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美术学院。
朱玲将车停在距离西门不到百米的路边，侧目望向副驾驶上的女生，“给你送到了，好好加油，争取捞个好项目回来。”
安全带还未归位，余笙垮着一张脸，说：“我尽力。”
《我听见了》昨日正式完结，今天朱玲就火急火燎拎着她去了趟出版社，聊聊后续单行册出版的问题。
也就是在朱玲毫无人性想给她安排下半年工作的时候，余笙提了“城市美化”项目的事情。
朱玲的反应可以说是震惊乃至不可置信，显然这个项目当时不了了之还是给了公司一定的打击。对于余笙有意加入团队的想法她当然是万般同意，前提是她能成功加入。
毕竟“城市美化”这种上升到市及省层面的大项目，其中意义和代表性完全可以跟原创作品媲美，甚至超越。
于是在和出版社谈妥合同后，她非常积极地将余笙送到美院。
见她下车，朱玲握拳比了个加油的动作，难得和蔼，“勇敢勇敢，我相信你可以的！冲！”
余笙一脸无语，吐槽：“玲姐，我不是小学生。”朱玲的儿子刚上小学，想来这番话是平日里哄儿子说多了成了习惯。
被无情挑刺，朱玲一秒恢复正经，冷淡说：“哦，没成功的话新作的事你赶紧给我个想法。”
“……”谢特，你是懂反向激励的。
余笙赶忙应道：“我一定努力！”
*
谢教授今日在美院有个讲座，余笙周一跟她约时间的时候，她问介不介意在讲座后直接见一面。
开什么玩笑，当然可以。
她是趁着讲座开始前抵达大礼堂的，不管日后能否合作，谢教授的讲座都是蹭一次少一次。
和上学那会不同，以前余笙总是抢在最前排，全程旁听，一个讲座下来笔记都可以记满一张纸。一腔热血，恨不得将对方的成功经验倒背如流。
而现在，她坐在最后排的角落，全程凝视着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女人。
讲座的时间不长，结束后余笙按照谢丹告诉她的位置走到第一排。
首排一般都是各位教授和校领导的集结点，这会散场后还有个别教授留在原地聊天。谢丹也坐在那，只不过她两侧的位置都是空的，看来是为她特地清的场。
余笙深呼吸，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抬步走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坐在椅子上上的女人抬起头来，在看到她的时候拍了拍身侧的座位，“来。”
余笙礼貌点头：“谢教授好，我是余笙。”
“你好。”
“……”
余笙紧张得额头冒汗，捏着包链的指尖微微颤着。
果然近距离接触和远远观望还是有质的差距，那种大佬的威严在悄无声息中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许是看出她的异样，谢丹浅浅勾唇，“不用那么紧张，我以前经常听莹莹提起你。”她稍稍歪头，笑得更加温柔，“说起来，我还送过你礼物，对吧？”
余笙了然，小心思被戳破的羞涩惹了一脸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的，谢谢老师的礼物。”
“不客气。”
“……”
被谢丹挑起的话题再度陷入沉默。
余笙尬得直冒冷汗，有那么一刻甚至生出就此逃跑的想法。再反观谢丹，女人神情淡然，姿态从容地望向舞台，似乎半点不觉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因子。
谢丹长得偏清冷挂，跟温婉二字并不搭边，只是艺术家儒雅涵养的特点柔和了她的气场。
余笙品着品着，莫名就冷静了下来。
她端正坐姿，一鼓作气：“谢老师，我想加入您的项目组。”
她不喜欢迂回，想来想去最适合的方法就是把目的直白剖析给对方。
谢丹也不觉得冒昧，侧目：“嗯，说说你的看法。”
余笙实话实说：“沈檀沈老师之前跟我提过‘城市美化’的项目，我很感兴趣。”
谢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向她打听过你的联系方式。”
“是。”女生应得十分坦然，“但我还是主动联系您。我不喜欢坐以待毙，想要的东西更喜欢主动争取。”
见她神情认真，谢丹也不由地严肃，“‘城市美化’项目是个香饽饽，美院人才辈出，你知道我有很多选择。而且我主攻水彩画，你虽然是这个专业毕业的，但应该很多年没有着手过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大可选择新星。”
说到这，女人眉峰微挑，眼神犀利，将问题抛了过去，“你觉得呢？”
余笙抿唇，神色一瞬紧绷。但很快，蹙紧的眉毛得到舒展，忧虑散去只剩胸有成竹。
“您说的很现实，但我想说两个字——特色。”话音微顿，“这是您选修课第一堂课的课题。”
谢丹表情微凝，有些意外。
“您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比起一股脑的崇拜和复刻他人，更重要的是创造属于自己的个人魅力。绘画的技能固然是一大要求，可最具灵魂的永远是作者本人。”
“……”她确实说过这番话。
“我有我的特色，不需要因此改变什么，也不需要去迎合谁。我不会因为您主攻水彩画就将重点转移到水彩画上，就像您说的，我确实很多年没有画过水彩难免手生。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选择自己擅长的？漫画元素才是我的特色。”
女生侃侃而谈，化了淡妆的脸蛋在熹微光线下漂亮出尘，字句清脆，“艺术家的灵魂在于艺术家自身，如果我放弃自身色彩。就算成功加入您的项目，也发挥不出应有的水平。”
余笙的目的很简单——加入谢丹的项目。
可她的目的也不仅仅于此。
这个机会确实千载难逢，但倘若只是中规中矩的设计走向而无任何创意改变，她的热情会大大减幅。
“‘城市美化’项目的范围囊括很多，城市壁画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觉得您既然问过我的信息，想必也不是会千篇一律拘泥于形式水彩，应该是有别的想法。是吧，老师？”明亮的鹿眼水盈盈的，折射出的光芒看似无辜，实则满含锐气。
谢丹淡然勾唇，“没错，但我考虑你的原因不止这一个。”不等女生深思，她继续问，“你知道城市壁画我负责的版块主题是什么吗？”
“什么？”
“——消防。”
余笙一愣，这她还真是没有想到。
谢丹从包里翻出一个文件递了过去，简要说明，“这次城市美化，西江市共列出十条主干道路进行壁画改造。正巧今年国家有意提高消防的民众普及度，所以市政府这次格外重视消防的宣传。”
她点了点正好翻开的地图，“以樱花江为起点，以北一环路为主干道，依次沿春樱、赏樱、落樱、拾樱四条东西向次主路作画。刚好，随阳区消防大队就在落樱路与拾樱路之间，那片壁画是重点。”
说到这，谢丹不动声色瞥了眼翻阅文件的女生，缓缓说，“这是关系到城市面貌的宣传壁画，很重要，但也不用过多担心。上头的意思是考虑到城市发展的先进性，希望壁画能够呈现出多元化年轻化的趋向，迎合各年龄层的民众，所以我觉得你非常合适。”
余笙文件翻了大半，冷不防听到最后一句，猛地抬头。
嗯？？？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她牢牢抓住手中的纸张，欣喜到结巴。
“您，您这是同意我加入了？”
谢丹摇摇头，语气诚恳，“不是同意，是邀请。”
她轻松莞尔，望向身边表情愣愣的女孩：“余笙，你愿意加入我的项目组吗？”
余笙怔在座椅上，在几秒钟的恍惚后骤然起身。她垂眸看着谢丹，眸中专注的神情肆意倾泻，连嗓门都不自觉地拔高，“愿意！当然愿意！这是我的荣幸！”
谢丹微微一笑，“好。”
大礼堂的第一排，周围不断有交谈声传来，并不是多么正式的场合，谢丹在此敲定了项目组的最后一名组员。
“合作愉快。”
-
从大礼堂出来，天边的晚霞卷缕成丝，勾勒着无边天际。
余笙站在阶梯上，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她下意识伸手遮挡，看着夕阳从指缝间流逝，脑海中莫名浮现方才谢丹说的话。
确认合作后，谢丹把目前项目的进度大致说了遍，并且定了周日的聚会给组员彼此熟悉的机会。
除此之外，她还丢出一个重磅信息。
“哦对了，下周开始我们会去消防大队取材。考虑到就近原则，就在随阳区消防大队。”
余笙微愣，第一反应便是确认，“是北一环路上的那个吗？”
谢丹不疑有他，“对，就是那。我已经和他们宣传部负责人联系过了，具体时间到时候聚会上我们再讨论。”
随阳区消防大队。
女生慢慢垂下脑袋，看不出神情，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地址。
……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正思索着，肩膀被蓦地拍了下。余笙惊得立即回神，扭头望向站在身侧的人。
女人身形高挑，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红唇微扬，勾着眼线的狐狸眼轻压，眉眼间流露出一股熟悉的张扬。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对方先道，“好久不见啊，余美人~”
语气轻佻，透着熟稔。
知道“余美人”这个称呼的人不少，但喜欢这么喊她的人不多。
余笙大脑飞快地转动，在瞧见女人眼角的泪痣时猛然醒悟，“师姐！？”
谢怀莹一个伸手，箍着她的脖子将人拉了过来，嗓音凉凉，“看你这样子是差点不认得我了？”
“……”这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精。
余笙笑着打哈哈，解释，“这不好几年没见了嘛，而且师姐你剪了短发，变化着实有点大。”
读书时的谢怀莹明艳动人，那一头乌黑的大波浪长发就是她的标志，可没少羡煞他人。
谢怀莹冷哼一声，松手抱胸，“来找我妈的吧？”
余笙乖巧点头：“对，刚和谢老师谈完。”
“结果怎么样？”女人翘了下唇角，笑容极其妩媚，“是不是被我妈忽悠成功了？”
忽悠？余笙表示不存在，是心甘情愿。
谢怀莹戳了戳她的脑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啊，一点出息都没，怎么就同意了呢。这种事情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大太阳的在外边风吹日晒，等后边秋雨一来，光是保护壁画就有你受的。”
余笙倒还真没想到这些，乐观心态爆表，“万事开头难，想想以后西江的主干道上会出现我的作品，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嘛！”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谢怀莹没忍住低笑起来。她笑得眼睛都弯了，感慨，“你和我妈还真是一路人啊，我俩不会抱错了吧，你才是她亲生的？”
“……”余笙无语，“师姐，你又在开玩笑了。”
她俩差了三岁，再怎么抱错也不可能跨越时空吧？
为了阻止某人继续说出惊天言论，余笙干脆转移话题，“师姐是来找谢老师的吗？”
女人点点头，“对，来接她去吃饭，这不马上要办婚礼了，有一堆事情要讨论。”
啥？婚礼！？
余笙惊得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师姐你结婚了啊？”
谢怀莹亮出无名指上的钻戒，故意哼笑，“离谱了啊，我都结婚快一年了！”
余笙是真的不知道，语气十足冤枉，“你又不爱发朋友圈，几年下来都是白的，我上哪知道啊。”
闻言，眼前人摸了摸下巴，嘀咕：“也是哦。”话落，她朝楼梯下的轿车一指，“喏，那就是我老公。”
姐夫！！！
余笙两眼冒八卦立刻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大礼堂前很少给停车，现在停在那的就一辆，完全不会认错。
男人个子很高，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姿态慵懒地倚着车门。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灭了指尖的猩红，朝她颔首示意。
“？”
余笙第一反应是这人谁啊，不认识。然后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空荡荡的。
她细眉一蹙，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双眸倒映出几分不可置信的茫然，“师姐，他……”是谁？
谢怀莹一开始没懂她的疑问，反应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饶有兴趣地笑了下，“哦，你以为是娄述啊？”
不然呢？娄述这准姐夫，当时她们这些后辈可都是从大一喊到谢怀莹毕业的。
一个是硬朗帅气的特警，一个明艳性感的大美女，这不可言说的x张力让余笙那几年无比上头，磕得比电视剧cp还真心。
更不用说他们二人曾是她画感情戏的一大精神支柱！
怎么就分了呢？！
谢怀莹欣赏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连连啧声，“看来还是有必要发朋友圈的，不然你这消息落后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我和娄述分了得有两三年了吧。”
“……”这么久？那她的情报系统可以用报废来形容了。
“为什么分啊？”余笙几番纠结，没忍住询问。
能被谢怀莹准许叫姐夫的人，她们是真心以为可以走到最后的。
谢怀莹眨了眨眼，“你猜？”
“……”拳头硬了。
逗人完毕，谢怀莹敛起玩笑的情绪，将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身板同她一齐沐浴霞光，“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明白了，恋爱时随便怎么蹉跎都可以用喜欢兜底。可若是结婚嘛……”
“还是要找合适的。”
余笙恍然：意思是，娄述并不合适吗？
谢怀莹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语调悠扬且长。如傍晚的风，和煦温暖，吹拂过后留下的尽是豁然的平静。
她说：“这余生啊，那么长，我可不想一直花在等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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