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都先别说话了。”
楚沁这一回的说话声更大声,几乎是喊着出声的。
于是,场上忽然安静。
村民侧身的侧身,转头的转头,像是被楚沁唬住般盯着她看。
“楚沁你啥意……”
“我觉得快要下雨了。”
楚沁没等那人把话说出口,指了指渐渐变得暗沉的天空。
这话说出来,村民能再次愣住。
怎么可能呢,距离上回下雨已经是将近三个月前的事儿了!
一时之间门,众人望天。
几位经验老道的老农赶快到旁边的地里摸摸泥土,再观察观察蚂蚁的动静。
随着几只燕子低飞,从屋檐上掠过,村支书皱着眉暗道声:“坏了!”
确实是有要下雨的迹象啊。
为啥说是“坏了”?
因为一旱旱大半年,从前需要水的时候不下雨,现在呢?明摆着到要收割稻谷了,忽然来场雨,这真真让人心里直冒火啊。
这要是忽然来一场雨也就罢了。
怕就怕前半年没下的雨,都集中在这段时间门下。
显然,楚沁也想到这一层。
她眉头紧皱,下意识去寻找张飞燕。这场雨到底下多久,或许只有张飞燕会晓得。
只是张飞燕在哪儿?
楚沁眼神快速在场上扫一圈,终于在靠近杂物房的角落里看见正呆呆站着的张飞燕。
众目睽睽之下楚沁并不能挤到她身边去询问,只能按耐住冲动安静等待。
或许是为了给楚沁的话增添两分可信度,半分钟后天空久违地响起一声闷雷声。
“轰隆——”
虽然小声,但足够让所有村民听清。
“不好办,果然是要下雨了!”
这回明显和先前乌云密布干打雷不下雨的情况不同,村民们都能感受到那股闷意,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是潮湿的。
“那咋办啊,咱们稻谷才割了十多亩呢!”有人急急忙忙道。
种稻谷前期最怕不下雨,后期最怕下雨,今年老天爷不给面儿,竟然反了过来。
“咋办?有啥咋办的,去割啊!”韩队长大喊,“都动起来,能抢收多少就抢手多少,也不要打谷了,割下来后直接送到食堂去放着。”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闷雷。
打谷场上的人群如同被惊扰的蜂巢,“嗡”一下就直接散开。
楚沁拿到镰刀,冲到一处田地,弯着腰快速收割。
在两处路口巡逻的人也被喊了回来,不仅如此,村里三岁以上的孩子也被带到田中,家里父母在前头割,他们就在后头捡地上遗留的稻穗。
甚至原本可以待在家里享清福的老人也颤颤巍巍地出来了,他们割稻谷割不动,捡稻穗却也弯不下腰。
他们干啥?
他们站在割稻谷的人的旁边帮忙捆绑割下来的稻谷,然后稍微年轻点的老人,再把稻谷放到推车上去,最后把推车推到食堂中。
一时之间门全村都陷入诡异的氛围中,不管男女老少,此时此刻都在为割稻谷而努力。
不知何时来的雨就跟脖子上的闸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搞得人提心吊胆心态快崩。
楚沁简直使出毕生最快的速度,她割稻谷差点就割出残影来。
吸气——呼气——
一吸一呼中就割下三把稻穗!整个田野上没人比她更快。
黑云压城城欲摧。
空气更加闷了,又是轰隆隆的几声雷,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的鸟叫。
楚沁汗水一滴一滴掉落在田野上,她无心再去管其他,脑袋一片空白。
割完一块地,再割下一块。
她地里的推车永远是最先装满的,别人装满一回,她能装满两回。
一台台推车在田野和食堂间门往返,若从村子正上方几百米的空中往下看,只能看到如蚂蚁大小的村民们,渺小而又伟大的村民们。
同楚沁一样心无旁骛,完全只受本能驱使一心一意割稻谷的还有张飞燕。
上辈子张飞燕活到六七十岁,很多事儿没人提醒她就真忘了,或者说没到那一刻她便很难想起来。
比如说看到楚沁的那刻,她才会想起上辈子楚沁的丈夫是哪位。
听到水库的那刻,她才勉强从回忆的旮旯角中找出藏着很多鱼的水潭。
而今日,同样是楚沁提醒会下雨时张飞燕才猛然想起:是啊,上辈子这时候不仅下雨,下的还是带着狂风的暴雨。
虽说雨只下那么两小时就停止,但是今日晚上会再次下的。
第二回下,下的可就不止是雨了,还有鸡蛋大小的大冰雹啊!
冰雹能阻挡吗?
没办法阻挡。
张飞燕现在拼命程度堪比楚沁,她心中清楚明白,这时候能割多少就多少。
酝酿了半小时,天空中终于落下雨滴。
今日炎热,雨滴降落过程中仿佛被空气中的热气同化,啪嗒啪嗒落在楚沁的身上时楚沁竟然感觉到雨滴是微微温热的。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有人喃喃自语,仰头,感受着豆大的雨滴拍打在脸上的感觉,泪水不禁涌出。
不给人活路啊!
他们挑了半年的水,不需要水的时候偏偏来水。
雨越下越急,然而没有一个人喊着要放下镰刀回家避雨。
他们明白,能多割一亩地关键时候就能多吃一口饭,就算懒如黄家夫妻也不想停手。
雨势明显变大,和雨一起来的还有吹得树木都快歪倒的狂风。
狂风骤雨是个具象词!
风把雨给刮倾斜了,雨滴拍打在楚沁的脸上,楚沁感到一阵生疼。
她终于回过神,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只见眼前的一切已经模糊,在暴雨中楚沁看不见三米外的事物。
自己仿佛置身于四周都是瀑布的地方,压根看不见瀑布外是什么有什么。
雨水轻而易举地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打湿,而狂风加暴雨,则将稻谷给吹倒。
农民们最怕的事儿来了:
稻谷发生伏倒!
如果赶不及把稻谷收起来,稻谷边极有可能发生穗发芽。
韩队长抹把脸,在暴雨中喊:“60岁以上的都给我通通回去,顺带把小孩全给带走!都给我带到食堂去。”
他扯着嗓子,声音在雨中十分嘹亮,又说道:“把我话传出去,我怕远处的人听不到。”
有老人道:“没事儿,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再坚持坚持。”
这种时候,说是生死存亡之际也丝毫不夸张。
整整大半年的努力,是否会功亏一篑?未来大半年的食物,是否要灰飞烟灭?他们舍不得。
许多村民边割边哭,楚沁甚至都能在暴雨中听到模糊的呜咽声。
“老天爷在耍人玩儿!”
“我的米啊,本来收成就不好,今天过后有多少米得发霉啊!”
有人哭喊道。
楚沁耳不旁听,只一心一意割着她手中的稻谷,把稻谷装满一车又一车。
韩队长再抹把脸,张开嘴巴时雨滴便滴落进他的嘴巴中。
他嘶喊:“坚持什么啊,你们都回食堂,帮忙把火给升起来,等会儿准备烘干稻谷。
家里有木炭的搬木炭,有柴火的搬柴火,有油布的搬油布,都去啊!”
最关键的是他怕都人倒下,这么大岁数的人倒下真真是要命的事。
这种时候,谁有时间门送人去看医生!
话音刚落,“啪”一声响。
有人就摔倒在雨中。
这下旁边的人也没办法继续割了,把人匆匆抬到食堂去。
“爹啊,你咋啦!”
摔倒的是秦江的七十二岁老爹。
“快救人呐。”
就在杂乱之际,张飞燕不知何时来到楚沁的身边,她的声音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和旁边人的哭喊声进入楚沁的耳中。
她声音隐隐带着些许疯狂,说道:“楚沁,我说今晚还会有冰雹,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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