈去。
青天白日,她骤然发难,赵如意暗暗作好准备。哪知电光火石间,一道掌风凌利而至,直接逼退了李复。
是谁?
李复满面震惊,这掌风如此霸道,其人功力之深厚,简直比李伽莲还要可怕!
赵如意也愣在当场,只听得一阵轻佻的男声笑道:“李家公主与赵家公主,确实有意思。”
她们寻着声往上望,红墙绿瓦上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
“不过,李家公主虽然能打,但心眼却没有赵家的多呀。”他哂笑一声,“没看出来,她是故意激你动手的?”
李复脸色顿时阵青阵白。
那男子又看向赵如意,笑道:“乔楚心地那么好,怎生出你这么个歹毒的女儿?”
赵如意瞬间冷下脸。
这个男人,黑黄的长发下戴着个龙脸面具。
他就是三年前从她手里救走伽莲的人——
燕云十二骑!
第1章 我要带你走。
传闻, 两百多年前,端朝中兴皇帝李瑢设立燕云堂,收归了曾经传燕北闻风丧胆的“燕云十二骑”。这支奇兵神出鬼没, 十二个人皆穿黑衣,戴生肖面具, 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更曾于百万敌军中取敌将首级,堪称从无敌手。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 燕云十二骑渐渐没了消息, 就连当年河东军攻破李氏皇宫, 这支奇兵也从未出现。
如今, 传说就在她面前。
赵如意敛眉, 全神贯注盯着那张龙脸面具:“燕云十二骑?你认识我母后?”
“当然认识。说起来, 我们与她还颇有渊源呢。”
赵如意咀嚼他这句话,随后放缓声,笑道:“既然是旧识, 那就好说了,咱们——”
话才说到一半, 猝不及防,那张龙脸面具像变戏法般,突然就在她面眼前无限放大。
他是怎么从墙上来到她身前的!?
赵如意惊得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对方忽然笑了。
“看样子,是个胆子大的。只是赵家公主, 我们跟你们赵家,无论什么时候, 都用不上‘咱们’这两个字。”
那就是敌非友了。
心中有了定论,赵如意也哼道:“既然如此, 本殿也不强求。不过你三番四次装神弄鬼,怎么,你们燕云十二骑都不敢以正脸示人吗?”
“放肆!”李复在旁边喝道。
龙脸面具人却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你果然跟你娘有天壤之别。不过,她那种大家闺秀太没意思了,倒是你这种小妖女有趣多了。”
“你想看是吗?行呀。”
他伸出不带含糊的,立刻就将龙脸面具取下,露出里头的真面目。
赵如意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面具底下的脸并不年轻,应该年近不惑,可眉眼间神彩奕奕,让原本粗犷的五官添了几分野性。
危险,又充满神秘的男人。
“怎么,是我长得太好看,所以看呆了?”男人戏谑地问道。
哪知,赵如意上下打量他,忽而勾起嘴角:“确实。若是在以前,阁下有资格进本殿的公主府。”
曾经的长公主风流成性,广纳天下美男。男人行走江湖多年,哪能不知?
“哈哈哈……”他放声大笑,随后看着赵如意的目光更加玩味,“有意思,你这小妖女真的太有意思了!”
“义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打断了这场对话。
李伽莲快步走来,难掩惊喜神色:“您怎来得这么快?”
“当然,你要成亲,我肯定要第一个喝你这杯喜酒。”
义父?
李伽莲认了燕云十二骑当义父?是因为三年前这人救了他么……
不等赵如意细想,李伽莲已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迎去他的书房。至于李复,自然也不想与她计较。
徒留她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 * * *
“义父,这是今年江南上贡的春白茶。整个江南也就产了十斤,我这边也只得了三斤。”
李猛大刀金刀坐下,端起茶就抿了口,不由得感慨:“难怪天下人人都要当皇帝,就这玩意普通人有钱想喝都喝不得。不过,你小子十得其三,也是不得了呀!”
李伽莲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自然比不得义父。您想的话,这天底下哪有您得不到的。”
“别,我老喽。”潇洒不羁的男人捋过鬓边长发,摆手道:“现在呀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以前那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你义父早就不干了。”
他的头发极为罕见,黑中夹杂着些许黄色,饶是在人群中也极为显眼。
在场除了李伽莲,还有李复,特意被请来的伽蓝。
伽蓝对于这位燕云十二骑的首领尤为恭敬,“李堂主,数年不见,您风采仍不减当年呀。”
“燕云堂都没了那么多年,别老喊什么堂主,直接喊名字得了。”李猛抓了个酥饼扔进嘴里,举止间尽是江湖人的洒脱,继续说道:“如今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营生,也就是我还放不下这小子。”
他看向李伽莲,“当年是我们十二人合力从皇宫内将你带了出来,一把屎一把尿将你养大,还教你武功,可惜呀,又把你搞丢了。”
“义父……”李伽莲上前亲自为他添茶,心中感慨万分。
前尘往事,早在三年前被救出来后,李猛已将所有一切告诉他。
二十年前,李氏覆灭,当时的二皇子李晋携带大批财宝侍卫从宫中秘道逃走,投靠了母妃许氏一族。后又联合许氏起兵,意图夺回政权。可惜的是,当时永泰帝赵春芳亲自到江北,李晋不仅被杀,连同已怀有身孕的妾侍许氏也被带到神都。
这些,燕云堂都知道。
燕云堂设立于端朝中兴皇帝李瑢之手,意在匡扶社稷、除暴安良,然而李瑢之后,端朝统治者一代不如一代,燕云堂也渐渐隐没于历史中。他们之所以一直还不断传承燕云十二骑的称后,是因为还欠李氏皇朝一个承诺。
只要对方手中还握着燕云密令,他们燕云堂永生永世都要等着李家的人拿着密令来,完成最后的任务。
阴差阳错,二十年前,李猛这一代的十二骑终于等到拿着密令的人。
本来完成最后的任务,他们已经恢复自由身。可亲眼看着李氏遗孤落于赵氏之手,李猛等人仍是念着最后一点因缘,决定将那孩子从赵春芳手里救出来。
救个孩子不难,养个孩子也不难,难就难在,这孩子在武学上悟性太高,他们教得太快。所谓欲速则不达,李猛他们当时也没料到,李伽莲竟然会走火入魔。
“二十年前,我们兄弟十二个天南地北地找,怎么也没想到,你在淮安河畔竟然掉进花娘的船,来了神都达摩寺。”
李猛叹了口气。他这辈子顺风顺水,唯有在李伽莲这件事上栽了。
当时谁也没料到,他们发动所有人力铺天盖地寻,没有任何线索。直到三年前,他才查到,当初途经淮安的一条花船曾经平白无故多了个孩子。
二十年前,才八岁的李伽莲练功时走火入魔,整个人神智不清跑了出来,浑浑噩噩在河边掉进花船。那船又只是临时停靠,两个时辰不到就奔向神都。等到了神都,约莫是发现这个不明来历的小孩,就赶他离开。小伽莲已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竟走到了达摩寺……
李猛又灌了口茶,才道:“幸好是达摩寺收留了你,若是其他地方,你也早没了。”
对习武之人而言,走火入魔极其危险。当初若非达摩寺高僧用内力为小伽莲正法疗伤,恐怕也没有眼前这个人了。
李伽莲莞尔,只是继续手上添茶的动作。
虽然当初因为走火入魔的缘故,来到达摩寺之前的记忆他已经全部没了,现在也记不起来。可从第一次见面,他对李猛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他相信对方所说的都真的。
李猛说了一通,又环视屋内这些人,忽然间,他饶有兴致地问:“苇绡教的事我是不掺和,不过,都三年了,你们光复李氏的大计进展得如何呀?”
李复顿时凝住脸,正要说话,李伽莲却抢先道:“义父,此事尚需徐徐图之,急不得。”
李猛点了点头,语带戏谑:“确实急不得。不过难为你想得通,我还以为你迷恋那个小妖女,都不舍得跟别的女人好了。”
他这话说得李复脸色霎时又不好看了。但他看在眼内,却依旧自顾自说着:“那小妖女长得好看,但娶来当老婆不行,肯定家无宁日。”
三年前,他追寻花船的线索来到神都,恰好又碰上从达摩寺逃出来的伽蓝。当时朝廷已经放出风声,说当朝圣僧就是逃脱在外的李氏遗孤。
李猛暗暗查了许久,才终于等到机会,从赵如意手里救出李伽莲,也顺道把赵墨给捞出来。
当时的李伽莲,可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义父,”李伽莲颇为无奈:“我要娶的,是兰心表妹。”
“知道,那个说话小声小气的女孩子嘛,长得嘛是比小妖女差,不过性子温柔多了——”
“李大侠,”李复忍不住出声,“此次小女与教主成亲,得您大驾光临,是鄙教之荣幸。三日后初七便是大喜之日,到时还得请您主持大典。”
她是李兰心的母亲,李猛是李伽莲的义父。到时,高堂上坐的还是他俩。
“三日后……”李猛摸了摸下巴,却看向李伽莲:“其实,我是很想喝你这杯喜酒的。不过,你要不要先听我说个秘密,再决定这杯喜酒何时请我喝?”
闻言,在场数张面孔顿时怔住。
“这个秘密……可是能够帮你们苇绡教立刻复国哟。”
* * * *
大清早的,赵如意就发现这些天在院子外头忙碌的下人们都消停了。
看着游廊处只挂了一半的彩灯,她问了明红,结果对方双手比划着。
赵如意:“……”
她看不懂。
随手拦了个侍女,赵如意一问,才知道一个惊人的消息:
李伽莲与李兰心的婚事取消了!
赵如意瞳孔微缩,脑海中忽然出现那张野性难驯的脸。
是因为那个被李伽莲称作“义父”的男人吗?
可是,明明三天后就要成亲了,有什么事比得上这种人生大事?更何况,李复那个女人能同意?
赵如意想了又想,此时却有小厮来请,说李伽莲要见她。
从游廊到书房的路并不长,甫一见面,男人也不含糊,平静地跟她说:“收拾下行李。”
赵如意怔然:“什么意思?”
“我要带你离开神都。”
第1章 私奔?
赵如意眨了眨眼, “去哪?”
“江北。”
李伽莲说出这个地点,赵如意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许氏。李伽莲的父亲李晋,母妃便是江北许氏贵女。
这个节骨眼上, 他要去江北做什么?
“哟,不是要成亲了么?怎么李教主还要出远门?”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你需要收拾就收拾些东西, 明早出发。”
赵如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计划搞懵了,“等等, 说清楚, 你究竟为什么要去江北?还有, 就算你要去, 又关本殿什么事, 本殿不去——”
“由不得你。”李伽莲定定看着她, “长公主殿下,我不是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
意思就是不管她愿不愿意都非得去江北, 赵如意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寄人篱下又何来的话语权?不过她也不能吃亏。
赵如意忽地放软声, “行吧,反正本殿现在与你同坐一条船,自然听你的。不过,本殿有个条件。”
李伽莲挑了挑眉,却没出声, 显然掂量着,随时都可以拒绝。
“本殿要阿桔阿栗。”
自她败在他手里, 两名心腹侍女也落在他手里,囚于大牢内。
“那个哑巴干活还行, 但还是笨了些。此去江北路途遥远,总不能叫本殿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她明显对明红嫌弃得很,见状,李伽莲沉吟片刻,答应道:“行。”
* * * *
李伽莲答应得爽快,两个时辰后,阿桔就被人带到她面前。
被关了数月,原先娇俏的少女清减不少,能回到赵如意身边,阿桔也是哭了好一阵子。
可阿栗仍被关着。
李伽莲只肯还阿桔给她,是因为……阿栗会武功吗?
这夜,久别重逢的阿桔特别多话,最后还是赵如意赶了她去睡觉。翌日天还没亮,外头就有人来拍门,出发的时辰到了。
大清早就被吵醒,赵如意寒着脸来到后门,此时外头已有三辆马车在等着。
她是最后一个到,前面还有李伽莲、李复,还有昨日那个所谓的燕云十二骑,再有就是几名随从。
这阵仗……堪称寒酸。
赵如意左右望了望,只问:“你那位新娘子呢?”
李兰心没在这儿,李伽莲把丈母娘带上,把新娘子却给忘了?这说不通呀。
哪知,李伽莲没有回答她,只对所有人道:“人齐了,出发吧。”
赵如意:“……”
李伽莲与他的义父同乘一辆,李复独自一辆,她跟阿桔一辆,三辆简朴的马车不紧不慢赶着路。
“殿下,圣僧简直换了个人,现在奴婢看他都觉得他有点可怕……”上了车,阿桔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
被关了好几个月,现在形势陡然逆转,她还不习惯当年温柔的圣僧变成如今这个冷漠的反贼头子。
她说了一大堆,却见主子托着额,双目盯着自己,明显在放空。
“殿下?”
“你说,有什么事比成亲更加重要?”
阿桔听她这么问,也想了想,忽然就坐直身子,有些兴奋道:“殿下,会不会是圣僧发现他还是喜欢您所以——”
“不可能。”赵如意冷静地打断她。
阿桔失望:“怎么就不可能呢?以前在公主府,圣僧对您有多好,大家都知道……”
“阿桔。”赵如意沉声喊她。一般这种时候,阿桔识趣地闭上嘴。
因为,她知道主子是真的不高兴了。
车内无人说话,空气像凝固般令人难受。阿桔几次张了张嘴,都不敢出声。
其实,她想问赵如意究竟后不后悔,但不必问,她也就知道答案。
长公主从不后悔。
她只觉得可惜。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好的一段姻缘,如今成了这样……
“江北……”赵如意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忽而脑海中闪过灵光,她猛地抓住阿桔的手。
“当初,李晋的妾侍是不是回了江北?”
李伽莲的身世背景资料都经过阿桔的手,她顿时悟过来:“那个妾侍当年为了侍疾,所以生完孩子后又得您母后的恩赏,所以回江北……您是怀疑,圣僧此次到江北,是为了寻母?”
“找他的生母?”
“有可能。”赵无眠双膝跪地,极为恭敬答道:“当初李晋的妾侍许琳琅原本就是江北许氏旁支,李晋当年抓住了您母后,是许琳琅救了她。所以李晋死后,您父皇为还当初的恩情,才准许她回江北侍父终老。不过先前我们查他身世时,发现这许琳琅早就不知所踪。”
“说不定,此次来到北丽王府的神秘男人知道她的下落。”
赵墨狐疑地道:“但他成亲在即,特地去江北寻母,你不觉得有蹊跷吗?”
今早北丽王府后门刚走了几辆马车,消息立刻就传到宣明宫。
“而且,他只带了姐姐,却不带那个叫李兰心的女人。”
赵无眠摇了摇头:“这点,奴才也想不通。奴才原先是想,说不定这李伽莲是突然知道他生母的下落,所以想在成亲前找回他的生母,好一家团圆。只是他不带李兰心,偏偏只带了殿下,莫非是要带殿下去见许琳琅……”
他悄悄抬眸,毫无意外发现天子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 * * *
神都至江北需走水路。他们一行先坐马车到了码头,随后又弃车上船。约莫是劫了朝廷的花石纲,苇绡教出手阔绰,出海的船可载上百人,外表没有过多装饰,可内里却是各式器具美食一应俱全。
但,这些与赵如意并无关系。
谁也料想不到,骄奢跋扈的长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竟然会晕船。
甫上船没多久,赵如意只觉得天在旋转地在摇,胸口堵着一股气,哪哪都不舒服,随后更是将先前吃的全吐了出来,整个人像离了水的鱼,病怏怏地躺在自己的房内。
“殿下,喝些粥吧。”阿桔刚从厨房煮了碗白粥,可惜送到主子嘴边,对方虚弱摆了摆手。
“您什么都不吃,只会更难受。”
阿桔好声劝道,赵如意摇头,面色白得跟纸一样,五脏六腑像错了位,没有一块地方是对的。恍惚间,她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是……什么?”
阿桔仔细听了听,摇头:“像是在吹曲,不过奴婢听不出来吹的是什么。”
这声音像是用乐器吹的,但她从来没听过,像是笛子,又比往常听的笛曲更轻快些。
“雀笛,”赵如意喃喃说道:“是雀笛的声音……”
雀笛是什么?
阿桔挖空脑袋也想不出来,结果回过神时,床上的病美人已经合上眼,竟然睡了过去。
阿桔长叹一声,唯有替她拢好被子。
正值入冬,夜晚的海风温度堪比隆冬,就算是从窗缝透进来,也刮进骨缝堆里,冷得要命。
赵如意睡得迷迷糊糊的,身子不禁打着寒颤,胃里又饱又涨,如同塞着棉花顶得她极为难受。
底下的床随着海浪,一会上、一会下,她颠得慌,偏生双手抓了又抓,也抓不住什么。
这时,忽然她跌入一个热源。下意识的,赵如意双手就抓住了另一双手。
对方环抱住她,把她整个圈进怀里,不颠了,也不难受了。
赵如意恍恍惚惚睁开眼,又看不清眼前的人,可身体感受到的这道温暖隐约让她陷入甜蜜的梦乡。
很久之前,她也曾被这样宠爱着。
“母后……是你吗?”
抱住她的人没说话。
赵如意往对方怀里蹭了蹭,像猫儿似的撒娇:“我都说我不喜欢坐船了,每次坐都吐。”
“这雀笛是外公吹的吗?真好听。”
“我要吃糖梅子配白粥,你怎么没给我做?”
迷蒙间,赵如意一古脑说话,末了,她将头埋进温暖的胸膛,闷声道:“我想你了……母后……他们都欺负我……赵墨,还有、还有伽莲……”
她的“母后”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那手像被施了法术,轻易就消去浑身的郁闷。
慢慢地,赵如意合上眼。
再次醒来,阳光已经照进窗台。经过昨夜,赵如意感觉自己丢了的半条命终于回来了。她坐起身,那种晕乎乎的难受已然消退不少。
视线落在前方的四方桌,她忽然愣住。
上头摆着一碗白粥,还有碟小菜,是糖梅子。
这时,阿桔端着水进来,见她清醒,赶忙为主子梳洗。
赵如意一直盯着那碟糖梅子,问是谁做的。阿桔只道:“早上厨房说,是圣僧叫人送过来的。”
是他?
阿桔笑嘻嘻说道:“昨个儿奴婢去沐浴,回来就见圣僧从您房里出来。殿下,你们昨晚……”
赵如意走上前,直接拿起筷子夹了颗梅子送进嘴里,甜中透着酸,酸得她立刻皱起眉。
但阿桔瞅着主子上扬的嘴角,也乐开了花:“殿下,说不定奴婢猜得没错。这回圣僧呀,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什么意思?”
“也许他跟那个表妹成亲只是幌子。您想,哪有人连媳妇不带,只带您来江北找他生母,说明他真正想娶的是您。”
当初,李伽莲爱得那么深。更何况,阿桔相信,这世间没有哪个男人在遇过赵如意后,还能爱上其他女子的!
“圣僧他呀,分明是带着您离开神都,想跟您私奔呐!”
阿桔说得正起劲,此时,原本轻掩的房门也被推开。
只见一身黑衣,长发如瀑的李伽莲正朝她们走来,身后阳光给他渡上柔和的光圈。
赵如意的心颤了颤。
她想起,那是第一次见到伽莲。在达摩寺那日,他也是这样,像极了从天而降的佛。
第1章 哄。
她看着男人踱步行至面前。
“看起来, 殿下没事了?”他说话总是这样,冷冷淡淡,一句寻常的问候听起来夹枪带棒。
赵如意瞥向桌上的糖梅子, 笑道:“本殿竟不知,李教主还知道这种东南小吃的做法。”
顿时, 李伽莲淡漠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目光直接转向窗外,“船上, 有来自东南的厨娘。”
哦, 那就清楚了。
昨晚的的确确是他。
赵如意眉眼间尽是笑意, 伸手拿起筷子又夹了颗梅子, 这回却是送到李伽莲唇边。
不知何时, 阿桔早已没了踪影 , 还体贴地将门带上。
李伽莲正欲侧过头,偏生那筷子不依不挠,像是他不吃便不罢休。末了, 他只能遂她的意,张口咬住那颗梅子。
初时是糖的甜, 尔后破开是梅子的酸,甜中带酸,酸中又甜,算不是多特别,但却尤为开胃。
这时, 猛然贴上来的温热令他猝不及防。
身体比理智更快,手反射性环上那盈盈的水蛇腰。他想, 应该推开她的。
酸甜的汁液侵袭味蕾,最终甜的滋味终于压倒一切, 直接渗进心里。
赵如意退开时,双唇娇艳欲滴,像是偷了腥的猫,“好甜。”
李伽莲脸色凝住。
那时在公主府,高傲美艳的长公主时常咬着颗松子糖吻上来,一颗糖两人尝。
“好甜。”她说。
他分不清究竟是糖甜,还是人……
光看他的表情,赵如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往前,主动贴在那道宽厚的胸膛,依稀寻觅到昨夜的温暖,随后满足地眯起,抱住他。
“其实,你最喜欢的,还是本殿对吗?”
“不是。”
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他并没有推开她。
赵如意笑得更欢。
海上阳光慢慢倾斜,照在船板,也倒映出两道紧紧贴合的身影……
同坐一条船,李伽莲显然忙多了。早上那片刻的亲昵后,男人说走就走。赵如意慢悠悠就着那碟糖梅子,终于喝完整碗粥。
“殿下,奴婢打听过了,确实是圣僧特地叫人做的糖梅子。奴婢没说错吧,他心里最念着的果然还是您。”
原先在所有男人里头,阿桔本就偏心伽莲。如今形势逆转,要是圣僧还念着旧情,那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好事。
“此趟江北之行,圣僧若真是去寻母,不是说乔皇后当年对他母亲有恩吗?这亲上加亲,岂不更妙——”
话未说完,她哎呀一声,直接被赵如意敲了额头。
“若论亲上加亲,那位表姑娘可跟他更亲。”
“这不一样嘛殿下……”
阿桔嘟起嘴,毫不意外发现自家主子嘴角弯起。
看,明明自己也欢喜得紧,不是吗?
* * * *
赵如意当然不会相信阿桔那番意外天开的“谬论”。李伽莲会带着她私奔?这绝对不可能。
没错,当年这个男人确实愿意为她舍弃达摩寺,舍弃求道渡人的理想,但是如今他身上肩负的,可是复国大任。
她不信,会有人连皇帝也不当。
身子稍缓了些,赵如意不愿在房内呆着,优哉游哉地走到外头。这艘船本来也没几个人,她刚上甲板,就见一道身影坐在围栏上。
“呦,是你呀小妖女。”男人半侧过野性的脸,扬起唇调侃:“今天不晕船了么?”
是他。
那个被李伽莲称为义父的男人。
赵如意莲步走上前,在跟他有数步距离的地方停下,仔细打量他:“当年,是你从皇宫抱走了李伽莲?”
“没错。”李猛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很快发现:“你很怕坐船呀?站得这么远。”
赵如意抿紧唇。她确实是怕,这个男人大大咧咧坐着围栏下,甚至只要风一吹,随时就能将他扫下去。偏偏对方故意张开手,显摆似的道:“其实坐船很好玩的,不用怕,过来我带你。”
幼稚。
赵如意拂袖,不想再跟他说话。
结果眼前黑影晃动,有人抓住她的肩膀,整个人腾空而起,再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围栏上了。
底下海浪翻腾,日光照耀整片海洋,粼粼波光煞是好看。可赵如意没心思欣赏美景,她死死攀住对方的手,忙喊道:“疯子,你快放本殿回去!”
“诶,你怕什么。你娘当初都敢跳海,你坐船都怕,未免太丢她脸了。”李猛笑戏谑说道,欣赏美人花容失色的模样。
“那又怎样!母后是母后,我是我!你快放我下来!”赵如意不经意往下瞥了眼,当即只觉眼前发黑。
“还有,你别张口闭口就提我娘。你是什么身份,敢随随便便就提我娘!”
死鸭子还嘴硬。偏生李猛觉得更加有趣,他特地甩开手,赵如意仓惶抓不住,整个人正要往下跌,电光火石之际,他猛地又抓住她。
“哈哈,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伽莲那小子还叫我一声‘义父’。”他像拎小猫一样,不管赵如意吓得面色发白,“你不喜欢那小子吗?”
“这又关你什么——”
“我可是知道,他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呢!不过你太狠了,当年我费心费力将他从你手里救出来,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最后知道他怎么振作的吗?”
海风呼呼地吹,赵如意屏住呼吸,就听得他悠悠说道:“我跟他说呀,‘你就是死了,那个狠心的女人眨都不眨一眼。要让那种女人记住你,爱也好、恨也好,最应该的就是抢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看,”李猛得意洋洋地道:“如今他抢了你的皇位,你不就乖乖地得跟着他了?”
原来是他。
赵如意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吼道:“你简直是个疯子。”
李猛挑了挑眉,却是爽利地承认了,“是,我是疯子。不过,那小子可比我还疯,他——”
像是想起什么,男人忽然又叹了口气:“其实你们也挺能折腾的,都到这份上了,好好享受最后的时间吧。”
这又说的是什么?
这四不着六的话,赵如意根本听不懂,“你放我下来!疯子!”
“放心,我肯定放你下来,不过嘛……”李猛瞥到出现在甲板的身影,马上哈哈笑出声,随即松开了手——
底下那片波光像张开大嘴的巨兽,正等着将她吞入腹。
“啊……”赵如意尖叫出声,连心跳都要停了。
但是预想中的恐怖场景并没有发生,她的手被拉住,抬头只见是李伽莲的脸,尔后对方使劲,她整个人被带回来,顺势跌落进对方的怀里,撞得两人同时摔在甲板上。
“你怎么样了?”
听到他这句话,赵如意憋在心里的委屈骤然爆发出来,她本就是金枝玉叶,哪里受过这种惊吓?她窝在李伽莲怀里,拼命捶打他的胸膛,带着哭声嚷道:“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从前李伽莲就见过她撒泼,如今生不出气,只生出几分无奈,“没事了,义父只是跟你开玩笑。”
“开玩笑?我差点就掉下去了!会死的!”气不过,她又猛捶了他几下。
李伽莲自然都得受着,说话连声音都放得轻轻的,不断轻拍她后背,不断念着没事了没事了。
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又有阵阵拂过的海风,夹杂海水咸湿味道。被吓去半条魂的女人渐渐平复下来,她勾住男人的脖子,怎么也不愿意再动了。
李伽莲也是紧紧抱住她。
忽然,赵如意闷着声说道:“我母后说,五岁那年,我曾经在船上掉进海里。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后来就怕坐船了。”
李伽莲愣了愣,倏忽间想起很久之前听守的轶闻。当初乔皇后生下小公主后,带着女儿独自在民间流浪,直至小公主六岁,乔皇后才回宫封了后。
六岁之前,赵如意是跟着她娘在外头流浪吗?
“刚才你要是慢了点,说不定我就死了。”
李伽莲莞尔,手上不禁又抱紧了些,“不会的,义父他只是逗你玩。”
“伽莲……”
她瓮声瓮气唤着他的名,李伽莲只觉得阳光很温暖,像极三年前在公主府的那些秋日。
“不怕的,我……会保护你。”
闻言,赵如意抬起头,灼灼盯着他。
这一次,没有谁比谁更快,双方缓缓靠近,一点点的,将唇贴上彼此。
阳光很好,海风也温柔,不记得是如何回去的了。赵如意只记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但却极有默契。
他是她唯一的男人,曾经是,现在也是。
黑衣绞着红裙散落在地,她像枕在海浪上,任由大海将她摇摆,直至极乐之境。
再次醒来时,她旁边的床还尚有余温,显然人是刚走不久。
赵如意看向窗外的明月,周围只有海鸥的叫声,还在浪花扑撞上船,炸开水花的动静。
她很少在半夜醒来,身体的餍足令她完全不想动弹,可是不知怎地,一种莫名的情绪催使她起身。
好像,隐隐有些预感般。
这个时候,李伽莲应该躺在她身边才对。
这间是李伽莲的房,赵如意摸黑起来。船舱内的房间结构大致相同,她走得极慢,边扶着墙往外走。门是在外面合上的,并没有关。
赵如意推开门,才没走几步,忽地听见另一个房间内传来声音。
她暗暗站定,屏住呼吸细听,说话人她认得,是那个疯子。
“七天后就到落迦山,那小妖女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按原计划,不能让她跟着。”
是李伽莲在说话。
“啧,把她留在神都,你怕她跟赵墨勾结。带她出来也麻烦,那你预备好了没?万一到时她死活要跟着进山怎么办?”
进山?赵如意皱眉。
很快,她就听到李伽莲说道:“这个我会有办法的。”
“嗯,你有办法就好。只要我们把宝藏找出来,到时苇绡教富可敌国,他们赵家哪会是你的对手。”
第1章 做戏。
“不过义父, 这宝藏……真有那么多钱吗?”
赵如意连呼气都放慢,全神贯注留心里头的对话。
“当然。你想想,当初你老子从皇宫里运出来的, 还有许氏一族积攒多年的金银珠宝全都堆在那山里。原先你老子是被赵春芳逼得无路可走,才藏在落迦山, 等着避完难要回来当复国资金的。”
“这宝藏的下落, 你义父我呀可是追查了将近二十年才知道。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将它挖出来, 然后招兵买马, 跟朝廷干番大的, 直接当皇帝, 也不枉费我多年的心血。”
“义父, 辛苦您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李伽莲的声音停了停,又道:“挖掘宝藏的人手,我让他们另外坐小船, 估计到时应该差不多到江北。至于赵如意那边,上岸我会按计划带着她在外面, 不会让她妨碍你们的工作。”
“嗯,不过你确定,她会相信你安排的?我看那小妖女精得很。”
“会的。我太了解她。”
赵如意听他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她不会相信任何人说的话,只会相信她自己。所以不告诉她,带她到山茶小筑, 她自会相信,此行江北我是来寻母。”
“看来, 也不枉费你们好过一场。对了,宝藏到手后,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赵如意等了许久,里头没有回音。
底下一阵摇晃,约莫是大浪打到船上。她也不敢继续呆着,悄悄摸黑回到原来的地方。
至于李伽莲的回答,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这下半夜,她没有等到男人回来。天亮后,赵如意醒来便回自己的房间。
阿桔正守在里头,主子没在自己屋内过夜,这代表着什么?
她谄着笑替主子备好沐浴的物品,又帮她脱下衣服,伺候着她入浴。不过,赵如意一直绷着脸
“怎么了,殿下?”
伸手缓缓拨着水波纹,赵如意讲昨夜听到的内容都说给阿桔听。
阿桔大惊:“那、那圣僧摆明是要骗您,万一等他挖到宝藏,咱们可怎么办?”
“不行,不然咱们想办法逃吧。到了岸就是江北,江北这些年都是许知弦在管,到时悄悄联系他,让他帮我们……”
“等等,”赵如意摆手,轻蹙的眉头渐渐松开。水面倒映出她嘴角泛起的笑意,“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宝藏……谁要是拿到手,就是富可敌国了。”
阿桔顿时瞪大眼:“殿、殿下,您是想——”
“有何不可?”
赵如意眼中掠过精光,一个计划隐隐在她脑中成型,“这鹿死谁死,尚未可知呢……”
* * * *
大船在海上行驶数日,终于停靠在岸边。此行他们极为隐秘,下了船又换马车,轻车从简。
赵如意特地留了心眼,发现下了船,立刻有穿着粗衣麻布的汉子来找李伽莲,那人只过来说了会话便走。但她认出来,是曾经在府里闯进她房间,跟着李复要杀她的那个分坛主其中之一。
她那天晚上没有听错,李伽莲确实暗中派人另行坐船到江北,他们是来挖宝藏的。
这一路上,除了李猛总是大大咧咧地开玩笑,其他人都异常安静。就连李复,对上赵如意时,也只是冷冷瞪她。
这样的气氛,绝对不是来寻亲认戚的。
马车驶进落花城,这儿是江北的都城。江北,历来由许氏一族掌控。但这次李伽莲并未惊动任何人,他们悄悄在一家客栈入住,安顿好后天色已暗。
分房时,每个人都各住一间。可临入睡前,李伽莲却来了。
从前他就不是个能言善道的,现在更是惜言如金。进了房,他直接将人带进怀里。
昏黄烛光中,男人俊美的面孔没有太多的表情,可身体传来的热度却让人心跳极快。赵如意喑哑着声,任由他动作,只问:“出了门就这么野,不怕你未来的新娘子吃醋吗?”
“不怕。”他吻着她的发。
赵如意反手环住他,吐气如兰,“你们这些男人还真是……绝情呐。”
突然间,李伽莲停下动作,定定看着她。
烛光将他的目光晕染得有些暧昧不清,可那双漆黑的眸里面,又掺杂了太多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绝决。
没等赵如意再说话,男人已经倾上前吻住她……
翌日,李伽莲只带着她出门。约莫一个多时辰的路,最终马车进了山,停在一处小院子前。
这座院子门前种满山茶,也唯有江北这片土地,才能在深秋种出盛放的山茶花。
上头挂着一块老旧的牌匾——山茶小筑。
赵如意眸色黯了黯,随着李伽莲进去。当然,她仍是抓着男人的袖子,问道:“这是哪里?你带本殿、我来这儿做什么?”
李伽莲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淡淡道:“待会,你听我的便是。”
所以,好戏是要上场了吗?赵如意在心中冷笑。
这座院子里头也极为简朴,唯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出来,她穿着蓝色麻衣,“您……您是少爷是吗?”
李伽莲点头:“您一定是娟姨了。”
被称为娟姨的老妇激动不已,忙喊道:“夫人,少爷、少爷来了!”
厅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名中年美妇走出来,看见李伽莲的瞬间,她先是愣了愣,随之目眶渐渐通红。
赵如意冷眼等着对方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然后,美妇上前握住李伽莲的双肩。
这时,他松开了她的手。
“孩子你……好,好,你……你看起来很好……”对方不禁伸手摸着泪。
暗暗瞄了李伽莲一眼,赵如意发现,那男人张了张唇,像是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是,毕竟是假的。
这场母子重逢的戏是做给自己看的,赵如意明白自己是扮演什么角色。她静静没出声,就看娟姨上前安慰主子,然后又请他们进屋。
当然,她也不能没有反应,暗自拉住李伽莲,“聪明”地说出心中的想法:“这个,是你的生母许琳琅?”
李伽莲没追问她怎么知道的,只牵住她,“是。”
“所以你偷偷摸摸来江北,就是想见她?”
“是。”
此时,她已被李伽莲牵进屋内。
这屋子虽简朴,可打扫得极为干净,还摆上香茶和点心。
“少爷,这么多年来,夫人她一直以为没机会见到您。这次,老奴不知怎么说,总之感谢上天保佑!”娟姨合掌朝上拜了拜,比这屋内任何一人都要激动。
她抹了抹泪,又赶忙请他们入坐:“听说您要带少奶奶来,夫人昨个儿一晚都没睡着,就坐着等啊等的。”
赵如意没理会正在抹眼的“许琳琅”,只注意到“少奶奶”三个字,特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这对“母子”都属于内敛型,两人并不多话,在场一直说个不停是娟姨。等到“许琳琅”开口,只是颤巍巍问了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
她凝视着自己“儿子”,紧紧咬住唇,夹杂着太多歉意和内疚。
这戏,还演得挺像模像样的。赵如意心中默默评价。
就这样你问我答,过了一会儿,对方就将话题转向她。
“这位,是你的妻子?”
“嗯,她叫如意。”
他没有说出她的姓氏。
“婆婆”看向她的目光充满赞赏,“如意长得俊,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你眼光真好。”
这场母子团圆的戏码像极外头的天,秋日艳阳高照,不热烈但也温暖宜人。赵如意处处配合,既然李伽莲想让她“知道”,她便当个安静的“媳妇”。
两人在山茶小筑用午膳,席间,李伽莲特地给她夹了菜,名义上的“婆婆”也夹了块肉到她碗里。
见状,赵如意只是“腼腆”笑了笑,还甜甜地叫了声“娘”。
“许琳琅”顿了顿,下意识望向李伽莲。后者收紧筷子,随后也夹了菜进她碗里。
“吃饭吧,娘。”
赵如意瞧出,女人眼中含泪,连碗都快拿不住。
其乐融融。
看出来了,确实下足功夫。
所以,这出戏要做到何时呢?
赵如意没想到,用完膳李伽莲并不准备走,反而是住了下来。晚膳过后,娟姨替他们收拾了厢房。
“你此次来江北就是为了见她?那,还打算住多久?”
没了外人,赵如意开门见山地问,李伽莲正弯着腰叠被子,并没有吱声。
赵如意正要问,他忽然说道:“夜深了,就寝吧,明早不是还要做山茶糕吗?”
“……”
刚才席间,娟姨提到这儿盛产山茶糕,许琳琅又极为擅长,一来二去,竟约着明早一同去摘山茶制糕点。
她原先以为,这不过是嘴上说说,哪想李伽莲这话,倒是要当真了。
赵如意听话地走过去,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整颗心却沉了下来。
看来,他是真的要拖住她,好让苇绡教那帮人去挖宝藏……
清辉的月光笼罩着天地万物,既洒落在山茶小筑,也照亮着数百里外的码头。
一艘船缓缓靠近,从甲板上铺着木板直到地上,一道紫色身影毕恭毕敬地搀着人下来。
“主子,江北到了。”
柔光照亮男人儒雅的面孔,他侧过头,问道:“无眠,那边情况如何?”
赵无眠悄声道:“已经查过了,他带着殿下到一处叫山茶小筑的地方,至于其他人已经在落迦山。”
“很好,走,咱们去刺史府。”
他勾起唇,眼中野火燃得如熊熊如火,“这属于我们赵家的东西,可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第1章 宝藏。
第二天清早, 李伽莲果然早早就叫赵如意起床,跟着许琳琅和娟姨到后山摘山茶花。
赵如意心里头百般不乐意。昨晚两人宿在这山中小筑,李伽莲仿佛做戏要做全套, 硬是又折腾她许久。
长公主素来娇生惯养,自然经不得劳累, 自然走路的速度也慢了。
这路不难走, 就是沙石多了些,赵如意踩到石子一个不稳, 幸而旁边伸出手来抱住她。
她抬眸, 就见李伽莲正看着她。
“小心些。”
前面许琳琅与娟姨互视一眼, 彼此笑而不语。
还装的挺像样的。
赵如意想, 约莫在旁人眼中, 她与他就是对恩爱的小夫妻。
摘了花又回到小筑, 接下来的工作便是研汁和面,全程赵如意为了保持“贤妻”模样,特地纡尊降贵打了下手。
好不容易蒸了笼山茶糕, 结果娟姨却不慎烫伤手。做饭的人受伤,这接下来的饭要谁做?
“我来吧。”许琳琅直接抢过活, 哪知娟姨在旁脱口就道:“夫人,您哪会呀?这些年,您就没下过厨。”
许琳琅面带窘迫,正要说话,结果李伽莲淡淡说道:“娘, 娟姨,你们歇着吧, 我们来就行。”
说罢,他看向赵如意。
李伽莲一定是故意的!
赵如意表面端着笑, 心中不断骂着人,仍旧跟“丈夫”进了厨房。
“你——”她想问,这出戏做够了没?
“你把米拿过来,先洗。”
还要指使她干活?赵如意冷笑,直接回道:“本殿不会。”
闻言,李伽莲也不生气,只是深深看着她,自己弯腰从米缸中舀出白米,倒进锅里洗干净。
洗米下锅,洗菜切菜炒菜……赵如意抱胸倚在旁,冷眼看着男人有条不紊做着四人量的饭菜。
他的动作熟练得很,俨然不是第一次。瞧着他着手的都是素食,赵如意想,这些肯定是在达摩寺学的。
不过,这又与她何关?
李伽莲没有强求她干活,但饭菜做好后,他强逼着她端菜上桌。
不消说,外头那两个女人看她的眼神更加满意。
赵如意压住心头闷气,又是“和乐融融”地用完膳,许琳琅让他们去散散步。
在这屋内,李伽莲对她简直言听计从,他带着“媳妇”出门。两人踱步走在开满山茶的小道上,风中送来淡淡花香,很是宜人。
赵如意没心思欣赏美景,心里头想的正是那个宝藏。也不知,李伽莲另外派的人究竟寻到那里了没……
“等等。”
忽然间,李伽莲扯住她。
回过神,赵如意不明所以看向他,对方垂下眸,她顺着他的视线,发现脚下一列小东西正慢悠悠地穿过小道。
这……是蚂蚁在搬家。
所以是怕踩中它们吗?赵如意心中咯噔一下。
果然,等这些小东西顺利从他们脚下路过后,赵如意的手又被牵着往前走。
一时间,她抬头盯着那张俊美的侧脸,心头百味杂陈。
这样心慈的男人,当真要复国?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都不是戏言。
* * * *
茶几上放着温热的香茶还有山茶糕。
“皇上,这是江北的特产,白茶跟用山茶花做的点心,还请您试试。”
身着黄色常服,儒雅的天子连也不看这些吃食,只看着前方的中年男人。
他身材颀长,虽是上了年纪,但依稀能见年轻时的俊美,以及眉眼间的刻薄。
这便是江北刺史许知弦。
“许大人,你确实查清楚了,落迦山里头到底藏着些什么?”
许知弦是许氏一族族长。他原是庶出,可二十年前李晋叛乱一事,令整个许氏重新清洗。如今的许氏,忠于大周,忠于赵家。
接到神都来的密令后,许知弦已发动人手彻查,“皇上,当年李晋确实行经落迦山,不过要说他在山中藏了东西……暂时还未有确切的消息。”
他拱手反问:“皇上,恕臣斗胆,您的消息准吗?”
这回,赵无眠直接答道:“许大人,消息来源不用怀疑。如今北丽王等人已经秘密来到江北,还有,落迦山近日是否有外来人口?”
“有。”许知弦如实说道:“臣按信中所言,只是暗中派人调查,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且,最近落迦山附近确实有许多生面孔,还有人暗中斥资购买铁铲锤子等工具。”
“那就是了。”赵无眠转而向赵墨道:“皇上,若是落迦山没有宝藏,苇绡教又岂会作此无用功?奴才已经查过,此次除了李伽莲,还有李复,教内十五个分坛主,甚至连厉冉,全部都秘密来到江北。”
苇绡教倾巢而出,还将赵如意也一并带到这儿,若非为了宝藏,还能为了什么?
“当初李晋从神都逃走时,带走了宫里大批奇珍异宝,还有你们江北原许氏一族,不也资助他大量的银两么?”
赵墨这么问,许知弦明显也动摇了:“您说的没错。当年李晋在江北的那些钱,事后臣也奉皇命追查多年,可惜都没有任何音讯。”
“而且,”赵无眠说道:“这消息可是出自‘燕云十二骑’之口。”
燕云十二骑!?
顿时,许知弦瞳孔微缩,尔后他拱手,恭敬地道:“这样的话,臣明白了。臣自当倾江北之力,助皇上夺得宝藏!”
……
鸟儿叽叽喳喳叫着,赵如意烦燥地翻过身,却落进另一个人的怀抱中。对方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咕哝两声后,她又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再次醒来,赵如意幽幽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正是李伽莲那张俊美的面孔。
“早。”
恍惚间,跟她问安的不是苇绡教教主,是公主府的圣僧,她最温柔的情郎。
“早。”赵如意怔怔回道。
这一天依旧平平无奇。他们起床洗漱,陪着许琳琅说了会话,到了饭点,李伽莲带着她进厨房做饭。照样她在旁边看着,男人挽起袖子下厨。
饭后,他还是带着她出门散步赏山茶。行至花丛中,他忽然停住脚步。
赵如意:“?”
李伽莲伸手摘下朵花,竟簪在她发髻中。她愣了愣,红花映人面,落在对方眼中,不知不觉他眉眼也变得柔和。
“走吧。”
男人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赵如意的心控制不住狂跳起来,明明是戏,但她还是生出错觉,仿佛她与他真是这山间一对平凡夫妻。
夫良妻贤,阖家团圆。
这样的日子过了数日,终于迎来变数。这天早上,李伽莲用完早膳,忽然就说他临时有要事,需出门一趟,让赵如意留在此处等他回来。
许琳琅骤然愣在当场,片刻后,她什么也没问,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抓住他的手,殷切嘱咐:“孩子,你尽管去忙,娘和如意都在这里等你。”
“娘,您好好保重。”李伽莲深深凝视着她,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微微叹息,“快入冬了,别着了凉。”
“娘会的。”
两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赵如意腹中打好草稿,正准备上演依依不舍的戏码,哪知李伽莲只瞥了她一眼,竟转头就走。
看来,这出戏是散场了呀……
“来,如意,”许琳琅搭上她的肩,目眶仍微微红着,“咱们娘俩一起等他。”
赵如意笑了笑。
等?她这辈子,从来就不会去等一个男人。
不知何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团团聚起,遮住阳光。
今日娟姨的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重新进了厨房煮饭。许琳琅正坐在厅里缝衣裳,待娟姨将饭菜端出来,又去房里叫赵如意出来吃饭。
结果,许琳琅等来了急急忙忙的娟姨。
“不好了!夫人!”
“怎么了?”
“少奶奶、少奶奶她不见了!”
许琳琅顿时惊落手里的东西,忙跟着娟姨到房内看了看,确实无人。这时,外头传来马蹄声,两人又匆匆赶出去。
只见,一辆马车急驰在山道,很快就消失在她们视野中……
天边聚满乌云,阴沉沉地压下来,随时随地要起风雨。一群人站在山腰,其中一人手持千里镜。
“皇上,一个时辰前,李伽莲已经带人进了洞。您看,现在是殿下跟着来了。”
赵无眠话音刚落,手里的器具立刻被抢走。
赵墨拿着千里镜对准前方,视野中果真出现一抹绯色身影。
“真的是姐姐。”
今日清晨,赵无眠接到探子的消息,李伽莲独自离开山茶小筑来到落迦山。落迦山这边,许知弦的人早就暗中盯住苇绡教。
自从苇绡教的人悄悄走水路来到江北后,一直都在许家的监视中。这些人私自购买大批挖掘用的器具,在落迦山半山挖了四五天,竟真让他们挖出个洞口来。
为免打草惊蛇,许知弦命人不得靠近,只掌握其动向。昨夜挖掘的工作突然停了,今早李伽莲又亲自过来。
这很明显,他们可能有所发现。
只是现在,连赵如意也来了……
“皇上,殿下与李伽莲先后到,这其中……会不会有诈?”赵无眠在旁分析:“奴才是觉得,既然苇绡教来的人里面有厉冉,凭殿下与厉冉的关系,或许他们暗中勾结,也想要宝藏的话,那……”
赵墨眼神顿时变得深沉,他直接问许知弦:“你的人已经布置好了?”
“回禀皇上,落迦山四周已被我们周围,苇绡教的反贼只能进,绝对出不来。”许知弦望向那洞口的方向,“不过,臣还是建议皇上就留在此处,等反贼将宝藏运出来,我们守株待兔即可。”
“不过许大人,这落迦山你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吗?是否另有秘道呢?”
“这个当然没——”
“万一,”赵无眠抢先说道:“奴才是怕万一,这苇绡教在里头另挖秘道,届时将宝藏从秘道运出去……还有殿下,皇上,如今殿下也跟着进去了。”
赵墨攥紧手里的千里镜,当即有了主意。
“点齐人马,朕,也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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