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澈走近几步,在她面前站定,简明说清情况:“我刚下车,就看见你了。”
赵清浔从惊讶中回过神,狭长黑眸微微泛亮:“你任务结束了?”
他点头:“嗯,下午刚结束。”
她视线往下:“你的手?”
他也跟着她低下眸,瞟了眼垂在腰侧的手臂,声音略低:“医生说恢复好的话,日常生活应该不会有大碍。”
赵清浔无声凝眉,他出乎意料出现在她面前是好事,可他的状态却又好像没那么乐观。
她沉默片刻,没有多说什么:“我先把钥匙拿给你。”
她转身走向门卫室,很快回来,物归原主。
他看着她的眼睛,客气道谢:“谢谢,麻烦你保存这么久。”
“没什么。”
赵清浔轻轻移开视线,稍有不自在。
出门前想着只是下楼扔个垃圾,她穿的是居家的白色长裙,长发也用夹子随便夹在脑后,意外遇上不熟的同事,令她感到轻度的尴尬。
想了想,她岔开话题,试图将两人的话题拨回正轨:“我看到新闻了,你们这次查获的数量不少。”
他淡声回:“是,还抓到两名嫌疑人,我同事正在审。”
她继续问:“后续还会有这样大规模的娱乐场所排查吗?”
面前的人否定:“不会,这次涉及到的几家酒吧和歌厅暂时停业整顿了。后续要看审讯情况,现在这批东西的来源大概有了方向,但还不确定。”
停顿半刻,他沉声补充:“冯川确实是买家,不过他在上次的事情之后非常谨慎,暂时没有露出什么来。”
两人慢慢往路边走。
赵清浔点点头:“线人也说他这人疑心很重。”
纪淮澈嗯一声:“总之后面我们会继续追查源头。”
她闻言抬眸:“你还参与吗?”
纪淮澈静看了眼身旁的人:“嗯。”
“也不休息?”
“休一天。”
赵清浔轻轻弯了下唇,半开玩笑:“那看来你的身体状况还好。”
“还好。”
他缓缓停下脚步,侧眸凝视着她的脸,低沉声线在夏夜里浸了温度,冷冽间若有似无裹挟着炎热,“我有注意安全。”
耳畔的空气有一瞬浅淡升温,热流涌动在夜色中暗昧不明。
两人同时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时,那天她说[注意安全],他回的不是[好],不是[知道],而是[我会的]。
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被他单方面逾矩成为约定,而直到这一刻赵清浔才迟钝发觉。
她别开眸,理了下额角被风吻乱的头发和心跳,淡笑将谈话拉回原本的社交距离:“要喝奶茶吗?我请你。”
对方也没有继续往前,克制有礼退步:“我赶时间回队里,只能放弃这个机会了。”
但他没有主动推到下次,这话就只能由赵清浔这个债务人来客气:“下次吧。”
她视线再次往他受伤的手上瞟过去,欲结束会面的暗示明显:“你怎么过来的?”
纪淮澈示意路边停着的出租车:“我打车回去,你先进去吧。”
她点头:“好。”
目送那道白色的窈窕背影直至消失,纪淮澈坐上出租车。
司机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大概是以为他挨揍了,还被揍得不轻,怜悯啧了一声:“去哪儿啊小伙子?”
后座上的人垂眼利落将左手上的绷带扯下来,活动了下完好无损的手腕,看得司机瞠目结舌。
他视而不见,打开手机看了眼群聊里的消息:“宏伟烧烤城。”
***
“行啊,纪队长,你可真行。”
包厢里几个男人捧着那一截绷带套子细研究半天,发自肺腑感慨,“你还是太保守了,你怎么不把脖子也缠上呢?”
“干脆把全身都缠上,就鼻子留个洞吸气儿,再雇俩人抬担架送你去,那还不得把检察官小姐心疼死?”
“心疼死?是吓死吧哈哈哈哈……”
纪淮澈慢条斯理吃着盘里的花生,不说话。
桌上算他一共四个人,都是他之前在部队时的战友。
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凑完热闹后坐回来,盯着他一言不发地看。
纪淮澈抬眸冷冷睨他一眼:“我脸上有钱?”
对方摇摇头,真诚发问:“哥,你脸上这伤不会也是假的吧?”
纪淮澈:“……”
几个人中年纪看起来稍长的一个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哎,别扯淡了,说正事儿。”
他转头看向纪淮澈,膝盖在桌子下杵了下他的腿:“怎么样啊,你这装残又卖惨的,什么进展?人家认出你来了吗?”
纪淮澈淡淡回:“没有。”
对方追问:“你也没跟她说?”
他静默片刻:“嗯。”
那人把面前的盘子推开,没好气挖苦:“你长了张嘴是干什么的?专门吃花生米的?”
其他人也都恨铁不成钢帮腔:“就是,当初你追着人家来江州的劲头哪儿去了?”
纪淮澈瞟了眼桌上义愤填膺的几人,往后靠在椅背上,峻冷脸庞陷进灯光里,看不清晰表情。
三年前他离开部队的前夕,经过多方打听,得到她报考了江州检察院的消息。
他们曾经错过多次,这一次他决心要把握住,可仿佛是老天又一次的玩笑,在他进入特警队后,她被分到江州下辖最远的县城,单程开车要六个小时。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晚他喝得烂醉如泥,消沉几天之后,先前帮他打听消息的前辈理性给他分析,她是高分考进检察系统的,户籍在江州市区,去的那个地方属于贫困县,一般被分到那里的人都是组织派去历练的,高素质人才这么紧缺,她这样的高材生不会真的被留在那里,十有八九会调回来。
他顶着这个虚幻的希望又熬了两年,用拼命工作延缓时间带来的痛感,终于在三个月前收到她即将调回的消息。
他在阳台上坐了一夜,破天荒抽掉了整包的烟。
那段时间他手头有件案子在忙,没有刻意去制造相遇的机会。
他以为自己会在年中的公检法联席会上见到她,没想到他们的“初遇”比他预想中的更提前,也更戏剧。
那天在包厢里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灯红酒绿里她美得清丽脱俗,纵使他一直知道她漂亮,那瞬间还是在眼前的脸孔与重逢的惊喜叠加下乱了心跳。
同时他也迅速意识到,他们恐怕耽误了她的工作计划。
她像只小狐狸一样惊惶趴在角落的墙上,回头望过来的乌眸因为紧张而隐约潮湿,可怜又可爱。
他无比庆幸自己此刻是全副武装,无人知晓他的表面冷冽漠然,心脏早已无声炸成一片烟花。
那天晚上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渐亮。
他洗了个澡,但血液里的沸腾根本无法降温,几次尝试入睡失败,最后他起床走到沙发前拎起外套,抽出藏在钱包夹层里的寸照。
十六七岁的少女五官与现在无异,只是脸颊多一点婴儿肥。
她身着他们那届统一定做的白衬衫,格子领结与百褶裙是同样的纹理,微笑看着镜头,漆黑眼眸很静,也很亮,直直照进他的心底。
他与她隔着岁月相视许久,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粗糙指腹在照片上轻柔碾过,主人的声音低又轻,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幽怨:“你一点都不记得我。”
照片上的少女还是一样的微笑,他垂眸看她片晌后,也笑了。
不记得也没关系。
我喜欢你就够了。
***
隔天是周六,赵清浔难得睡了个懒觉,在床上赖到中午才起来。
因为上一位检察官被紧急调走,她入职后几乎没有过度期就全部接手了对方的工作,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把那些烂尾工作处理完。
今天是个难得的双休日,早上时新闻播报了台风预警。
她准备在家稳稳宅上四十八小时,在网上囤足了两天的速食和水果。
快中午时齐柠给她打电话说爸爸出差不在家,要跟妈妈和姑姑一起“过台风”。
赵清浔知道这是嫂子的好意,从她回江州以来对方隔三差五叫她过去吃饭,但她不想过多打扰人家的三人世界,大部分时候都推脱工作太忙或是有约。
这些年来的独居生活让她对于家的概念越来越模糊,从调回来后她只去过赵京唐的家一次,并且放下东西略坐坐后就很快离开。相反因为高中时曾寄住在姑姑家一年,她去看望姑姑的次数还稍微多些。
齐垣外表看着大大咧咧,但其实非常细心。他心知她对赵京唐的介怀但从不说破,而是让自己老婆经常出面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做客,以此为名来稍微照顾独居的她。
赵清浔握着手机,很有耐心哄着:“柠柠乖,今天姑姑有点工作要处理,下次再去看你。”
小姑娘奶声奶气抱怨着:“你总说下次下次,下次是要几天呀?”
赵清浔想了想,认真回复说:“你小班毕业典礼上不是要表演节目吗?那天姑姑一定去看你。”
跟小姑娘口头拉勾之后赵清浔放下手机,在窗前的瑜伽垫上简单拉伸后走出卧室。
她早餐煮了几个速冻饺子,然后从快递刚送来的果蔬里拿出一大盒芒果,舒舒服服垫着毯子坐到客厅的地毯上,打开一部悬疑电影。
这部电影很小众,带一点恐怖元素,但情节十分紧凑,氛围也引人入胜。
赵清浔全程思绪紧跟着导演的镜头走,精神太过投入以至于电话响起来时她视线都没有离开屏幕,摸索着接听后放到耳边,声音也带着不正常的紧张,好像大白天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抓包了一样:“喂?谁?”
听筒里面静了一下,犹豫着问:“你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
赵清浔稍微从电影里回神,慢半拍听出来对方是谁,“你什么事?”
他问:“你现在有没有时间?能不能来帮我一个忙?”
她仍有些心不在焉:“什么忙?”
对方低声道来:“上次的蔷薇花架,前天晚上的暴雨我没顾得上,现在的状况有些糟。”
“我单手做这个有点困难,今天的时间也不是很充裕,晚上还有台风。”
他语气听起来有些为难,停顿半刻,再次恳切问,“你方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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