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不多!寒不多!”
寒家二婶娘的大嗓门又亮又透,一下子惊醒了藏在草垛里睡觉的寒不多。
“苍了天了。”寒不多哀叹一声,伸了个懒腰,抹了把脸,钻出草垛,然后凑到草垛中出来的另一个小伙伴面前,“小应子,你帮我把头上草摘一摘。”
对面的男孩身形瘦小,软踏踏泛黄的头发梳成一个小揪揪在脑后,闻言也不回答,一双清亮亮的眼睛,打量着寒不多的脑袋,细致地帮他摘干净。
寒不多也没闲着,抓紧时间把小应子拍打干净:“走了走了,回家放机灵点,别老被欺负,饿了和哥说,总能给你搞点吃的。”
小应子点点头,也不吭声,跟着寒不多身后快步走着,直到岔路口分开,各奔各家。
“臭小子!”寒二婶眼睛贼尖,一眼就看到了寒不多脸上压出的稻草印子,“叫你去干活,你给老娘去睡觉!”
“哎哎哎!婶娘!”寒不多被打得鸡飞狗跳,摸着脸暗暗叫苦,这小结巴,怎么不告诉自己一声?“婶娘哎,我的好婶娘,我是真的把活干完了才玩那么一小会的!”
寒二婶冷哼一声,穿上草鞋:“吃饭!”
说是吃饭,也不过是粥罢了。农家没什么好酒好菜,幸得最近十来年都风调雨顺,总能填饱肚子。
寒家人口不多,只寒二叔、二婶,他们的孩子大郎、二郎、三妹,再加上一个寒不多。寒不多本来是寒二叔大哥的孩子,可惜寒不多刚满一岁时,父母就接连病亡。寒不多就算是个穿越者,也没牛到一岁就能独立自主。
本来以为吾命又休矣,没想到寒二叔抱起自己,叹了口气:“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抱回家养吧,也算给大哥留后了。”从此,他就有了大名,寒不多。
虽然及不上自己亲生子女,但二叔二婶对自己也不差。比如眼下,二婶虽然怎么也舍不得把一个鸭蛋分给自己,但是粥却是给得稠稠的。
“芸娘,”二叔责备地看了妻子一眼,又终究不忍说什么,看了看自己碗底可怜的一小点蛋白,转头对着自己美滋滋的大儿子说,“大郎二郎,你们把鸭蛋分些给不多。”
大郎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不情不愿地把本就不多的鸭蛋再夹开,悄咪咪地比对了一下大小,把小的那块夹了起来:“不多弟弟,你吃。”
二郎干脆把头埋在碗里,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寒不多面上笑眯眯的,心里却叹了口气,接过大郎的那一小块鸭蛋,埋在碗底,慢慢喝着。
“快点吃!”大家陆续都吃完下桌了,只剩下寒二婶和寒小丫留着打扫碗筷,二婶柳眉倒竖,满是不耐烦。
“得咧!”寒不多喝光了最后一口,露出碗底的鸭蛋,他迅速拿起筷子,蛋黄塞进了小丫嘴里,蛋白塞进了二婶嘴里。以他对二婶的了解,这蛋,她自己和小丫估计也是没份的。
“这死孩子!”二婶又是心疼,又是慰藉,还有点羞愧,心情复杂得很。
小丫懵懵懂懂地叫着:“娘,真好吃。”
“你放心,等你能干活了,娘也给你吃。”二婶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叹了口气。寒不多是个好孩子,比自家那两个皮猴贴心太多了。可是穷啊,实在太穷了,她也不愿意这样。
寒不多从不计较这个。毕竟他在现代社会的年龄都已经30了,人间非黑即白,谁都有私心的道理,他已经明白太多了。而且比起隔壁家的对照组,寒二叔和二婶,简直是大圣人了。
隔壁就是小应子家。小应子情况和自己差不多,只不过是4岁来的。但是小应子当年可是有父母遗产薄田二亩的,哪里像自己家,看病卖光了田地,自己完全是啃二叔家的。小应子家的叔叔婶婶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了,心狠得很。吃不饱穿不暖不提了,到现在也没给小应子起个名字,都是哎来嘿去的,像叫狗一样。
也因为这样,小应子在村里孩子中是最受欺负的那一个。
两年下来,发现小应子好像连话都不会讲,不少坏小孩便变本加厉,拍着巴掌围着小应子笑嘻嘻地唱顺口溜:“哑巴哑巴,天生不会说话;哑巴哑巴,活该死了爹妈!”
那是6岁的寒不多第一次见到小应子。寒不多身体里是成年人的灵魂,因此最不耐烦和拖鼻涕爱尖叫的孩子一起玩,平时离他们远远的。只是这次闹得太大了,自己被寒家二郎推搡着去看热闹。
只见那哑巴小毛孩一声不吭,扑到了为首的胖小孩身上,一下下抡着拳头,哪怕自己被其他孩子锤得身板子咚咚响,也没松手,把那胖小孩打得鼻血流了一身。
事后,小应子叔婶把小应子拎到胖小孩家面前一通揍,揍得人家父母都看不下去了:“算咧!也是我家不好,嘴巴跟撩钩似的。你看你打得他疼也说不出来,作孽啊!”
小应子遍体鳞伤地被扔到了猪圈。
寒不多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又实在不忍心。他悄摸摸藏起二叔给他的烤红薯,半夜爬上了应家的猪圈。
“嘿——”寒不多卡住了,他不想叫人小哑巴,又叫不出口村里叫孩子的宝儿什么的,干脆自己给眼前的小孩儿起了个昵称,“小应子,过来吃!”
眼前的黑影动了动,却并不过来。
“快点来吃啊!”寒不多开始吓唬小孩了,“你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没力气的话,猪可是会吃小孩的!嘎吱嘎吱!”
小孩慢慢爬了过来,伸出手,摸索着接过了寒不多的红薯,他身上又疼又饿,心里实在委屈,眼睛雾蒙蒙的,脸上却已经板着:“谢,谢谢。”
“你会说话啊?”寒不多惊讶极了。
“我,我,我不是,我不是哑巴。”小应子慢慢地吃着红薯,声音低低的。
是个结巴……寒不多在心里默默接上,猜到了小应子平时不肯开口讲话的原因了,大概也是之前结巴被人笑话了。
寒不多翻了个身,听着身边像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无限怅惘。如果不是寒家叔婶人好,大概自己也是这样挨打受苦的生活吧!
自此,寒不多便在应家村收了个比自己更惨的小弟——小应子。
一晃如今三年过去了,两人都已经9岁了。
秋风渐起,晚饭后天一黑,各家便回去睡觉了,寒不多和寒家二郎一张床,此刻正鸡飞狗跳地逼着二郎去洗脚。
“大郎的束脩又该交了……”二婶躺在床上算算账,心里烦闷得很,家里稍微有点余钱,就都被拿去给孩子读书了。
“芸娘,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吧。”二叔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说了,“不多这个孩子,1岁就跟着我们了,不也是我们的亲生孩子吗?你看他品性,也不是个白眼狼。关键是,这孩子天赋实在比大郎二郎强太多了。”
“呸!”二婶气得一下子坐了起来,“我答应你养着他就不错,你现在还让我不供亲生儿子供他读书?寒家的,你别太过分,没这么做事的!我可不傻!”
“呜呜呜娘……”大嗓门吓到了跟他们睡觉的小丫,二婶赶忙翻身哄了起来,“不怕不怕,睡觉啊……”
二叔只好住嘴,心里却反反复复思量。大郎今年已经十四了,供了六年,却连考童生的能耐也无。倒是不多,人才九岁,大郎会的,他居然站着看看,也能都会。
寒不多也不是故意要出这个风头,实在是,他好歹是个在现代社会接受过专业教育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啊!只可惜他学的东西,在古代毫无用武之地——设计师,还是电脑绘图的那种,熟练掌握c4d、3dmax,古代别提电脑了,电都没。他不想在这个古代时空做个睁眼瞎,有时便会偷偷借着大郎的功课学学。那日他在路边教小应子在地上写名字,便被二叔看了去,回家细细问了许多。
“呐,”寒家二郎洗了脚,上了床,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别说二哥不疼你不给你吃鸭蛋,这可是好东西,你去和你那个小哑巴朋友分了吃。”
寒不多抽搐着嘴角,借着月光一看,一大把黑乎乎的,珍珠大小的东西散落在床间。这是山药豆,每年九月下旬的好东西,山药长在地下,它长在上面的叶子里,只是又有皮肉又少,采摘起来太麻烦,只有小孩子们会去摘了吃。寒家没有长这个,不知道二哥和他的小伙伴是从哪里寻摸来的。这也不算偷,各家默认随便给孩子们吃了玩的。
“谢谢二哥。”寒不渡不在乎这玩意,但是他的小伙伴常年饿肚子,有的吃总是好的。他把山药豆聚拢起来,藏到兜里去,“我去问问他吃不吃,你别等我了。”
“布谷布谷~”怪腔怪调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小应子眼睛一亮,跳下猪圈上头的小房子,直奔后头围墙的小洞:“布布布,布谷~”
“吃吧吃吧。”寒不多看着也已经9岁,却比自己还小上一圈的小弟,无限感慨,“但愿今年冬天也能暖和点。”不然小应子怎么熬过去啊。
小应子嗯嗯两声,一粒一粒地往嘴里塞着,他也想一大把吃掉,今晚的晚饭,他那碗粥,几乎可以照见自己的脸,不见一丝米粒,只是一大把吃完便没有了,还是一粒一粒吃来得好。
“我再琢磨琢磨,咱总得找个法子活下去……”寒不多10086次暗恨自己的专业技能。
“好好好。”小应子连连点头,对寒不多满满信任。
“你也别总不想说话,好歹跟我多说两句,”寒不多忍不住又开始养成自己的小弟,“不要怕结巴,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没?皇帝的演讲那个,你多说说,你也能,你可是要做我小弟的人!”
“哦哦哦。”应小弟继续小鸡啄米,听了,但也没听。
我这小弟一身反骨啊!寒不多大哥很惆怅。
应家村这边的生活平静地日复一日,外面城镇上却已经热闹起来了。
“听说了吗?五十年一度的修仙路要开了!”路边喝酒的人猛一撞杯子,“原来我那老爹真没骗我,真有这事!”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他的酒友也豪气干云地饮尽了杯中的水酒,“我也要试试!能去修仙,谁还在这考这破童子试!哈哈!老子要去当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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