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德斯赫特瞪大了眼睛看着控制屏上充裕的倒计时, 震惊的视线扫过方悦,看着她拿着匕首向自己走来。
高高举起,身后落下。
利刃划过布料, 腕间的束缚消失,德斯赫特看着面无表情的方悦, 心绪难平:“你早就知道如何终止这个程序吗?”
方悦摇了摇头:“不, 我不知道。”
即便身份已经明了,但她已经脱离皇室太久了, 对这样机密的情报一无所知。
方悦坦诚地说道:“我猜的。”
最后关头, 皇帝的思绪不再严密谨慎、滴水不漏,话语中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佐证了方悦的猜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携带着终止这个程序的【钥匙】, 这把【钥匙】不止一人拥有,但现在“只”在他一人手中, 而他在不久前才得知真正的薇尔诺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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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了”的消息……
裴决:“所以这台机器的加密方式……是基因锁, 对吗?”
方悦干预了这台机器, 重置了它的启动时间, 她与这台象征皇室至高无上权利的机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方悦的视线扫过孔径细密的感应板,沉声说道:“是的,这台机器是先皇后设计制造的, 操控这台机器的【钥匙】也应是由她传给皇帝的,这把【钥匙】和皇帝息息相关,又能独立陛下存在, 我想它可能用的是基因锁, 可以用血液触发保险机制启动。”
方悦的语气平静,似是早就对自己的身份有所察觉, 并无惊异,裴决仔细打量着罕见的紫瞳,看到方悦弯起眼角,无奈地笑了:
“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是在今天才知道,我就是薇尔诺亲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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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曾经有过无数次猜想假设,但方悦都没有深究,也不敢深究,她无处求证,也不知如何面对真相,时至今日,才在生死交错之间与自己的过去正面对峙。
原来她真的是薇尔诺·卡里埃斯。
还好她真的是薇尔诺·卡里埃斯。
方悦的话语令德斯赫特感到恐慌:“你是什么时候猜到这个系统的加密方式……与你相关?”
方悦:“从你说‘没有人有亲王殿下的‘这等’待遇’开始。”
“薇尔诺”的独特待遇引起了方悦的注意。
先皇一脉枝繁叶茂,光是先皇的兄弟姐妹便有数名,而他们的子代更是众多。帝国数百年,严格按照血脉传封皇位,严格来说,那些才是真正具有皇室血脉的人,而“薇尔诺”只是先皇后妹妹的女儿,为何有这样的“待遇”,引人深思。
方悦:“二十一年前,那时的‘薇尔诺’才七岁,为什么先皇后要那么戒备一个七岁的孩子?而且还是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孩子。”
德斯赫特木讷地说:“因为皇帝陛下很喜爱小殿下,先皇后是担心……”
方悦接过德斯赫特的话:“先皇后担心‘薇尔诺’威胁到皇帝的皇位,对吗?”
看着德斯赫特沉默的面容,方悦讽刺地笑了:“先皇后所担心的绝不是这个。皇帝喜爱他的姐姐,但他的喜爱自我又专横,他不会因为对‘薇尔诺’的喜爱改变他暴虐的本性,更不会因此放弃至高无上的皇位,他只是将‘薇尔诺’当做他的所有物罢了。”
而视人世万物为已所有,正是先皇后教导皇帝的帝王之道。
他是帝国的皇帝,有权剥夺任何人的生命,因为他们本就是他所有物。
方悦眯起眼睛,低声说道:“更何况他对‘薇尔诺’的喜爱……也不完全赤忱真心,毫无算计啊。”
那时的薇尔诺不过才和皇帝认识几天,先皇后对薇尔诺过度的警惕令人生疑,而那不止一把的【钥匙】是如何分配的,更是耐人寻味。
狸猫换太子是一步险棋,德斯赫特虽在皇室内安插了听话的眼线,但他只能骗过对薇尔诺了解不深的先皇后和小皇帝,他骗不过从小陪伴薇尔诺长大的双亲。
方悦:“我想我的父亲、母亲这些年应该都没来过中央主星吧?让我猜猜,是先皇后下的旨对吗?”
薇尔诺的身份这么多年都未被识破,大概是因为皇命难违,双亲害怕给薇尔诺惹祸上身,一直都安静地待在封地,未能有机会前来中央主星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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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斯赫特:“是的……先皇后曾下旨意,卡里埃斯公爵非召不得进入中央主星,并以保护公爵安全为由,安排了护卫队护卫公爵府邸……”
方悦点了点头:“那就对了,小皇帝对‘薇尔诺’喜爱有加,人尽皆知,先皇后对卡里埃斯一族严加干涉,却并未对小皇帝放权薇尔诺之事加以阻拦,总不会是感动于他们的手足亲情吧。”
薇尔诺深受皇帝信任与喜爱,所掌权势越来越大,先皇后借此为由,制约卡里埃斯一族,明面上是为了防止薇尔诺亲王谋反,真正的意图却是让所有人都将视线聚集在君臣之间的拉锯试探,而忽略真正保障皇权的“萨纳图斯”系统。
基因锁固然比其他的加密方式更加隐蔽、保险,但它同样存在弊端。
卡里艾斯公爵是先皇后的同胞姐妹,她是基因锁绕不开的另一把【钥匙】,保险机制设立之后,先皇后必然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近中央主星,暴露秘密。
而承载着卡里埃斯血脉的“薇尔诺”,自然就成了她的棋子与目标。
滔天的权势,一人之下的高位,并不是出于纯粹的喜爱,与年少的情意,这些混着硝烟与鲜血的糖衣炮弹,都不过是皇帝在先皇后的属意下针对卡里埃斯家族精心编织的陷阱。
只是皇帝大概没想到,谎言重复了千万遍,骗过了所有人,也困住了他自己。
方悦:“皇帝说过,他不想让任何人诞下他的血脉,威胁他的皇权。但初生幼子对一个羽翼丰满的帝王能有什么威胁?先皇在死之前还想着要废了菲尔米诺的皇子之位呢。”
在皇帝现在这个年纪,先皇的孩子已经生完一批、死完一查了,而皇帝却如此忌惮血脉传承,让方悦心中的猜想越发清晰。
她可以一试。
她必须一试。
方悦耸了耸肩:“不过以上都是我的猜测罢了,能猜对是我的运气,也是说明帝国命不该绝,至少不该毁在皇帝或是我的手里。”
听完方悦的话语,无尽的后怕如漩涡般将德斯赫特裹挟,德斯赫特牙关轻颤,哑声说道:“就因为这只言片语的信息,你就敢带着整个帝国去冒险,你……”
方悦的视线扫过德斯赫特,清明的紫眸一眨不眨,冷漠的神色却如寒冬朔月一般凌冽:“德斯赫特,我不是那个孩子,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
方悦一步步走近德斯赫特,神情越来越冷:“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投降皇帝,这是我能接受的唯一结局。”
方悦行至德斯赫特的面前,附身贴近他的耳侧:“或许你不知道我在加入厄尔庇斯时曾经和兰芷汀提过一个条件……”
疯狂的低语在耳侧响起,德斯赫特听完震惊地看向方悦,浑浊的眼眸中是不可置信的惊诧,他张开嘴巴,正要痛骂,方悦立刻转身捂上耳朵:“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恶魔,是疯子,拿帝国亿万条人命冒险……”
她不是没考虑过失败的后果,也没有忘却对死亡的恐惧,更无法接受与在意的人们沉默永别。
她只是……太想和斯卡洛一起活下去了。
方悦:“但是,我赌赢了。”
第 172 章
“真是尽职尽责啊。”
裴决环顾了一眼花园周围守卫的护卫队, 这些命不由己的士兵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就这样毫无知觉地来到了新世界。
方悦:“西侧守卫最薄弱,我们从西侧突围, 一定要在三分钟内完成突围。”
“萨纳图斯”气体释放时间为三分钟,认为大限将至的皇帝在这三分钟内反应最为迟钝, 这是他们撤退的最佳时机。
德斯赫特看着身手矫健的两人, 一直笔挺的脊背一瞬佝偻了下来,是脱力, 也是释然。
德斯赫特:“你们突围吧, 别带上我这个累赘了。”
他筹谋半生,步步为营, 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帝国一日未能解放,德斯赫特想着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 便一夜不能安然合眼。
多年忧虑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 如今危机已经解除, 精神忽而放松下来, 德斯赫特才意识到自己已行至油尽灯枯了。
黎明前的黑暗已经结束,胜利的曙光即将亮起。德斯赫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他再没什么需要担忧顾虑的了,不论过程如何, 结局总归是好的。新世界终于要到来了,将新世界交给兰芷汀这一辈勇敢、无畏又果决的年轻人,他也算能放心了。
方悦侧首看向德斯赫特一挑眉, 说到:“革/命尚未结束, 你还任务艰巨,别想偷懒, 自己做的局,要有始有终。”
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德斯赫特:“还有什么需要我这一把老骨头去做呢?”
方悦:“皇帝很快就会发现‘萨纳图斯’系统已经重启,到那时他大概会暴起,万一他走火入魔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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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制触发‘萨纳图斯’再释放,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你需要在他暴起之前去策反护卫兵和那些指挥前线的将领,给这场闹剧画上句号。”
德斯赫特知晓卫兵家属被关押在何处,而他在宫中多年,策反之事也只有他去做才合适。
裴决也出声说到:“我会去正殿尽可能阻止皇帝的动作为你争取时间。”
若是皇帝突然暴起,薇尔诺可能会有危险,裴决紧蹙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德斯赫特看向方悦:“那你呢?”
作为真正的薇尔诺亲王,她会在此时站出来制约皇帝,主持大局吗?
毕竟,不论是民意、权势还是尊贵的血统,她都是当之无愧的上位者。
她现在也是手握帝国生杀大权的人了。
方悦摇了摇头,紫水晶一般的眼眸望向远方: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乐方·维克托我当过了,薇尔诺·卡里埃斯我也当过了,现在我谁也不是,我只是我自己,我只是方悦。”
生动明亮的光芒在紫眸中闪烁,自由的第一缕微风,自她的眼底吹起:
“我要去找斯卡洛了!”
……
“上将!敌方的攻势越来越猛烈了!我们真的要在零点停战吗!”
炸裂的炮火吞没了士兵的嘶吼,斯卡洛在一阵硝烟中抽出腰侧的弹夹,替换已被射/空的枪械。
斯卡洛:“是的,零点停战!”
午夜将近,斯卡洛下达完停战命令,再次投身战火之中,心中却意外地平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按方悦所言,厄尔庇斯的人找到了“萨纳图斯”总控系统,准备攻心套出皇帝口中的解密方式,虽不知他们是否成功,但不论如何,零点一到,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要么迎来永恒的沉睡,要么民心所向的厄尔庇斯取得最终的胜利。
但不管结局怎么样,方悦他们都已经离开了“萨纳图斯”辐射范围,她不会有事,她很安全。
子弹擦过机甲,铮铮作响,斯卡洛握着枪柄的手腕发麻,猛烈的爆炸声震得耳畔嗡鸣,世界陷入一片刺耳的寂静,过度使用的肌肉渐渐失去了知觉,斯卡洛感觉自己深陷在一滩泥沼之中,身体愈来愈沉,心绪却逐渐轻盈,描摹起脑海中黑发紫瞳的少女模样:
方悦纤细、敏感又温柔,若是结局不尽人意,那双紫水晶一般的眼眸应该会下一场湿漉漉的雨。
失落的阴云会压低她的眼角,断了线的雨滴会顺着白玉一般的脸侧滑过、落下。斯卡洛只是想想,心脏就像是被雨滴砸痛,酸楚乍起,苦涩漫溢。
但方悦也是一个坚强的人,有着旺盛又坚韧的生命力,这个昏庸、腐败的世界已然陨落,她终会振作起来,在残垣断壁间再度建立她理想中的新世界。
而若是结局如她所愿……
想到这里,斯卡洛的唇角浮现出一抹无意识的笑意。
明亮的光芒会在流光溢彩的紫眸中闪烁,银铃般的欢笑声会随着胜利的赞歌一同响起,她的眼角眉梢再也不会有浓郁的愁容,她终于可以卸下防备与顾虑,在平等的阳光下,呼吸自由的空气,放声开怀。
斯卡洛弯起眼角,在脑海中一遍遍刻画那双清澈的紫水晶,和动人心弦的笑容,心中鼓动着满涨的悸动。
真想再看一眼啊。
不论是落下的雨,还是眼里的光……
方悦……
昏暗的终端在无声的嘈杂中亮起,斯卡洛看着终端上的名字,心脏不可控制地收缩,按下接听键,熟悉的声音在机甲头盔中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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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洛!”
喜悦、激动与急切将他的名字撑得满满当当。
脑海中的欢声浮现耳边,斯卡洛却没有感到一丝欣喜,手背寒毛瞬间颤栗。
斯卡洛:“方悦!你现在在哪里!”
枪声、炮火声、烈焰灼烧的炸裂声,随着方悦的呼吸在头盔中回响,时远时近,与头盔外朦胧的战火声交相呼应。
她现在在哪里!她的身边怎么会有枪炮声!
方悦的呼吸急促,声音时断时续,语无伦次地开口:“我现在,在战场上,抱歉,之前骗了你,我,我离你应该,不远,我,我想来找你!斯卡洛,我想见你!我现在就想见你!”
方悦的话语听得斯卡洛头皮发麻,胸口像是被紧密的绒絮塞满,轻柔、绵软又沉重:“你在说什么……方悦,战场局势复杂危险,立刻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斯卡洛一边说着,一边调出终端上的监测程序,标记着坐标的红点印在焦急的蓝眸中,坐标位置飞速变幻,正在向战场最前线方向高速移动。
方悦真的在战场!
她怎么会在战场?
她怎么能在战场!
方悦脚下不停,一边喘息,一边喊到:“不用再打了,斯卡洛,‘萨纳图斯’已经终止了,一切都结束了,皇帝的阴谋已经破败,我们自由了!”
午夜的钟声随着自由的呼喊声响起,停战的号角紧随之后,响彻战区,炮火声在这一刻停息,尖啸的子弹也在此时沉默,方悦听着终端那一头安静的呼吸声,起伏的心绪堵在喉间,挤得喉头干哑发涩,不安却顺着食管流淌至胃中,翻涌跌宕。
方悦:“斯卡洛,能给我你的坐标吗?我想来找你,让我来找你好不好……”
放下武器的士兵们在厄尔庇斯前进的人潮中一步一退,拥挤的人流撞得方悦步伐摇晃,她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慌乱似潮汐高涨。
方悦:“斯卡洛,你在哪里……”
“方悦。”
沉默的终端再次响起斯卡洛的声音,方悦立刻屏气凝神,等待斯卡洛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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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贺你。”
焦急的声音一瞬变得平和,方悦在斯卡洛的话语中,听见了温润的笑意。
“祝贺你创造出了你想要的新世界。”
“希望你能在新世界中生活顺遂,永远天真,爱哭也爱笑。”
第 173 章
“你在说什么斯卡洛!”
接天蔽日的恐惧笼上心头, 方悦在人潮中跌跌撞撞地前行,手脚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斯卡洛的话语似是祝福却更像诀别,压垮了紫晶瞳中破碎的光。
方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斯卡洛,你不想见我是吗?你在生我的气吗?是因为我让你伤心了对吗?对不起, 斯卡洛, 我可以解释的,给我个机会, 让我来找你吧, 求求你了……”
失控的情绪混乱了思绪,方悦无法冷静思考, 视线扫过一个个陌生的面庞, 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都不是斯卡洛,他现在在哪?
无形的电波连接着两人, 与方悦不同, 终端那一头的话语却依旧镇定, 坦然又温柔。
斯卡洛:“方悦, 我没有生你的气,你有你的坚持、你的理想,你没有错,这很好。”
斯卡洛看着终端上不过数百米距离的红点, 心中酸软,出口的话语却坚定决绝,好似没有一丝留恋一样。
斯卡洛:“但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午夜零时是一条鲜明的分界线, 分割开旧时代与新世界, 也在身份不同的两人之间划下了鸿沟天堑。
斯卡洛:“你是新世界的英雄,我是旧时代的残党。你应该在欢呼与赞歌中荣耀凯旋, 我也该为这场荒谬的战争付出代价。”
黎明将近时的怒火最为炽烈。这一场战争将仇恨燃至极致,人们亲眼看到斯卡洛·弗洛里欧以帝国上将的身份领兵上阵,将枪口指向人民,杀了他们无数的战友,肃清了无数“觉醒”的帝国士兵。
鲜血、死亡、伤痛,已经在他们心底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对于他们来说,他是杀人如麻的恶魔,是残暴皇权的走狗,是罪不可赦的战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战争的罪业需要承担,
依誮
悲愤的人民需要宣泄,而他会是他们口诛笔伐的第一人选。
他的名字已然和那个注定败退的政权一同刻上了历史的耻辱柱,往后史书记载这场战役,都会痛骂他的暴戾狠毒与盲目愚忠。
方悦:“不会的,斯卡洛,错的是皇帝,该付出代价的也是皇帝,你参与战争是有原因的,我们可以解释的。”
斯卡洛低低地笑着摇了摇头:
木已成舟,真相与缘由在此刻已不那么重要了。没有人会在意没有爆炸的炸弹。他没想为自己申辩,也没想用苍白的解释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他的责任、使命已经完成了,他不在意后世如何批判他,他在踏上战场时就有这样的觉悟了。
斯卡洛:“不论原因是什么,事实就是如此,不必为我辩解,我不希望你的光辉蒙上我的阴霾。”
方悦冒着这么大的危险,顶着巨大的压力,挽救帝国于万一,她的伟大令人敬佩,斯卡洛希望世人在歌颂方悦的时候会赞扬她敢为天下先的英勇无畏,而不会在提起她的名字时,想起她曾为那个前朝余孽辩解开脱。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没有仁慈的政治家。一个政权的陨落伴随着另一个政权的诞生,厄尔庇斯的领导者们不会因为几句辩解就对帝国军部的最高统帅掉以轻心,反而会因此对方悦心生戒备,有所介怀。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斯卡洛抚摸着刚换上满弹的配枪,耳边急促又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安眠曲一般,放缓了他的动作,子弹上膛的声音却清脆地惊醒了舒缓的梦境,枪口抵上下颚时,斯卡洛看着不过百米距离的坐标,心中既遗憾又释然:
不过咫尺距离……到此为止吧。
斯卡洛:“方悦,如果可以,所有的罪责都由我承担吧,请不要苛责我手下的士兵,他们没有选择,他们也是人民的一份子,他们……”
“好。”
短促干脆的回应截断了未尽的话语,熟悉的清脆响声随着方悦轻缓的语调从终端的那一侧传来。
方悦:“好的,斯卡洛,我陪你。”
斯卡洛:“什么?”
方悦停下了奔走的脚步,垂眸看向指尖暗绿的戒指,剧烈的心跳撞得胸口疼痛:她找不到他的……但他能找到她。
未喘匀气息中慌乱褪去,只剩温柔的笑意:“我陪你一起。”
方悦环顾四周,物色了一处没有血污、还算干净墙角坐下,弯起眼角,心中是久违的平静:“还好我的枪里还剩一颗子弹,斯卡洛,你想以什么样的方式自尽?从下颚还是太阳穴?我想和你一起,我想和你一样。”
方悦的话语让斯卡洛的脑海一片空白,呼啸的记忆乘虚而入,将他带回了六天前,方悦举枪自尽的夜晚。
斯卡洛的声音瞬间变得紧绷,麻木的双腿抽痛着站起,下意识地迈开了步伐:“方悦,你冷静一点,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不需要再与他人虚与委蛇了,你已经自由了,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悦:“这不是无谓的牺牲,斯卡洛。”
轻盈的语调承载着沉重的死亡与永恒的诺言在最深暗的夜幕下响起。
方悦:“这是殉情。”
她说过她会永远待在斯卡洛的身边,不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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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与她想象中略有不同,但她也只是再度踏上归途罢了。
方悦:“抱歉,斯卡洛,我曾经对你说过很多慌,是我的不对,虽然现在我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方悦:“我们在主星重逢的那一夜,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爱你,十年前是,十年间是,现在也是,我一直爱着你。”
方悦:“我不在乎世人怎么评判你我的功绩,我只希望若是后人为我们写史立册,我们的名字能连在一起。”
方悦:“我不想独自活在新世界里,相思蚀骨,我已经体会了十年了,我受不了了,一刻也受不了了。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一起活下去或者一起死去。”
方悦:“但我很怕疼,我们选太阳穴好吗,会死得快一点,少一点痛苦,你喊一二三,我们一起好吗?”
通讯的那端没有回音,方悦最后看了一眼指尖暗绿的戒指,闭上了眼睛:希望下次睁眼不论是在天堂还是在人间,都能一眼看到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眸。
“你不出声的话,那我来数吧……”
硬冷的枪口抵上了额角,方悦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一……”
“二……”
“三……”
砰——
枪响声在耳边炸开,震得鼓膜生疼,枪口在子弹出膛的一瞬间被扭转,剧烈的疼痛自握着枪柄的腕间传来。
方悦猝然睁开眼睛,碧蓝的色彩一闪而过,下一秒,她便被拥进了一个紧致的怀抱,怀抱的主人将她一寸寸揉进骨血,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方悦……”
震动的胸腔传来爱人的呼唤,强装的镇定在温热的怀抱里分崩离析。方悦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在斯卡洛的拥抱中呜咽出声,连早已打好腹稿的威胁都变得支离破碎:
“如果……你不想带我一起死的话……我们就一起……活下去吧……”
她从不天真,疯狂、卑鄙、不择手段,为了挽留爱人,一边说着爱语一边予以伤害。
但那又如何呢?
她的爱人永远会用温暖的怀抱接住她,接住她的热泪,接住她的绝望,心甘情愿地走进她用真心布下的陷阱,跌落她用爱意构建的牢笼。
他会收紧双臂,亲吻她的发梢,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用同样湿润的眼眸看着她说:
“好。”
第 174 章
新历元年1月1日, 在那场空前绝后的起义后两个月内,厄尔庇斯成功夺取了帝国全境各星域的领导政权,建立了新政/府, 统治了帝国数百年之久的帝制在人民的欢呼声中彻底终结。
新历元年2月1日,帝国新任政权领导人兰芷汀代表帝国前往联盟首都星, 与联盟政/府签订和平条约, 自此,这场持续了九十七年的战争, 终于在这场世纪握手中宣告结束。
在条约生效的那一刻, 双方归还九十七年间相互侵占的土地,释放俘虏。
两国边境某星域上, 雷欧娜代表帝国与联盟上将吉特·伍德握手示意, 身后士兵们激动地欢呼着、哭喊着奔跑向故土的星舰。
程什:“裴决!”
程升作为首批被释放的俘虏之一,在看到裴决的那一刻, 情绪就绷不住了, 好不容易等到双方代表握手, 他立刻挤出拥挤的人潮, 奔向站在吉特上将身边的裴决。
裴决刚一回头,就被程升用力抱住,激动的话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哽咽:“太好了!裴决,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程升没有收力撞得裴决胸腔生疼, 裴决故作嫌弃地侧首喊到:“警卫队呢,这有不法分子袭击本少将,快来人把他拿下。”
裴决的话语让一旁的警卫队员忍俊不禁, 程升汹涌的情绪也被裴决的话搅得七零八落, 恼羞地捶了裴决一拳。
程升:“你可真是缺心眼,半年不见就翻脸不认人了!”
裴决笑着抬手搭上程升的肩膀说到:“那毕竟我这半年一直在忙和谈事宜, 日理万机,哪能记得你这等吃了睡睡了吃的闲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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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升又捶了他一拳:“我天天担心你出事,担心得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你倒好,一句闲人就和我划清界限了!”
裴决揽着程升向人少的地方走去:“那是你瞎操心,我不光没事,这次和谈有功,等回联盟,军部还要给我升中将呢。”
程升愤愤道:“同样都是被俘虏,为什么我就挨了半年的打,你还平步青云了,真是没天理啊!”
裴决弯着眼角笑了笑,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对了,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程升见裴决把自己拐来这犄角旮旯,心中警铃大作:“你不会要对我图谋不轨吧!你可打住!不管你是A是O我都把你当兄弟,你可不能对我下手啊!”
裴决一挑眉,反手扣住程升的下颚晃了晃:“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想得还挺美的啊。”
程升小声说道:“我之前也没发现你是omega啊……”
裴决松开程升,正色道:“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我是想告诉你,这次回联盟,我带了个人……”
程升的眼睛猝然瞪大,压低声音问道:“是……那个前帝国上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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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决点了点头,程升的表情更凝重了:“果然是她!你们俩不会真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四个月前,帝国组织俘虏一同观看了国庆日庆典的实况转播,程升想起之前关于裴决的公告,坐在广场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然而当庆典进展到处决战犯时,走上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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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击败他们的帝国上将薇尔诺。
年轻的上将神色平静,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程升当场惊呼出声,广场上联盟第四军的士兵们立刻炸开了锅,看守他们的卫兵连开了几枪才稳住了局面。
程升:“裴决,你清醒一点,别听信她在庆典上的一面之词,她毕竟是帝国的前任上将,绝不是善茬,你不能对她掉以轻心,被她的花言巧语蒙骗……”
程升的眉头都要打成结了,裴决调阅基因检测报告的手一顿,神色晦暗地说道:“程升,别这样说她,任何人都可以因为不了解她而指责她,但你不行。”
琥珀色的眼眸浮上一丝疑惑,终端忽而一震,一封来自裴决的通讯亮起,程升低头一看,标题是:亲缘关系鉴定报告。
裴决:“程升,我希望你能冷静地听完我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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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程升后,裴决来到了联盟的临时安置点。
本次释放的俘虏人数众多,联盟派了数架星舰前来接迎。每个人都提前抽取了号码,等待分批撤离。在等待期间,当地政/府也为大家提供了可以临时休憩的房间。
裴决跟随排号系统的指引来到一件休息室前,轻轻扣响了房门,门内脚步声响起,休息室的门被从里打开。
“裴决少将?”
裴决敬了个军礼回应:“您好,维克托先生。”
维克托侧身将裴决请进屋,裴决打量着狭小的休息室里收拾整齐的行李,问道:“已经决定回联盟了吗?”
维克托拿起桌上的水壶,为裴决倒了一杯水,面色温和地回道:“是的,裴决少将,我本身就是联盟人,如今战争已经结束,我的愿望也已经实现了,我已经跟组织报备过了,之后我准备回到家乡,开始新的生活。”
维克托是联盟人,曾经还加入过联盟军,但残酷的战火烧毁了他的家乡,他所有的亲友都因战争失去了性命,他如浮萍般在跌宕的命运中起伏,几经波折后加入了厄尔庇斯,致力于和平止战事业。
如今,他的多年夙愿已经达成,他也终于能回到家乡,告慰亲友了。
维克托将水杯递给裴决:“少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维克托与裴决接触地不多,两人只在数月前有过一日短暂的会面,从握手到兵刃相向,不过数小时,现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裴决来找他做什么呢?
裴决接过水杯,谢过,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封:“有人托我将这封信转交给您。”
维克托疑惑地蹙眉。
裴决接着说道:“是您的‘妻子’,乐方·维克托。”
水壶猝然落地,摔得叮铃哐啷,维克托却顾不上失礼,立刻接过裴决手上的信封拆开,展开信纸的手指都在抖。
在联系上组织的那一刻,维克托就询问了方悦的状况,两人十年并肩携手,革/命情意深厚,半年没有方悦的消息,维克托日夜都在为她担忧。
然而组织回应他的却是一张长长的牺牲人员名单,维克托颤巍巍地输入方悦的信息,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方悦的名字。
她牺牲了。
组织里的人告诉维克托,方悦是在最终起义的战场上牺牲的,维克托无法接受方悦离去的消息,他们是战友更是朋友,两人相互支撑走过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危机、惊心动魄的险境,好不容易走到了黎明晨曦中,怎么方悦就变成了牺牲名单上的一行小小的灰字呢?
但再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人死不能复生,维克托在挚友离世的悲痛中郁郁多日,终是接受了现实。
而现在,手里这封洋洋洒洒的信件却描述了另一番景象。
方悦在信中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她“无奈”“背叛”了他们的“婚姻”,再遇了记挂多年的“白月光”,正在和他“私奔”的途中,希望维克托今后也能再遇良人,幸福此生。
维克托眼眶微红,看着龙飞凤舞的字迹,释然地笑出了声:“确实只有方悦才会写出这样的信啊。”
她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裴决点了点头,说到:“你应该也知道她和斯卡洛的事,斯卡洛的身份毕竟敏感,他俩在起义当晚就携手归隐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做神仙眷侣呢,不用为他们担心。”
方悦和斯卡洛在起义结束后便失踪了,众人联系不上他们,反反复复清扫战场也都没找到他们的遗体,便将两人列入了牺牲名单。
然而在之后不久的某一天,厄尔庇斯的指挥中心突然收到了一个包裹,包裹的收件人是裴决,经过层层审查后送到了裴决、兰芷汀等人面前,一屋子人严阵以待地看着裴决打开包裹,警惕着新型武器攻击。
然而包裹里没有生化武器,也没有恐吓威胁的断臂残肢,只有六个信封,雷欧娜一眼认出了信封上歪七八钮的笔迹。
雷欧娜:“是方悦的信!”
雷欧娜说罢立刻打开信封,看着信里洒脱的叙述,又是释然又是气恼:“她真是很擅长一声不吭地离开又突然出现的戏码啊。”
裴决也打开了写着他姓名的信封,笑了:“得了,小情侣的把戏罢了。”
信封外侧写了收信人,兰芷汀收起了写着她名字的信封,安排了人转交剩余的信封。
写给克莱因的信由江沐菱转交,写给维克托的信由裴决转交,还有一封写给方悦父母的信,被一个叫作兰岸的青年拿起拆开。
裴决不知道青年为何要私自拆开方悦的家书,也不知道方悦在信里写了什么内容,他只知道青年在看完信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或许青年也是方悦所珍视的亲友之一吧。
如今,方悦和斯卡洛已经隐没于茫茫人海,众人虽不知他们的去向,但他们很放心,他们知道方悦已经获得了她想要的生活。
信中的方悦像是回到了年少时最烂漫快乐的时光。
字里行间都是漫溢的幸福与期许。
她说她走过了十年岁月才终于牵上了十八岁时想牵却不敢牵的手。
在握住斯卡洛的手的那一刻,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与满足。
所有的伤痛、委屈、亏欠,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在一片碧蓝的汪洋中,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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