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该上工的人上工,参与到昨天事情里的人则被带到了大队里。
连同大队长、会计几个村里的干部和老人都在,算是做个见证。
余禾和何春花一进门就看到穿工人服很体面的大队干部,还有李狗蛋跟鼻涕虫的家人。
干部们都是坐着的,那两个人的家人站着,但一看见余禾她们,就怒目而视,眼里像是有火光。
尤其是李狗蛋的母亲,五十多快六十的老太,标准的农村妇女打扮,土布做的上衣和黑裤,鞋子一看就是浆补过很多次的,齐脸短发夹杂银丝,下三白眼,嘴角紧绷,面相凶恶,看余禾她们的眼神也怨毒的很,像是能吃人。
何春花把余禾往自己身后一带,丝毫不怵这个老太太。
她甚至能把和余禾如出一辙的杏眼瞪的和斗鸡眼似的,像极了泰剧里的恶毒女配,五官夸张乱飞。
只有余禾被何春花握住的那只手,才知道何春花的内心并不平静,余禾清晰的感受到何春花汗湿的手,面对这种三堂会审的场面,何春花也很紧张。
在一触即燃的氛围里,余家人姗姗来迟。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王爱花这个蛮横的老太太在抱怨,平白来这白天,还要全家出动,这不是耽误他们赚工分吗,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弄得满城风雨。
身处大队里的人,听着这些话,只觉微妙。
李狗蛋的母亲更是趾高气昂,何春花强忍着抬头,不肯示弱。
余禾则将何春花的手握得更紧,至少她们都不是一个人,还有彼此。
而余家人的狠心,到了现在她才真正有所体会。
可按照原书的记载,余家人在她死后,因为她在杨怀成心里的分量,甚至一再得到杨怀成的照顾,余秀兰虽然没能和杨怀成在一起,却水涨船高,不但高嫁,日子还很滋润。
余禾没有看到结局,但也能想到,余家人恐怕是圆满结局,靠踩着她的尸骨得到的圆满结局。
唯独何春花因为她的早逝,受不了打击,落水而亡。而这,也是因为余秀兰不着痕迹的引导。
想到这里,余禾就恨不能生啖他们的血肉。
好歹人到齐了,姚大队长就开始审问昨天的事情。
何春花照着昨天的说辞再说了一遍,可这一次,李狗蛋他们是醒着的。
虽然手上头上都包裹着纱布,看起来很滑稽,但他和个二五八万的无赖似的,挑眉撅嘴,斜嘴坏笑。
“我说婶子,你可是诬陷我了。我昨天不过是和我兄弟鼻涕虫喝了点酒,迷了路才走到你家里去,谁知道你上来一顿招呼,你看,你自己看看,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
李狗蛋一边说,一边举起自己手上的左手,使劲往何春花面前伸。
一副二流子的神情做派。
何春花才不吃这套,她呸了一口,“狗东西,你当我三岁小孩是吧,忽悠我,你家住村西,我家在村东,跑那么大老远的路,谁信你个鬼!”
李狗蛋他妈立马支棱起来,手往腰上一插,“丧门的寡妇,你敢骂我儿子,我儿子说的没错,他多喝了点酒,不小心跑你家去了,怎么,难不成你家丢了什么东西?”
“那是我发现的早!”何春花把话顶回去。
“我呸,这不就是没证据吗?敢把帽子往我儿子上扣,我看你全家都烂了心肠。”李狗蛋的母亲气势汹汹。
被牵连到,余三贵立刻坐不住了,他最看重自己的面子,不禁反驳,“不管怎么样,你儿子大半夜闯到别人家里,不被打死都算好的。
我们家,清清白白!”
李狗蛋的母亲可不管这么多,往地上一躺,任谁都扒不起来,“哎呦呦,公公跟儿媳扒灰,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欺负我儿子,可叫人怎么活呐……”
眼看她越说越不像样,余三贵铁青着脸闭嘴,不肯自己的名声有污,又怎么会再为何春花说话。
何春花简直气了个仰倒,她守寡半辈子,最在乎的就是脸面,现在一点证据都没有,就污蔑她和公公扒灰,别说杀了李狗蛋的母亲,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回头看看余家人,没一个为她说话的,连那个刻薄的婆婆都像是看瘟神一样看她,甚至还有狐疑的神色。
唯独余禾,她紧紧抓住何春花的手,杏眼朦胧,死死盯住李狗蛋的母亲,眼里全是憎恶仇恨,“你个老虔婆,嘴长在你身上就是为了空口白牙污蔑人的吗?”
余禾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比胡搅蛮缠和打人的伎俩,她一定是比不过李狗蛋他娘的,可她有所有人都没有的优势。
她够漂亮。
人们总是喜欢美的事物,甚至会不由偏向。
余禾这时候已经把眼里的恨意收敛,娇弱精致的眉眼如蒙蒙细雨,睁着眼睛,泪珠一颗颗滚落,看得人好不心疼。
她一只手捂住心口,满眼控诉,“这么多年了,我娘的为人还不清楚吗,她恪守本分抚养我长大,从没有在天黑之后开门离家,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村里谁不知道我娘多能干。
别人没了丈夫都是改嫁,就我娘,就我娘!谁和她提这事就翻脸。
你们不能因为我父亲走的早就欺负人呀,呜呜呜。
这世上怎么能没有公道呢!”
余禾呜呜咽咽,哭得娇弱柔美,谁能看这么一个十多岁的美丽少女哭泣而不动容,更何况她句句在理,声声泣泪。
何春花更是绷不住的直接抱住余禾,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刚才的强势煞然消失。
可越是这样,人心越偏。
反而是余禾她们站了上风,李狗蛋他们再怎么撒泼打滚都显得可笑又咄咄逼人。
而和李狗蛋一起做坏事的鼻涕虫的父亲虎叔,在村里更是难得的公道人,讲道理,见到人家孤儿寡母哭诉,恻隐之心再也忍不住,伸手给儿子一个大逼兜,“娘的,老子没你这个瘪三儿子,跑去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知道你大壮叔怎么没的吗?牺牲的!
你还有脸欺负人家遗孤,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真给你老子和祖宗丢人,什么东西!”
随着鼻涕虫被虎叔毫不留情的暴打,一声声哎呦和求饶响彻大队。
余禾躲在何春花的怀里,鼻子还发出哭泣的抽噎声,嘴角却悄悄翘起,甚至还能分出余光去看这个滑稽的场面。
但很快余禾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是在大队部开会的地方,虽然简陋,但地方大,窗户多,光线明亮。
而大队干部和李狗蛋、鼻涕虫的家人,站在余禾的对立面,余禾跟何春花就像是被孤立一样,可正是这样,余禾才能看见他们看不到的事情。
比如,斜后方的窗口分明站着一个人,一个本来应该和这件事毫无关联的人。
因为余禾是躲在何春花的怀里悄悄偷看,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她的不对,包括窗口站着的那个人。
他正志得意满的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不详的预感弥漫在余禾的心里,今天的事,恐怕她们讨不到好处了。
果然,当余禾把心沉下来的时候,坐在上首的大队长站了起来,他抬起手,“好了,都安静!”
一声包含威严的喝声响彻大队部,虎叔也停了打儿子的手,连余禾都慢慢从何春花的怀里离开,大家都等着听大队长说最后的结果。
他直接各打五十大板,“李狗蛋,鼻涕虫,你们再怎么喝醉,也没有闯进别人家的道理,至于何春花,在没弄清楚事情之前,贸贸然拿柴刀砍人,万一真的是误会怎么办?”
听到姚大队长这么说,余禾知道自己的猜想成真了,看似两边都骂了,实际上避重就轻,受害者也被安上了错,之后恐怕就要不了了之。
果不其然,姚大队长接下来直接让李狗蛋他们和余禾道个歉,至于其他的惩罚,一概没有。
就算李狗蛋的母亲曾经出言不讳,污蔑何春花扒灰,把何春花的尊严往地上碾压,也没有受到一句苛责。
这个结果显然不公平。
可余家人不说话,何春花再要强也不能一个人对抗整个大队的人,她除了余禾,什么都没有,娘家又不在这里,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被迫接受这个结果。
顶着李狗蛋母亲得意的笑容,何春花一个踉跄,好在被余禾扶住,整个人却像是老了十岁,神色很差。
余禾像何春花刚才护着她一样撑住何春花的身体,她的目光落在窗口的姚望伟身上,他也没有被发现的惊慌,反而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眼神放肆的在余禾身上扫视,就好像余禾注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她没再装柔弱,而是板下脸,眼中有光,唇抿的发紧,从依附他人爱怜的莬丝花变成了一身坚韧不屈的松柏。
余禾死死挺直的腰背,隐隐间竟然和杨怀成有点像,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宁折不弯,难得的风骨。
她冷静的把目光移向姚大队长,可在余禾的视线下,姚大队长仍旧站的好好,他上衣的前兜里,甚至还夹着把象征身份的钢笔,好不气派,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看着虚伪做作的姚大队长,小人得志的姚望伟,李狗蛋家人咄咄逼人的得意目光,余禾闭上眼睛,纤细柔美的手指被她紧紧攥成拳头,皮肉发白。
她一定会记住这一天,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发誓。
之后是怎么离开大队部的,余禾已经忘记了,接下来的一切都浑浑噩噩,如在梦中。
何春花在回去之后就病倒了,直接发起高烧,人都烧得迷迷糊糊了,还不忘记安慰余禾。
“娘的乖禾禾,不要怕,娘会护着我们禾禾的,你爹的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
余禾强忍酸涩宽慰何春花,“嗯,我知道,所以娘你要快点好起来,等将来我护着您,您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就可以。”
接着,余禾拿温水帮何春花擦拭了一下身体,帮她散热。
有现代生活的经验,余禾再怎么样也知道光这样烧是退不下来的,她起身就准备去大队部,帮何春花找医生。
虽然大队里只有一个貌似医术很受村民诟病的赤脚医生,但怎么都比何春花在家里熬着要好,至少得吃退烧药,要不然温度太高,人都会烧傻。
而这唯一的赤脚医生在大队部里,平时大家找人也好找。
余禾只能重新去大队部找人。
屈辱的一幕还在眼前,余禾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会那么倒霉,一去就遇上姚望伟这种糟心玩意。
但事实是,她的运气确实不够好,她才走到大队部的门口,就被在大队门口和人闲聊的姚望伟瞅见了。
他毕竟是姚大队长的儿子,偶尔会偷点懒,大家伙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余禾远远的看见他,就想要绕后边等等。
可姚望伟也不是瞎子,在余禾看见他的时候,姚望伟同样望见了余禾。
他大步上前追上了余禾,笑嘻嘻的拦住余禾,“余禾妹妹,你怎么看见我就跑,以前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姚望伟长相随他爹,都是周正的长相,一看就适合做官,很正气,但皮相掩不住心相,他即便够高,可仪态全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和杨怀成一比,不看脸光看做派习惯就已经落了下乘。
余禾心里浮出难言的厌恶,但也知道这种时候如果不处理好,对自己很不利。
旁边就是小树林,如果他兽性大发,把自己拖进小树林,那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只能强打精神,虚与委蛇,若春花般粲然一笑,直笑得姚望伟眼神发直,之后才施施然开口,语调娇柔,“没有呀,只是家里最近事多,你也知道的,昨天家里闯进了人,明明是他们不对,可今天早上大队长却轻拿轻放,叫我心里怎么好受。”
她嗔怪了姚望伟一眼,眼若秋波,面若桃花,将姚望伟的心都看酥了。
他也不像上次那么唐突了,好声好气的哄她,“好禾禾,你也知道我爹的事我一贯是管不了的,但是吧,如果你嫁给我了,将来整个赤嵩大队,没谁敢欺负你。
你爹当初没的时候,不是还给了一大笔抚恤金吗,加上每个月的补贴,啧啧啧,将来我俩的日子得过得多美。
但你要继续和某些家庭成分不好的人混在一起,那就保不齐是什么样了。”
余禾刚刚看似在和姚望伟闲聊,但余光不着痕迹的观察他,刚刚她说起李狗蛋他们的时候,姚望伟嘴上没说,可眼神的飘忽闪烁是骗不了人的。
她突然间就明白了,光凭李狗蛋他们,前面都相安无事,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闯进她家,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一定是姚望伟听说了什么,才会这么着急,而且他听到的事情,还是添油加醋过的,凭他刚刚说出来的话,余禾可以断定,他对她和杨怀成的事,一定也知道了点什么。
杨怀成和她的事一直都没人知道,除了……余秀兰。
所以这两天的事,都是一个局。
余秀兰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余禾垂眸思索的神情,落在姚望伟眼里则变成了犹豫。
他得意的笑,自以为乘胜追击道:“你天天待在赤嵩大队,还不知道外面会怎么对杨怀成这种人,等将来追究到了,啧啧啧。”
姚望伟把手搭在余禾的肩膀上,意有所指,“你要是想,过两天我去县里,可以带你一起去,看一看外面的世道,你就懂得杨怀成这种人不能碰。
躲在乡下做知青是行不通的,我爹说了,现在上面抓的严,很快各个大队也会开展工作。”
余禾强忍着没有反抗,只是眼含泪水,绰约美丽,“我……我懂了,你能不能让我想想?”
美人示弱,没人会不心疼,姚望伟内心难以言说的暴虐感得到了满足,大发慈悲的点头,“也好,你还小呢,难免会被杨怀成的皮相蛊惑。”
余禾主动应付,好好的离开了林子附近,她却没有赶紧回家,而是找了姚大夫,和他说了何春花的病情,得到了一片安乃近,就被催促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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